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閻秋莉吓得不輕,朱一龍好不容易把她安頓好了,又好說歹說一陣哄,告訴她這世上不可能有鬼,多半是她眼花錯将被風吹起來的窗簾看成了什麽妖魔鬼怪。

“表哥……你說表嫂像不像捉鬼的?”

“別瞎說。”朱一龍拍着被子安慰道,“他只不過跟着師父走江湖,奇聞異事見得多,警惕心強也不為過。”

閻秋莉跟着點了點頭,從錦被裏露出兩只圓溜溜的眼睛說,“表嫂以後會跟我們住在一起嗎?”

朱一龍笑着問她,“怎麽,你不喜歡他啊?”

閻秋莉趕緊搖頭,“我當然希望表嫂留下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閻秋莉苦思半晌,皺着眉頭道,“但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朱一龍細心開導她,“別胡思亂想了,說不定你在廣州城裏碰見過他,留了點印象。早點休息吧,很晚了。”

閻秋莉聽話地閉上眼睛,朱一龍起身關掉了燈。

其實他心底也有些疑惑,白宇今晚這一通稀裏糊塗的操作實在不像開玩笑,難道真如坊間傳說,這茅山道士除了能堪輿風水還能驅鬼降妖?他留過洋,接受的都是唯物主義教育,本來是不信這一套的,但是此事愈發顯得蹊跷了,他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豈料剛回到房間,就瞧見小神棍正趴在自個的床上東摸西摸,漂亮的一雙長腿屈膝跪着,正對着他還撅着個窄小緊翹的屁股,饒是他也忍不住臉上一紅,輕咳了兩聲讓白宇轉過頭來。

“哈,你回來了……”白宇幹笑了兩聲,背過手規規矩矩地坐到了床上,兩只眼珠子心虛不已地四處掃射。

朱一龍往前靠,他就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被半壓在床上,梗着脖子使勁兒往後傾斜着,心道要不再給他施回定身術,好讓這家夥老實一點。

“你是在找這個?”朱一龍從懷裏掏出那本泛黃的《茅山圖志》在他面前晃蕩,白宇想也沒想便一把搶了回去!

“我本來就打算還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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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笑得溫柔腼腆,反倒讓白宇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來就是我的……”他小聲念叨着,擡手掀開朱一龍的肩膀說,“你讓開,擠着我了!”

朱一龍見他起身,毫不猶豫地拽住他手腕又給扯回了自己懷裏,緊緊摟住腰身說,“你還是要走?”

白宇貼着他溫暖的胸膛,不由得面皮發熱,小心翼翼地點了頭。

朱一龍忽然把他放開了,他還在詫異時又被人按着肩膀坐回了床上。

“今天太晚了,你就睡這兒,明天要走我也不會攔你。”唇角勾出一抹淡定的笑,“但是我一定還會去找你的,小白。”

白宇覺得自個仿佛被灌了兩斤白酒,暈乎乎看着他的笑容,醉醺醺瞧着他的背影……

朱一龍轉身要回客房休息,還沒等出門就被人叫住了——

“你不能走!”白宇“百忙”之中總算想起了那女鬼的事兒,提高了嗓音說,“你得跟我一起睡!”

他本是出于安全的考慮,将朱一龍控制在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以防在師父到來前被那女鬼得了手,卻忘了注意自己語言的表述,以至于被人狠狠地推倒在床上反複親吻,完全是自食其果。

“嗯……朱——放開……”白宇被人親了個結實,嘴唇紅紅的像剛摘下來的鮮果。朱一龍笑倒在他身上,深深地出了口氣說,“你啊,可真是一陣陰又一陣晴的,快把我玩死了。”

如此一頂“污名”扣在腦袋上,白宇愣是找不到話來反對,不過還好朱司令今天實在忙得沒有興致,累癱在他一旁躺了個大字型說,“睡了睡了,有什麽明天再說。”

思前想後,白宇認定朱一龍就是個頑固不化的臭軍閥,頂着張無辜動人的臉,只會把自己的話當耳邊風。既然連醒光術都沒法令他正視自己的危險處境,白宇也決定不再同他一般見識,總之先忽悠過這段日子,等解決了紅衣女鬼,再為自己的正義舉動被誤解成欲拒還迎給他一頓畢生難忘的教訓!

