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世民操控玄武門全局,(2)

,二郎,你總算長大了……”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一刻,太極宮,玄武門

随着東方一縷晨曦透出曉色,長安皇城太極宮的北門玄武門緩緩開啓,兩隊禁兵排列整齊地開出了門外,分左右站立在兩廂,盔甲上帶着一層層露水,長矛上閃爍着淡青色的光芒,一切仿佛與平日毫無二致。然則只有這些守衛在宮門口的禁軍武士們卻知道,這一夜裏,這座天下第一禁地的大門總共開阖了兩次,僅僅三刻之前,兩百黑甲武士公然押解着帝國最具權柄的一幹宰輔大臣,剛剛從這玄武門經過進入了太極宮。這些下級的士卒并不曉得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他們一如既往地在這一天的這一時刻打開了玄武門,好讓那些進宮見駕面君的文武大臣們通過。

李元吉勒住了馬頭,皺起眉頭道:“今日是玄武門宿衛的應該是敬君弘,怎麽看不見他的人影?常何在這裏又是怎麽回事?是父皇下敕更改輪值了?”

李建成笑了笑,催馬上前,叫道:“常将軍!”

常何急忙上前抱了抱拳:“末将甲胄在身,不能給太子殿下施全禮了!”

李建成揮了揮手,溫和地道:“不礙的,今日禁軍不是君弘将軍當值麽?怎麽是你站在這裏?”

常何答道:“禀殿下,今日北門是老敬當值,他昨夜在此宿衛,此刻收隊訓話用飯去了,片刻就當回來。末将今日當值監門衛,故而在此!請殿下和齊王殿下出示腰牌。”

李建成點了點頭,從懷間取出一面鑲金銅牌,一面問道:“我們來得太早,陛下此刻該早課未畢呢吧?”

常何一邊驗看腰牌一邊答道:“陛下今日似乎沒開早課,半個時辰前便已經升了兩儀殿。相公們比兩位殿下來得早一些,此刻應該已經進去了。”

說着,他已然驗畢了腰牌,側開身道:“卑職職責在身,造次了,兩位殿下請入宮。從人衛隊,可在東牆根處列隊等候。”

李建成卻騎在馬上沒有動,神色躊躇地問道:“都哪些臣子已經進去了?”

常何恭敬答道:“裴相國、蕭相國、封相國、楊相國、陳相國和宇文相國都已經進去了,同進去的還有中書省草就敕诏的中書舍人顏師古。陛下昨夜給末将下了特敕,今日只在兩儀殿接待太子和諸王宰相,其他臣卿一率免朝觐見。”

李建成沉吟了一下,又問道:“秦王呢?秦王進去沒有?”

常何笑了笑:“進去了,秦王殿下正好比兩位殿下早來了一刻,他是單騎來的,沒帶侍衛從人,只有長孫大人和一位不認識的年輕大人陪在身邊,此刻都進去了,該還沒到兩儀殿。”

李建成和李元吉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心知那“不認識的年輕大人”必是東宮令王晊無疑。太子輕輕透了一口氣,笑着對常何說了句:“辛苦你了!”便自催馬前行。

李元吉回過身對着謝叔方道:“你帶着人和太子侍衛們在東側宮牆下候着吧!今日估計時辰短不了,委屈你們了!”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腹,快跑幾步趕上了太子,兄弟倆放松了絲缰,讓馬兒踩着細細的碎步遛進了玄武門。

