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鏡是一種極為玄妙的東西,人能從鏡中闊開視野,窺得許多目光觸及不到的信息:譬如你的眼耳口鼻、你身後那一剎那的風景。古曾有詩雲:峥嵘棟梁,一旦而摧;水月鏡像,無心來去。當你站在鏡前,可有想過那鏡中的倒影是否真實,而當你轉過頭,眼前的風景又是否和你在鏡中所見別無二致。

而當你穿過那面鏡子,所見所聞究竟是真相,還是幻影?

這問題對他來說更像是一道玄而又玄的謎題,舉目四望,他又站在了同樣靜谧寬敞的大廳,那面銅鏡仍然矗立在他面前,平靜映着他的倒影,先前的水紋也好、漩渦也罷,仿佛都只是一場荒誕的夢境。

“莉莉!!”

朱一龍大喊了一聲,然而空曠的客廳中僅有他的回聲。

他滿腹疑惑,伸手又摸了下那面銅鏡,但一切都平凡得仿佛從未有事發生。

一桌一椅絲毫未變,柔柔的月光從窗外斜射進來,散落一地清輝。

難道剛才只是他的幻覺?

他低頭,發覺自己的手表不見了。

事情一定沒有那麽簡單,他第一時間想到了白宇,得盡快告訴他這裏發生的一切。

快步朝書房走去,路過黑壓壓的庭院,方才躁動的蛙鳴聲消失了,整個司令府都安靜得透出一絲詭異。

“小白!”

猛地推開房門,但書房內空無一人,唯有那張薄毯還留在沙發上,帶着餘溫。

他猜白宇可能是睡醒先回了房間,一路奔向了卧室,仍然沒有半個人影。

……

他急了,響亮的腳步聲回蕩在司令府的走廊之中。他推開了每一扇門,試着叫了每一個人的名字,但這偌大的宅子裏空空蕩蕩,就像所有人突然消失了一般,連擺在桌上的茶杯都還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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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道生!莉莉——!”

呼喊與奔走似乎只是徒勞,他撐着雙膝喘了幾口氣,心道的确是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怪事。

他又回到大廳試了試那面銅鏡,仍然沒有反應。

百思不得其解,但事已至此,他必須先搞清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推開司令府的大門,他獨自奔向了漆黑無人的街道。

——

白宇迷迷糊糊地在書房裏醒了過來,腰還疼着,身邊卻沒有那個罪魁禍首的影子。

在心裏将朱一龍損了一通,哪有吃完就跑的道理!

他揉着腰從沙發裏爬起來,懶洋洋打了個呵欠,又抖擻了片刻精神,準備去找人算賬。

可回了卧房,卻還是沒瞧見那家夥。

撞到了負責清潔的林嫂,“你們司令呢?”

林嫂搖了搖頭,“我從東邊客房一路打掃過來,都沒瞧見,司令是不是出去了?”

“這大半夜的,出門幹嘛?”

“那少爺您要不再找找?興許又是被小姐拖去叨念了。”

白宇一想,這倒是大有可能,閻秋莉指不準正抱着她表哥大哭特哭呢。

然而這一陣尋找下來,似乎連閻秋莉都不見了蹤影。

他隐約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急忙奔向客廳,果然玄光鏡上的蓋布被人揭開了,亮堂堂一面鏡子反着瑩白的月光。

“師兄,這大晚上的吵吵鬧鬧幹嘛呢?”張道生揉着眼睛,瞌睡連天得走了進來。

“龍哥和莉莉不見了!”

“啊?”他一看,師兄的表情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立馬就清醒了。餘光瞥見角落裏一個晶亮的東西,他問,“師兄,你看那是什麽?”

白宇蹲下身,從角落裏撿起了那枚手表,瑞士制的賓格,是朱一龍時常帶在腕上的那一只。

“大表哥不會是出啥事兒了吧?!”張道生急急忙忙地湊了過來。

白宇握緊了手中的那只表,緊緊盯住那面愈發詭異的銅鏡,咬牙切齒道:“叫他別碰,就是不聽!”

等尋到他回來,非得好好教訓一頓!

——

半滿的月亮高高懸在沉黑的天幕中,沒有一點星子,零星幾盞街燈用昏黃的光照亮了寂靜無人的路。七月的廣州城明明已步入了酷暑,但是盤旋在街道上的風卻是微涼的,呼呼鼓動着掃起地面散落的樹葉。

朱一龍茫然地奔走在寬闊的大街上,他身邊每一間房屋都沒有燈光,連角落中的犬吠聲也消失了,這座城市仿佛陷入了死寂,唯有頭頂清冷的月光令他感覺還行走在人間。

終于,他在前方看見了一個伛偻慢走的背影,急忙沖了過去按住那人的肩膀。

“老伯,你有見到其他人嗎?”

