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談過戀愛嗎?
江予還是将視線投向了窗外。
記憶中,賴旭就是在課上給他傳了紙條,而他當時只是漫不經心一瞥,認出了那個看得見臉的人是賀霖之後,就不再看了。
畢竟那時候,賀霖對他來說不過只是竹馬,即使關系再好,對方是被告白還是在告白都與他無太大關系。他也懶得去主動關注。
至于女生的身份,也是後來賀霖和他提起後才知道的。
可如今,對于現在坐在這的江予來說,七年光陰渲染,百般事物輪回,心中萬千思緒早已不如當年純粹,即使他已不知這裏能不能被稱作為現世,他還是有些在意地想去補全當年錯過的這一幕。
松樹下的兩人都沒有動作,只是在講着話,江予的視線還留戀在那熟悉的身影上時,對方突然側頭向他看來。
江予一驚,立即撇開了視線。
也不好說賀霖一定是在看他,也許只是随意移動了一下視線。
可他卻心髒劇烈一跳,仿佛內心一處不屬于現在的江予的秘密突然被另一個當事人窺視到,他緊張到有些喘不過氣,張着口深呼吸好幾下才緩了過來。
“今天沒有時間了,作文放着明天再說。還有,現在還沒定下來選科的人可以抓緊了,有問題随時來辦公室。”
語文老師總結陳詞完,正好下課鈴響。
“诶,江予。”賴旭回過頭來,在江予桌上敲了敲,“你說,賀霖是被表白了?或者難道是賀霖和對方告白?!”
江予聳了下肩,表示不知道。
“這女生,我看着背影和一些隐隐約約的側臉,感覺是孟詩倩啊……”那個女生的确叫孟詩倩。
賴旭還在自顧自地一個勁琢磨,但比起這個,江予心裏想的卻是,明明這一段回憶已經放完,可他的眼前完全沒有要閃現的跡象,時間循規蹈矩地一分一秒向前走動,他的走馬燈卻好像已經融入了過去的真實生活中。
就好像進了一個VR游戲一樣。
“江予,你今天怎麽了,老是出神。體育課要遲到了。”賴旭喊他。
江予如夢初醒般,向他點點頭,應了聲“知道了”。
大半天下來,直到下課後賀霖在後門喊他,都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時間線的跨動,江予就這麽徹底融入了自己的走馬燈。
畢竟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江予自認記憶力也是不怎麽好,更是不可能事無巨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所以他并不分得清現在所經歷的“回憶”是否與他真實的過去完全相同。
但江予這人有一個大毛病,此時倒是能成為好處——懶。
如果懶癌也分等級的話,江予大概已經是末期重症患者。再誇張點說的話,如果人可以做到自主控制呼吸的話,他可能連呼吸都懶得呼。
在學校時,他經常能聽到別人對他的評價是冷漠寡言,說他整日表情如一,如一朵高嶺之花,只适合遠觀。但實際上,一切無表情都是緣于他懶得做表情,就好像牽扯一下面部肌肉就會消耗掉全身的能量一般。
但這并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會想。實際上,如果有朝一日人類研發出了可以将腦內所想直接轉化為文字或圖片的工具的話,那他和時常廢話連篇的賀霖還指不定誰是話唠。如若心裏的感情都能被直截了當地投映在表面,那他也不會是常年不茍言笑。
倒是有一人,對他發表過全然不同的評價:“你最近好像特別愛笑。”
他還記得自己回對方說:“我又不是面癱。”
那人扯了扯他的嘴角:“看吧,又笑了。”
直至後來,江予只身一人生活在陌生的城市。秋天的時候,他特別喜歡吃糖炒栗子,于是買了一袋回家,可坐下來後卻只對着那袋冒着熱氣的栗子發了半天的愣,直到紙袋顏色被水汽浸深,摸上去也沒了熱度的時候,他才無可奈何地開始自己動手。
那時候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的懶,大約都是被家人的愛,和賀霖的任勞任怨慣出來的。
所以面對他們時做出的所有動作,說出的話語,無論是必要或多餘,是主動為之還是無意之間,都是心甘情願。
但此時,他雖說是“活生生”地活到了自己的走馬燈中,也許他能夠在自己記得的範圍內做出一些與原來不同的舉措,來驗證一下這走馬燈是否完完全全和回憶一樣,可他現在也實在懶得做出改變。
一次死亡仿佛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就這麽逆來順受吧,他想。
“江予,你怎麽了?”
沒有回應。
“江予?跟你說話呢。”
驀地,江予覺得脖子後邊一涼,後頸肉被捏住。他哆嗦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人抱怨說:“冷死了。”
賀霖嘿嘿笑了兩聲:“剛拿過冰水,忘了忘了。”
他又扯了把江予的手臂,說:“倒是你,走着走着發什麽呆呢,再往前就要掉湖裏去了。”
江予擡了頭,才發現他剛才思考走馬燈的事情太過專注,以至于進了小區都沒有發現,差點徑直走到景觀湖中。
他理了理思緒,道了聲歉:“抱歉。”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啊你。”賀霖說着,拉着他繞過了湖,往家裏方向走去,又問他:“你急着回家嗎?”
