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在場衆人莫不驚呆,秦深手中的魂火似有意識一般跳動着,他柔聲對那魂火說:“官人……這麽多年過去了,可還記得青兒?”
魂火微微搖曳。
“那你還能認得出,為了你甘願舍棄修行,一心只想同你做對平凡夫妻的姐姐嗎?”
秦深驀地擡眸,目光似千把刀刃般射向閻秋莉。
魂火陡然暴漲。
秦深恨恨地道,“好一對情深似海的鴛鴦,即便你背棄了姐姐,她還是選擇了你,而不是我……”
白宇實在聽不下去了,揚聲打斷他道,“姓秦的,我不管你是在唱大戲還是發神經,就算你真的是那條臭名遠揚的蛇妖,傘已經給你了,別再攔着我們離開!”
“臭名遠揚……”秦深掩唇輕笑道,“倒真像是你會說的話……不過你們想走?可沒那麽容易!”
語音剛落,大門在他們三人背後倏地合攏。朱一龍急忙護住閻秋莉,卻見表妹魂飛魄散般只呆呆得凝住那人手中的火焰。
“莉莉!你怎麽了?!”他使勁搖晃了對方兩下,閻秋莉依舊沒能回神。
秦深的表情變得複雜,幾分澀楚,冷冷地道:“姐姐的元神果然還沒有消散,只有見到了你的心愛之人才能喚醒你嗎?多少年的追逐苦守,你還是沒能放棄。”
白宇扭頭看向閻秋莉,難以置信道,“你說莉莉就是評書裏的白素貞?”
“後人評說多有杜撰,姐姐的确姓白,卻不叫素貞,世人愛都喚她為白娘子……”秦深的語氣裏充滿着向往和懷念,“白娘子心地純善,美若谪仙,自青峰山初遇後我便将她當作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山間歲月幽長,我們本可潇灑自在,卻偏偏遇上了他!”
秦深突然目露兇光,五指并攏,捏緊了手中的魂火!
“我今天便是要在你面前徹底殺了他,讓許仙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閻秋莉似清醒過來,大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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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龍見她不顧一切要撲向秦深,急忙将她一把抱住,同時朝白宇使了個眼神——
“真麻煩!”白宇暗咒了一聲,電光火石間捏起法訣,只見秦深原本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紙傘飛速旋轉,不僅脫離了他的控制,還猛地掉轉過頭擊向他的手腕!
他蹙緊了眉頭,一時間尚未來得及反應,只隐約瞥見那傘柄一端纏着條細細鋼線。
魂火剎那間脫手而出,白宇趁機抛起了布袋,将那魂火收入囊中。
紙傘落在了地上,鋼線倏地收回至羅盤當中,白宇颠了颠手裏的布袋,狡黠笑道,“做人不能這麽沖動,秦兄,有什麽話就不能好好說嘛。”
秦深站在原地,并未動怒,彎起唇角微微笑道,“白少爺道法修得不錯,可你憑什麽以為自己能從我手上逃掉呢?”
“欸,別以為我耳聾。”白宇挑了挑眉毛道,“剛才是說的發誓不再用妖術傷人?”
他心中有數,倘若秦深真有什麽高深道行,為何不親自來尋這柄破傘?他以天生的陰陽眼可以窺見秦深體內靈氣流動,實則日薄西山、寥寥無幾。
秦深幽幽嘆道,“現如今我修行已有一千五百年,比之當初的姐姐更勝一籌,然而就怪那人逼我發下的毒誓……我本想輕輕松松解決此事,白少爺,是你在逼我。”
房中陡然升起一陣青煙,強大妖氣從無到有瞬間充斥了整個大廳!
倉皇之際,白宇将袋子抛給了朱一龍,連聲催促道,“龍哥你帶莉莉先走!”
“不,要走一起走!”朱一龍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危急時刻他絕不可能抛下小白!
然而在那青煙之中,一條碩大的蛇尾攜罡風甩了過來,不僅甩開了他二人交握的雙手,同時将白宇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小白!”朱一龍想要沖上前去,卻見白宇死死抱住那蛇尾,羅盤之中的鋼線再度飛纏上那青鱗覆蓋的巨大蛇身,登時燒起了一陣焦煙!
“龍哥,你快走,我還能支持住!”
蛇尾掙動不止,白宇拼勁全力沖他吼道,“你要保護好莉莉和魂火,千萬別讓他得逞!”
