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宇醒過來的時候腦海裏嗡嗡作響,四肢乏得像灌了鉛,眼皮子艱難地撩起來,入目是熟悉的絲綢帷幔……他躺在床上,胸口結結實實綁了好幾圈繃帶,活像個木乃伊。

“小白,你醒了!”朱一龍就趴在床邊,見他轉醒笑開了一雙晶燦燦的桃花眸,白宇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笑,忽又開始納悶,“我怎麽了,龍哥?”

他的記憶停留在……對了,那面玄光鏡?他和莉莉不都跌進去了嗎?

朱一龍搖頭苦笑,輕輕按着他的肩膀說,“你別動,你胸骨裂了,得卧床休息。鏡子的事兒我也記不得了。”

“怎麽回事兒?”

“你等等。”

朱一龍起身推門而出,片刻後回來了,還帶着他那位吊兒郎當的師叔。

馬文虔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說,“小白菜啊小白菜,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去了趟陰間還能活着回來,真是祖師爺顯靈啊。”

白宇靠在床頭的軟枕上,一臉茫然望着他,“師叔,到底發生什麽了,我怎麽什麽也不記得了。”

馬文虔說:“我讓你千萬別弄掉你手上的紅繩,結果還是被你這小衰仔斷開了。幸虧你和朱司令遇上高人将你們送了回來,否則估計你倆是要去陰間作亡命鴛鴦了……至于你們在下邊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哪兒知道啊?”

“高人……?”白宇甩了甩頭,怎麽也想不起來進入玄光鏡之後的經歷。

“老道掐指一算,有這能力将你們送回來的,不是黑白無常也得是日夜游神了。活人怎能随意踏入陰司?消除了你們的記憶,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我平白無故受了這一身傷,連是誰幹的也不清楚?”他難免有點郁悶,不過只要龍哥和莉莉能平安無事就好。

“對了,莉莉呢?”

朱一龍握着他的手說,“你放心,莉莉也沒有大礙,恐怕是吓着了,讓醫生開了點藥睡過去了。”

白宇點點頭,沖他露出燦爛笑顏,“不管怎樣,只要我們都回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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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朱一龍總算長出了一口氣,輕輕摩挲着他的手背說,“你不知道,我看見你受了重傷,心裏是有多難受……”

“行了,朱司令,我們家這小白菜別的本事不說,抗揍能力可是一等一的。”馬文虔撓了撓耳朵,說着事不關己的風涼話。

白宇回瞪他一眼,心想這臭道士一點都不懂察言觀色。

“師叔,那玄光鏡怎麽樣了?”

“我已為其封好結印,短時間內不會再出什麽差錯,你就安心養傷吧。”

“哦,辛苦師叔了……”

白宇沖他使了使眼色,馬文虔也溜着眼珠子盯着他,兩人隔空幹瞪眼,氣氛尬得不行。

還是朱一龍站了起來,輕咳兩聲道:“馬道長,您也辛苦了一整天,要不先去客廳喝杯茶……”

馬文虔總算是心領神會,毋需他人送客,自個擺袖而出,末了還落下一句。

“這嫁出去的白菜還真是潑出去的水啊……”

白宇雖然還動彈不得,但彎着眼眸笑起來的模樣十足像只小貍貓。“哥哥,胸口痛……”撅着嘴撒起嬌來仍舊得心應手。

朱一龍朝他靠過去,小心不碰上他的傷口,柔聲說,“那我能為你做什麽?”

“你得伺候我……”老爺發話了。

既然如此,合該自個送上門去給他一個劫後餘生的親吻。

白宇正興致高昂地咬着他的唇瓣呢,忽然想起,“不對,秦深呢?!”

朱一龍正環着他的後腦勺試圖把吻加深,聽他提起,不由驚訝道,“怎麽忽然提起他?”

“我總覺得這事兒奇奇怪怪,一定和他有關!”

