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世民操控玄武門全局,(3)

之主,些許榮辱,又算得了什麽?而今內政不清,北邊不寧,非陛下睿斷不能安定天下。陛下今日之斷絕非迫不得已的免禍之舉,乃是惠澤我大唐千秋萬代的無量公德。”

皇帝用譏諷的目光看着陳叔達道:“朕如今這樣做了,內政就清了?突厥就不會再進犯了?你陳子聰也是個持重守中之人,這等言語說将出來,難道不懼後世史筆如鐵,說你一聲‘小人’?”

陳叔達不慌不忙地對道:“陛下言重。陛下所求者,無非四海安定天下太平,政治清明人民富庶,宗室和睦父慈子孝,上下相安左右互濟,陛下多年渴求而不可得之事,今日都有望得之。臣下迂腐,竊以為陛下與大唐社稷計,不敢沽名釣譽奢追身後直名!”

李淵還欲說些什麽,擡起頭來卻不禁吃了一驚,面色略顯青白地看着岸邊。

衆輔臣此刻也不計較君前失儀,紛紛轉頭望去,卻見遠遠的一隊甲兵全副武裝沿着湖岸的禦道開了過來,領先一員大将身披鐵甲手持長槊,身上兀自帶着斑斑血痕,生得鼻直口闊臉色黢黑,滿臉的絡腮胡子,除了號稱大唐第一勇将的尉遲敬德更有何人?

尉遲敬德來到湖邊,喊着口令率隊伍駐足,遠遠地沖着長孫無忌打了個手勢。長孫無忌一顆提到嗓子眼處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吩咐一聲:“靠岸!”龍舟上的軍卒親兵齊齊把漿劃動,兩艘龍舟緩緩靠岸。一時間,皇帝君臣的心都提了起來。

此時此刻,此人率兵出現在此地,便是愚鈍如蕭瑀者,也情知事情不妙。長孫無忌雖說負責軟禁皇帝,畢竟是文官,又是外戚,萬事不會太過無禮。然則這個尉遲恭乃是朝臣中有名的頭號二百五,生于亂世數背其主,在朝中除了秦王誰也不認。現在派這麽個混橫的将軍帶着全副武裝的軍隊來到君前,秦王究竟是個什麽意思卻是誰也拿不準了。就連老練沉穩如陳叔達者,也不禁勃然變色。

待船靠岸,尉遲恭跨步便上了皇帝所在的龍舟,他身大力沉,又披着幾十斤重的鐵甲,手中的兵刃也頗有些分量,一上船便壓得龍舟微微一晃,也讓衆人的心緒随之微微一晃。

陳叔達厲聲喝道:“尉遲敬德,你來這裏做什麽?誰讓你來的?”

尉遲恭滿臉倨傲不屑地掃視了皇帝和宰相們一眼,沖着李淵一拱手,大大咧咧道:“陛下萬歲,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還望陛下和諸位相公恕罪則個!”

陳叔達毫不假以顏色,沉聲道:“沒有問你這個,這是禦前,沒有明敕不能随意前來!我在問你,是誰讓你來的?你來要做什麽?”

尉遲恭依舊大大咧咧滿不在乎,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容:“這位相公容禀,我是個粗人,平日裏只曉得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勾當,這朝廷上的禮數麽卻着實不大懂得。自是不曉得什麽‘禦前’不‘禦前’!”

裴寂此刻忍不住發話道:“你沒聽清楚麽,陳相問的是誰派你來的,你又來此做些什麽!”

尉遲恭又沖着又驚又怒臉色灰白的李淵拱了拱手,笑眯眯道:“末将糊塗,是這麽回事。太子和齊王暗藏甲兵圖謀不軌,欲行刺謀害秦王殿下,其罪滔天,現均已伏誅于玄武門內。秦王至孝,聞二賊有謀刺聖駕的勾當,特命末将率兵前來護駕!”

不過區區數語,在李淵聽來卻不啻驚雷霹靂一般。他心中頓時掀起一股剜心剖肺般的劇痛,一時間五官移位五內俱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幾乎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娃兒竟然如此辣手,頃刻之間便将自己一奶同胞的骨肉兄弟誅殺在宮城之內。皇帝面目猙獰,兩腮的肌肉不斷抽動,兩只眼睛惡狠狠盯着尉遲恭,淚水不受遏制地自眼眶中溢出,順着面頰流下,心中翻來覆去轉悠的只有一句話:“二郎,你也忒狠了吧!那是你的兄弟呀!”皇帝此時但覺得這一夜來的事情如臨夢境,他不禁有些懷疑自己這一日經歷的真實性了。

他渾身肌肉緊繃,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蹦着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皇帝龍顏大怒,尉遲恭卻絲毫不以為意,舔下嘴唇大聲地道:“末将是說,太子和齊王都已經死了,秦王讓末将來保護陛下!”