那人回過頭,是一張蒼老的臉,眼白裏有一些渾濁的污漬,看着令人很不舒服。

他向朱一龍搖頭,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伯,你是這兒的人嗎?”

他一再追問,但是那老人似乎并不會說話,只是用那雙風燭殘年般的眼眸一直看着他。

朱一龍蹙起眉頭,心裏越發得焦慮。那老伯的眼光很古怪,漆黑的瞳孔上似乎蒙着一層肮髒的白膜,像一灘流動的污水……不對,那更像是一些白色的蟲子……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忽然間有人猛地拍了下他的後背!

“是誰?!”

他轉過頭,黑洞洞的街道一望無際,頭頂的殘月顯得更白了。慘白。

“大哥哥。”一個清脆的童聲驀地響起。

朱一龍恍惚了一陣,再回頭一看那老伯似乎已經走掉了,不知何時一個小孩繞到了他的面前。

粗布麻衣裹着瘦弱的身體,紅彤彤的臉蛋,黑漆漆的眼珠子,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男孩。

“大哥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男孩抓着他的褲腿,仰着頭望他。

想必剛才就是這男孩兒拍的他……朱一龍半蹲下身子,溫和地對他說,“我該問你才對,這麽晚了,你父母呢?”

男孩笑眯眯地對他說,“阿爹和娘親還在上面。”

“上面?”他不理解。

“大哥哥你要去哪裏呀?”男孩天真地問他。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白裙子的姐姐,頭發大概這麽長,眼睛下邊有顆紅痣。”他向男孩描述閻秋莉的長相。

“我見過!”男孩興奮地道,“剛才她還在呢,哥哥我帶你去找她!”

朱一龍總算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總得先找到閻秋莉再說。

男孩親切地牽起他的手,領着他往小路裏走。朱一龍被他拽着,忽然想……這小孩的個頭只到了我的腰間,剛才是怎麽拍到了我的後背……

渾身一震,他用力想将男孩的手給甩開。但是那只小小的手似乎擁有無窮的力量,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拖着他往深巷裏走……

小孩緩緩回過頭,臉上逐漸浮現出一條條惡心的痘瘢……是天花!

“大哥哥,你要跟緊我呀……”

朱一龍來不及多想,猛地朝他踹了一腳,那只手松開了,他往後跑,但是周圍突然驟起了一陣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片刻間他便迷失了方向!

“快來這兒!”

迷霧前方出現了一縷幽幽的紅光,那個呼喊他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少淵!快!!”

他朝着那道紅光奔了過去,不知道在霧中行走了多久,按照步數來說他起碼跑出了整整兩條街以外。

終于沖出了那層濃霧,心髒噗噗跳個不停。他鎮靜下來,才發覺自個又回到了當初那條街道。

剛才那個聲音究竟是誰?那個小孩和老伯又是怎麽一回事?

無數的謎題交織在他的腦海中,讓他不得不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

“還好我及時喊住你,那小孩是要找你當替死鬼,你要跟他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朱一龍驀地擡起頭,眼前是一盞紙紮的燈籠,頭先他看到的正是徐徐燃燒的火紅的燈芯。

“好久不見了,少淵。”

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只因為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絕對意料之外的人物。

——

天緩緩亮了,日光熹微,盛夏清晨的風溫燥而又不失惬意,但彙聚在司令府大廳裏的三個人卻眉頭緊皺、神情凝重。

馬文虔一早被他們從道觀叫了過來,沖着那面銅鏡上下來回敲了一陣說,“小白菜你都試過了?”

白宇咬了咬下唇,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試了一晚上也無法讓玄光鏡有所反應。

“師叔,只能看您老人家的啦!”張道生抓着亂糟糟的雞窩頭說。

馬文虔眯着那雙小眼睛琢磨了一陣後說,“嗯……依老道所見,這鏡子并不單單只是玄光鏡那麽簡單。”

白宇急道,“那龍哥到底去哪兒了?!”

“小白菜,你有沒有聽說過,先人曾于鏡中入冥府捉妖降魔的故事?”

“你是說這鏡子能通向陰間?!”