<CENTER>兄弟搏命</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二刻,太極宮,玄武門。

太極宮名為“太極”,其整體布局也多帶有道家風格。宮城四方,東曰青龍,西曰白虎,南曰朱雀,北曰玄武。《三輔圖》曰:“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證四方。自漢高祖定都長安建未央宮、長樂宮以來,宮城四門便以四靈為名,與漢初立國所奉行的黃老無為之學遙相呼應一脈相承。後雖經孝武帝刷新政治改尊儒學為國教的偌大更化,也并未改變長安宮城的規制名稱。歷朝在長安建都者,皆從漢制。玄武門所正對的便是擺祭道家始祖神位的玄武殿,玄武殿橫不過四十餘步,縱不過二十步,東西兩邊隔着禦道分別是太極宮禦花園與玄武壇。玄武殿南是一個橫縱可容納萬人以上的大廣場,地面皆以玉白石鋪設,光滑平整可倒映人像。隔着廣場與玄武殿南北遙遙相對的,便是皇帝接見外任刺史太守州丞縣令的紫宸殿了。紫宸殿占地面積較大,東西橫約百步,南北縱四十六步。紫宸殿西便是皇帝封建諸王公侯伯或舉行改元大典的宣政殿,即漢之宣室。紫宸殿東隔着禦道依舊是禦苑。宣政殿南便是北海池,池岸呈弧形向東南略彎,紫宸殿西的禦道便從此處拓寬,順着湖岸斜斜往東,再折而向正南,到此處路勢更為寬闊,臨湖殿便建在禦道東側。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清晨,太子李建成和齊王李元吉便是在此處遇到了李淵的二皇子秦王李世民。”風遺塵整理校對。

最先覺察出情勢不對的,反倒是一向粗率的齊王元吉。也難怪他起疑,自玄武門到這裏,二人騎馬緩行了将近一刻,卻連半個巡曳宮城的禁軍也未曾看到,太極宮的宮廷宿衛雖說不比前隋般緊肅,卻也不至于松弛到這等地步。因為皇帝的突然召見,李元吉本就惴惴不安,此刻見到如此詭異情景,更是大覺不妙。太極宮內宮本是李建成這個當朝太子常來常往的所在,此刻見到這樣一番光景,他原本篤定的心中也不禁疑雲大起。

“大哥,情形不大對頭,今日觐見恐怕沒有我們想得那麽簡單,雖說天尚未大亮,這宮城裏靜得如此詭異,委實不合常理。凡事反常不為無因,我看今日不宜再去兩儀殿了,我們還是回去的好。”李元吉突然勒住了馬頭說道。

李建成見他勒馬,只得也跟着停下,他一面環顧四周,一面心中躊躇。雖說目下情勢有異,畢竟還不能确定是否真有事發生。若真個未見确實端倪便回去,且不說違抗皇帝的敕書必受申斥,便是朝中文武的嘲笑譏諷也着實受不得。然而此時此地,他心中卻又實實浮現出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焦躁情緒,仿佛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即将發生。再往前走,他的腿竟然産生了一種要打戰的沖動,便在他低着頭仔細思忖斟酌輕重進退兩難之際,一聲中氣十足的呼喚讓他回過了神來。

“殿下哪裏去?”

随着話音,秦王李世民騎着馬自臨湖殿南走了出來。他一現身,李建成立時覺到情形不對。李世民本來今日就要見駕,因此他雖突然出現在此處,卻也并不讓李建成多麽意外,讓他意外的是,李世民渾身上下披挂着上陣厮殺的全副甲胄,雕弓斜斜挎在背上,箭斛中滿滿當當插着三十六支狼牙箭,可謂全副武裝。

“今日見駕,他怎麽這番衣着?他這副樣子,門監衛怎肯放他入玄武門?”李建成心中飛快轉動着,還未待他張嘴回複李世民的問話,一旁驚得心膽俱裂的四皇子齊王李元吉已經作出了幾乎是最本能的反應,他二話不說快速地摘下了挂在馬鞍子上的長弓,随手抽了一支箭出來,搭在弦上瞄着李世民“嗖”的一聲便射了出去。可惜一時惶急,弓未能拉滿,那箭矢飛到半途便力竭墜地。