“建成……”皇帝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都有些變調,他也不再顧及帝王威嚴,就那麽坐在龍舟之上痛哭流涕,一面哭泣一面捶胸撕發,宛如癫狂一般。

尉遲恭卻絲毫不理會,冷笑着道:“陛下不必如此傷心,兩個無君無父無德無才的小人,去之可安天下。秦王除了他們,既是為了陛下也是為了江山社稷。此刻秦王還在臨湖殿等陛下的後命呢!”

“讓他去死,朕再也不見他這個逆子了……”李淵聲嘶力竭地喊道,一時氣竭,竟就這麽生生氣暈厥了過去。

蕭瑀大怒,臉色蒼白地指着尉遲恭道:“尉遲敬德,你如此冒犯主上,還有點臣子的樣子嗎?”

見尉遲恭似乎還要開口反唇相譏,陳叔達深知這麽糾纏下去終歸不是個事,板起面孔對尉遲恭道:“你去臨湖殿傳陛下口敕,太子建成,齊王元吉,驕奢淫逸素行不法,今又謀刺秦王危及朕躬,着即廢為庶人交秦王治罪。着以天策上将、秦王、太尉、尚書令、中書令李世民為太子,入主東宮監國。自今而始,凡軍國事,三省委諸太子,欽此!”

他說畢,回過身問站在身旁的裴寂道:“裴相以為如何?”

裴寂默然不語,他雖心中怨恨難平,确也知道陳叔達所言确是保存李淵性命的唯一可行之計,躊躇半晌對尉遲恭道:“就依陳相所言去傳敕罷……”

<CENTER>北門鏖兵</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卯時六刻,太極宮,玄武門

對于長安的老百姓而言,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原本象征着天下太平長治久安的“長安”徹底失去了安寧。平日裏繁花似錦的街坊如今家家關門閉戶,兵丁馬隊滿城亂跑,街面上亂得連平日裏仗勢橫行無忌的地痞豪強都不敢露面。東宮、齊王府和天策府的兵馬調遣來去如在無人之境。設在西城分責京城治安的左金吾衛府幾乎炸了營,一道道信報自各處報來,京師已然秩序大亂,偏偏最高長官雍州別駕左金吾衛大将軍劉弘基又稱病躲得不見蹤影,卻苦了那些在衛府值事的小吏,四方信報如暴風驟雨般湧來,他們卻調不得兵做不得主,只顧滿世界尋找劉大将軍。時在趙王李孝恭府參預機密的岑文本在《皇帝貞觀雜記》中記述道:“六月四日,隐太子謀反,宮府兵逆玄武門,不克,遂複擾宏義宮。街市翻覆,黎庶不寧,而京兆守不知蹤,舉城紛亂世界,至淮安王攜敕尋至,乃止。”

玄武門前亂作了一團,東宮率兵、長林兵、齊府護兵、宮廷北門禁兵、城防巡兵、天策親兵,秦府護兵若幹支軍隊盤踞于此,又各自不相統屬,說是打仗,卻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雙方的旗號上都是同樣一個篆體的“唐”。其中接戰最勁的是敬君弘、呂世衡所統率的宮廷禁軍和由馮氏兄弟統率的東宮長林軍以及謝叔方所統率的齊府護軍。這幾支兵裏,曾經參與平略山東之亂的長林兵戰力最強,也最兇悍,久居長安養尊處優的禁軍和各府護軍、東宮率兵不能比。城防巡兵雖然到場,然則主帥不在,統軍将不敢擅自參戰,交戰的又是宮廷禁軍、東宮兵和齊府兵,哪一家也不是城防惹得起的,因而他們只是在戰圈外駐足待命。高士廉所率一千多人在芳林門外列陣,但他的任務是在禁軍不支之時施以援手,因此一開始也未曾參戰。