馬文虔點頭道,“你曾說在鏡子裏看見了林宛兒的幻影,但是林宛兒的鬼魂已經被我們驅走了,此刻應該在排着隊等投胎呢。我想你見到的應該就是陰間的景象,而朱司令和莉莉小姐應該是不小心觸動了這玄光鏡的陣法,以至于被拉入了鏡中。”

白宇大驚,“那我要怎麽才能把他們找回來?!”

馬文虔接過他手裏的那只腕表,思量道,“幸好朱司令急中生智留下了這枚手表,上面覆着他的陽氣,你帶着這只表下去應該不難尋到他。”

張道生插話道,“可關鍵是我們用不了這玄光鏡啊!”

馬文虔咧嘴一笑道,“那是因為你倆還學藝不精,像老道多年研修道法,可謂是兢兢業業、廢寝忘食……”

“師叔!你到底有沒有法子?!”白宇實在不想聽他瞎扯。

“辦法嘛,自然是有的。”馬文虔賊笑道,“不過我只負責幫你們開啓這玄光鏡,至于去陰間找人這種事兒……小白菜,我身為你的師叔,自然要替師兄鍛煉鍛煉你。”

張道生冷哼了一聲,“我看師叔你是怕了吧?”

“信不信我現在就踹你下去?!”馬文虔眼睛一瞪。

“不敢,不敢……”

張道生連忙擺手,別說陰間了,他連平素見個鬼魂都能暈倒,這趟重任看來只能交給他師哥了……

白宇看向那只手表,指針分秒不停地行走着,多走一步他的心就更沉重一分。

“別說了,師叔,我們趕緊行動吧!”

八卦符,槐木燭,清水壇。

一切準備就緒後,馬文虔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小刀說,“這開鏡得以血為引,另外,我得先給你說明進去之後的風險……”

“我來!”白宇哪裏還顧得上有什麽風險,多耽誤一刻龍哥就多一分的危險。

馬文虔樂呵呵看着他,卻沒把小刀給他。“得要童子血,小白菜。”

白宇瞬間臉紅,這臭道士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人的目光逐漸彙聚在張道生身上,小圓臉皺巴巴地擠到了一塊兒說,“我也就這時候有點用吧……”

“哎,這點你可說錯了。”馬文虔又從身上掏出了一根紅線道,“這陰間道路錯綜複雜,小白菜你要是迷了路可回不來了,這條線一端系在道生身上,一端得牢牢系在你的手上,千萬別弄掉了。”

白宇和張道生對視一眼,看來這趟旅程的确兇險萬分。

張道生用布條裹住流血的手臂,白宇将紅線分別系在了他二人身上,馬文虔随即開咒起壇。

“師兄,你覺不覺得這事兒和那個秦深有關系?”

白宇看他一眼,小聲回道,“那家夥肯定不簡單,但當務之急是找回龍哥和莉莉,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也好,我們一定要把他們帶回來。”

張道生重重地點頭。銅鏡表面漾起了粼粼水紋,馬文虔朗聲叮囑道,“小白菜,活人不能在陰間逗留太久,你找到他們,一定立刻返回,切記!”

白宇回首望住他們二人,忽然間似發現一縷青煙飄入了大廳之中,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他略微皺起了眉頭,但時不我待,握緊了手裏的腕表,縱身躍入了鏡中。

玄光鏡很快恢複了平靜,張道生見手裏的紅繩正無限延長,焦急而又緊張地望住了消失在鏡面的那一頭……

等待是一種煎熬的過程。

——

提着燈籠的男人穿着一身儒雅的長衫,眉目清秀,膚色白得有些慘淡了,正如他同樣疲倦而憔悴的眼神,複雜地凝視着自己。

“少宜?!”

朱一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堂弟,應該已經死在了渠河鎮的朱少宜,正栩栩如生的站在他的眼前!

“少淵哥,你猜的沒錯。”朱少宜伸手将他扶了起來,“我的确已經死了,你能見到我說明你已經不在陽間了。”

朱一龍猛地一震,擡首道,“難道我也死了?”

朱少宜搖搖頭,“你身上還有活人的陽氣,所以剛才那小鬼才想找你做替身。這裏的鬼陰險狡詐,你可千萬要當心。”

“如果不是見到你,我真的不敢相信……”朱一龍眨了眨眼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

“何止有鬼呢。”朱少宜淡淡地道,“這世上還有妖、有魔,但凡世人心中有孽障未清,這陰間就永遠不可能清淨。”

若不是平時和白宇這小神棍相處得多,他一個大活人親眼見到鬼恐怕也得吓個半死。朱一龍上下打量他幾眼,遲疑道,“少宜你怎麽會在這裏?”

