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以為
“東西都拿上了?”江景铄關上後備箱門,側頭問道。
江予與賀霖兩人各背了個大包,從江景铄兩邊走過,又分別開門上車。賀霖禮貌應了句:“都帶着了。”
江予心說,又不是整整一個學期都在學校,等軍訓結束就回來了。
大學開學,因着要搬被褥,兩家人沿襲了初中時的傳統,計劃輪流着送。最終,江景铄已剪刀石頭布零比二的完敗,負責了首次任務。
一路上,江景铄都在絮絮叨叨着大學的事,江予充耳不聞,兩眼一閉靠上椅背放空。在江景铄連續不斷的唠叨和電臺音樂中,他倏然感覺到小指被人勾上,往另一邊引去。
睜眼扭頭,那勾人的兇手正一派無辜地望着窗外,演得好似悄摸做小動作的不是他。
江予微微提了唇角,另一手掩嘴虛咳一聲,将那被勾着的手移到了後座中央,隐藏在了擱在中間的包裹之後。
到學校的時候,正是報道高峰,車滿為患,兩人短暫地下車,去系裏簽字報道。報道處旁立了塊板子,指示着各專業的寝室樓號。金融學系被寫在了第一個,是五號樓。
新生宿舍樓下早沒了停車的空位,他們停得有些遠,兩人的東西加起來又多,于是先各提了行李箱,看過寝室再說。
宿管是位有些年紀的大爺,正坐一樓翹着二郎腿,指揮着報道新生排着隊簽名遞鑰匙。輪到賀霖後,他翻了到第二頁便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想着簽完名後幫江予也找了,結果視線往下一劃,便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上。
再往旁邊一看——寝室號相同。
他幾乎要丢了筆,一把拽過身後盯着空氣中某處放着空的人,喊着:“江予,我們一個寝!”
宿管大爺也湊了過來,眯着眼瞧了下那分寝表,說:“認識啊?挺巧合啊。”
“都認識快二十年了,”賀霖簽着名,糾正了一句,“不是巧合,這叫緣分。”
“喲呵,現在年輕人怎麽都酸唧唧的,你看着也沒二十!”
“四舍五入四舍五入,雖然入的有些多。”賀霖笑嘻嘻的,把筆遞給江予。
宿管大爺把證件和兩把鑰匙一同交還給賀霖,不再與他打诨,又說了句:“平常宿舍不讓外人上的,今天例外,家長上去的話在這旁邊簽字。”說着,他指了指旁邊的另一本記錄簿。
江景铄應聲在旁簽了名,與他們一同上了樓。
兩人的寝室在220,是整層中最靠裏的一間,行李箱輪在瓷磚面上轱辘打轉,碾過磚縫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了周遭清掃聲和抱怨聲的此起彼伏中。
四人間的寝室,他們的床分別是挨着同面牆的兩張,另外兩個室友還沒來,免得一會兒擁擠,三人進了寝室稍作打量後,也開始了清理工作。
江予一如既往動得慢,剩下兩人也知道他的性子,江景铄又唠叨了他兩句,喊着賀霖下樓搬方才沒拿的被褥。宿管大爺大約都點上了過目不忘的認人技能,他正好得了短暫空閑,看着走出去的兩人回想了片刻,這位家長好像剛才登記的名字是姓江?
等全都收拾好,已是兩個小時之後。
江景铄坐凳上抹着汗,問道:“軍訓什麽時候?”
江予被江景铄指派出去買水剛回來,他把其中一瓶給江景铄,又朝賀霖丢了一瓶,才答:“明天開始,兩周。”
江景铄“哦”了一聲,喝了好幾口水,突然又問:“哎,我記得我同事一小孩,也是有哮喘,那時候就沒去參加室外軍訓。小予,要不就跟輔導員請個假。”
聞言,江予擦汗的手一頓,頭也緊跟着垂了下去。思忖片刻,他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高中時候軍訓也沒問題的,不用了。”
“行,那就随便你。”江景铄并不多加勸說,由着他決定。
休息過後,留在這也沒什麽事,江景铄便起身回家。
把江景铄送走後,賀霖就着剛才的話題又作了一遍提議:“真的不用和輔導員說一下?我也聽說有哮喘病史的人軍訓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下。”
“真的沒關系,”江予知道對方是在擔心自己,也耐心與他解釋,“剛才也說了,高中時候沒問題。再說,一開學就用病史為由翹了軍訓,總覺得不大好。”說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經意自嘲了一下。
賀霖盯着他半晌,忽而輕笑出聲:“我還以為你反而會看準機會鑽空子請假,什麽時候變這麽勤奮了,嗯?”