“不急。”
“那你過來,我有話想和你說。”
賀霖帶他到湖邊一張長凳上坐下,皺着眉,還挺煩惱的樣子。
江予雙手依舊插着兜,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長凳偏矮,他不得已幾乎伸直了長腿,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才讓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後等着賀霖開口。
雖然他知道對方要說什麽。
果不其然,賀霖道出了與回憶中相同的話:“孟詩倩今天和我表白了。”
“嗯。”江予應了簡單的一聲,表示在聽。
賀霖以為他不認識孟詩倩,就補充道:“你大概不認識吧,是高一的學妹。今天我們的體育課在同一節。”
“嗯。”表示他知道了。
“那個……”賀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問他,“你談過戀愛嗎?”
江予搖了搖頭,再次從鼻腔發出“嗯”這個音,只是這次音調上升後又下降,代表了否認。
賀霖恍然大悟般:“也是,自上了學我們倆就都一起,你要是談過戀愛我肯定能知道。”
江予未置一詞。
賀霖是個得不到回應也無所謂,自己一個人也能說下去的人,況且他也已經習慣了江予的說話方式。
他又問:“那你喜歡過什麽人嗎?”
江予:“……”
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17歲的江予可以挺胸擡頭說出他沒有喜歡過任何人,但此時這具年輕身體裏24歲江予的靈魂卻做賊心虛。
他喜歡過,并且現在大約仍喜歡着。
賀霖當他是不屑回答,自顧自說:“想想大概也是沒有的,不然我應該也知道。真是可惜,還想請教下喜歡人是個什麽感覺呢。”
江予終于開口:“賀霖。”
“啊?”
“要不是我跟你一起長大,現在我真想打你。”
賀霖似是愣了一秒,随即就笑開了。手覆在江予略帶些褐色的軟發上揉了揉,說:“你又懶得動手,就嘴上吓唬吓唬人吧。”
江予本不怎麽喜歡被人摸頭,這個行為讓他感覺自己正被對方以一個孩子的姿态對待,會讓他産生些叛逆心理。
賀霖比他高不多,卻總喜歡擡手揉他的發,特別是在他們在一起之後。他也曾與賀霖說過,可仍無濟于事,于是他就懶得再說。
只是這懶惰最終造就了習慣,習慣時又養成了貪戀,以至于那掌心的溫度,動作的溫柔,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此時,江予心裏對這小動作已沒有什麽抵觸,但是手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口袋,拉開了對方的手。
他內心短暫一愣神。
賀霖自然是不介意,身體後靠,雙臂向後撐在了椅背上,望着天說:“高二都要結束了,好想談戀愛啊!”
他自顧自地感慨:“青春啊!校園啊!怎麽能沒點早戀呢!”
江予有些別扭地別開臉說:“給你寫情書的不是很多?”
“說得好像情人節的時候你收的就少了,哪次不是一整沓。”賀霖說,“你平時在學校不愛開口說話,人家也就情人節的時候敢在你桌肚裏塞塞情書。不過說實話,像孟詩倩一樣直接來和我口頭說的還是第一個。”
江予頓了頓,問:“那你答應她了嗎?”
賀霖搖頭。
“那喜歡她嗎?”江予又問。
孟詩倩是屬于長得很幹淨的女生,學習性格都很好,就說江予班裏也有人喜歡着這小學妹。
可惜學妹喜歡的也是賀霖。
賀霖琢磨了會兒說:“沒什麽感覺,我和她不過就一面之識。”
江予垂下了頭,說着和記憶中一樣的話:“那你可以試着和她培養感情看看。”
“但我對她還沒有喜歡啊,對學妹不公平。”
“沒什麽公不公平的。”江予說,“又不是在拿着天平計算着放砝碼,哪有這麽多一開始指針正正好好就指向中間這麽好的事。”
“再說了。”江予停頓了兩秒,他難得一下子說這麽多話,“有時談戀愛不就是一個把感情從不平等培養成平等的過程。”
賀霖盯着他,未置可否。
直到江予對彼此之間的沉默感到尴尬,終于回視了回去,問:“怎麽了?”
賀霖看着他意味深長地笑了:“沒想到我們江小少爺其實是個戀愛專家。”
江予被他的打趣弄得不好意思起來,慌忙移開了視線。
“所以你覺得我應該答應她?”
江予瞥到不遠處一道熟悉的人影,收回了一直伸展着的腿,回他:“随你。”
“那我……”話說一半,賀霖便被打斷了。
“你們倆坐這幹嗎呢?”
江予站了起來,輕道一聲:“林阿姨。”
是賀霖的母親。
賀霖也跟着站了起來,喊了聲“媽”。
他說:“我們讨論些事兒。”
林馨的目光在兩人中間巡視片刻,說:“讨論事情回去路上不能說的啊,偏要坐外面。”
賀霖拎過她手中的菜,親切挽上她的手:“路上講不完,這裏還能吹吹風。”
“那現在說完了?”
賀霖瞄了江予一眼:“算是說完了吧。”
“那就早點回家,都快高三了,該收收心了。”說罷,林馨又問江予,“小予回家吃飯?”
江予點頭應了聲:“嗯,爺爺應該燒了飯。”
賀家住在二樓,也沒比他們搬來早多久。而江予和父母搬入了三樓,爺爺奶奶與他們分開住一樓。當初他們本來也想找更方便的樓層,可惜已沒了其他合适的空房,只能如此。
林馨是全職主婦,自己能準備晚飯。但江予父母平日都要上班,回家已經很晚,所以平時江予家的晚飯都是江爺爺做,水平幾乎媲美酒店專業大廚。
江予今天以來第一次想着,重來一次也沒什麽不好。
能再多吃幾頓爺爺燒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