朱少宜說:“我犯的是殺孽,還得留在這兒贖罪……”

他立刻想起白宇同他說過渠河鎮發生的慘案,朱少宜推了他的愛人落水,後又自殺……

“那他呢?”

朱少宜幽幽望了他一眼,擡手指向了遠方,“他已投胎去了……”

朱一龍順着他的指尖望過去,街道盡頭是一望無際的沉黑,而在不知道多遠的方向,隐隐約約似乎懸着一盞明燈,搖搖欲墜似鬼火一般。

“那是輪回燈,我們每個人死後都要去的地方就在那裏……可惜我最終還是沒有能再見到他一眼……”朱少宜說着顯出了幾分落寞。

白應明定是循着那盞明燈重新步入了輪回,忘掉身前種種的愛恨,成為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

人死如燈滅,一切湮滅于無,唯有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還要在數百年間不斷品嘗失去和悔恨。

朱一龍不知該對眼前這鬼魂說些什麽,他恍惚中似曾領略過他的感受,但終究只是個局外人。

朱少宜只是疲憊地道,“少淵哥,你曾幫過我一回,雖然不知你為何會來到此處,但我願領你回到陽間。”他手上的燈籠灼灼亮堂。“這陰間的路可比陽間的難走上百倍,你一定跟緊我,不要走遠。”

“不行!”他立馬回絕道,“莉莉還在這裏,我必須帶她一起回去!”

朱少宜微微蹙起了眉頭,“你待得越久就會越虛弱,我怕你還沒有找到她,自己就撐不住了。”

“如你所說,她一個小姑娘豈不是更加危險?”朱一龍堅持道,“我不會放棄的。”

“好吧。”朱少宜嘆了口氣,“我帶你四周尋一遍,若還是沒有找到,我勸你最好還是先離開……”

朱一龍沖他點點頭,随即在這無盡的暗夜中跟上了他的腳步。

陰陽兩界其實并無多大差別,除了頭頂這黑沉沉的夜幕永不會變成白晝以外,所到之處與他平時經過的街道如出一轍。身邊不斷行過影影綽綽的鬼魂,或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或是身軀殘破的病患……他們用貪婪的眼光凝視着活人的軀殼。不甘于死的人是大多數,紛紛試圖尋找回到陽間的捷徑。

朱少宜手中的燈籠似乎能讓他們避開,只是遠遠地徘徊着發出喑啞暗語。朱一龍問他這燈籠有什麽用,他回說這只是用來引路的,鬼魂不敢靠近并不是因為這盞燈籠。

“什麽意思?”

朱少宜回望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很快就會明白了……跟緊我,堂哥。”

朱一龍心中隐約開始起疑,眼前這抹白衫安靜得像一縷輕煙,朱少宜引着他四處逡巡,卻始終沒有發現閻秋莉的身影……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漸漸地走到了一條他從未去過的深巷。周遭的景色變得愈發怪異,房屋低矮而密集,越過圍牆伸出來的樹幹似扭曲的枯手盤在一起……他想起了之前見過的那個小孩,如果說那小鬼是想搶奪他的身體,那麽朱少宜會不會也是……

“我們到了。”

前方的人驀地停了下來,朱一龍也立刻剎停了腳步,緊張十足地盯着他背影。

氣氛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少宜,你究竟想做什麽?”

朱少宜緩緩回過頭,在他的身後,無數黑影立了起來,齊壓壓如排山倒海般向他靠近。

他驚恐地往後退了兩步,那些黑影逐漸有了清晰的眉目——

他怔住了,接着便從那群似曾相識的臉龐中辨認出了一個與他有幾分形似的年輕男子。

“父親!”

不僅僅是他的父親,還有死在火災裏的少傑、和朱少宜一同枉死在渠河鎮的兩個堂弟……甚至是他只在照片中見過的祖父……

他們同樣的年輕,同樣的英年早逝,同樣的蒼白的面龐……

朱父穿着生前一模一樣的長衫,烏黑油亮的發絲往腦後梳去,和他童年記憶中同樣的儒雅穩重。

“兒啊,為父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朱一龍眼眶中湧上一股酸澀,他自三歲就失了父親,他有那麽多話想要對他說。望住那張和自己同樣年輕的臉龐,竟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即便這是場夢也好,他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

但那只手是冰涼的、僵硬的,人鬼殊途,他感覺到後背升起了一絲寒意。

“兒啊,你一定要記住……”朱父的眼睛和他遇見的那個老伯一樣,泛着一層病态的白膜。

朱一龍想父親一定有什麽要事叮囑他,于是豎耳細聽。

“你要為我報仇……”

“報仇?報什麽仇?!”他茫然,父親明明是死于突如其來的重病,有什麽仇可報?