窗外雨勢漸弱,但仍有一股陰陰鬼氣嬴蕩在四周。

白宇想要布置結界,将冤魂厲鬼暫時攔在房外,剛要起身時,又被人拉住了胳膊。

“你要去哪兒?”

仿佛威脅的目光令白宇不滿至極——憑什麽事事要同他彙報?

“……我去洗澡。”

朱一龍笑,“要我幫你嗎?”

“不需要!”

糯米,墨線,黃符。

待他做賊一般偷偷摸摸封好結界後,朱一龍已睡得不省人事了。

本來想在地板上将就一晚,但仔細一琢磨,何必要委屈自己?白宇悄悄躺上床,忍不住使勁捏了捏對方高挺的鼻梁。朱一龍在夢裏蹙着眉,委屈生動的模樣讓人想一直欺負下去,白宇壞心眼地笑,但是那只手卻慢慢變作輕撫他的臉頰,撩過濃密幽長的睫毛,滑到了他淡粉柔軟的嘴唇……

不知怎麽,仿佛變得多愁善感起來,白宇靠着他安靜地想,假如能一直這麽看着他,該有多好?假如這一刻能成為永恒,他願始終守着他安然入睡。

[ 以吾之天眼為證,千秋萬載,至死不渝。]

窗外忽然閃過一道刀鋒般煞白的雷電。

白宇驀地一驚,恍惚間似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那個聲音像突然炸開的一枚氣泡,在他尚未警覺前就憑空消失了,甚至來不及思索他模糊聽到的話語。

現在只剩下窗外飒飒的風響和身邊人清淺的呼吸聲,他在這種古怪的思緒中感覺到了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夜已沉。

第二日晴光高照,白宇蜷在舒适的被窩裏,被人溫聲細語哄了半天才滿不情願得從被子裏露了個腦袋出來。

誰知道勉強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到的不是張道生那張欠揍的圓臉,而是一張美不勝收連眼尾都透露出絲縷風情的俊臉。

“小白,早安。”

白宇覺得自個仿佛在做夢,結結巴巴應了聲早,眼珠子還一直定在他臉上打轉。

“醒了就同我一道去飲茶吧,有個人你一定很想見。”朱一龍順手摸了把他的臉,白生生的還挺光滑。昨晚睡了個難得的美夢,早晨醒來還有個大活人直往他懷裏鑽,難免有點心猿意馬。不過他自昨個從番禺回來就有些頭痛,即便有那麽點念頭也很快被壓了下去。來日方長嘛。

白宇連滾帶爬地從床上翻了下來,趕緊整理好儀容,局促不安地四周打量,仿佛是個剛進夫家的小媳婦。

“哥……”他想了想,換了個稱呼,“龍哥,你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朱一龍覺得這稱呼倒也挺順口的,于是笑了笑,“有你陪我睡覺,怎麽會不舒服?”

白宇立馬紅了耳根子,咬牙切齒在心裏想,這家夥看着溫文爾雅的結果一開口就是個臭流氓!

“不過可能是昨天暴雨感染了風寒,我有些頭痛,但不是什麽大礙。”

他想說這八成是陰嫁咒帶來的影響,但朱一龍此人實在頑固不化,多說也是無益。白宇打定主意要先解決這紅衣女鬼,再來厘清他倆之間的破事兒。不過一說到喝茶,他确實有點肚子咕咕叫了。

五月初粵軍剛南上打過一場仗,現如今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朱一龍所屬的第九師主要負責維護廣州城的治安,在他的鐵腕手段下,第九師截然不同于粵桂兩系的土匪軍閥作派,可謂是令行禁止、言出法随,頗受當地居民的喜愛。白宇跟在他屁股後邊,感受了一波受人敬仰的威風,總覺得這走起路來腰也直了、背也挺了、連腳步都能帶上風了。

朱一龍瞧他笑眯眯地與人交談,以一副狐假虎威的作風大咧咧收下了路邊小販送給他的燒餅,吃得有滋有味,只覺此人真是越瞧越可愛,恨不得拿根繩子把他綁在自己身邊,不準他再離開半步。

“瞧你,吃得滿嘴都是。”

白宇兩三下拍掉了他準備伸過來給自己擦嘴的手,哼哼唧唧道,“嫌棄我你就別看,我又不是你們那種吃洋餐喝咖啡的城裏人。”

朱一龍眼裏閃過幾分狡黠的光,“我怎麽會嫌棄你呢,正所謂夫不嫌妻醜,妻不嫌家貧……”

“去你的——”白宇正想反駁他,朱一龍又轉移了話題道,“你那師弟怎麽一大早就不見了?”

