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中原大戰以後粵軍暫時得以調整生息,上峰将作戰目标轉為“剿匪清紅”,三大集團軍分別部署于韶關、粵西及汕頭。朱一龍在粵西第二軍呆了兩年,實在是無心政治鬥争,遂請辭調職回廣州,負責廣州教導軍的軍長職務。教導軍內瑣事繁雜,除了日常訓練以外,拉幫結派周旋奉承的差事也不少。他懶得攪合這趟渾水,平日裏都遣副官去作陪,奈何今晚約見的人來頭不小,他只好親自上陣。

朱一龍整理好着裝,從衣櫃裏挑了條藍底暗紋的領帶,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套疊的齊齊整整的紫紅衣裳,拎出來一瞧居然是件女式的旗袍。

他覺得詫異,這旗袍怎麽會在自己的衣櫃裏?若說是他表妹的,也太不符合閻秋莉素日的風格。至于其它女人——他從不會将人帶回家,更是無從提起。

“林嫂,這誰的衣服?”

林嫂接了過來,也怪道,“沒見過,這會不會是小姐的?”

朱一龍輕笑了兩聲,“你什麽時候見過莉莉穿這樣的衣服?”

林嫂瞧那旗袍已經舊了,袖口勾了點絲,于是問他,“那司令,不要的話,我拿去扔了?”

他停頓了兩秒,搖搖頭,“算了,放回原位吧。”

說不出來心裏那股陌生的古怪感,只不過一件衣服罷了,難道還能鬧鬼了不成?

朱一龍披上外套要出門,閻秋莉冒冒失失地從外面闖了回來,瞧見他便嗲着嗓子貼了上去。

“表哥,你要去哪裏呀?”

“應酬而已。”朱一龍敲了下她腦門說,“你是不是又去哪兒闖禍了?”

閻秋莉忿忿不平地摸着腦袋說,“我哪有,我只不過去茶樓聽人講‘營口墜龍’的事兒了,表哥你知道嗎,那可真邪乎!”

“怪力亂神的事情,也就你這小姑娘會信。”他笑了笑,又說,“過幾天是你姑姑的忌日,到時候可別到處亂跑了。”

閻秋莉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五年前的中元節,朱一龍帶着閻秋莉回鄉審親,不幸遇到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地震,徐隴鎮死了不少人,連他母親也未能幸免。朱一龍在地震裏也受了重傷,還好搶救了過來。回想起來只有支零破碎的畫面,醫生說他有些輕微的腦震蕩,可能記憶會出現些許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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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處理完母親的後事便回了廣東,返程的火車上他望着窗外的青山綠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忘記帶走了什麽東西。

但是他查看了身邊的所有物品,和他來時一模一樣,包括他的表妹也完好無損地坐在身旁,那他究竟把什麽忘在了徐隴……

朱一龍站在迎來送往賓客如雲的舞廳門口,搖了搖頭甩開盤旋在腦海中矛盾的思緒,随着衣香鬓影的人群走進了輝煌的大門。

“朱司令,歡迎歡迎!”一個四十來歲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上來迎接他,朱一龍隔着皮手套跟他握手,“李翻譯,好久不見。”

姓李的男人引他去了雅間,坐着好幾個高鼻白膚的外國人,朱一龍跟他們一一打過招呼,随即坐了下來。

這幾個都是英租界的官員,時常和粵軍打交道,清楚朱一龍的為人,因此只叫了酒沒有叫舞女陪醉。現如今世道混亂,日軍占了東北,各國列強蠢蠢欲動也想分一杯羹,都知道他在軍中名望頗高,想要拉攏他的也比比皆是。

朱一龍向來不吃這一套,即便他會英文,也專程請個翻譯過來隔在中間。要不是有上峰壓力,他還真懶得坐下來同這群洋人虛與委蛇。

先是聊了些政務上的尖銳問題,都被他打太極似的給化解了,繼續則一問三不知,急得李翻譯額上掉汗,趕緊把話題引開到一邊。

“聽說最近城裏死了好幾個人,死狀瘆人得很,司令有沒有聽說?”

“哦,我怎麽沒有聽人提起過?”

“怕是不敢報官!”李翻譯又跟那幾個洋人說,“聽說死的那些人脖子上全是窟窿,血都給人吸幹了!親屬怕遭報應,都說是鬼弄的,忙着遷墳請大仙呢!”