朱一龍回首,閻秋莉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雙眸泛淚六神無主地望住他。
白宇還在同那蛇妖纏鬥,他咬緊牙關,一腳踹開了房門,拖着閻秋莉便往外逃!
“姐姐,別走——!”
青蛇正欲追出,白宇趁他分心點燃了手中的黃符,三道金光乍起,網狀結界牢牢鎖住了大廳。
煙霧散去,那蛇妖露出了真正的面貌,巨口獠牙兇相畢露,銅鈴大的血色眼眸駭人至極。
長而尖細的蛇舌滴出毒液,滋滋作響,正朝他步步緊逼。
白宇掌中俱是冷汗,只能在心中苦笑道,這回可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滾滾沙塵,斑斑血痕。
金光結界無力再撐,慢慢縮小為一簇火星,吹散在風中。
白宇被蛇尾重重甩倒在地,渾身骨骼似裂開一般劇痛難忍,鮮血從唇邊湧出,狼狽不堪時還能慶幸自個這點道行拖上了些許時間,也不辜負師父四年來的教誨了。
青蛇化為了人形,秦深意态從容地向他走近,手持青鋒寶劍,唇角含笑,媚态橫生。
冰冷劍鋒擱到了白宇的脖子上,他輕佻道,“現在的你竟只有這點能耐,我連三分的功力都沒使出,你便要撐不住了。”
白宇朝他啐了口血沫道,“要殺就殺,我聽不懂你的鬼話!”
“我不會親手殺你。”秦深收回了寶劍,眸光深沉地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我已尋回了姐姐和官人,按照約定我會留你一條性命。”
“約定,什麽約定?”白宇心中陡生疑惑,為何秦深能猜到他的身份?為何他要用這玄光鏡引龍哥和莉莉進來?到底是誰在暗中指引着他?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自從那把傘被人奪走,我便百尋不得,果然只有少淵才能找到……畢竟他可是……”
秦深的話語斷在一半,他臉色慘白,猛地吐出一口熱血。
白宇不安地盯着他,秦深默默地擦掉血跡,唇邊勾出一抹凄美笑容。
“看來我大限将至了……這千年前的毒誓一朝所破,我已剩不下多少時間……白少爺,對不住了,你擋不了我的路。”
白宇見他振袖一揮,一陣黑煙裹挾着淩厲妖氣朝他直沖而來,他避無可避,正要被那黑煙兜頭罩住時,朱一龍忽然折返了回來,沖入大廳,一把拿住秦深的手腕,怒斥道,“住手!”
秦深目露紅芒,催動妖力想要将他震開,但是朱一龍那只手似有千鈞之力,牢牢将他箍住。他大驚失色,心念鬥轉間那黑煙驟地調轉過頭,似尖刀一般從朱一龍後背貫胸而出!
“龍哥!不要——!”白宇沖了過去,接住朱一龍倒下的身體。
他只能勉強托住對方,胸中血海翻騰,似乎斷了幾根骨頭。還沒來得及檢查傷勢,四周卻突然罩進了一片黑暗。
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你們就給我老實得呆在這裏,等我殺了許仙和姐姐,自然會放你們出來……”
他要殺了閻秋莉?!
白宇急忙掏出羅盤,但指針壞掉了一般不停顫動,在這片黑暗之中他毫無辦法,自個的傷勢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小白……小白你怎麽樣?”朱一龍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白宇用力抱住了他的肩膀,咬牙道,“我沒事……龍哥你的傷……?”
朱一龍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道黑煙并沒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他坐直了起來,摸索着握住了白宇的雙手說,“我聽見了,秦深要殺莉莉?我們必須立刻趕過去!”
“不行的,我……”白宇艱難地咽下了喉頭的熱血,為了不讓對方擔心,他強撐着把話說完,“我沒法破開青蛇布下的結界,我們出不去的!”
“你受傷了?”朱一龍敏感地覺察出他語氣中的痛苦,慌亂地摸索着他的臉頰說,“你傷到哪裏了?要不要緊?!”
“我沒事的……對不起,龍哥……我真沒用……”
白宇說着終于支撐不住,倒向了他的懷中。
“小白!”