在玄武門大門關閉之後,謝叔方曾與馮氏兄弟簡短計議過。宮城城牆堅厚,城內又駐有重兵,沒有犀利的攻城器械恐不易下。謝叔方提出了兩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一是迅即派人出城召集右骁衛大将軍薛萬徹率東宮率兵大部回城,控制長安城防及城內要道據點,然後将太極宮團團包圍與李世民講條件,能救回太子或齊王當然最好,若是太子齊王不幸罹難,還可以在控制京畿兵權後,調野戰攻城器械攻克太極宮擒殺李世民,而後擁立建成長子安陸王李承道即位;另外一個方案謝叔方自己也以為是個下策,便是保護太子和齊王的妻子家眷逃出長安,只是李建成不似李世民般離開長安可以去洛陽,他在京外沒有可供自己長期盤踞的戰略據點。不過雖然如此卻也還不是全無辦法,鎮守太行一線的燕王李藝心向太子,只要逃到河北,不難在天紀軍的庇護下尋得一個落腳之地,一路之上又有熟知兵略的大将軍薛萬徹率軍保護,還不至于去落草為寇。

平心而論,謝叔方這兩個辦法雖說都稱不上高明,但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實現可能。奈何馮氏兄弟兩人腦袋一根筋,馮立大叫:“我等受殿下厚恩,值此效命之際,唯以性命相從,豈有他哉?”馮诩也附和他兄長意見,謝叔方手上齊府護軍只有一千餘人,戰力不強,實力較強的長林軍在馮家兄弟手上,沒奈何,只得跟着這兩兄弟與敬君弘的禁軍玩命。

兩軍甫一接戰,呂世衡便勸敬君弘道:“如今局勢詭異內情不明,且禁軍士卒多還在駐地,玄武門前兵力薄弱,不宜擅自與東宮齊府兵接戰,不如靜觀其變,待局勢明了兵力集結完畢再鼓列出戰,可穩操勝券。”然而敬君弘卻不從,他也自有一番道理:“我非秦王嫡将,蒙殿下器重托以大任,若畏縮不前,豈非為天策諸将所笑?再者我等職在宮門宿衛,坐視亂軍肆虐,豈不是有虧職守?更有何面目複見陛下及秦王?”

于是這場仗便糊裏糊塗地打了起來,東宮齊府人馬對戰宿衛宮廷的北門禁軍。而始作俑者秦王府軍卻像沒事人一般駐紮在芳林門處做山觀虎鬥。謝叔方愈打愈覺得滑稽,本來是宮府之争,此刻卻糊裏糊塗與宮廷禁衛軍交起手來。奈何薛萬徹不在,他人微言輕,只得由着馮氏兄弟的性子胡鬧。

戰局一鋪開,宮府軍方面的兵力優勢和戰力優勢立時顯現出來,禁軍根本不是對手,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切瓜砍菜一般砍殺殆盡,可憐敬君弘、呂世衡兩位忠勇将軍,還未等到援軍到來便已然力竭,遂被宮府軍亂刃分屍。等到西內苑內集結的兩千左右禁軍舉着刀槍自苑中殺将出來,才愕然發現他們的兩位統領已然壯烈殉國。恰與此時,大約高士廉覺得差不多了,便率着一千四百多(其中有九百多名臨時武裝起來的囚徒)秦府護軍殺了出來,兩軍合力,頓時軍威大振。

謝叔方正欲與馮家兄弟合兵列陣以并肩對敵,卻不料這二位高叫一聲:“我等今日浴血玄武門,亦可報太子恩德了!”便幹脆利落地帶着長林軍脫離了戰場,一路往東而行,途經大安宮和通化門,徑直出城去了,竟然連個招呼都不與并肩作戰的謝叔方打。

謝叔方的肺險些被這對活寶兄弟氣炸,他略定了定神,以手中的這點人馬,肯定不能與禁軍和高士廉的秦府兵相抗衡,他略略用眼睛點了一下高士廉的軍隊人數,心中立時有了底,手中腰刀一揮,怒吼着發令道:“不要戀戰,向北苑方向沖擊!”