“他去找師父了。”

“你師父去哪兒了?”

“我師父去……”白宇轉念一想,又道,“他去給人看相了,等他回來正好給你瞧瞧,我看你印堂發黑,雙目無光,正好讓我師父給你驅驅邪!”

這小神棍果然是滿口胡話,朱一龍一笑置之。

等上了大酒樓、入了雅間,靠裏的座位上已有了一位黃衣道人,正翹着二郎腿剔着牙,一副無賴模樣地瞧着他倆。

白宇立馬沖了上去,“馬文虔!你倒是跑得快啊——”

“豎子小兒,竟敢直呼師叔其名?”馬道人右手藏在桌子底下捏了個法訣,白宇立馬被施了定身術動彈不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恨恨地直瞪着他。

“小白,你呆在門口幹什麽?”朱一龍甚是不解,還擡手推了推他。

咒法解除,白宇差點摔了個踉跄,憤憤不平地轉頭瞪了對方一眼,朱一龍無辜至極,扁了扁嘴。

論起茅山道法,他當然是鬥不過這個修行了三十多年的牛鼻子老道,技不如人只好甘拜下風,白宇扯起嘴角勾出一副假笑,甜甜喊道,“師叔好啊。”

“聲兒可真甜啊,小白菜。”馬道人賊笑了兩聲,起身幫朱一龍搬開了凳子,熱情洋溢地招呼,“來來,朱司令請坐。”

白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一副對待財主的殷勤模樣要是被祖師爺看到,非得從天而降幾個閃雷劈了他不可。

“道長不必客氣。”朱一龍坐下後同他說,“我知道小白找您有要事相商,所以才特地叫您過來,錢的事情您不必擔心,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哦……”馬道人拖長尾音,用暧昧的眼光瞟了眼白宇,又小聲地湊去他耳邊說,“你師父知道你們的事兒嗎?”

白宇氣憤不已地瞪着他,“不準告訴我師父!”

“行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道心裏有數。”馬道人賊眉鼠眼地沖他樂,愣是把白宇差點給氣出煙來。

話歸正題,馬道人摸着手裏的六爻八卦盤說,“小白菜能算出這一卦還是有點道行,陰嫁咒以水為媒介,怨氣尋夫,為的是将人拖入陰間、永世不得超生。要解此咒,必先尋得那女鬼的屍身,作法消除其怨氣。”

白宇急道,“師父已經去了這麽多天,還是沒有尋得絲毫線索,師叔你到底有沒有法子?”

“你師父習得是茅山法術,以驅鬼降魔為主,對命理推演涉及尚淺,而你師叔我雖沒有那驅鬼的能耐,但尋半把個人可謂是手到擒來。”

白宇瞧他還在那兒自誇自擂,忙不疊追問道,“師叔你到底算出什麽了?!”

馬道人優哉游哉摸着他下巴上那兩縷小胡子道,“此女姓林,名宛兒,廣東惠來人士,乙卯年生,卒于已巳。”

白宇驚喜道,“師叔不愧是師叔,那她屍身在哪兒?”

“我怎麽知道?”馬道人眯縫着兩只小眼睛說,“你真當我是神仙啊?”

白宇大為失落,在心中将他腹诽了一陣後,忽然聽得旁邊那人小聲說,“林宛兒……我好像認識她……”

朱一龍回憶半晌後道,“我記得幾年前去惠來剿匪,那裏一所村寨被山匪洗劫一空,屍橫遍野,整個村子就剩一兩個活人,其中好像就有這個林宛兒……”

“那她最後去了哪裏?”