洋人們聽着吓了一跳,紛紛議論說這是“Vampire”,朱一龍不由得大笑了兩聲,告訴他們這在中國不叫吸血鬼,得叫僵屍。

“不過這些都是坊間傳言,哪能真有什麽僵屍,別自己吓自己了。”他用食指摩挲着玻璃酒杯,不以為然地笑道。

李翻譯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說,“話不能這麽說,司令,前不久營川的事情您也知道,我看是天降兇兆,要出大亂子!”

“亂?還亂得到哪裏去?”朱一龍放下酒杯,同那幾個交頭接耳的洋人說,“時間也不早了,朱某先行告辭,來日在敘。”

李翻譯急急忙忙跟着站了起來,“司令,您這就要走?”

他笑着把人拉到一旁說,“給他們叫幾個姑娘,多灌兩杯,不就沒事了。”

說完輕輕地瞥了他們一眼,禮貌優雅地轉身離開。

夏夜的風吹得他有些煩躁,這一身的酒氣實在難聞。朱一龍瞥見自己的衣角沾了點紅酒的污漬,潔癖十足地低頭擦拭。這時候李翻譯也追了出來,說是一定要送他一程,急吼吼地去拿車,結果在門口跟人撞了個結實。

“你小子沒長眼啊!”

“抱歉……”

朱一龍還在跟那塊污漬較真,沒工夫擡頭理會門口的吵鬧聲。那紅酒暈在他潔白的襯衫上像一灘血漬,怎麽都擦不幹淨。他使的勁兒越來越大,像是和這灘酒漬幹上了,沒來由地一陣氣急心慌,忽然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污血,眼前驟然暗了下去。

“司令!!”

“小心——!”

朱一龍在倒下去前被人接住了,那是何其溫暖的一雙手,緊緊地将他扣在懷中,仿佛沒了他整個天都會塌下來似的。

什麽樣的人會擁有這樣一雙手,他很想親眼見一見。

——

待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間,閻秋莉擔憂的臉龐首先出現在他的面前。

“表哥,你沒事吧?”

朱一龍沖她溫柔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頭先那陣暈眩來得快也去得快,他也不明白是出自什麽原因。

“大夫,你來看看,我表哥好像沒事了!”閻秋莉歡欣地像只小鳥,興沖沖地對着房裏另一個人說。朱一龍猶疑着坐了起來,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掌按住了肩膀。

“你再休息一陣,別急着起來。”

他緩緩地擡眸,認真而又細致地打量他面前這個男人。

那人看起來年齡并沒有很大,卻蓄着一圈淺淺的胡渣,襯得嘴唇更紅、也更豔。他穿着一身簡單的麻衣白袍,高挑清瘦,腰間系着一枚銅制羅盤,黑色短發間留着一根纖細的尾辮。他清秀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唯獨那雙眼睛是沒有神采的,黯淡的像是兩盞被風吹滅的燭臺。

他看不見。朱一龍對自己說。

“我沒事……”他把手放上那人的手背,那只手很快縮了回去,他沒來由地一陣失落。“您是哪位?”

那人的眉宇間忽然凝上了一股愁,但他嘴角仍舊帶着溫和腼腆的笑意。朱一龍注意到他唇邊有顆淺痣,很特別。

“我叫白宇,剛才在舞廳門口不小心撞到了你的朋友,見到你吐血,就幫忙将你送了回來。我稍微懂一點醫術,替你看了一下,只是有些氣血不暢,可能是以前受過的內傷引起的,吃點藥休養一陣子就會沒事了。”

“謝謝……”朱一龍始終盯着他,于唇間咀嚼着他的名字,“白宇。”

“要沒什麽事兒我就先回去了……”白宇像是有些慌張地轉過身,差點不小心撞上桌沿。朱一龍急忙站起來拉住他的手腕,“讓我送你吧,白先生。”

白宇轉過頭,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顯得有一絲茫然,但很快地,他唇邊漾起了甜美的笑渦,低着頭柔和地說,“謝謝您。”

他太客氣了,笑容腼腆而又親切,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朱一龍讓閻秋莉回房歇息,自個送他出去,一路上或多或少有些想打探他的來路。

“你是本地人?”

“原籍在江蘇,習慣了四處奔波,來廣州這是第二次。”

“在這邊有什麽親戚嗎?”