高士廉見宮府軍向東逃竄,正自布置軍士追擊,卻不料這千餘人馬竟然反向北沖了過去,他手下士卒多是罪囚臨時編用,哪裏有陣列可言,自是一沖就垮,高士廉本人被謝叔方一刀削去了頭盔,六十多歲的人驚出了一身的冷汗。無奈之下只得眼睜睜看着齊府軍向北沖去。高士廉的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

謝叔方并不是要逃跑,而是要去攻擊這場京城大混戰當中另外一個重要的緊要之地——位于宏義宮的秦王府。

圍魏救趙,以秦王妃、世子以及阖府家眷老小作為人質換回太子和齊王,這便是謝叔方在緊要關頭所想出的主意。他算得是極簡單的減法,秦王手中精銳的王府護軍和天策親軍大部調出了城外,宮城內要控制大局當不少于五百之數,高士廉手上又是一千五百人,那麽秦王府此刻實質上就是一座空府了,因此這辦法雖說冒險,卻是十拿九穩。

然而他畢竟不是神仙,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就在他率軍鏖戰玄武門外并揮師奇襲秦王府的同時,在東宮和齊王府內,正在上演着一出血淋淋的屠殺慘劇……

<CENTER>喋血東宮</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正,東宮,顯德殿

自長林兵和東宮率兵一出長林門,東宮上下一幹人等的厄運便開始了。安元壽統率埋伏在東宮附近的五百秦王府護軍于卯時二刻自通訓門殺進了太子府。其時東宮內護衛兵丁到還有不少,總在七八百人上下,然而此刻能主事的大将卻均不在宮中。這些留守東宮的率兵合該倒黴,原本掌管東宮各門宿衛門監的更率寺令王晊倒戈,此刻正在宏義宮秦王府,而事起突然,李建成還未曾來得及任命新的更率寺掌令,而東宮有權過問宿衛事的中允王珪外放山東,洗馬魏徵卧病不起,右骁衛大将軍兼領左右率府将軍薛萬徹在城外主持郊送事宜,關鍵時候竟沒有一個人居中調度主持大局。因此雖然大變在即,通訓門卻還是依慣例在清晨寅時三刻開啓。安元壽所率秦府兵不費吹灰之力便放翻了守門衛兵殺入了東宮。

安元壽帶兵多年,雖在征伐之事上建樹不多,卻也絕非東宮內從未上過戰場的率兵都尉們可比。秦府軍入宮的第一步便是襲擊了位于東宮南側的左右率府,将數十名值事的幕僚軍官屠了個一幹二淨,一舉打碎了整個東宮守軍的指揮系統。随後安元壽分派人手鎖閉東宮諸門,自己率領二百人直撲太子詹事府,将所有典籍文案賬目一一封存,将詹事府屬員統統關進一間廪房看押起來,随後又率人抄撿了左右春坊和家令署,太子家令安蔚仗劍反抗,也被軍卒一刀殺卻。

在控制了整個東宮的防衛系統之後,安元壽迅速派兵包圍了整個太子寝宮,并将太子妃窦氏、側妃劉氏、吳氏,趙氏以及李建成的五個兒子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義一一擒拿拘押。巨鹿王李承義年紀幼小正在出痘,被一個士卒直接從床上提了下來。安陸王李承道年紀稍長,率兩名侍衛揮劍頑抗,被秦府兵傷了手臂。

安元壽冷眼掃視了一番眼前的這些龍子龍孫,緩緩開口說道:“我勸你們諸位放聰明些,不要作無謂抵抗,否則刀槍無眼,真個傷了你們,秦王畢竟是你們的親叔叔,你們受罪不說,我複命的時候臉上也不大好看!”

血染華服的安陸王李承道“呸”地一口啐在了他的臉上,傲然道:“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和我們這般說話?我們兄弟雖然年幼,畢竟是當今皇帝的骨血,落地就是王,你是什麽東西,你不過是李世民的一條狗,兀自在此誇誇其談大言不慚,小醜跳梁,何其可笑?”

安元壽大怒,他伸手擦了一下面頰,上前兩步将臉湊近李承道道:“不錯,諸位都是大王,是金枝玉葉,我不過就是秦王的一條狗,可你別忘了,你們這些大王的命,如今就攥在我這條狗的手裏!我叫你們生便生,我叫你們死,你們便死得連條狗都不如!”

李承道冷冷一笑:“便是死了,我們也是李家的人,決不會向你這等小人鼠輩卑躬屈膝乞求活命。狗終歸是狗,再怎麽聰明,畢竟聽不懂人話!”

