第3章 三條錦鯉

雖說在心裏一直給自己打氣,走到後院,葉初然端着托板的手還是哆嗦又哆嗦,暗暗鄙視下自己,怕什麽,就當上墳好了。

站在門口,一向懂禮貌講文明的好孩子葉初然明知沒人回應,還是敲了敲門,默念一二三,果然毫無反應,想來就算敲到天明也無人理睬,不管不顧的推門而入。

給自己壯膽,她推門進去後把托板放在桌上,不敢看謝臨安一眼,自顧自走到窗前,将窗簾打開,推開窗戶,讓夏日清新的風吹散這屋中的死氣和陰霾,而後端來一盆清水,将窗戶和桌子擦得幹幹淨淨,簡稱窗明幾淨。

為了阻止少年再一次把滾字說出口,她雙手忙碌,嘴也不閑着,一連串的話行雲流水般滔滔不絕,從舌尖傾流而出。

“夏天到了,空氣清新,所以開窗透氣最重要,房裏有灰塵不利于養病,爹娘和大哥大嫂農忙,養雞養鴨養豬也沒空,所以委托我來辦這事,對了,忘了介紹,我叫葉娘,初來乍到,你可以叫我二嫂,也可以叫我二姐,但不要叫我葉二娘,當然我知道你應該沒看過天龍八部。”

她一口氣呱唧完,憋得臉有些漲紅,垂眸悄悄望去,謝臨安眉頭輕蹙,嘴唇翕動後又緊緊合上,想來是沒能夠見縫插針的把滾字說出來,只能閉口不言。

葉初然見他滾字說不出口,膽子越發大起來,将托板上的芋頭菜餅和紅薯甜湯放在桌上,不經意間擡眸,謝臨安嘴唇抖了抖,葉初然頓時警覺起來,難道他又要說滾?

深吸一口氣,葉初然繼續自賣自誇,她向來對自己的廚藝蜜汁自信,“以前的飯菜可能不合你的胃口,沒關系,我廚藝不錯,你看我做的芋頭菜餅和紅薯甜湯,這菜餅是我用芋頭和嫩菜尖做的,也算色香味俱全,你快嘗嘗。”

她邊說邊夾起一塊菜餅放在謝臨安身邊的碗中,房中彌漫起菜餅的香味以及紅薯湯的甜膩氣味,十分好聞,葉初然滿意的點點頭,滿心期盼的希望謝臨安拿起來品嘗,結果定睛細看,那位少年連一點眼神都懶得給她。

他壓根沒有看向她,或者說是她推薦又推薦的芋頭菜餅,在他眼中,她和她的芋頭餅和塵埃沒什麽分別,絲毫引起不了他任何注意。

他怔怔的望着窗外,窗外庭院裏的紫藤花開的如火如荼,小小紫色的花朵生動活潑,那少年用近乎貪婪的眼神死死盯住,夕陽的餘晖落在他的臉上,有一種近乎妖孽的滄桑和渙然,閃着驚心動魄的幽暗之光。

葉初然心酸起來,這個可憐的少年在黑暗中究竟默默壓抑了多久,無處安放的同情心又泛濫起來,柔聲勸道,“先吃點東西吧,當心餓壞身體。”

少年從窗外收回眷戀目光,蒼白的臉上,一潭死水般的秀目斜睨,毫無溫度,“滾!”

葉初然氣哼哼的走出後院,滿腔同情和心酸被怒火燃燒殆盡,她好心好意怕他損傷身體,費盡心力做了這些吃食,還未來得及嘚瑟廚藝,就被那個活死人一個滾字打發了。

她也會使性子,她也會生氣,何況前世的她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如今第一次被人啪啪打臉,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想到這裏,更是怒火上湧,以後就算是八擡大轎請她去後院,她都不會再踏進半步。

悶悶不樂的走到前院,張氏正帶着三個女兒在吃菜餅,看到葉初然,三個女娃歡呼一聲圍了上來,扯住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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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眨巴着大眼睛,嘴邊還有餅屑,滿臉炫耀,“二嬸嬸做得菜餅可好吃了,大丫吃了兩個,大丫吃得最多。”二丫和三丫拼命點頭,“好吃好吃。”

葉初然見三人天真可愛,心情大好,伸手抹去大丫嘴邊的餅屑,“你們喜歡吃,嬸嬸以後還會做的。”

張氏笑着摸摸大丫的小腦袋,“好啦,大丫,你帶着妹妹們先去屋裏。”

笑眯眯的看着三個女兒蹦蹦跳跳進屋,張氏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轉身望着葉初然,臉上帶着擔憂,“葉娘,可是三弟不肯吃飯。”

葉初然有些驚訝,張氏當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難怪書裏描述,正因為她平日裏的潛移默化,女主才越來越獨立自強,微微颔首表示确實如此,有些沮喪的回道,“也許我做的飯菜也不合他的胃口。”

張氏擡頭望望晚霞漫天的天空,“三弟是個聰慧敏感的人,他不會使性子挑剔飯菜的不合口,也許,他所求的是,不如歸去。”

麻鴨,葉初然幾乎不敢相信,這麽通俗易懂富含佛經哲理的話,竟然會出自這個貌不出衆的鄉下婦人,佛性大嫂,在線驚人。

她帶着敬佩的目光看着張氏,若有所思,“大嫂,你是覺得三弟是想悄無聲息的絕食自殺?爹娘沒有察覺?”