“元吉,不可莽撞,這是宮城,不可擅動刀槍。”李建成扭過頭大聲呵斥道,這個四弟當真魯莽,竟然在天子禁地對自己的親哥哥彎弓動手,真的傳出去豈不是要将老父親氣死,旁的不說,自己費盡苦心為他争來的這麽一次出兵的機會就要前功盡棄了。他一邊呵斥元吉一面轉頭看李世民,卻見這位秦王滿面怒容地注視着李元吉,背上的雕弓不知何時已然拿在了手中。李建成更是不疊叫苦,這兩個弟弟都是性情剛烈之人,李元吉方才射了世民一箭,以此人的一貫作風,定然不肯善罷甘休,真的在這個地方動起手來,唐室就真的要在天下人面前鬧大笑話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李元吉那邊廂“嗖”的一聲,第二支箭已經射了出去。

這支箭的力道準頭均不錯,直奔李世民的面門而來。

李世民坐在馬上,一動未動,嘴角挂着一絲諷刺的微笑,待李元吉的箭飛到了面前,他揮動着手中的長弓随手一撥,那箭立時偏去,打着旋兒在他身後斜斜飛了數十步遠,力盡墜地。

李世民氣定神閑,傲然端坐于馬上,伸手緩緩自箭斛中取出了一支狼牙箭,不慌不忙地彎弓、搭箭,扯動弓弦,泛着青芒的箭尖緊緊鎖定了李元吉。

李建成哭笑不得地叫道:“二郎切莫動怒,此地不是意氣用事的所在!”說罷扭轉頭對李元吉叫道:“老四莫再胡鬧,趕緊下馬給你二哥賠罪。宮廷重地如此魯莽,父皇豈能饒你?”

便在此時,一聲弓弦響動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鼓,随即便是李元吉心膽俱裂的呼叫:“大哥小心,他射的……”

這最後的“是你”兩個字,太子建成卻再也聽不到了,就在他扭着頭和齊王說話的空當,李世民箭尖略向右偏,拉着弓弦的手輕輕一松,狼牙箭自太子的左太陽穴直直透入,帶着一蓬血霧自右耳穿出,李建成的身體在馬上晃了幾晃,“撲通”一聲栽落下來。

直到中箭的那一刻,李建成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的臉上滿是驚訝惱怒的神情,大張着嘴似乎在斥責元吉的大膽無禮,又似乎在質問蒼天,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李世民瞄準的明明是元吉,中箭落馬的為何竟然是自己?可惜這個疑惑,他再也沒有機會解開了。

處變臨險,李元吉的反應卻比太子敏捷許多。李建成墜馬的那一刻,他已然明白大勢去矣,随即撥轉馬頭欲縱馬狂奔,然而一轉過身,他卻又大大地吃了一驚。

就在他的身後,紫宸殿西側那原本半個人都看不見的禦道上,此刻突然間變戲法一樣出現了一隊人馬,約有數十人上下,個個盔甲鮮明刀槍亮眼。幾名統軍的将軍身着明光铠手持兵刃正用冷酷之極的目光注視着自己。當先一員大将,跨騎烏骓馬,手提長槊,正是大唐第一勇将尉遲恭。

李元吉一見這般光景,立時手腳發軟。他怎麽也弄不明白,李世民究竟用了什麽手段,竟然突破玄武門外的重重宮禁将這一隊全副武裝的軍隊開進了太極宮。好在他雖不是什麽智能之士,腦筋倒還算靈活,略一轉念立刻撥轉了馬頭,雙腿一夾馬腹,又揮手在馬臀上狠狠加了一鞭子,沿着紫宸殿正門前的小廣場向東馳去。

只要穿過禦花園的林子,就能抵達神龍殿東側,從那裏騎馬直趨兩儀殿,片刻可至。他心中篤定,李世民便是真個膽大包天,也萬萬不敢當着李淵的面誅殺自己,只要到了那邊,自己這條性命便算保住了。