朱一龍緊緊将他擁住,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他的血液似乎又沸騰了起來。
——
秦深一手持劍、一手執傘,匆匆行走在幽深密林間。他用妖術張開血紅的蛇眼,四處搜尋着閻秋莉的下落。
體內似排山倒海般血氣翻湧,他破了毒誓,擅自使用了法力,已經撐不了多久……但是他必須要完成自己千年來的夙願,哪怕是死,他也一定要死在姐姐的面前,讓她明白自己當年在青峰山許下的生死相随絕非一句戲言。
幾步騰挪間,他已尋到了閻秋莉的身影,提氣直奔而去。到了密林一處,卻見閻秋莉正被鬼差團團圍住,她花容失色不知所措,但仍緊緊地握住手中布袋。
“讓開!”秦深拔劍一揮,那些鬼差自知打不過他,兩三下便作鳥獸逃。
閻秋莉看見他卻比見了鬼差還要畏懼,往後摔倒在地上,握緊布袋瑟瑟發抖。
“小、小秦哥哥……不要……”
秦深提着滴血的寶劍朝她逼近,閻秋莉哭出了聲,晶瑩淚珠奪眶而出。
“你認錯人了,小秦哥哥……不要殺我……”
秦深彎下腰,溫柔地對她說,“你只不過是一副皮囊,姐姐的元神還在,殺了你,或許她就能回到我的身邊……”
“我不是!”閻秋莉朝他撕心裂肺喊道,“我不是你的姐姐!我就是我,我是個活生生的人!”
秦深怔楞了片刻,複又搖頭輕笑道,“那你為什麽要緊抓着許仙的魂魄不放呢,閻小姐?”
閻秋莉手中的布袋被他一把搶了過去,幽藍魂火亮起在他掌心,秦深逐漸捏緊五指,眸中露出狠色。
“姐姐,既然你不肯見我,那你就眼睜睜看着許仙魂飛魄散吧……”
“不要——!”
魂火眨眼間便被秦深捏成了碎片,幽幽藍光飄向了空中,似浮塵一般緩緩散去了。
閻秋莉感覺心中空蕩蕩似消失了一塊,她睜着雙眸,傻傻地看着那魂火消散無蹤。
“姐姐?”秦深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閻秋莉茫然無措地望向他,“小秦哥哥……”
秦深蹙起了眉頭,難道連許仙的死也無法喚回姐姐的元神,定要他将這小姑娘斬于劍下嗎?
他下定決心,長劍直逼閻秋莉的咽喉——
“咣锵——”一聲輕響,火星四濺!
一柄五尺闊劍橫檔在他的青鋒寶劍之前,劍鋒上覆着一層高強靈力,絕非弱敵。
秦深大驚,挽起劍花急與那闊劍鬥在了一處!
劍刃交擊,兩方似乎都不落下風,數十招後雙雙退回了五米之外。
血紅蛇目陰鸷地盯住憑空出現的那人,鮮血從秦深的臂間蜿蜒流下,竟是被那人一劍割斷了經脈。
朗朗然一個聲音如青天白日破開了盤旋在林間的妖氣。
“我道是誰打退了黑白無常,原來竟是一只小小的蛇妖,也敢來冥府作亂?”
那人一襲紅衣,手持白鋒闊劍,眉若遠山,眸似晨星,語氣裏帶着幾分不怒自威的凜然正氣。
秦深冷冷看他,啓唇輕笑道,“陰司元帥,別來無恙。”
“擾亂地府可是重罪。”闊劍直指秦深,那人邁前一步朗聲道,“青蛇,你受死吧。”
林間即是戰場,冷月無光,硝煙四起。
——
青蛇結界內,白宇已是氣息奄奄。朱一龍将他橫抱起來,但無論是往哪個方向行走,都是漆黑一片,摸不着半點出路。
他心亂如麻,一是挂心白宇的傷勢,二是他方才只将閻秋莉帶離了此處,接着匆匆趕了回來,不知道表妹現在的安危與否。
“龍哥……”白宇緩緩醒了過來,用微弱的氣音對他說,“龍哥,你聽我說……”
朱一龍在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龐,只能感覺到他似乎解下了什麽東西纏到了自己的手上。
“你帶着這條繩……我還有點力氣,把你推出去……你先回陽間……”
“不行!”他想也不想便拒絕道,“我不會抛下你跟莉莉任何一個人!”
“龍哥,你聽話……”白宇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龐,好聲好氣地同他說,“你先出去,找師叔幫忙,或許還能救莉莉……”
“那你怎麽辦?!”
“我動不了了……”白宇嗆咳着,艱難地說,“你別管我,你先走……”
“我不會走的,小白!你傷得這麽重,我怎麽能留下你一個人!”