說罷,這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年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安元壽想也不想,揮手“啪”便給了李承道一個嘴巴。安陸王雪白粉嫩的臉頰上,頓時出現了五個青裏泛紅的指頭印。

李承道沒想到安元壽真的敢打他,捂着臉怒目盯視着安元壽,強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惡狠狠道:“惡賊,我兄弟但有翻身之日,定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便是化為厲鬼,也要将你粉身碎骨九族全滅……”

望着李承道那蘊含着刻骨仇恨的目光,安元壽心中不禁暗自打了個寒戰,心知這少年恨自己已然入骨了,又想起面前這個人的身份,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他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到底還是個娃娃,淨說孩子話!”說完也不再多問,轉身走了出來。

一名統軍随後跟了上來,追問道:“這屋子裏的人如何處置,請将軍示下!”

安元壽面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方道:“他們都是叛臣反王家眷,留下也是給大王找麻煩,你挑幾個弟兄,把事情辦了吧,手腳要麻利一些,我們人太少,控制這麽大的宮城,力有未逮。東宮死士頗多,這屋子裏的人,萬一走了一個,你我須擔不起幹系,你去辦吧!”

那統軍笑嘻嘻地道:“将軍,這些娃娃無所謂,那幾個娘兒生得委實标致,不如賞了弟兄們……”

“啪!”話未說完,那軍将臉上已然着了安元壽狠狠一記耳光,卻見這位将軍面目猙獰地道:“混賬東西,現在是什麽時候?這些人是什麽身份?你居然敢動這樣的心思?大王以軍法治府,有些規矩不用我一條條跟你講白吧?”

那統軍吓得臉都白了:“将軍息怒,末将随便說說,說着玩的,當不得真!”

安元壽冷哼了一聲,陰冷地道:“快去辦理,屋子裏的人,無論男女,一個不留!”

那統軍喏了一聲,擦着額頭上的汗去了。

<CENTER>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二刻,太極宮,臨湖殿</CENTER>

李世民席地坐在臨湖殿大殿中央,聽躬身站在面前的尉遲恭複述陳叔達所述敕旨,面色淡然不喜不怒。聽畢多時方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此番可是把父皇氣得不輕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既然陳公如此述旨,那我們奉敕就是了。”

站立在一旁的侯君集皺眉道:“陳閣老雖如此說,畢竟未經陛下親口允準,殿下若不能于此時趁熱打鐵登上大寶,恐怕還會生出諸多波折。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身子骨也還硬朗,我們血濺宮門,冒天下之大不韪,才換來了這麽一個東宮太子的位子,未免有些太不值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畢竟江山社稷為重,一個皇帝的虛名值得什麽?”

侯君集肅容道:“大王此言差矣,名不正則言不順,此刻不要說朝野,就是宗室之內,有多少人以為大王得位不正?雖說建成元吉均已伏誅,陛下已經沒有其他選擇餘地,然則經過這件事情,父子之間畢竟生了隔閡芥蒂。雖說大王名義上可代陛下處斷軍政庶務,這權力畢竟也還是陛下授的,能予之便能取之,今日一道敕書可以授權于大王,明日再發一道敕書便可将大王手中的權柄剝得幹幹淨淨。太子雖是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則畢竟不是君臨天下的國主,有些事情終歸不大方便。”

李世民看了侯君集一眼,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緩緩道:“君集,事分緩急,不可一概而論。有些事情當急,做起來便刻不容緩;有些事情當緩,則欲速不達。入主東宮總攬朝政,已經是我們往前邁出的一大步了,其他的事情,盡自不妨從長計議,父皇雖說今日惱了我,卻絕非不明事理之人,有些事情,還要慢慢地來,火候不到,終歸是不成的。”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慮得也不為無理!你記一下,我現在就向朝廷三省六部九寺十六衛禦史臺及天下道郡州縣發出第一道太子令!”

侯君集急忙自一旁取出筆墨和空白帛書,端坐下來提筆靜聽。

李世民沉思良久,緩緩說道:“裴寂為開國重臣,功在國家,而今年老力衰,數請辭尚書省職,朝廷體恤老臣,允其致仕,着免去裴寂尚書左仆射之職,以司空侍駕京師,其魏公爵位除長子承襲外,可在諸子當中再擇一人,朝廷封為郡公。所遺尚書左仆射之職,由原右仆射蕭瑀領,封德彜以中書令進尚書右仆射,與蕭瑀同領尚書省。原中書令楊恭仁免職,另行委任。原侍中宇文士及任中書令,原天策長史房玄齡任中書令,高士廉守侍中,與陳叔達共掌門下省。”

侯君集文采遠遜房玄齡,此刻聽着秦王述說,筆下不停,卻是字字以實錄。

書畢,他擡頭笑道:“大王睿斷,如此朝局并無大的更動,三省實權又牢牢控在大王手中,果是兩全其美之法!”