在李建成墜馬的那一刻,李世民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胸中輕輕一響,似乎胸腔內什麽東西突然之間被人打開來,一時間各種各樣的滋味自心底湧将上來,隐約間似乎見到武功城箭樓邊兩個追逐嬉戲的孩童身影,再一恍惚,似乎又浮現出太原城關下兩個少年将軍珍重話別的場景。不知不覺間,幾點霧氣自眼眶中溢出,悄然打濕了他的面龐,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便是這麽一恍惚間,李元吉已向東逃出了約一箭之地。

聽得對面将軍們的齊聲吶喊,李世民頓時清醒了過來,他也不多說話,催馬便來到了臨湖殿北側,撥馬向東,卻見李元吉一人一騎,竄入了臨湖殿東側的禦花園林苑中。人馬入林,弓箭就不便再用,只能近身肉搏了。李世民此刻不禁猶豫了一下,建成已死,大局已定,他在考慮要不要放過這個二百五弟弟。

還沒等他拿定主意,一人一馬已然來在了禦苑一側,扭頭一看,後面尉遲恭等人正催馬跟上來,他嘆了口氣,催馬入林。

李元吉在林中催馬一陣急行,也不顧四周的枝杈荊棘将華貴的王服撕裂,并在手上臉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此刻只要能逃出去,直赴闕下向父皇告變請命,他什麽都顧不得了。行了不多時,他但覺身周一輕,周圍的樹木草被藤蔓都少了許多,原來已到了禦苑邊緣。

他站在此處向西南望去,頓時手腳冰涼,心中的求生欲望頃刻間化為一片雲煙。

天策府骠騎将軍侯君集率領着程知節、秦叔寶兩員猛将以及若幹玄甲親兵正戒備森嚴地守在神龍殿東側的禦道上,那陣勢望之令人心悸。李元吉心中長長嘆了一口氣,以李世民排兵布陣之能,怎麽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空子給自己鑽?怨不得李世民精明,只怨自己太天真罷了!

他躊躇再三,一咬牙,撥轉了馬頭,沿着來路回頭行去。

林中道路難行,李世民皺着眉頭撥開周圍的樹枝藤蔓,小心前行。前面有侯君集擋着,李元吉這條路是走不通的,因此他雖追在後面,卻也并不着急,慢悠悠騎馬前行,小心翼翼地不讓周圍枝杈藤蔓傷着自己。

李元吉往回走了二十餘步,赫然看見渾身披挂的李世民正自騎着馬往這邊來,一面走一面警惕地看着四周。他眉頭一緊,計上心來,拿着弓翻身下馬在馬臀上狠狠抽了兩鞭子,那馬吃痛,長嘶一聲放蹄向前飛奔而去。他卻轉身隐入了樹叢。

李世民正自前行,卻不防元吉的驚馬從斜刺裏突然間鑽了出來,慌不擇路間便要與烏鬃馬撞個正着。烏鬃馬跟随主人久歷戰陣,早已有了靈性,此時見事不妙一聲長嘶,兩個前掌離地而起,竟然僅靠兩條後腿站立了起來。然而馬兒雖靈,卻畢竟是畜生,卻未曾想到這裏不同于戰陣,陡然間身子被擡起的李世民頓時一頭撞在了一根斜斜伸出來的大樹杈上,這一下猝不及防,李世民頓時一陣頭暈眼花。沒留神左袖襯甲刮住了一根樹藤,待烏鬃馬前掌往下一放,那藤條立時被抻得筆直,馬兒一動,兀自眼冒金星的李世民頓時被拉下馬來。

李元吉放驚馬,原本是想擾亂李世民的注意力,卻不想陰差陽錯之下李世民竟然真的落馬,他看在眼裏,不禁心中一陣狂喜。卻見倒在地上的世民皺着眉頭正欲費力地站起身來,只是幾十斤重的甲葉子裹着,左臂又被樹藤纏着用不上力氣,一時間也難掙紮地動。這等天賜良機,李元吉怎肯放過,當時上前緊走兩步,餓虎撲食般撲上去摁住了秦王。