心中如雷閃電般劃過好幾個零零碎碎的片段,拼湊不到一塊兒,但是白宇總感覺冥冥之中他已觸到了謎團周圍的冰山一角……

“你別多想了,先把傷養好,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

朱一龍溫柔地沖他眨了眨眼,幽長濃睫似羽毛扇子一般上下翩飛。

“還要親嗎?”

“………要。”

正如馬文虔所說,白宇這看着瘦骨伶仃的小身子板的确是個鋼筋鐵打的,沒養兩天就能下床走動了。閻秋莉也跟他們一樣被消除了記憶,傻不拉幾睜着個大眼睛抱着白宇唠叨,表嫂啊表嫂,聽說我也跟着你們去陰間一日游啦?

張道生耷聳着眉頭抱怨,還不都是你搞出來的名堂,害得我師兄差點嗝屁着涼。

白宇把閻秋莉轟走,滿不在乎地說,誰嗝屁了,就憑你師兄這道行,區區小傷何足挂齒。

但是他的心口有種說不出來的鈍痛,像被人狠狠紮了一刀,從死裏複蘇,一種不切實際的惆悵和隐痛。

白宇抱着疑惑的心态去查看那面放在客廳的玄光鏡,馬文虔布下的結界只為避免生人接近,他揭開遮布,卻大為震驚。

“師兄,怎麽了?”

他皺着眉心,伸手緩緩撫摸過鏡面。

“小白,當心!”朱一龍怕他又被這鏡子吸進去,趕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白宇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他搖了搖頭說,“不知為什麽,我能看得出這鏡子上面的靈氣已然散盡了,現在就是塊普普通通的鏡子。”

張道生可不信,“師兄你什麽時候有這功能了啊?”

白宇告訴他,“我這兩天眼睛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刺痛,好像能看見許多以前看不見的東西,譬如人與物身上的靈氣流動……師父曾說,道術修至極高峰能單憑一雙眼看透天下萬物,千百年來從沒有人達到過這樣的境界。”

張道生瞠目結舌道,“那師兄你豈不是比師父還厲害?”

“是就好了,那我還能受這一身傷嗎?”白宇左右搖晃了兩步,扶着頭道,“不行,我眼睛好疼……”

朱一龍趕緊摟住他,撫着他的後背說,“行了小白,你的傷還沒好。”

“龍哥……”白宇靠在他懷裏,視線飄至他的胸膛,恍恍惚惚間他似看進了朱一龍的體內,那胸腔之下沒有髒腑,而是一團渾濁不堪的黑水!

他一驚之下,擡手摸住他的胸膛,所幸那顆心髒還在勃勃跳動着,看來方才只是他的幻覺。

“怎麽了?”朱一龍擔心不已,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掌。

“沒什麽……”

白宇的臉色半青半白,朱一龍要帶他回房歇息,卻意外得聽說司令府門前來了位客人。

下人領進來一位女子,斜飛鳳眼生得嬌媚,看起來不過二十有餘,一身青色水紋旗袍托出婀娜身姿。

朱一龍乍一眼看到她,略微發了陣呆。白宇心裏有點不是味道,原來這家夥也是喜歡看漂亮女子的。

“朱司令,您好,我代堂兄過來取這面鏡子。”

“堂兄?”

女子笑了,“堂兄秦深,前幾日忽逢急事,已離開廣東了。”

怪不得這女子容貌看着有些眼熟,聽她介紹,才知道是秦深的親戚,喚作秦珍,秦深之前借宿的便是她家舊宅。這銅鏡也是早些年祖上傳下來的,沒想到竟是個禍端。

秦珍聽他們簡單解釋了一通,差點吓破了膽,顫顫巍巍道,“您、您是說這鏡子裏有鬼?”