李世民笑了笑,正欲說話,卻見張亮渾身是血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秦王臉上登時變色,他猛地站了起來,聲調顫抖地問道:“府中出事了?”

張亮撲通跪倒,喘息着道:“謝叔方率兵攻打王府,府中兵力不足,王妃召集阖府婦人上城助戰,此刻局面危殆,杜公命末将前來求援……”

<CENTER>大局初定</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三刻,宏義宮,秦王府

秦王府中的兵力委實太少,防守偌大的一個宏義宮,處處防而不密。杜如晦思慮再三,在接到謝叔方兵臨永安門的探報之後,他終于下定決心棄守永安門,退守宏義門一線,如此一下子便将防守的地域縮小了一半,而衆将家眷及王府婦孺大多集中在宮北,承乾門外多是天策府的治事機構,例如位于永安殿偏殿的弘文館以及位于西偏殿的天策親軍府。謝叔方沒有攻城器械,只能驅士卒攀爬城牆,在永安門處耽擱了約兩刻功夫,進入宏義宮後搜檢永安殿等殿宇又花費了些時間,待得揮軍承乾門,已是近辰時了。

杜如晦手中提着寶劍在城牆垛道上來回巡曳,兩只眼睛警惕地關注着城下齊府兵的動向,全然不顧城樓上四處橫飛的箭矢。在他身邊,元仲文率領着五十名秦府護軍緊緊相随,這是杜如晦手中最後一支機動兵力,随時待命準備對防線上的薄弱處予以支援。此刻在城牆上,除了身着盔甲的軍将之外,還有許多婦人往來穿梭,她們為戰士們搬運石頭箭矢,救治包紮傷員,還在城牆上架起了四口大鍋,燒得滾沸的面湯以銅盆木桶盛出,一個接一個傳到垛口,傾将下去,立時便有幾個齊府兵丁慘叫着翻滾倒一邊。因此城上作戰人員雖不足三百,但總人數卻有七八百人之多。

杜如晦輕輕吐了一口氣,緩步走到位于承乾門門樓處的秦王妃長孫氏面前。長孫氏今日換了裝束,穿了一件窄袖短衫,在短衫外面罩了一件挂着魚鱗細甲的戰袍,頭上裹了一條紅色短巾,她神色從容地拉着兒子恒山王李承乾的手,就那麽屈膝坐在箭樓門廳的臺級上,臉上稍稍帶了少許疲憊之色。

杜如晦來到這母子二人身前躬身道:“王妃還是帶着世子下去吧,這裏刀箭無眼,矢石橫飛,實在太不安全。恒山王乃是大王世子,王妃縱然不顧自己的安危,總要為世子打算打算吧!”

長孫氏沒有答話,面帶微笑地注視着在城樓下指揮向後殿擡送傷員的楊妃和繞在她身邊一捆一捆向站在臺級上的軍卒抱送箭镞的蜀王李恪母子,良久方才答非所問地道:“恪兒雖小,這份膽量卻也實實難得呢!”

一旁的李承乾滿臉都是興奮神色,眼中透射出熾熱的神光,扯着長孫氏道:“娘,讓孩兒也去助戰罷,弟弟們都在那邊幫忙,孩兒坐在這裏,覺得自己好沒用處!”

長孫氏笑了笑,淡淡地搖了搖頭道:“你與其他的弟弟不一樣,只要你随娘坐在這裏,讓士卒們、宮婦們和你的弟弟們擡起頭就能看到你,就是給你父王,給阖府上下最大的幫助了!”