元吉突然現身,李世民吃了一驚,當即欲伸手抽劍。怎奈身子沉重,寶劍被壓在身子底下,左臂又動彈不得,僅餘右臂卻又被元吉牢牢摁住,李世民此刻處境着實狼狽,他皺着眉頭正欲呼叫,卻見李元吉左手摁着自己,右手伸手将弓弦撚松取了下來,一邊面目猙獰地瞪着自己一邊冷笑着道:“二哥好手段,大哥糊裏糊塗命喪你手,想來也真冤枉,不急,小弟這就給大哥報仇,二哥呀,黃泉路上,你和太子做個伴吧!”

說着,他右手拉着弓弦在秦王脖子上纏了幾下,猛地兩手一收。李世民頓覺一陣窒息,連一絲氣都喘不上來,他大張着右手揮動拳頭猛擊元吉,奈何元吉此刻鐵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忍着痛咬着牙雙手絲毫不肯放松,眼見着李世民揮拳的力道由強變弱,雙腿上的肌肉陣陣抽搐,臉色憋得鐵青,一只腳已然踏入了鬼門關了。

便在這要緊時刻,泰阿寶劍自背後無聲地透胸而過,一股鮮血自劍鋒滑動處噴湧而出,濺了李世民滿臉滿身。

李元吉狂吼一聲,雙手力道緩緩放松,用難以名狀的複雜目光盯視着胸前正在回縮的劍鋒,僵立片刻,緩緩栽倒。

尉遲恭鄙夷地瞥了李元吉一眼,一腳将屍身踢開,上前扶住了正在咳嗽喘息的秦王。李世民苦笑着嘶啞地道:“這兩年不上戰場,反應都遲鈍了,性命險些喪在這畜生手裏。”

尉遲恭咧開大嘴笑道:“好在大王洪福齊天,畢竟有驚無險。太子、齊王均已伏誅,大勢已定,天下已是大王的掌中之物了!”

李世民坐着歇息了片刻,衆軍将此刻緩緩圍了上來,李世民看了衆人一眼,下令道:“全軍回臨湖殿中軍待命,弘慎即刻飛馬玄武門,通報常何、敬君弘兩位将軍,建成、元吉已死,要他即刻關閉玄武門,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開啓!”

張公謹應諾,快步跑出樹林,翻身上馬,直奔玄武門而去。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三刻,太極宮,太液池

李淵冷然端坐在龍舟之上,目光炯炯地掃視着跪伏在對面龍舟之上的諸位宰臣,此刻兩條龍舟并排停放,兩舷相距不過五六步的距離,雖說不能跨越,說話卻能聽得清爽明白。

“今日之事,你們都看到了,逆子忤逆朕躬,十惡不赦。你們都說說看,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聽了皇帝的問話,六位宰相均感哭笑不得,都這個時候了,皇帝居然還要提出如何處置秦王的話題,未免有些不識時務。只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固然要顧及站在背後的長孫無忌手下兵丁手中的刀槍,卻也要照顧到皇帝身為人主的尊嚴,這個回話可要萬分小心了,一個不留神,身家性命就算栽到這裏了。

裴寂見到一路上的布置,心中早已是一片冰涼。宮門被奪,宰輔被執,皇帝被軟禁于水上,秦王既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對皇位已是勢在必得,太子和齊王的命運,恐怕堪虞了。只是想歸這麽想,他卻知道自己此刻便是即時倒戈助秦王登上皇位,恐怕這位殿下也絕不會信任自己,反會以自己為見風使舵的小人。再者說,此刻要他向秦王的刀槍低頭屈膝,也是他萬難容忍之事。因此他打定主意,即使不得罪這幫膽大包天的逆臣賊子,也絕不多說一句話以贻天下恥笑。