白宇安慰她說,“秦小姐放心,這鏡子應該起不了什麽作用了,但安全起見,還是留在我這兒為好。”

秦珍急忙點頭應許,本來想着家中祖輩的遺物不好随随便便擱置,但這既然不是個尋常的東西,還是交由他們處理。

“朱司令,堂哥臨走前叮囑我一定要來向你們道謝,這段時間感謝你們的照顧,他日有緣,必定山水再相逢。”

秦珍說得真摯,白宇卻納悶,這秦深怎麽說走就走,完全不給人一點反應的時間。

朱一龍客氣得回了禮,簡單聊述了兩句,不過一些家長裏短。秦珍沒計劃久留,朱一龍便要親自送她出去。

白宇胸口還疼着,不便久站,望着那兩人背影不自禁地啃起了手指。張道生見狀幸災樂禍地湊過來說,“師兄是不是瞧着他們郎才女貌好生般配,覺得自個這大姨太的位置坐不穩了啊?”

白宇冷冷瞥他,按頭就是一個爆栗。張道生捂着腦門扁着嘴,餘光裏卻瞥見一抹白裙飄了過去。

朱一龍将人送至司令府門口,天上飄着綢缪細雨,絲絲點點,籠着白花綠樹,襯出些許離愁。

“司令不必再送了,今日多有叨擾……”

“既然你都來了,為什麽不去見她一眼呢?”

秦珍擡起頭,眼前的男人微蹙着眉,神情凝重。

她停頓了片刻,忽然朗聲笑開了。

“我真沒想到,少淵兄,你竟然全都記得,連陰司元帥都沒法消除你的記憶麽。”

朱一龍一把抓住她,急道:“你告訴我,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麽?”

秦珍,亦可說是秦深、青蛇、小青……他有許許多多的名字,許許多多張面孔,或男或女,或人或妖。他變化多端,法力高強,千年以來徜徉人間已經歷過無數繁華衰頹,比起凡人匆匆數十年歲月,他永遠青春不改,然而他的心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蒼老而疲倦。

秦深定定望着他說,“少淵兄,有很多事我對你感到抱歉,但是我不能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受了他人的恩惠找到姐姐、找到許仙,了确遺憾,更不可能告訴你這布局的人究竟是誰。”

朱一龍卻只關心一件事情,“你告訴我,秦深,這一切是不是跟小白有關?”

“跟他、跟你,跟這世間所有人息息相關。”秦深手指輕點他的胸膛說,“你早晚也會知道,但仍然阻止不了。我能透露給你的便是,找到擁有茅山術志的那個人,他會告訴你事情将往何處發展。”

“茅山術志?”朱一龍大為訝異,“你是指跟林宛兒的事情也有牽連?”

秦深目光沉遠,低聲道,“他有他想達到的目的,但他所為不過也是順應天機……我話已至此,少淵,我相信你到那時自然會有所準備。”

朱一龍緩緩搖頭,他還是不明白,那個人究竟是誰?他想要對自己和小白做什麽?在陰間所遇到的那群故人亡魂究竟想讓他報什麽樣的仇?

秦深看來已不會再對他多透露半句,朱一龍大致也能猜到,想必這玄光鏡就是那人交給秦深的,甚至包括莉莉的前世……他給了青蛇千年來所追尋的了确心願的機會,秦深必然不會輕易透露他的身份。

秦深畢竟是只蛇妖,還曾想過要致他和白宇于死地,兩人斷不能再續他日的同窗舊誼。朱一龍放開他,嘆了口氣道,“你走吧。”

秦深唇邊勾出一抹慘淡的笑,轉身走入了洋洋細雨中。

“姐姐!”

他聽見了一個聲音,恍惚間似回到了從前,他也是這麽追着那白色的身影喊,姐姐!

朱一龍沒想到閻秋莉追了出來,低聲斥道,“莉莉,回去!”

閻秋莉朝他吐了吐舌頭,邁着小步追到了秦深身邊,挽着他的手甜甜的笑,“姐姐,小秦哥哥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呀,他去哪兒了?”