“你不走……也得走……”
白宇猛地推了他一把,自個則摔倒在地上,用僅剩的力氣捏動法訣,朝空中大喊道,“道生,收線!”
朱一龍手中那條紅線拽着他往前急奔,那股力量太過強大,他根本無法阻止!
“小白!住手!”
黑暗中他只聽得見白宇細弱蚊蠅的幽嘆。
“哥哥,再見了……”
他心中痛得如烈火交加,咬緊牙關,一把拽住了那根紅線!
死命一扯,那紅線斷成了兩截,他重重地跌倒,腦海中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吾血亦是汝血。”
頃刻之間,黑暗遁去無蹤,他又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不遠處白宇跌在地上,不斷往外嘔出鮮血。
“小白!”他急忙奔了過去,将白宇扶了起來,對方的肋骨似斷掉了兩根,雙眸痛苦而茫然地看向他說,“發生什麽了……”
“我也不知道!”他仔細檢查了白宇的傷勢,幸好沒有傷及重要髒腑,總算放心了一半。
白宇握住了他的手腕,“莉莉……”
“我去找她!你在這兒等我!”
他将白宇安置好,那只紙鶴複又飛了起來,他驚訝中發現白宇已然昏了過去,那麽此刻是誰在操控這只紙鶴?
來不及細想,他跟着紙鶴一路追了出去,奔至林中,卻見兩道劍影于空中激烈交鋒,閻秋莉垂首坐在一旁,仿佛已失去了知覺。
“莉莉!”他大喊出聲,那雙劍陡然停了下來,一青一紅兩道人影落在了他的面前。
青的是秦深,他手中青鋒寶劍斷成了兩截,臉色也白得像死人一般,被那柄闊劍指住喉嚨,動彈不得。
而紅的那人正用驚異的目光打量着他。
“人類?不對,你是……”
秦深凄然冷笑道,“你猜得出他是誰嗎?”
紅衣男子矗立在他身前似一堵高牆,朱一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山林間刮過一陣清風,蕩開了渾濁泥濘的妖氣。
“你是……那位大人的血脈?”紅衣男子眉心微蹙,複又搖頭道,“不對,這氣息與那位大人截然不同,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朱一龍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秦深聞言嗤笑道,“連堂堂陰司元帥都分辨不清,看來這冥府的修行還比不過人間……”
“青蛇,我勸你不要再做口舌之争。”紅衣男子将目光移開,朗聲宣判道,“你擅闖地府,毀人魂魄,按陰間律令,當判死刑。”
“我本來就是将死之人,不需要聽你這些裝腔作勢的官話。”
秦深回眸望向呆坐一旁的閻秋莉,他已沒有力氣尋回姐姐的元神,難道這便是他的死期了嗎?
當年西湖煙雨,青白兩蛇纏綿依偎,同修同渡,勝卻人間萬紅千紫。
他從不後悔殺了許仙,更不悔這千年以來尋尋覓覓,只為見她一面……
即使姐姐心中早已沒有了他。
天上飄下陣陣鵝毛細雨,浸濕了烏黑的發絲,紅衣男子仰頭望天,輕嘆一聲道,“這雨可真是難得,就當是為你送行了……青蛇,來這人間一趟,但願你不悔此生……”
他不悔……
秦深閉上了眼,紅衣男子提劍斬落,刀鋒過處,一縷烏絲倏地滑落。
“住手。”
清靈卓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紅衣男子的手臂被一條白絹牢牢縛住,令他錯失了這一刀。
朱一龍驚訝地發現閻秋莉站了起來,是她又不是她,淋漓細雨中那一雙眼眸裏同時包含了清媚與慈悲。
“姐姐……”秦深顫抖着出聲,閻秋莉撿起了地上那把舊傘,緩緩向他走了過來。
紙傘遮在了他的頭頂,閻秋莉垂眸看向他,流露出無限深情。
“青兒……”
白絹收回袖中,紅衣男子垂手站在一旁,沉聲道,“白娘子,你輪回千年業已修成正果,我不會動你,但是規矩就是規矩。”
閻秋莉朝他盈盈一拜,柔聲道,“元帥大人,我知青兒今日所為十惡不赦,但請放心,我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紅衣男子不再阻撓,側身讓開,閻秋莉緩緩跪坐下去,将秦深扶上了自己的膝頭。
“姐姐……”秦深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口中鮮血卻止不住地湧出來。
閻秋莉拭去他唇邊血漬,輕嘆道,“青兒,你違背誓言,動用法術,還禍害了生靈,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我知道……”秦深低眸輕笑道,“我不怕什麽毒誓,我只是沒想到連許仙的死也無法讓你回來……”
“你還不明白嗎,青兒?”