“曾經有個叔父在這邊,不過後來也搬走了。”

朱一龍點點頭,忽然見到前方有塊門檻,想要拉住他,但白宇從容地跨了過去。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認得這裏的路?”白宇像是料到了他會問什麽。

他笑了笑說,“難不成你以前還來過?”

白宇頓了兩秒,回他道,“我不是什麽醫生,而是捉鬼的,用民間的話來說就是教人驅邪避兇的道士。雖然我看不見,但因為修了道法,這點識路的能耐還是有的。”

“道法?”朱一龍稍微好奇了起來,“你指的是像異能一樣的法術?”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江湖騙子吧。”

“我沒有這麽想過。”他聳了聳肩道,“這世間無奇不有,不能因為沒有見識過就否定它的存在吧。”

白宇似乎怔楞了片刻,笑着又說,“那司令要是遇到了什麽邪門怪事,盡可以來找我,給你打個折。”

他不假思索地答應,盯着對方俊秀的側臉問,“恕我冒昧……你的眼睛?”

“不過是一次意外弄瞎的,沒什麽大不了。”白宇說得雲淡風輕,卻令他心中升起了一層煩悶與彷徨。他談不上來是有哪兒不對,或許只是遺憾,那雙眼睛應該生得很亮,昭昭然如白日晴輝,實在可惜。

“就到這兒吧,司令不用送了。”

白宇站定在門口,同他告別。朱一龍望着他卻遲遲沒有說再見,月光籠在對方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憔悴。

“你住哪兒?我明日一定登門拜謝。”

“西郊玄門觀。”白宇朝他微笑,“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朱一龍想要同他握手,剛伸出手去發覺自己還帶着手套,未免太不禮貌。

于是他摘了右手手套一把捏住了白宇的手掌。

“白……”話語噎在了喉嚨裏,因他猛地感覺到白宇的手太過冰冷,根本不是正常人應有的溫度。

白宇像是被他燙到了一樣想要縮回手,但是他沒打算放開,仍舊牢牢地握住那細長而冰涼的手指。月色下,白宇的睫毛蝶翼般微微地顫抖,作為男人豔得有些過分的嘴唇更像是在滴血。

他看得有些着迷,竟出神地朝他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

忽然間,白宇的手被人拽了開去,一個高個子的年輕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正拿一雙銳利的眼睛神色複雜地盯着他。

朱一龍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師兄,我還以為你走丢了呢,怎麽跑這兒來了。”那年輕人對白宇說。

“你才走丢了!”白宇見着他似乎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笑着攬過他的肩膀介紹道,“這是我師弟,張道生——你小子也太沒禮貌了!”

張道生戒心十足,只沖他微微點頭道,“朱司令,您好。”

“你認識我?”

“在這兒誰不認識您。”張道生只是笑,握着白宇的胳膊柔聲道,“我找你好久了,師兄,我們回去吧。”

白宇再次向他道了別,朱一龍沒再過多挽留,注視着他二人的背影融進夜色當中。

今晚可真是個說不出來古怪的日子,他機緣巧合地認識了兩個據說是捉鬼的小道士,尤其是白宇。哪怕只是單純看着那雙黯淡卻又漂亮的眸子,他的心就跳得厲害。對方說不上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人,但只是簡單的一颦一笑就很難讓人移開視線。

從沒有過這樣突如其來洶湧的绮思,朱一龍輕輕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還餘留着那冰涼柔軟的觸感。直到白宇和那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中,他才終于能夠收回視線,但整顆心已開始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地想要将那人占在手裏。

——

回到玄門觀,師兄弟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有些僵硬。

張道生抓着他的手腕,忍不住質問,“你為什麽要去找他,不是說好了交給我嗎?”

白宇有些不爽地回道,“我是你師兄,我要做什麽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同意?”

“他已經把你忘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行嗎?”張道生氣憤不已地道,“你已經為了他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能讓你再受到傷害了!”

白宇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好聲好氣同他解釋,“我知道你擔心我,道生,我沒事的。這次只不過是碰巧遇見,我想知道他是不是還過得好……只是見一眼,不會有事的。”

“他好不了了!”張道生将他用力拽到了身邊,低吼道,“他快死了!你知道的!”

“閉嘴!”白宇将他甩開,神情變得冰冷而疏離。“別在我面前提這件事,我不想聽。”

張道生見他躲開自己徑直回了房間,二話不說甩上了房門,不由得怒從中來,狠狠一拳砸上了門梁道,“你在騙你自己!師兄,你救不了他的!!”