秦深呆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愛的不是她,卻頭一次感受到何為萬般離恨,在口難言。

他轉過身,柔柔地對她微笑,“閻小姐,我堂哥他去了遠方,他讓我告訴你,能認識你他很開心,他會記着你的。”

閻秋莉傻傻地拖着他的手說,“那小秦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呀?”

“他……”秦深頓了頓,輕咬了下唇瓣說,“他可能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了,你不用等他……”

“我就等他!”閻秋莉急了,杏眸泛着淚花,堅持道,“我就要等小秦哥哥回來!”

秦深一時語滞,他說不出口,那句“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徘徊在他的舌間,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他是妖,而她是人,他愛的是那個已經消散于塵埃中的白娘子的魂魄,而她現如今只是一個跟他毫無幹系的凡人。

為何人世間的愛意總是如此灼人肺腑,猶如燙手的火炭,一沾便是烙痕。

“莉莉,別煩着秦小姐了,回家。”朱一龍在幫他了斷,秦深從他的眼眸裏看不見憎惡,只有一層淡淡的憂慮。

少淵這樣的人,凡事都看得透徹,就是不知道等他面臨同樣的時刻,能否做到今日的當機立斷。

閻秋莉不敢過多忤逆表哥,悻悻然撒了手,奔回家中沒過幾分鐘又跑了出來,這回手裏帶着一把傘,遞給了秦深。

“姐姐,路上有雨,你拿着吧。”

秦深看着她臉上恬靜的笑,默默接過了那把傘。

雨傘是新的,鐵制的傘柄,淡藍色的傘面,上面還綴着幾朵可愛的小花。

小姑娘用的傘,有些傻氣,不像姐姐曾經撐過的那把紙傘,但是他握在手裏卻能感受到淡淡的溫暖。

秦深撐開那把傘,朝她客氣的微笑。一顆小石子扔到了閻秋莉的後腦勺,張道生那小子趴在門後怪裏怪氣的笑,“莉莉姐,春心又動啦,好羞人哦!”

“你給我等着,臭小子!”閻秋莉氣得不行,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兩人光在院子裏就能鬧得雞飛狗跳。

朱一龍朝他微微颔首,不用多說什麽,秦深明白這已經是他謝幕的時候。

撐着傘走在細雨中,青蛇又成了獨自一人,但這世間這麽大,總會有他的容身之所。

正如姐姐所說的,試着做一回人,似乎也并無不可……

只是這雨聲太過寂寥,不由得令他回想起了往事。

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往事了……

——

陽春三月,西湖蘇堤。天碧水清,岸邊的楊柳像情人的手細細撫摸着匆匆的路人,遠處回蕩着悠揚的鐘聲,是靈隐寺?還是慈水庵?她分不清了。她和姐姐像兩只悠悠的船,醉在了西湖的水面上,她們在橋下首尾相依,聆聽蘇堤的雨聲,直到遇見官人,動了心入了凡,西湖更美了,讓人永遠看不膩。

也許正是因為貪戀這美景,那人帶着娘子也住在了西湖邊。他們的房屋依水而建,僻靜清雅,門口是一條綠漆的蓬船,偶爾會乘着它去湖上泛舟,呷着清甜的龍井,看落英缤紛的湖畔長堤,神仙眷侶一樣的日子。

青蛇第一次瞧見他是在集市上。他穿着一身黑衣,高挑英俊,眉宇間泛着不近人情的冷,但微笑的時候那雙眸又帶着一層刻骨深邃的情。他在給娘子挑發簪,思來想去選了只乳白色的珍珠翠?,那麽無情而又深情的俊美男人,青蛇想逗逗他。

然而他竟是個法力高強的天師,青蛇吃了虧,悻悻然縮回了家。他沒收了自己,說是念在保安堂懸壺濟世的情分上,網開一面。白蛇笑話她,說她怎麽敢去招惹那位大人——他在京中早有名聲,是皇城緝妖司的統領,出神入化的人物。

青蛇記住了他的名字,裴文德,一個對自己這貌若天仙的美嬌娘橫眉冷豎的家夥。怪不得後世評說都講他是個和尚,裝得倒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森冷模樣,可還不是成了親娶了妻貪戀人間愛欲嗎?