“她父母雙亡,家中已無親戚,無處可去,我當時将她安置到了臨縣,還吩咐她若有什麽危難可來尋我。但是幾年間渺無音訊,難道她已經死了嗎?”朱一龍迷惑不解。

馬道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瞧出幾分端倪,遂問道,“莫不是那林宛兒曾經想對你以身相許?”

朱一龍面上一紅,尴尬不已道,“這……萍水相逢,怎麽能夠談婚論嫁呢?”

白宇端起桌上茶水一飲而盡,哼哼了兩聲道,“萍水相逢,确實不應該咄咄逼人。”

朱一龍轉頭朝他露出燦爛一笑道,“這怎麽一樣,我們可是早就認識了啊,小白。”

此人裝瘋賣傻的功夫實在是做得滴水不漏,白宇氣鼓鼓朝他吐了吐舌頭,馬道長見狀一笑,朗聲道,“既然如此,這女鬼為何沖着朱司令而來就真相大白了,想必是她念着陰間寂寞,想找個情郎陪伴……”

白宇将他打斷,皺着眉頭道,“師叔你就別說笑了,我看這雷雨夜又快來了,到底能不能趕得及解除咒術?”

馬道人潇灑一笑,“趕不及。”

“什麽——?!”

“其實我一早就給師兄送信說明了情況,但即便找到林宛兒的屍身,開壇做法所需材料也不可能兩三下備齊,但是老道掐指一算,今晚就是雷暴之夜,恐怕朱司令要大禍臨頭咯……”馬道人見他急得似鐵鍋上的螞蟻,樂了半晌後才招着手讓他貼過來,“不過老道還有一法,就看小白菜你肯不肯舍身取義……”

朱一龍瞧這一老一小倆神棍湊一堆兒嘀嘀咕咕半晌,白宇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一會兒搖着腦袋說不行,一會兒又咬着嘴唇痛定思痛的模樣,實在是聽天書一般摸不着頭腦。

這頓飯吃得是糊裏糊塗,白宇拖着他要走,說是別給這老神棍結什麽勞什子的尾款,有違道家匡扶正義的祖訓。結果臨到門口,白宇又蹦了回去,從懷裏摸出那本《茅山圖志》對馬道人說,“師叔,我怎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按理說這陰嫁咒是癡男怨女用在得不到的人身上,但哪需要用得上五鬼擡屍的陣法?五鬼擡屍意在聚集怨氣,提煉屍毒,這屍毒到底又有什麽作用?”

馬道人擡手拍了下他的腦門說,“你怎麽跟你師父一樣老喜歡刨根究底,這書上的東西歷時久遠,不一定能盡信。五鬼擡屍陣只是為了讓冤魂于陽間徘徊,待你師父焚了那女鬼的屍身,自然就不再起作用。”

白宇将信将疑,将圖志收回懷中,拽着朱一龍離開了酒樓。

路上白宇顯得心事重重,低着腦袋只管走路,悶聲不語。朱一龍拉過他的手腕令他避過了迎面而來的轎車,嘆了口氣道,“小白,你不打算跟我解釋清楚嗎?”

“解釋什麽。”白宇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信,你就當我在胡言亂語好了。”

“我信你。”朱一龍停下腳步看着他道。

白宇愣了幾秒,盯着他眼睛呆呆地說,“你……信我?”

“雖然我看不見你說的東西,但我知道你是在真心實意為我擔心,我怎麽能不相信你呢,小白。”

溫柔的笑意從眼尾彌散開去,白宇駐留半晌,竟看得又有些出神了。

“你說有人要害我?但是我印象中的林宛兒性格文弱,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朱一龍蹙眉細思道。

“這五鬼擡屍陣法也不是她一個尋常村女能想到的,背後一定有高人指點,你不妨想想自己有哪些仇家?”