“只有你……”朱父那雙執着的眼眸中燃起兩簇幽暗的鬼火,緊緊盯住他說,“只有你才能殺了他!”

“誰?父親你在說什麽?!”他感覺到焦慮而彷徨,父親那只手抓得他太緊,以至于他的腕骨铮铮作響。

“父親,您先放開我!”他咬牙掙了出來,但是對方的手猛地按上了他的肩膀!

朱父幾乎是目眦盡裂地吼道,“你得殺了他!”

朱一龍想往外逃,緊接着那些矗立的暗影湧了上來,有無數雙漆黑的手爬上了他的身體,他們都在重複着同樣的一句話。

“殺了他!”

他揮臂一振,猛地甩開了那群人,鬼影倏地往外散開,似乎不敢再靠近他的身邊。

心髒狂跳不止,迷惑和惶恐同時席卷上來——他們要他殺了誰?又要報什麽樣的仇?!

父親的亡靈不再是他記憶中高大穩重的模樣,他似猙獰的惡鬼死死地盯住他說:“你是獨一無二的,少淵,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一定要殺了那個人!”

“您說的到底是誰?!”

“他是……!”

他沒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那幾個字仿佛詛咒一般扼住了鬼魂的咽喉,令他們的外表變得更加可怖,皮肉一層層地腐爛,露出血淋漓的白骨!

那層白骨似乎喪失了殘存的人性,蜂擁向他撲來,朱一龍只能轉身匆忙逃開,在他離開前,朱少宜的聲音幽幽地向他飄來。

“只有殺了那個人,你才能化解我們千年以來根植于血脈的詛咒……”

他不懂!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再次詢問,無數的鬼魅自暗處靠了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蜂擁而至龇出血紅的牙齒,似要撲食他的血肉!

狹窄的深巷中慘淡的月光似乎也被雲層遮蓋了,他辨不清方向,只能不斷地推開那些湧上來的惡鬼——他們的确不敢向他靠近,但是數量實在太多,層層疊疊地似要在他身周壘砌一堵屍牆!

朱一龍眼前還能隐約看見輪回燈的微光,他只能奮力向唯一有光亮的地方逃去!不知道奔跑了多久,燈光越來越亮,那些惡鬼逐漸被他甩在了身後……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然間腳下一空,他向着一個巨坑跌落下去!

“龍哥!!”

一雙手及時地抓住了他!

熟悉的聲音和那張俊秀的臉龐出現在了他的頭頂,白宇使勁拽住了他的左手,一秒都不敢放開!

“小白!”

“別放手!”

朱一龍奮力往上将右手也搭了上去,往下一看,腳底是無盡漆黑的深淵,根本不知道通向什麽地方。

白宇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總算把他給拽了上來,兩人坐倒在懸崖邊緣,雙雙氣喘不止。

光線實在太過昏暗,白宇從懷裏掏出了一道黃符,用咒法點燃。

朱一龍蒼白汗濕的臉龐出現在他的面前,眸子微微睜大,似是不敢相信他的存在。

“龍哥!”白宇一把将他抱進了懷中,語調顫抖得說,“你吓死我了!”

“小白……”提心吊膽的感覺總算減輕了不少,臂彎間的軀體是溫熱而熟悉的,朱一龍撫摸着他的後背說,“我沒事的……”

“還說沒事,要是我晚來一步——!”白宇連想都不敢想,惡狠狠瞪着他,眼裏卻閃爍着些許晶瑩的淚光。

“對不起,是我讓你擔心了。”朱一龍後悔不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臉頰說,“你怎麽會來這裏?你也是被那鏡子吸進來的?”

“先別說這麽多了,我們得趕緊找到莉莉回去!”

白宇伸手将他扶了起來,還好那條紅繩還牢固地纏在自己的腕間,等找到閻秋莉,他們便立刻返程!

黃符燃盡後剩下了一縷火焰,白宇攤開手掌,吹起那縷火焰,使其懸在半空中,照亮了他們面前的道路。

朱一龍仍然心有餘悸,回頭一望,那盞微明的輪回燈依舊安穩地懸在前方。而他面前那片懸崖擋住了前往輪回燈的道路,若不是白宇在這兒,他恐怕會跌個粉身碎骨。

“這下面到底是什麽東西?”他不解地問道。

白宇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神色凝重地告訴他。

“那恐怕就是……地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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