閻秋莉——此時已是那清塵脫俗的白娘子了,周身潔白光點如仙雲籠罩,溫柔至極地說:“我與許仙的塵緣在千年前已然斷開了,我甘心跌入輪回,不過是想真正地做一回人罷了。”
秦深目瞪口呆,癡癡望住她說,“但你明明那麽愛他……甚至為了他甘願抛下我……”
“時至今日,我依然愛着相公,但是對于閻秋莉來說,她愛的卻另有其人……”
白娘子輕撫着他的臉頰說,“她愛着你呀,我的青兒……同我對你的愛一樣深,我們怎麽舍得你離開……”
秦深眼中所有的憎恨、嫉妒、不甘全數融化了,他所渴求的一切,自千年以來就從未離去過。甘苦與共、生死相随,她們彼此的承諾不僅僅只有他一個人記在心底。
他的姐姐,為了他而醒來,不是別人,只是為了他。
即便他已油盡燈枯,但內心始終是滿足的。
白娘子擡首望向那紅衣男子說,“元帥大人,我會以元神為代價換回許仙的魂魄,你帶他投胎,再饒了青兒吧。”
“不要啊,姐姐!”秦深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白娘子低頭輕笑道,“青兒,你可知我有多想念你,想念我們曾經的歲月……但往事不可追,如今的我情願做一個凡人……我本為追随許仙,為求修得正果而投胎輪回,卻在這生生世世中真正體會到了為人的快樂……”
她轉向伫立在一旁的朱一龍,溫柔笑道,“我喜歡我的表哥、我的小白哥哥,也喜歡那個總是被我欺負的小道士……我喜歡呆在司令府的日子,更喜歡永遠都做無憂無慮的閻秋莉……”
“莉莉……”朱一龍朝她靠近了一步,她微笑着制止了他。
白娘子俯身吻上了秦深的嘴唇,靈氣自她唇間溢出,逐漸撫平了秦深的傷痕。
“青兒,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永遠快樂……”
漫天煙雨之中,浮現了海市蜃景。
朱一龍瞧見了一座石橋,白衣女子握着一柄紙傘,輕輕舉到了青衣女子的頭頂。石橋那頭走來了一個眉目清秀的書生,手足無措地躲着紛紛細雨,那兩女子竊竊耳語、嘤咛嬌笑……她們始終在笑着,正如這滿城飛花煙雨朦胧的美景,永遠定格在了如夢似幻的詩情畫意當中。
“姐姐——!”
白娘子的元神消散了,閻秋莉倒了下去被朱一龍牢牢接住。陰司元帥的手中重新燃起了一縷藍火,被他收入懷中。秦深撲倒在雨中,竭力吶喊,卻無法再喚回他所愛之人。
“白娘子耗盡元神換你與許仙重生,青蛇,你身上的毒誓已解,望你好自為之,不要辜負了白娘子的一番心意。至于許仙,我會帶他重入輪回,走他該走的道路。”
秦深重重垂下頭顱,已無力再争。
雨水漸漸增大了,驟雨淋漓敲打着樹葉。紅衣男子仰面朝天,任雨水滑過臉龐,蹙眉嘆息:“這是離人淚啊……怪不得連這冥府都能下起雨來……”
朱一龍環着閻秋莉坐在雨中,那大雨也将他淋得濕透,滑過唇角在嘴裏感受到了雨水的苦澀。
[ 離人淚 ]
胸口隐隐作痛,那聲音越來越近,似要掙破他的體膚而出。
“還有你。”紅衣男子行至他跟前,用闊劍對着他說,“你到底是誰?”
朱一龍憤然瞪着他,“你又是誰?”
他倒是笑了,“我的名字說不定你也聽過……不過我看你的确像個凡人,不如随我去冥府走一遭,讓那位大人瞧瞧你到底有什麽問題。”
朱一龍當然不會同意,白宇還受着重傷,他哪有閑工夫去什麽冥府!
兩人正對峙間,忽然憑空冒出兩縷白煙,黑白無常自煙中走出,湊去那人身邊耳語了幾句。
“什麽,那位大人回來了?”紅衣男子欣喜道,“正好一大堆公文等着他處理呢!”