“這……”朱一龍苦笑道,“恐怕十根手指頭也數不過來。”

他一個當軍官的,現如今又是軍閥混戰的時期,外頭還有各國勢力翹首以盼試圖攪和這一池渾水,明裏暗裏指望他死的人多如過江之鲫,不過能和邪門道術産生聯系的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

“想不到就算了。”白宇鎮定道,“我師父既然已知道這女鬼的姓名生辰,自然有辦法降服他,只要我保你今晚沒事,那惡咒也不會傷害到你。”

朱一龍似懂非懂,但心裏還惦記着有許多話想問他。

就在此時天上飄來一朵烏雲,一點一滴的雨水從天而降,先還只是毛毛細雨,卻有逐漸增大的趨勢。

白宇擡頭看天,只見雲霧中隐隐有不祥之兆,這場暴雨怕是要等不到晚上了!

他拉着朱一龍快步往司令府方向奔去,嚴聲吩咐道,“你今天一定要呆在家裏,不能離開半步,我會在司令府門口布上結界,讓他們鑽不進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準備,你務必要等我回來!”

朱一龍跟着他一路快跑,雖說還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但也決定暫時聽任安排。

綿密的雨滴很快連成了雨幕,如洪水倒灌般充斥着整個廣州城。行人們紛紛躲閃回避,天色漸陰,霾氣深沉,大街上慢慢沒了人聲,只有狂風呼嘯着穿過巷裏巷外,隆隆作響,整個街市彷如一座鬼域。

白宇送他回家後便不知跑去了哪裏,朱一龍坐在家中,後腦勺重得像墜了塊鉛球,隐隐約約仿佛聽到門外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他記得白宇一臉嚴肅的命令,依舊不為所動。

風聲持續尖嘯着,不時伴随着沉悶的響雷,他感覺周遭的溫度在緩緩降低,冷得他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點燃了炭火,總算是回溫了少許,在這初夏來臨時節居然還要燒炭取暖,朱一龍不禁無奈得苦笑了兩聲。

炭火燒得很旺,紅光映亮了整個昏暗的大廳,他望着瑩瑩的火光逐漸有些晃神。

思緒飄去了遠方,他想起了四年前在老家拜堂成親的時候,四周都是鬧鬧哄哄的,鎖啦聲尖銳刺耳,滿堂的紅綢飄動、人頭攢動,鞭炮噼裏啪啦地在身後炸開。

他當時以一種別扭尴尬的心情牽起了身邊人的手,那只手還很小,骨節纖細,輕輕地放在他的掌中。他一時好奇,低下頭想去看一眼身邊人的臉,但可惜隔着一層紅綢布,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然後就是三跪天地,他滿心思琢磨要怎麽逃跑,根本無暇顧及對面穿着嫁衣的少年。

“一拜天地——”

他心不在焉地叩了下去,剛好有一陣穿堂風幽幽吹了過來,少年的紅蓋頭被風吹起了一角,揚高、又很快地飄落。他恍惚間仿佛瞧見了對方的眼睛,黑亮發光像貓一樣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木炭炸開了一絲火星,朱一龍猛地回神,眼前的火光冉冉晃動,正像那一天仿佛被風吹開的紅綢布,他似乎在那火光中也瞧見了一雙眼睛,瞳仁深黑,亮若晨星,眸中透出一種決絕凜然的冷意……

那雙眼像極了白宇,卻又不是白宇……

“表哥!!”

閻秋莉的聲音驀地從門外響起,朱一龍眨了眨眼,那幻象消失無影了,炭火安靜地燃燒着。

“莉莉?”他擡高聲音問。

“表哥!你把門鎖了嗎?!好大的雨啊,我進不來!”

他笑了笑,站起身前往大門邊,“你又去哪兒瘋了,這麽大的雨還不早點回家?”

閻秋莉隔着門對他喊,“表哥你快開門吧!凍死我啦!”

他把手放上門栓的時候躊躇了片刻,但一想門外站着的是自己的表妹,便又覺得沒什麽關系。

門栓啓開,朱一龍嘆了口氣說,“以後記得早點回家……”

他呆住了,敞開的大門外空空如也,只有一條凄風苦雨的冷清街道。

“表哥……”閻秋莉的聲音又自他身後響起,顫顫巍巍地說,“那是什麽……”

他猛地回過頭,閻秋莉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渾身哆嗦着,一臉驚恐地望着門外的方向。

“莉莉,你怎麽在這兒?”朱一龍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閻秋莉是聽到表哥的聲音才從房間走出來的,然而大敞開的門外,她卻見到了令她終身難忘的詭異場景。

那是從街道盡頭走來的一行隊列,渾身白麻衣的人影看不清臉孔,大約十餘人,前前後後簇擁在一起,有人提着燈籠,有人撒着紙花,白茫茫一片紙錢做成的花雨彌散而下。

雨聲淅瀝,天暗無光,隊列的正中央是一頂從頭至尾血紅的花轎,在慘白的迎親隊伍中妖異而突兀,無聲無息地朝着門口而來。

漸行漸近……

閻秋莉急忙沖了上去握住朱一龍的臂膀!