白宇靠在門後,不管他說什麽都不再理會。屋裏沒有燈,他也不需要,沉默與孤獨籠罩着他,像是要将他吞進無邊的黑暗裏。

他知道今晚根本不是什麽偶遇,從他感覺到朱一龍的存在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徹底喪失了正确的判斷力。那人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動聽,手心裏的溫度依舊滾燙,那雙看不見的眼眸也一定沒有改變。

“哥哥……”白宇慢慢地跌坐到了地上,在空洞無際的黑暗裏,牢牢攥緊了自己的掌心。

——

這一夜對朱一龍來說太過旖旎。他在夢裏擁着一具暖熱的身軀,不停親吻着那人唇邊勾人的淺痣,撫摸着細白的長腿,把自己更深地埋進緊熱銷/魂的窄道裏。醒來後狀況有些糟糕,他沖了個涼,細思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男人有這樣赤/裸的欲望。

思來想去後還是打算親自去一趟,讓林嫂挑了些貴重卻不顯山露水的禮物,換了套優雅筆挺的襯衫西褲,但一想對方又看不見,自個在這兒忙活半天簡直白費功夫。

閻秋莉望着他兩眼發光,說表哥這一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準備上門提親,死活都要跟着去,瞧一瞧未來的表嫂。

朱一龍解釋一通她也不依,只得把她帶在了身邊。轎車停在玄門觀外邊,閻秋莉興致勃勃地闖進去,卻剛好和昨晚那年輕人撞了個面對面。

“是你!”她笑得花枝招展,自來熟地把胳膊挽了上去說,“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能再見面!”

“莉莉。”朱一龍低聲訓斥,哪家的黃花大閨女能像她這麽不要臉,當心早晚要嫁不出去。

張道生似乎心情不是太好,盯着他的眸光依舊警惕十足,還略微帶了些狠勁。但是對着閻秋莉這小夥子又像是情窦初開,低着頭有些害臊得說,“閻小姐,早。”

“你師兄在嗎?”朱一龍不明白他的敵意從何而來,自然也不去理會。“我來向他道謝。”

張道生還沒來得及答話,白宇就從他身後蹦了出來,笑容燦爛搭着張道生的肩膀說,“朱司令來得正好,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什麽事?”朱一龍對着他連語氣都不由得緩和了下來,想到昨晚的绮夢,視線停在他身上流連徘徊。

白宇朝他的方向奔了過來,個頭與他持平,視線卻無法聚焦在他的臉上。

“我們聽說租界裏出了點怪事,想過去看看,不知道朱司令能不能帶我們進去?”

朱一龍本就是帶着道謝的态度來的,又對眼前這人有那麽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這種小事他自然不會推脫。

“師兄……”張道生皺着眉頭試圖勸說白宇,他們自己有得是辦法混進去,何必要再和對方扯上幹系。

但是白宇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那人一道前去,張道生心中郁悶,想來師兄還是沒能放得開,不管朱一龍是否還記得他,千方百計也要和那人在一起。

然而他還能有多少時間呢……

“道生。”閻秋莉的聲音将他喚了回來,略帶羞澀地對他笑,“我能這麽叫你嗎?”

張道生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這五年的時光被拉扁成了一條直線,線的那一頭還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小毛頭和古靈精怪的大小姐。

“莉……”他說到一半,擡頭看見白宇已經跟着朱一龍上了車,只好憤憤然抛下一句“随你”便徑直跟了上去。

閻秋莉看着他背影從鼻腔裏念了個“哼”字。

英租界外有士兵把守,見到是司令府的車才移開了路障。四面是恢弘高大的歐式建築,綠樹成蔭,花圃缤紛妍麗。他們在使館門口停了車,警察局的肖探長見到他的到來不免有些奇怪。

“長官。”肖探長迎了上去,同他握手道,“你怎麽會來這裏?我還準備晚點跟你彙報這裏的情況。”

朱一龍見警察局出動了不少人,使館門口還拉起了警戒線,蹙眉道,“出什麽事兒了?”