蕭瑀卻是另外一番想頭,今天這個局面,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秦王竟然發動宮變直逼闕下,連老爹都囚禁了,這種事情在亂世雖說不少,但發生在眼前,還是令他有頭暈目眩之感。他在朝中歷來支持秦王,什麽時候都毫不避諱地為秦王說話,可是此刻李淵的問話卻教他委實難以辯駁。他心中明白,李淵說得分毫不差,秦王此舉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彌天大罪,因此他雖想着應該替秦王說些什麽,但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自己究竟該說什麽。

封倫垂着眉毛跪在那裏,什麽話都不說。平日裏日常政務,別的輔臣不說話,他絕不第一個發表意見,此刻面對如此天大樣事,裴寂、蕭瑀、陳叔達都不說話,他更是緘默不語。

衆人沉默了片刻,氣氛越來越尴尬,歷來謹慎寡言的老資格侍中陳叔達突然站了起來,在船上向着李淵深深一躬,道:“陛下,太子建成,平素驕奢淫逸,悖逆不法,而今又欲謀刺國家柱石,動搖社稷大業,臣請陛下降敕,奪建成儲位,廢為庶人,另敕秦王以開國勳績立為太子……”

<CENTER>玄武門前</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四刻,太極宮,玄武門

張公謹趕到玄武門的時候,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守衛城門的禁軍都退到了城門洞裏,并以常何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子,各持刀槍對外。數十名齊王府護軍在車騎将軍謝叔方的統領下正在緩緩向門洞裏逼近。張公謹在宮城裏,看不見外面的确實情形,但謝叔方那兇惡猙獰的表情卻着實讓他心驚。雖然不曉得哪裏出了纰漏,但他本能地覺得情況不妙。他早年在東宮太子手下用事,與謝叔方多有來往,深知此人秉性沉郁果絕,是個極難纏的角色,此刻見他神色不善,立時醒悟到玄武門前局面不容樂觀,若是不能當機立斷關閉城門,整個态勢恐有崩潰之虞。

齊王府在朝中的勢力雖遠遠及不上東宮和天策府,卻也在長安各衙署安插了許多細作內線。謝叔方的妻舅郎威,就在左金吾衛當差,此人昨夜恰好率城防衛隊巡街,與李世民所率天策親軍碰了個正着。他官職卑微,自是不敢上前盤問,但卻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本欲連夜到齊府報信,奈何他位分太低,深更半夜造訪親王府邸,他自知齊王根本不會見他。而謝叔方昨夜又不在城中,沒有劉弘基的令箭他又出不了城,故此一直耽擱到清晨。說來也巧,他巡夜收隊換值經過玄武門,恰好看見謝叔方率數十名護軍守在門外,這才上前說話。謝叔方何等精明幹練之人,聞言立時曉得大變在即,聯系方才常何回禀太子的言語,他斷定常何此人已經倒向秦王,因而一面迅速派人回齊府調兵,一邊遣人赴長林門知會長林兵左右統領馮氏兄弟,自己則帶着身邊的護軍直闖宮門。他心思極細密,雖只片刻光景,已然洞徹全局。他手上的兵雖說不多,但只要控制了宮門,在援軍到來之後便可迅速入宮馳援。

自太子齊王入宮到此時不足三刻功夫,玄武門外的局面已然大變,右長林将軍馮立率當值長林門的右長林一千一百人率先趕到,與謝叔方合兵一處,頓時控制了玄武門前的東西道路,守衛玄武門的常何立時陷入了極尴尬的境地。宮城內雖有駐軍,奈何今夜是敬君弘當值,兵符令箭不在手上,他又不能擅離玄武門,雖有兵卻不能調。敬君弘率領一支禁軍在西內苑的駐地用畢了飯回轉玄武門,卻被長林軍隔在南面,他手上不過三百餘人,兵力不足,立時命人飛馬回內苑增調援軍,這麽陰差陽錯,常何被堵在玄武門內,雖是禁軍統領卻沒有兵符令箭;敬君弘被隔在玄武門外,雖有兵符令箭卻進不了宮城,局面委實讓人哭笑不得。