“表哥!那到底是什麽?!”

朱一龍回頭張望,他什麽也看不見,空蕩蕩的街道上沒有半個人影。

“月光光,心慌慌……”

“游魂路,遙相望……”

“夜沉沉,雨茫茫……”

“五鬼擡,覓愛郎……”

閻秋莉聽到了歌聲,更加慌亂不已地握緊了朱一龍的手臂,歌謠背後又是一陣小孩子尖銳細碎的笑聲,她睜大了雙眸,親眼瞧見着五雙赤條條的小腳從門前跑過……

“莉莉!你究竟看到什麽了?!”朱一龍搖晃着她的肩膀,然而閻秋莉已經吓到連話也說不出來,雙眼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那花轎越走越近,快到了門前才看得出,那根本不是一頂紅色的轎子,而是由上至下灑滿了鮮血的白轎……

她眼前一黑,就快要暈厥過去——

朱一龍趕緊向前扶住她的肩膀,然而他一踏步間剛好跨出了門檻,頭腦中那陣痛感猛地襲來,他根本來不及抓住閻秋莉,便自個也跟着暈倒了過去。

黑色大門“砰”一聲關閉了。

閻秋莉卧倒在門內,黑暗來臨前依稀看見那群白衣人将她的表哥簇擁了起來……

朱一龍是在搖晃中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四周是雪白的牆面,逼仄狹窄,座位搖晃不已,他這才驚覺自己好像坐在一頂轎子裏邊。

想不出究竟遭遇了什麽狀況,他轉過頭,猛地一驚!

身邊竟然坐着一個身着嫁衣的女子!

他下意識往後撤,但轎子實在太窄,他根本退無可退,也不知道正行往什麽地方。

那女子坐的筆直,紅綢布遮住了她的臉面,一身血紅欲滴的嫁衣,豔得突兀而古怪。

朱一龍感覺自己後背已爬滿了冷汗,如果真像白宇所說的什麽陰嫁咒……他是撞鬼了嗎?

那女鬼同他坐在一起,身周萦繞着陰森寒意,饒是他膽子再大,也不免一時間亂了心神。

轎子一晃一晃,那女鬼臉上的紅綢布也跟着一晃一晃,冷得像一尊石像。

朱一龍終于忍不住撞着膽子開了口,“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女鬼猛地朝他轉過頭來!

朱一龍後退間撞到了壁上!

然而那女鬼越逼越近,直到将臉幾乎快要貼上他的時候,才一把掀開了自己的蓋頭——

“吓不死你!”

“小、小白?!”

——這女鬼竟是白宇?!

朱一龍吞了吞口水,還是沒搞清楚眼前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幸好白宇立刻擺出了他熟悉的表情,抱着手臂一臉嘚瑟地盯着他說,“怎麽樣,龍哥,我讓你老老實實呆在家裏你不聽話,這回總被吓到了吧?”

朱一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除了那身紅嫁衣顯出幾分詭異之外,白宇本人還是活蹦亂跳、眉飛色舞的。

“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白宇瞪了他一眼,“不聽話就得吃點教訓!我差點就趕不上了你知道嗎?!”

轎子還在晃悠,朱一龍舒了口氣對他說,“我錯了,我服氣了,我們趕緊下去吧……”

白宇忽然一把抓住他想要掀開簾子的手,朱一龍愣了一下,規規矩矩又坐了回去。

“你真以為我這麽有閑情逸致來吓你嗎?”

白宇直勾勾盯着他,語氣嚴肅地說。

“別出聲,咱們還沒有走到地方。”

山路遙遙,陰風陣陣,他們還遠有一段路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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