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婚協議書
上午九點三十分,一宗刑事搶劫官司在京都法院開庭。
習卓楠帶着徒弟陳曦九點鐘十五分從律師事務所出發,緊趕慢趕在開庭之前走進了審判庭。
習卓楠今年三十五,算是律師界一尊後輩們争相學習的口碑,一堂官司裏面,旁聽席上不僅有被審原告被告的家人朋友,媒體記者,還有觀摩學習的新晉律師和愛好律師這一行的社會人士。
能言善辯,穩重成熟,申辯的情由和法律依據條理清晰,是律師界三十五歲之前難得被整個律師公會看中的苗子。
加上他人脈廣博,有望在明年這個時候取得資深大律師的資格,受到不少人的追捧。
他的徒弟陳曦更是讓人羨慕,不知遭到多少同屆畢業生的調侃。
今天這一堂,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案,搶劫的數額不是很多,只有幾百塊錢,被告也是初犯,很有希望不用負刑事責任。
難就難在原告是個同性戀,因為這起案件,讓他的性取向公之于衆。
之前和他交往的那個人氣得直接和他分了手,後來他又知道了被告和他的那個男友曾經有一段不清不楚的關系。
鬧到最後,一樁搶劫案變成了感情糾紛,互相不服氣,在被告保釋期間又發生沖突,再次對簿公堂。
如果是普通的三角戀關系也就罷了,牽扯到同性戀這個話題,社會輿論增加,法官也急于了結這件案子,以挽回這件事對自己對法庭權威的影響。
習卓楠和陳曦熬了整整兩個晚上,整理出了歷年的案例,及對被告有力的證據和問題。
黑着眼圈進入法庭,因為顧及形象,才在另一名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的關照下,拿了水巾和遮容霜,稍稍遮了下眼圈周圍的烏色。
在這個年代,同性戀官司是最難打的,不像之前所有人對同性戀排斥,使得官司一面倒,律師幾乎不用太過費力,就能清晰的判斷出審判的結果。
依照這個結果,給予被告最極限的權益,挑法律的空隙來鑽,還能稍稍有些希望。
現在的問題是,現今社會對這一取向人群的争執,有的支持,有的反對,有些國度甚至已經立法宣揚同性戀可以結婚很多年。
這個大背景之下,法律也會漸漸的對他們多了幾分的容忍寬容,也就導致漏洞很難找。
最好的辦法,是将它作為普通的愛情搶劫厮打糾紛來辯護,再找些歷年的同性案例作為輔助,以确保萬無一失。
九點三十分一到,法官入座,所有人起立,原被告宣誓,被告緊張的看着習卓楠坐下,又站起,向自己提問。
一道接一道問題,逼得被告人把之前由習卓楠叮咛好的答案全部吐露。
但畢竟這麽大的場合,說出自己不同的性向,是一件極為痛苦的事,話語磕磕絆絆,又在控方律師的逼問下,幾乎精神崩潰。
一堂庭下來,越來越對習卓楠不利。
庭間休息的時候,習卓楠只得再次和被告溝通,讓他放下包袱,直言自己心中的事,将所有案發過程全部向庭上交代清楚,自己就可以按照一般的三角關系來打,勝算會大上很多。
被告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在最後的時候還是糾結,習卓楠也再沒有辦法,只能按照自己的思路來,如果不行,他就只能對比之前的同性案例,請求法庭依照之前的案例判決。
但這有一個弊端,會讓法官對被告和自己的印象分降低,像是被逼着做一個決定一樣,沒有人喜歡這樣。
法官在當是法官的第一天,就宣誓不會在案件中夾雜自己的情緒,做到公平公正,但也只是發誓,心裏的隔閡會是難以避免的。
習卓楠已經顧不了這麽多,懷着只能動用殺手锏的心理,再次走進審判庭。
迦楠律師事務所,程淮迦一襲昂貴手工西服,大步推開事務所門,前臺顧問李曉雅連忙躬身迎上去,說:“程先生。”
“他呢?”程淮迦步子不停,直接往最內間的辦公室處走。
李曉雅臉上都冒出汗來,說:“程先生,習律師今天有兩堂庭要開,現在,在法庭那邊,九點十五分就出門了。”
“恩,兩堂是吧,你不用管我,忙去吧。”
“是。”李曉雅身上冷汗直冒,程淮迦語氣雖算平淡,但在事務所做了七年的李曉雅卻知道,程淮迦是夾了怒氣而來的。
看着程淮迦大步走到習卓楠辦公室門前,手中拿了門卡直接開了門進去,李曉雅不敢怠慢,忙泡了杯咖啡送過去。
進去時,程淮迦正坐在習卓楠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盯着滿桌子亂七八糟的文件,眉頭發皺,接了李曉雅手中的咖啡喝了一口,也沒有消怒。
只是把桌案上,一個紅絨盒打開,抽出裏面的一枚戒指,将它重新放回盒子。