張氏望了望四周,确定無人,眉眼含着憂傷,“葉娘,三弟已經癱瘓三年了,這三年,縣學把他忘了,府衙也把他忘了,所有人都把他忘了,如今二弟在縣學讀書,眼看着可以撐起謝家門面,也許,爹娘也厭棄了……”

葉初然沉默了,想到今早謝老太說一個廢人,是啊,虎毒不食子,可是謝家老夫婦兩人對他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恐怕是讓他最傷心的。

那個蒼白少年一人孤零零的躺在黑屋裏,無論白天黑夜,觸目所及,也許只有那掩着一方窗簾的窗外四方大小的想象天地,他一直孤獨躺着,直到看不見任何希望,直到自己的爹娘都厭棄自己,默默歸去,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兩人相對無言,良久,張氏緩緩說道,“葉娘,我去看看三弟,不管如何,不能讓他想不開,他也是個可憐人。”

葉初然望着張氏高高的肚子,苦惱的撓撓頭,腦補着萬一大嫂聽到那兩聲滾,會不會吓到女主提前出來?更何況,那個偏執少年一旦決定要絕食自殺,也不是大嫂一人能勸誡的。

依稀想到大學裏混學分的時候,講古文的教授說過,古人頗有鑽研精神,許多文人為了學習,終身孜孜不倦,最難忍受不明不知不懂,對付讀書人,就不能走尋常路。

靈光一現,她心裏拿定主意,“大嫂,還是我去吧,你放心,我會勸三弟放下自殺立地成佛。”

張氏:總覺得這句話用在這裏怪怪的。

沒有八擡大轎,葉初然又踏入了後院,走進屋裏,見謝臨安嘴唇微動,估摸又想說滾字,她立刻先發制人,連忙說道,“那個,先別說滾,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不顧謝臨安挂着滿臉冷漠皺緊眉頭,葉初然拱了拱手,嚴肅起來,“聽聞三弟是出了名的聰慧,少年中舉,葉娘的爹爹生平有個願望,他年少時候偶爾吟出一個對子的上聯,可惜直到他去世,都沒有想出下聯。”

謝臨安依舊面無表情,葉初然見他并未說滾,慢慢吟出上聯,“煙鎖池塘柳。”

原來這是葉初然想到的辦法,找個難以解決的難題給到謝臨安,轉移他的視線,只是她才疏學淺,總不能弄個哥德巴赫猜想給他,思來想去,就想到古文教授提到的一個對子。

這個對子在現代一直被标榜歷史上最難對子,它不但描寫景物客觀生動,如聲臨其境,尤其是每一個字的偏旁還包含五行,金木水火土,從古至今無人能對的工整。

葉初然假借爹爹的名義,吟誦出這個對子,就是想讓謝臨安對不上,讓他心裏一直惦記對子,搜腸刮肚想對子,想來想去想不出,哪裏還有心思去想自殺,這叫釜底抽薪。

就在她心中暗自得意的時候,清冷的聲音響起,“桃灼錦江堤。”

煙鎖池塘柳,桃灼錦江堤,葉初然又默念一遍,雖然她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仍然能夠感覺到下聯對仗工整,意境深遠,五行相克相成,簡直是絕對。

居然輕描淡寫的出口成章,葉初然激動的眼冒星星,學霸啊,雖說她錦鯉運逢考必過,每次還只多一分,可她就是個學渣,最羨慕嫉妒恨的就是那些學霸,沒想到這一連說了兩個滾的家夥是個古代高冷學霸。

心念急轉,“三弟,你太厲害了,居然對出來了,爹爹一定很欣慰,這些是爹爹獨創之物,不如就由你代勞吧。”

話音剛落,葉初然拿起一塊菜餅塞到謝臨安的手中,而後拉住他的衣袖往裏一放,她動作飛快,謝臨安還未來得及反應,一塊香噴噴餅子已來到嘴邊。

他幾日水米未沾牙,腹中十分饑餓,本能反應咬了一口,入口軟糯齒頰留香,說不出的美味,等他反應過來,一塊菜餅完全下肚。

葉初然見他上鈎,心中得意,正要再如法炮制,少年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怒意,“滾。”

又是滾,她一天之內竟然被人連打三次滾,當真是老虎不發威當她是橘貓,必須給他點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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