張公謹皺了皺眉頭,伸手取下長弓,在不過二十餘步的距離上、朝着站在隊列之前已經踏入門洞的謝叔方射去一箭。謝叔方眼疾手快,但距離太近難以擋隔,身子後仰避過了這一箭。抓住這個空當,張公謹大喝一聲“閃開”便打馬沖進了門洞,腰刀高高擎起,直沖着謝叔方沖了過去。常何與衆軍驚慌之餘紛紛閃向兩邊,堪堪避過了飛起的馬蹄。借着馬匹的沖勁,張公謹一刀劈下去,謝叔方兩腿站在地上揮刀擋隔,卻比不上張公謹天生神力又人借馬勢,噔噔噔連退數步方才站穩,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張公謹回馬附身一刀橫削,頃刻間刀刃已至,離着謝叔方的脖子也就六存許的距離。此刻謝叔方也不顧狼狽,矮身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又向後滾出了四五步,這才拉開了和張公謹的距離,周圍的士卒懾于其威勢,都向後退了約三四步的距離。

張公謹兩擊不得手,卻再不追擊,撥轉馬頭回到了門洞裏,高聲下令道:“速關城門!”

謝叔方一退出門洞,常何立時明了了他的用意,早已命身邊的禁軍衛士拔下了固定在地面上的門楔子,待張公謹一進門洞,立時推動紫漆銅扣的宮門,在“吱呀呀”的門軸轉動聲中,兩扇尺許厚的大門緩緩合攏。

謝叔方眼見得情勢不妙,心知一旦玄武門關閉,太子和齊王的性命便交代了。情急之下大吼道:“沖進去,後退者斬!”

百餘名士卒潮水般湧将上來,人擠人人挨人地疊在一處,猶如一個巨大的人肉沖車,狠狠砸在了兩扇即将合攏的門頁上。受此大力沖擊,門內負責關門的士卒有幾個被撞得飛了出去,本來只剩一人左右寬空隙的大門一下子被向裏推了數寸,空隙又漸漸拉大,有幾個兵卒甚至從縫隙中湧了進來。

張公謹怒吼一聲,幾刀便砍翻了沖進來的齊府兵,從身邊的禁軍手中奪過一支長矛,對着兩扇門頁的縫隙胡亂捅了幾下,将五六個疊作一處的士卒刺了個對穿,随即跳下馬來,運足了力氣在其中一扇大門內側狠狠一撞,只聽厚重的大門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在門外疊作一處正往裏擠的齊府兵最後兩三排有幾個人竟然被這股大力撞得直直飛了出去,而最前排的幾個人此刻早已七孔流血,渾身五髒都移位了,便是這麽一撞,齊府兵和長林兵向前擁擠的勢子便緩了那麽一緩。張公謹大喝一聲,雙手推動門頁,縫隙再度變小。常何也拔出刀來叫道:“合不攏這扇大門,我們便都是個死;合攏了這扇大門,每人賞金百兩!”

在性命之憂的威脅和百兩黃金的重賞誘惑之下,十幾名禁軍合力齊心,玄武門終于在內外的齊聲吶喊聲中緩緩合攏……

待親眼看着粗大的門闩落定,張公謹這才長出了一口大氣,頓覺渾身脫力,站立不穩,只得倚着城牆大口喘息,擡頭見常何以充滿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知道他的心事,疲憊地笑道:“二獠已誅,大勢底定,放心吧!”