後來見到了他的娘子,心道,的确比不過。這等容貌去做禍國妖妃都夠格了,何來委屈于這平淡素樸的田園生活呢。娘子極少出門,他聽過裴文德喚她“小夜”,卻不知道全名,他們那院子裏還有位朱老婆婆,聽說是從京城跟着過來的,照料些起居飲食。

姐姐不許她去招惹裴文德,她偏要去,偷摸着順水游到了岸邊小屋,變作條翠青小蛇,蜿蜒爬上了窗戶。她看見了……無法言喻的怪象,被淩厲的眼光洞察,僅僅一眼,她差點小命不保,摔入了湖中。

回去告訴了姐姐,白蛇再三叮囑絕不能再靠近,她心中畏懼,再問,為什麽裴文德仿佛什麽都看不見?

白蛇回了她四個字,眼為情礙。

她最初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是為了“情”——這個字太毒,縱使三界之中再強大的人也無法逃離。她因為這個字殺了許仙,姐姐取來仙鶴靈芝相救,她仍然要殺!西湖水漫是她的錯,姐姐不該受罰,但是到了最後竟是姐姐先離她而去,甘入輪回,只為保她一命。

裴文德站在她面前,像一尊金漆的神像,生來即有威嚴。

她看着姐姐消散,大雨仿佛在為其送行,掩住了她的淚流滿面。

她發了毒誓,卻依舊是恨。恨讓她忘了恐懼,失了心智,竟想要拖着他一起死!

然而她最不該忘的是那個人,不對,那根本不是人,她甚至看不出那究竟是什麽。妖?魔?鬼?那可能是混沌最初的極惡,沒有魂魄,沒有形态,那就是深淵本身。

裴文德沒有發現她的意圖,或者是他幹脆忽略了,只是冷聲說,“既然你已起誓不再動用妖術,否則身死魂滅,我就放你一條生路,望你好自為之。”

“讓我看看你的手……”女子湊了過來,捧着他流血的手腕,那是被姐姐唯一傷到的地方。

“我沒事的……”裴文德的聲音一下變得那麽柔,像是怕她擔心,又說了一遍,“真的沒事。”

“你總是讓人擔心。”女子将傘撐了起來舉在他的頭頂,眸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的青蛇,“這世上總有那麽多人想害你,你卻一點都不在意。”

裴文德握住她的手,一點若有似無的笑,“你不會害我就行了。”

“我怎麽舍得害你……”她笑靥如花,攀上他肩膀輕聲說,“相公。”

青蛇望着他們走遠,內心充滿失去姐姐的憂傷,本來無力擡頭,餘光裏卻瞥見了一縷燦銀,美得光采奪目。

她第一次瞧見那人的真身,也許他已經試探出了裴文德底線,根本就不打算繼續遮掩。他與那晚青蛇見到的一樣,是純白如清聖的魔鬼,撐着那柄姐姐曾為許仙撐開過的油紙傘,與裴文德并肩而行。

華發如雪,眉心一點妖異紅痕。

他的聲音低而渾厚,同樣骨節修長的男性的手握着裴文德說,“我真舍不得……你的血竟是為他人而流……”

裴文德早知他這娘子獨占欲強得吓人,為免繼續聽其唠叨,轉開話題道,“你看,雨好像停了。”

“是啊,總算天晴了。”

白發男子收了傘,青蛇見到自許仙軀體上飄起的那一縷魂魄被他收進了傘中。他眼裏帶着幾分惡作劇般的邪笑,忽然攬住裴文德腰說,“我們回家。”