白無常又再細說,紅衣男子蹙起眉頭,餘光瞥過朱一龍,語氣凝重道,“既然那位大人這麽說……我就不為難他們了……”
朱一龍被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紅衣男子持劍一揮,空中出現了一道白色圓環,散出點點微光。
“我現在就送你們回陽間,下回可千萬別再來搗亂了。”
“等等!”他急忙制止,“還有一個人呢!”
“還有?”紅衣男子無語道,“你們是當來這兒旅游的嗎?”
他抱着閻秋莉支不開手,只能用眼神示意道,“他受了重傷,就在不遠處,我要帶他一起回去!”
“唉,好吧,我随你去找那人。不過送你們回去之後我得消除你們的記憶,這陰間可不是活人能随便來的地方。”
只要能救回白宇,哪還管什麽記憶與否!
朱一龍将昏迷的閻秋莉扛上肩頭,正欲離開時又瞥見了仍舊呆呆坐在雨中的秦深。
“那他怎麽辦?”
“他可是條修行上千年的蛇妖,還用你去擔心他嗎?”
朱一龍默默收回目光,心道無論如何也得多虧了這人降服蛇妖,不由感激道,“多謝你及時出手救了我表妹一命,呃……”
紅衣男子爽聲大笑,朝他拱手回禮道,“職責所在,不必客氣。在下乃十殿閻羅,魂使座下,陰司元帥——展昭!”
“展、展昭?!”
紅衣男子闊步向前,昂首離去。
他愣在原地,一時間難以置信。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這種記憶,還是不要也罷!
——
白宇周身疼痛難忍,意識朦胧地感覺到屋外下起了大雨,但他怎麽樣也提不上一絲氣力。
龍哥……
他想,我得站起來,我得去幫他……
但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仿佛隔絕了空間,他的意志逐漸昏沉,似浮在冰冷的海水裏随波濤起起伏伏。
他的雙眼開始沒來由得刺痛,似有一道天光射了進來,他隐約瞧見了一些模糊的光影。
一條柳葉狀森冷煞白的光痕出現在他的眼前,被日光反射着,亮得幾乎刺眼。
那是什麽……?
光痕忽然朝他直直落下,狠狠地紮入了他的手臂!
——是刀!
他痛得冷汗淋漓,卻無法從夢魇中轉醒過來,那把刀劈開了他的皮肉,滾燙鮮血汩汩淌了下來。
“怨人血……”
他聽到了一個聲音,似乎從他的心底響起。
“你殺我手足,殘害無辜,欺我瞞我,是為怨。”
那血滴在地上,彙聚成一汪淺池,血水清透澄澈,映出了一個倒影。
白宇恍惚間從那倒影中瞧見了他,那是個身着紅灰官服的男人,左臂已廢,右手仍牢牢地握緊一把鋒利長刀。
他心中頓生無限悲涼,血水中的人影搖搖欲墜,半跪在地上,臉上滑落一滴淚水。
“離人淚……”
那人擡手抹去,唇邊卻勾出一抹冷笑。
“什麽白首偕老不過是你編織的謊言,你我今日恩斷義絕,是為離。”
白宇在幻境中反複掙紮,卻始終擺脫不了那層深深的絕望。
“不要……”他想對那人說,“不要放棄自己……”
血泊中的倒影似是已瀕臨崩潰,反複呢喃着,“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對你……”
那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雪白刀鋒在太陽下顯得殘酷而美麗。
“還有最後一件……三重封印之下,你将永世不得逃脫……”
長刀高高揚起。
“這最後的封印便是……”
白宇聽不見了,他眸中湛然放出璀璨光華,天底下一切妖魔無所遁形,眼前的玲珑宅院瞬間化為廢墟石窟,荷花依次凋謝,幽暗密林之中他能看見幾條人影正遠遠地朝他趕來!
“龍哥!”
即便隔得這麽遠,他也能一眼看清那個人。
他的哥哥毫發無損,白宇終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然後就是突兀的一陣劇痛自胸中裂開,仿佛他的心髒被長刀一舉刺穿,疼痛伴随着他微弱的呼喊一同遁入了茫茫黑暗……
白宇痛得再度暈厥了過去。
最後的光影間,他仿佛睜開眼見到了一縷縷皎潔的銀發,如同冬天的冰雪被太陽融化了,慢慢消散直至塵埃。
耳邊響起了一個極深極冷的聲音。
“裴文德,我絕不會放過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