她轉過頭對杜如晦道:“司馬大人,你去忙你的罷,不用管我們母子。戰事瞬息萬變,都要靠你一個人撐着呢,敵樓之上太亂了,你是殿下的心腹重臣,身上的擔子重,一定要擅自珍重,不可輕冒矢石。我們母子不用別人照應,我不是平陽公主,沒有她那樣的巾帼氣概,也幫不上別的忙,只能坐在這裏看着你們卻敵,敵兵不退,我和承乾就不下城樓。”

杜如晦苦嘆一聲,卻也無暇再說別的,只得一揖告退,轉身向着城牆西側快步走去,邊走邊叫:“東段賊人架來了兩架梯子,這邊弄點大石頭送過去,再在那邊城牆上就地架一口鍋,燒沸湯備用……”

李世民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層的冷汗,神色陰晴不定,雙拳禁禁攥着道:“我這裏總共只有兩百人馬,別說抽不出來,就是全數回師,在兵力上也與齊府軍差得遠了,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且兵力逐次投入使用,乃兵家大忌。這個謝叔方倒是真有兩下子,膽色見識均非平常。”

侯君集道:“玄齡那邊應該可以分出人手來吧?”

李世民緊鎖雙眉搖了搖頭:“他那裏要坐鎮三省,還要控制南衙十二衛和朱雀門,八百人本來就捉襟見肘,不能從那邊調撥人馬。”

他扭頭問張亮:“你從芳林門過來,沒有看到高士廉麽?”

張亮搖了搖頭:“末将在玄武門外只看到遍地屍骸,除此之外,什麽都沒看到。”

李世民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若是能把城外的兵調回來就好了!”

這時站在一側的尉遲恭突然發話道:“大王,某家回府一趟,去會會那謝叔方!”

李世民苦澀地一笑,說道:“你一個人回去濟得什麽用處?難不成你還能單槍匹馬退去千餘齊府兵丁?”

尉遲恭眨了眨眼睛,沉聲道:“只要大王肯賜給末将兩件東西,末将說不準便能辦到這不可能辦到之事!”

李世民頓時駐足轉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尉遲恭道:“你要什麽東西?”

尉遲恭舔了舔嘴唇,滿不在乎地道:“太子、齊王的人頭!”

李世民當即醒悟,立刻道:“這個主意或許當真可行也未可知!”他轉過身示意侯君集,侯君集當即轉身走向停放李建成和李元吉屍身的偏殿。

李世民又對尉遲恭道:“你帶一隊回去,退不了兵也不打緊,只要渙散了齊軍的軍心,鼓舞了府中将士的士氣,杜公便能再堅守一陣子。這邊我立刻飛馬常何,要他迅速集結一千左右禁軍,只需多半個時辰便可增援宏義宮。”

說罷,他伸手拍了拍尉遲恭肩頭,語氣沉重地道:“拜托了!”

便在此刻,臨湖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不多時,長孫無忌走進了殿中,略略一行禮便道:“大王召我前來,有何緊急事體?”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京師如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不能再這麽亂下去了,你此刻立即攜我的手令飛馬趕往淮安王府,要王叔無論用什麽辦法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将劉弘基帶到臨湖殿見我,我們必須迅速控制長安局面,否則就算我們贏了這個回合,朝廷也将元氣大傷……”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四刻,北苑

尉遲恭率領二十餘騎一路狂奔,從臨湖殿到玄武門只花了不到半刻鐘。一入北苑,他勒住了馬頭,眯縫起眼睛仔細打量了一番永安門前的情形。沉吟了片刻,他哈哈大笑着對士卒道:“我看這個姓謝的本事也是稀松平常,若是他此刻将永安門關閉,撥出一百兵卒堅守,我等縱然有天大本事也萬難施展。如今永安門大開,豈不是自蹈死地?”

旁邊一個親兵讪笑着道:“若是他們在門裏設了埋伏呢?”

尉遲恭笑罵了一聲:“奶奶的,你他娘的就不能說點中聽的話?”

他坐在馬上挺起胸膛道:“大夥聽着,宏義宮裏現在有千餘齊府護軍,永安門裏還可能設有埋伏,我們只有這二十個人,現在本将軍要殺将進去給那幫渾小子一點顏色看看,你們敢不敢與某家同去?”

親兵們揮舞着刀槍在馬上齊聲高喝:“同去!”

尉遲恭點了點頭,又舔了舔嘴唇,獰笑道:“不錯,還算有點兵樣子,弟兄們,在宮裏沒殺痛快,如今過瘾的機會來了,随我來……”

說着,他兩腿一夾馬腹,烏錐馬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距離永安門遠遠地便彎弓搭箭,只見他抽箭、搭弓,放弦幾個動作來回交替,便如行雲流水一般流暢自然,一支支狼牙箭像長了眼睛般飛了出去,轉眼之間,守衛永安門的齊兵便倒下了八九個,平日裏養尊處優的齊府護軍何曾見識過這般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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