裴文德蹙着眉頭輕輕拍了下他的手,“你在外邊能注意一點嗎,說過多少次了,真是毫無長進。”

他笑着湊了上去說,“相公,別怪我,我只是太喜歡你了……”

裴文德無奈地笑,掬起他耳邊一縷青絲——那的的确确在他眼中是烏色的,盡管在青蛇眼裏,在任何其它人眼裏,都白得幾乎瘆人。

眼為情礙。

“我也是。”

他們離開,那傘成了囹圄許仙魂魄的牢籠,想必是為了報複裴文德手上的那一抹劍傷,最後随着那人的隕落,從陽間一路跌了下去,令青蛇在之後的一千年內都遍尋不得。

她沒能親眼見證他們的結局,但想必慘烈異常。

情之一字,剜心削骨,又怎麽能輕易得割舍。

她不好奇裴文德是如何發現的真相,她只是隐約覺得古怪,難道裴文德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過那個徘徊在他身邊的白影?還是說,他明明看見了……卻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青蛇走完了這一條窄窄的青石板道,雨已經停了。

她轉過頭,已見不着司令府,也見不到那些還将在凡間的欲火中掙紮不休的人們。

唯有手上的這柄傘,輕巧可愛,或可伴她再走一回人間路。

還等什麽呢?

她邁開輕盈的步伐,走向了未知的前路。

——

朱一龍滿腹憂慮地回了家,他心中有太多尚未解答的謎題,他在思量是否應該告訴白宇。

但是陰間一游,白宇受了重傷,全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危……他絕不能再讓對方陷入任何危險,哪怕要先瞞着他,等到事情有了轉機,再告訴他也不遲。

他需要弄清楚的疑惑有三點,其一,父親到底為何要他報仇,向誰報仇?其二,林宛兒和青蛇的事件究竟是誰在背後推動,又為了什麽樣的目的?其三,他必須搞清楚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龍哥。”白宇靠在沙發上,晶亮的黑眸直直盯着他,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小白?”他狐疑着,坐去了沙發旁,又忍不住伸手撫摸對方柔軟的黑發。

白宇卻一把将他給抓緊了,瞪着他道,“剛才那個女的,有問題!”

他一驚,心道白宇怎麽知道,莫非他也還記得陰間發生的事情?

白宇卻說,“我盯了她半天,雖然她将妖氣掩飾得很好,可我似乎一眼就能辨出她是人還是妖!”低頭沉思了片刻,“這麽說來,你那個老同學,秦深說不準也是只妖?”

朱一龍裝出驚訝的模樣,“真的?”

“但我至今也想不起來我們進了玄光鏡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秦深那家夥到底有什麽目的?”

“既然秦深已經走了,他是人是妖跟我們又有什麽幹系……”朱一龍勸慰他道,“我待會兒就找人把這鏡子扔了,免得再出什麽差池。”

“不行!不能扔!”白宇急忙否決,他還記着那個夢中出現的詭異女子,這玄光鏡說不定還能起點什麽功用,得留着讓他好生研究。

朱一龍不想和他争執,留着也就留着吧。白宇盯着他又意味深長得打量了幾眼,忽而低着頭小聲嗫嚅,“我本來還以為你是看出了什麽端倪,才要親自送她走……”

他已打定主意,自然否認道,“我哪有這本事……”

“想想也是……”白宇攥着自己的衣袖,想要笑卻又愈發的僵硬,拍了拍他肩膀說,“秦小姐那身旗袍确實挺漂亮的,沒想到龍哥你眼光不錯,挺好、挺好!”

朱一龍呆愣了片刻,才發覺他是在吃醋,笑得眼角眉梢俱是春光,還故意逗着他道,“怎麽,你羨慕了?不如你也穿給我看?”

有人立馬漲紅了臉。

“滾蛋!”

“哎喲!”

唉,這怎麽受了傷還有這麽大力氣,實在是令人措手難防。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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