肖探長看見他背後的兩個陌生人,一個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另一個清瘦高挑卻雙目失明。衣着打扮都不像是司令府的人,不由得有些納悶。

“他們是我朋友,探長不用介意。”

“是這樣……”肖探長引領他們往裏走,邊走邊道,“早上接到報訊,說是使館裏死了人,我立馬帶着手下趕過來,也才剛到不久。”

使館大廳的地板上停着幾具屍體,上邊蓋着白布,朱一龍讓人将閻秋莉帶走,自個蹲下來掀開白布察看。

肖探長接着說,“這死得有些蹊跷,我怕外邊傳得風言風語,所以才趕緊封了現場。”

“你做得很對。”朱一龍回道。

那幾具屍體已經是面目全非,身上橫七豎八都是猙獰的傷口,屍身呈幹癟紫黑狀,像是被什麽野獸活生生撕扯開皮肉放幹了鮮血。不過巧的是,死的這幾個恰好是昨晚和他在舞廳喝酒的那幾個洋人,沒想到回來便發生了意外,不禁立刻令人聯想到李翻譯說得那什麽僵屍的奇聞怪事。

“您說這城裏也不可能有什麽野獸,若是被人謀殺,犯得着下手這麽狠麽?”肖探長還在疑惑。

張道生也半跪了下來檢查屍體,朱一龍見他熟稔地翻開傷口,用手指撚過紫黑的污血,湊到鼻尖仔細地聞了聞。

“屍毒的氣味。”張道生在衣服上擦掉血跡說,“這不是人幹的,他們都是被僵屍咬死,如果不好生處理,這群家夥也會屍變的。”

肖探長哪會信這些,不禁朝衆人大笑道,“你說的這什麽……僵屍?哪會真有這種東西?”

張道生不屑地沖他辦了個鬼臉道,“我又不是在跟你說,對吧,大……”他視線停在朱一龍臉上,忽而又移開了說,“對吧,師兄?”

“對什麽對!”白宇拍了下他腦袋,朝肖探長道,“別聽他瞎扯,我想可能是有人尋仇,才下了如此狠手。”

肖探長更加摸不清頭腦,朱一龍站了起來對他說,“探長,雖然這是警察局的事情,但領館一向和我軍關系緊密。你要是放心,就把這事交給我,我來處理。”

肖探長當然恨不得有人來接這燙手山芋,更何況是朱司令金口玉言,忙不疊地叫了人收拾離開。朱一龍讓下屬同使館人員打好招呼,一周之內定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複,屍身就暫時交由他來保管。

他挨近白宇的身邊,湊到他耳前輕聲說,“真是僵屍做的?”

白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相信?”

他伸手微微拂過白宇的指尖,肯定道,“你說的我就信。”

白宇失焦的眼眸顯得有些茫然,雙唇嗫嚅着,像水紅豐滿的花瓣。

他恨不得想一口咬上去——如果不是怕吓着了他。

“如果你信我,就把他們停到玄門觀。屍毒極有可能會傳染,我和道生會做好措施,以防他們屍變。”

朱一龍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說了聲好。

“既然有僵屍咬人,一定有哪處被掘了墳,才有了這屍毒的源頭……”白宇尋思着,僵屍并不少見,有些墳墓藏在窮山惡水中,陰氣久聚就會産生屍變。但這麽兇殘一口氣咬死了幾個人的僵屍他還是頭一回遇到,就怕是受到了鬼王血脈的影響,屍毒加上鬼氣,恐怕對付起來沒那麽容易。

“另外還要麻煩司令幫忙查一下,這附近還有沒有類似的事件……”

白宇盡量平靜地同他交談,但實際上僅僅只是站在他身旁心就狂跳不止,實在糟糕。

說着忽然感覺到朱一龍朝他的方向靠近,灼熱的呼吸撲在他耳邊,一時間整個人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別叫得這麽生疏……”朱一龍微微笑着,将他瘦削的身軀籠在自己的陰影下。“我應該比你年長幾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大哥。”

“不太好吧,朱……”

“別再叫我司令了,好嗎?”那人重申道。

白宇停頓了幾秒,心道這稱謂上的堅持幾乎傻得有些可笑,于是随着自己的心喊出了闊別已久的稱呼,“龍哥。”

朱一龍盯着他的眼睛,按耐住想要伸手撫摸他的沖動,極盡溫柔地說,“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幫忙,小宇。”

白宇似乎怔住了,若有所思般望着他的肩頭發呆。

“怎麽,是不是我這樣叫你不太好?”朱一龍急忙問他。

白宇垂下眼眸,輕輕地搖了搖頭,安靜地對他還以微笑。

“不,這樣就好。”

也許到了這一刻,他才真實地感覺到,什麽叫做遺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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