至此常何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算是徹底放了下來。他與秦府諸将不同,秦王的成敗生死無幹他的身家祿位,作為玄武門守将,不管是太子還是齊王都不會輕視于他。因此此番雖說聽服了馬周的主意相助秦王故主,卻始終難以自安,他心知一旦秦王落敗事有不成自己立時死無葬身之地。此刻聽得張公謹說出“二獠已誅”這四個字,他登時渾身上下一陣輕松。

張公謹道:“你快去西邊調兵,雖說不是你當值,只要有你出面就行,這邊我來防守,放心,沒有攻城器械,謝叔方短時間內萬難突破城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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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五刻,太極宮,太液池

李淵這一驚吃得不淺,莫說是他,便是裴寂、蕭瑀、封倫、楊恭仁、顏師古等人也都詫異萬分,就連長孫無忌都萬沒想到,廢太子立秦王,這句話最終竟然是從號稱朝野第一持重老成少語寡言的陳叔達的嘴裏第一個說了出來。陳叔達此人為相多年,給人的印象一直是節操高貴不谀不婪,持論公正不偏不倚,雖居廟堂之高,卻從不輕言得失,除非皇帝垂詢,他極少主動谏言。然而就是這個人,此刻在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東海池子上主動勸陛下廢太子立秦王,若說他是見風使舵的小人,矯情虛僞的僞君子,倒也說得通。長孫無忌卻知道其人一直與秦王交好,雖是君子之交,卻相與相宜。此人平日裏也确對秦王的才幹頗多嘉許,也說不上是臨時依附。長孫無忌詫異歸詫異,但有人最終将這個話題挑破,他還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一旁的宇文士及心中也頗為詫異,本來,按照原定計劃,今日帶頭上書勸谏的人實際上應該是他。只不過勸谏的內容更加離譜,按照房玄齡的主意,他要勸陛下當日便禪位于秦王。只是他也沒料到現場氣氛如此尴尬,別的輔臣均悶頭不言語弄得他也不知該怎樣開口,正自斟酌躊躇,沒想到自己身邊這個剛剛回門下省任事不到四天的老家夥居然搶先進言,卻是勸陛下立秦王為太子。這一來他便不能再說請皇帝退位的話,他也是個機靈人,當即站起身來應道:“陛下,陳老相國所言,實乃謀國之言,臣與其所見略同,懇請陛下廢不肖之儲君,立秦王為太子!”

蕭瑀站起道:“陛下,臣早持此議,陛下一直不允。若是陛下早年便從臣之所請,當無這許多事端變故了……”

他一張嘴,幾位宰臣齊齊皺眉,就連長孫無忌也暗自憎厭,好好的話,偏偏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就如此刺耳。若是平日朝廷政務也還罷了,李淵熟知他的脾氣禀性,也還能容得了他。今日之事何等重大,他此刻貿然說出這麽幾句不知輕重的話來,本來尊嚴自信就備受打擊的李淵面子上哪裏還挂得住?

果然,皇帝勃然大怒道:“蕭瑀,滿朝文武,只有你一個是有先見之明的事不是?你早就勸朕如此置,看來是朕昏庸了,沒有接納你這個忠臣的本章。這才弄得如今臣失子逆舉朝皆反!也罷,朕是個無道昏君,用不得你這等赤膽忠心的臣子,你回家養老去罷!”

蕭瑀一肚子的話頓時被皇帝這番極不客氣的言辭堵了回去,他尴尬地站在那裏,辯也不是,走也不是,堂堂帝國宰相,此刻卻像個初入仕途的毛頭小子般沒了主意。

封倫清咳一聲,開言道:“陛下息怒,陳公所言,乃是至理,如今大唐社稷不寧,非如此不足以撫平朝政安定人心。臣以為陛下應當機立斷,立秦王為儲,且明敕天下,将軍政庶務,委決太子。以此為安定天下之本!”

李淵冷笑着道:“朕英雄一世,什麽時候被人家用刀子逼着做過事情?如今這等局面,朕便是委曲求全,又豈能塞了天下臣民悠悠之口?”

陳叔達坦然道:“陛下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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