合上蓋子,丢在桌子上,站起轉了身子,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天。
李曉雅不敢多呆,關了門出去,就連忙給習卓楠打電話。
習卓楠正在開庭,接到李曉雅電話的時候,第二個庭還有兩分鐘就要開了,雖然疑惑程淮迦怎麽會突然到事務所去,但還是把電話關了,繼續到審判庭裏面開堂。
近一個小時的強行攻克,終于将第二個案子拿下,勝訴,被告無罪釋放。
習卓楠來不及高興,連陳曦都沒來得及通知一聲,就連忙驅車往事務所趕。
迦楠律師事務所位于京都寸土寸金的位置,距離最高法庭開車僅幾分鐘的距離,裏面所聘請合作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大牌律師甚至是資深律師,但這一刻,卻被一個忽然來至的陌生人給弄得心神不寧。
李曉雅的慌神,還有幾個算是資格老的大律師神秘不言的躲避,弄得新晉的律師越發的緊張,時不時就想打聽一下,那位程淮迦究竟是誰,又和自家老板有何關系。
程淮迦,程氏家族當家人,京都內國際商賈,手下資産不知多少,聽說單單律師團就有三百人之數,所聘請的還是海內外的精英大牌,每挑出一個,就能頂十個迦楠律師事務所。
這些合作的律師緊張兮兮,都在猜測會不會是程淮迦遇到什麽事,想要再請一名律師,而且看中了習卓楠的能力,要請了他去家族的律師團,那樣的話,迦楠律師事務所豈不是要發了。
律師們大着膽子猜測。
辦公室裏面的程淮迦卻站在落地窗前,瞄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時間。
重坐回椅子上,看着桌面上一團糟的情形,終忍不住壓着怒将它們整理掉,又瞅見整理好幹淨了的桌正央擺着的紅絨盒,再次起身,到了落地窗前。
落地窗下人如螞蟻,時間一點一點的過,直到正午時分,習卓楠依舊沒有回來,李曉雅也不敢詢問程淮迦要不要吃中餐,只能在外面焦急的跟習卓楠打電話。
晚上八點,習卓楠才和陳曦拿着一堆的資料走出電梯門,一邊讨論着案情,一邊走進事務所大門。
可門一開,正見程淮迦手按着外套的袖口,從事務所裏面大步推門而出,看到習卓楠,如看無形一樣,從他身邊穿過。
習卓楠雙手捧着的一個資料夾瞬間落到地上,沒有時間套好夾扣,裏面的資料零散的鋪在地上,散了一片。
“師父……”陳曦不明所以,抱着一堆資料,也只能連忙蹲下來要撿,李曉雅趕緊上前,先他一步撿了起來,問:“習律師,程先生等了你一天。”
習卓楠的臉色變得甚白,想要轉身去追,可今天剛接的兩個案子比較急,其中一個還是故意殺人案,時間需要争分奪秒,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一忙下來就忘了這件事,更不可能想到,程淮迦真的會在這裏等他。
結婚五年,程淮迦可從來沒有來過這裏,就算結婚之前,程淮迦的時間也是極為珍貴,每一分鐘來去的都是成千萬上億的數值,根本沒有時間會在這裏耗上整整一天。
習卓楠腦袋蒙得很,直覺大事不妙,回過頭時,程淮迦已坐進電梯,電梯門關,習卓楠正見程淮迦立在電梯裏,一雙冷冷的目盯過來,絲毫不帶任何感情。
習卓楠無來由的心慌,最終還是在陳曦的催促下,繼續和他一起進了辦公室,開始讨論案情。
在沙發茶幾上一直整理案件到淩晨兩點,才整出一個所以然,看了大把的卷宗證據和五個小時的影像,疲憊不堪,讓陳曦先回去休息,明天去案發現場去看看。
習卓楠才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回到辦公桌前,想把資料備一份,打印出一篇案情初稿,再拿了毯子,繼續在辦公室裏面窩上一夜。
但走到辦公桌前,昨夜的淩亂不見,桌面的左手角整整齊齊按照自己的習慣将紅綠藍文件夾分類擺放整齊的疊在一起。
右手邊是筆記筆筒,平日常用的書簽工具,那方被自己随意放着的紅絨盒,規規整整的擺在右手剛好拿到的地方。
那般的熟悉。
只是,這一切東西的正中央,擺着一份更為整齊的文件。
《離婚協議書》。
幾個大字擊得習卓楠一時腳步踉跄,癱在椅子上,雙手發顫的将那份協議書一頁一頁仔仔細細的翻過。
待最後一頁上,他掙紮着鼓了諾大的勇氣,才瞅見了那一抹龍飛鳳舞般的簽名。
铿锵有力,和程淮迦無數次的簽名一樣,甚至和結婚時候的簽名一樣,都是這般的灑脫和堅決。
習卓楠的手緊緊攥着這一沓紙,無數情緒和過往在他眼前一幕幕飄過。
五年了,終于忍不下去了嗎?
可是,才五年而已,自己有做這麽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