一道尾音說得江予心癢,他不自在地擡手碰了碰耳垂,喃喃道:“畢竟是大學了……”
況且,要是請了假,豈不是就和你分開了。
原本這話,江予只在心裏過了一遍,便懶得說出口,也覺得矯情。如今他自我反省,什麽話都憋着不說是對兩個人的不公平,既然已經說開,那更應該直言不諱。因此,他在琢磨過後,把這句話揉成了直球,丢給了賀霖。
一瞬間,賀霖好似真的被裹着紅墨的水球砸中,那紅順勢蔓延上了頸與面。
有些人主動起來,大概是能要人命的。
賀霖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強壓下混亂的思緒,準備好的一番勸說盡數碎成了屑。他抿唇挪了兩步,到江予身邊,在沒有他人的寝室中牽了手,傾下|身去。
“咔噠”。
房門突然被打開,将要接上的親吻驟然被掐斷,裏頭的兩人慌張地分開,各自露了一張尴尬的臉。他們正處的位置是江予的床側,在門的背後,視線的死角。那開門人先将行李箱推了進來,等人也進門後,看到的是已恢複到泰然自若的兩位未來室友。
“啊,你們好,”他打了聲招呼,“我叫徐肅。”
江予向他點了點頭,報了自己的名字,剩下便是賀霖的工作。他看着賀霖與對方簡單寒暄,心裏稍一出神地想到了方才所說軍訓的事。
當時的确出現過的眩暈,應該只是輕微中暑,及時補水就能解決。
江予這樣想着。
于是軍訓的頭幾天,他每天都揣着兩三瓶水。
賀霖第一天見着都被吓了一跳,幫他分去一瓶水的重量,不确定地問他:“有必要帶這麽多水嗎?中午我們回寝室的,不用這麽誇張吧。”
“要的,”江予斬釘截鐵說道,“補水很重要。”
雖然心存疑惑,賀霖還是選擇由着他,順便在對方喝了兩瓶水後說脹的時候解決掉剩下的水。
可即便如此,這似曾相識的眩暈感依舊來得快,比愛情更像龍卷風。
那天中午,學校領導不知為何突發奇想,在訓練過後,乘着大太陽臨時進行了一個短小的講話,半個學校的新生擠在操場一邊,身體挨着身體,呼吸都能循環成一個巨大的蒸籠。
講話結束,還沒起身走幾步,江予就有些走不穩了。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起得太急,緩沖一下便好,誰料多走了兩步,那眩暈感如影随形,眼前更是像蒙了層黑紗。
身邊的賀霖最先發現他的異常,喊了好幾聲,他想說話,卻無法作出回應,只得緊緊地攀着賀霖。賀霖轉頭向另外兩個室友交代了一句,心裏幹着急,但又不敢過急地扶着他往醫務室去。
醫務室處門庭若市,他們等了一會兒才等到一張空床,校醫看了眼症狀,問道:“訓練完及時補水了嗎?有沒有什麽病史?”
賀霖在一旁充當着家長的角色,迅速答道:“都喝了兩瓶水了。以前有過小兒哮喘。”
那校醫大約是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出口就成了訓人的語氣:“有病史不會早點說?”
賀霖杵一旁不吭聲,無論校醫說什麽,他都全般接下。江予坐了會兒緩回了神,插嘴攬下責任:“很久沒發作過了,是我自己以為會沒事的。”
“你以為?”校醫冷笑一聲,“學校注意事項裏都寫得清清楚楚,有此類病症病史的同學要告知負責人,你們一個個都不放心上,到時候真有事怎麽辦?真是,都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
說罷,他氣急,瞪完江予後又連着瞪了賀霖一眼。
兩人大氣都不敢出,蔫了似地垂着頭。半晌,賀霖小心翼翼問了句:“那老師,他這情況……”
校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擺擺手說:“大概也有輕微中暑的原因在,去測個體溫,中午吃些常溫的,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去室內軍訓。”
江予與賀霖對視一眼,只得老實應了聲:“好。”
體溫計顯示了個正常數字,校醫給了可以回寝室的許可,賀霖本還想攙着人,但江予總覺得,兩大男人互相攙扶走路,怎麽瞧都是個怪異的場景。他規避了賀霖的手,向校醫道了聲謝後便走了出去。
賀霖陪着他慢慢地走,打開外賣軟件,問道:“你先回寝室休息,要吃什麽,我出去給你買,比外賣快點。”
“都行。”賀霖對他關于吃的喜好了解得透徹,江予絲毫不擔心這個問題。
“當時我就不該心軟,”話鋒一轉,賀霖快速翻着軟件裏的各家餐館,嘴上開始忏悔起來,“聽你說什麽‘沒關系’,就該壓着你去輔導員那裏請假,以後關于這種事,你再說什麽我都不會妥協。”
“我真的以為沒關系的。”
“你以為?”參照着方才校醫的語氣,賀霖強硬地擺了張黑臉,用比平常大了許多的音量教訓他,“你以為進醫務室去醫院就這麽舒坦嗎?就是信了你的‘以為’,你看看你自己,現在都什麽樣。”
臉上熱度産生的紅暈未散,全身的有氣無力給有些渙散的眼神都蓋了層朦胧,看得人既心疼又心煩。
“那以後都聽你的。”江予心裏也虛,被這麽說了兩回,早就舉了白棋。
賀霖語氣頃刻就柔和下來,問他:“皮蛋粥,行嗎?”
江予擡眸瞄他一眼,點頭,“嗯”了一聲。
賀霖堅持送江予回了寝室,另外兩個室友見他們回來了,關心問了兩句,賀霖替他解釋了聲,說只是有些中暑,沒什麽大問題。答完話,他就轉身出門,去給江予買午飯。
徐肅剛吃完,收拾起桌子時順口問了句:“那江予,你下午還去軍訓嗎?”
江予心裏還被其他事堵着,愣了兩秒,讷讷回:“不去,明天轉室內。”
那兩人說着羨慕,江予無動于衷,把身上黏着汗的衣服換下來,爬上了床鋪。
賀霖罵得對。
熱氣未散,他躺在床上,心中煩悶不堪,又有些無助地擡手捂住了眼。
他就是信了自己的“以為”,才會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他以為爺爺的去世是因為意外,但其實是病。
他以為賀霖只是在游戲中玩昏了頭,誰料都是基于一句他未曾問過的“喜歡”。
他以為自己能規避掉這次軍訓的不适,避免再次轉為室內軍訓,可即使他付諸行動,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淪落到現在的下場。
那麽這次的原因,究竟該再次歸于他的失敗。
——還是舊事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