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識書生心事(二)

倒是許久未曾有過這般安眠的時候,我伸了個懶腰。

書生善仍靠在門上。

我正欲拍醒他,卻忽地生出一絲不忍來,他是凡人,我是仙人,總是我欺負了他。

但這一絲不忍很快便被我壓了下去。

小三既是下凡歷劫,少不得要經歷這些個人情冷暖,我不欺負他,總有其他人欺負他,若是讓其他人占了便宜,還不如讓我動手呢。

左右我和小三,已是相識多年的老熟人了。

我伸手拍了一下書生善的頭,他很快便睜開眼來,喚了一聲“阿福”,見是我,眼裏閃過一抹晦暗,很快又如石沉大海,毫無蹤跡。

阿福是誰?莫非是一條狗?

話本裏不曾提過這一茬啊。

剛才這厮瞧我的那一眼裏分明有怨氣,莫非這書生善還有起床氣?

話說天豚君們每每晨起之時似乎也有這種眼神。

我正摸着下巴思索着,便聽見一聲響。

怎麽形容這響聲呢?

宛如天豚吃了許多甘薯,甜甜的甘薯在腸中翻滾跳躍,最後化為一陣大汗淋漓的暢快。

書生善的臉上浮過一抹紅雲。

我幾乎要拍桌而起,若是有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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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是餓了。

天庭的神仙都會服望舒荷,服者可數年不食,我雖如青蕖一般有喝果子酒吃荷葉雞的習慣,倒也不會如凡人般一日三餐。

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屋子裏窮得只剩床,讓我上哪去搗鼓吃的出來,或者,我去變一點出來?

我是一個有格調的神仙,這類變食物之類的法術簡直信手拈來。

只是,卻不便在書生善面前施展。

話本裏女神仙下凡露了法術被當做妖怪給一刀咔嚓了的例子比比皆是,雖然這書生善打不過我,但若是他找一群道士一起來坑我,我雖打得過,但若是日日被糾纏,惹出什麽桃花債來,委實是招架不住。

我看了一眼屋子裏,似乎只有床下能藏點東西了。

“我想起來了,我之前似乎在床下擱了點幹糧。”我拍了拍腦袋,笑着對書生善說。

不待他回話,我便飛快地伏在了床邊,從床下掏出了兩個蔥油餅。

蔥油餅與果子酒、荷葉雞為我平生三大愛好。

若是将我這些年吃的蔥油餅湊在一塊兒,怕是能堆起一座昆吾山。

遞了一個給書生善後我方才醒悟,我又不是他娘,幹嘛還得給他吃的?

但那蔥油餅已被書生善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

被咬了一口的蔥油餅還是原來的蔥油餅嗎?

被咬了一口的蔥油餅還是原來的味道嗎?

被咬了一口的蔥油餅還是原來的口感嗎?

若是天豚君們在,一定會異口同聲地說是。

但那已不是那個我想要的蔥油餅了,再也不會是了!

我是一個有格調的神仙,被人咬過的蔥油餅我是不會再動半分的,更何況是被這個和小三長得一模一樣的書生善咬過的蔥油餅。

看了看手上的蔥油餅,色澤金黃,蔥香陣陣,但是,書生善手中的看着似乎比我的好吃多了。

他的口一開一合,經過油鍛造過的濃郁的蔥香便在屋子裏彌漫開來。

我覺得這書生善一定是故意的。

我把蔥油餅當做書生善,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又狠狠地啃了兩口。

用過蔥油餅後,我便收拾好行裝和書生善去了鎮裏,雖然這破屋并無甚可收拾的,但我還是勉強地将屋子裏的幾件衣裳給打包帶走了。

師兄告誡我的話,我貫徹得最徹底的便是勤儉節約。

若是天庭搞一個天庭最勤儉之仙表彰大會,我無疑會是第二。

第一嘛,自然是天帝那摳門大仙。

天帝那老頭一向摳門,牛郎和織女每年一次的相會時要用的鵲橋他都要克扣,有一年牛郎和織女相會時牛郎一腳踩空掉進了天河,若不是織女救得及時,牛郎估計便要去天河當河伯了,後來織女哭哭啼啼地去找天後評理,被天後好一通教訓後,天帝這才收斂了許多。

到了鎮裏,我才驚覺,每人看我和書生善的表情都很奇怪。

看我時帶着驚懼,看書生善則面帶同情。

難道這女蘿蔔以前是個惡名在外的土匪,但哪有惡名在外的土匪窮成那個樣子的?

我否定了這個猜想。

莫非這女蘿蔔是個劫富濟貧的土匪,這鎮上的人都怕自個兒一不小心被劫了因而才面帶驚懼?

至于看書生善時眼裏的同情,莫非因着是怕書生善這坨牛糞插不到我這朵鮮花頭上?

後來蹦出來一個白胡子老道拉着書生善的衣袖說他身旁有個妖怪。

我環顧了四周,他身旁只有我,這白胡子老道分明是說我是一個妖怪。

本司命是一個有格調的神仙。

難怪那些人都這般看我,合着是這老頭在毀我名聲。

我很快想到了一個報複這白胡子老道的好方法。

“你不必再做這道貌岸然的樣子,我雖是個女土匪,卻也不曾幹過什麽殺人放火的事。”

見周圍的人漸漸圍了上來,我演的愈發賣力起來。

“你不就是想着編造我是個妖怪然後讓善郎棄了我?各位鄉親都是見證,我這麽多年何曾害過一條人命?”

人群中的大嬸們開始指指點點起來,果然是一群知書達理的百姓,白胡子老道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心裏甚是得意,面上卻愈發凄涼。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寧願死都不會做你的第三十八房小妾!”

我沖着白胡子老道大吼了一聲,随即拉着書生善便沖了出去。

跑出去很遠到了一個幽深的小巷,我才松開了手,見書生善奇怪地看着我。

我不禁一頓大火。

虧我這麽賣力地出演只為救他出那白胡子老道的魔掌。

“你以為我是妖怪嗎?我若是妖怪,第一個便吃了你。”

我忍住了一掌拍向他的沖動。

“你頭上有一只蚱蜢。”

他紅了臉,一邊開口解釋道一邊把蚱蜢捉了下來給我。

我尴尬地接過那只綠色的蚱蜢,随即把它扔在了牆角。

我們兩人好久都沒說話。

書生善去當了玉佩後我們又去買了兩套男子的衣衫,架不住我軟磨硬泡,又去買了些話本。

問過書生善才知道這裏去京城竟要半個月,他的意思是,我們走着去。

我有些郁卒,當玉佩的銀子委實租不起馬車,早知道不買話本了。

當年師兄曾想教我禦劍術,我當時忙着研究話本,便拒絕了,如今看來真是恨不得回到過去扇自己一巴掌。

難道我堂堂宋司命,竟要與那無甚法力的凡人一般,走半個月的路去京城嗎?

“是的。”一個聲音在心裏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直接上詩吧。

當你老了

葉芝

冰心譯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爐邊,取下這本書來,

慢慢讀着,追夢當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

多少人愛過你青春的片影,

愛過你的美貌,以虛僞或是真情,

惟獨一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栅邊,你彎下了腰,

低語着,帶着淺淺的傷感,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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