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虛張聲勢,(2)

是因為有比你更好的人選。也是朕一直以來猶豫不決,這才釀就了玄武門的禍患。事情已然如此,此刻朕若是再不允你正位,便是與江山社稷置氣了。近來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情,朕頗有感觸……”

他兩眼迷茫地頓了片刻,繼續道:“……朕老啦,很多事情深感力不從心了!現下突厥大軍南來,天下災變在即,朕自認沒有那個精神去治理這內憂外患了。這副挑子目下也只有你來挑了!”

他沉了沉,又道:“不過,朕這裏有幾句話要說在前頭,聽不聽便在你了!”

李世民躬身道:“兒臣恭聆聖訓!”

李淵道:“皇帝位子在旁人眼睛裏或許高不可攀,可只有爬上來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才明白飙風凜冽之寒,并非當了皇帝便可為所欲為,天下人皆可肆意,為君者卻須時時刻刻提防警醒,時時刻刻遵循禮法,因為皇帝是天下人的榜樣,其一言一行均要傳諸後世為歷代子孫所效仿的。從這上面說,皇帝有些時候連個尋常百姓都不如。做了皇帝,便要有坐一輩子牢獄的準備,這一層,莫怪老父親沒有預先提點你啊!”

李世民愣了愣,張嘴正欲答話,李淵擺了擺手,繼續說道:“這些話,你現在或許還體味不出滋味,不礙的,慢慢來吧!”

他看了看李世民,道:“你去中書省傳朕口敕,由尚書省禮部擇一吉期,朕向天下臣民宣示退位敕,仿漢高祖父例稱太上皇帝,退居宏義宮坐享垂拱之樂,你也擇個好日子,在太極殿正式垂朝稱制。”

李世民當即跪倒叩頭道:“父皇健在一日,兒臣萬不敢在太極殿稱制,太極宮乃父皇久居之地,不可輕移,兒臣但于東宮梳理軍政則可!”

李淵疲憊地一笑:“這恐怕不合适吧,新皇即位,不在宮城正殿稱制,于禮不合,外面也會有人說三道四。本來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們一家人已然是全天下的笑柄了,大位授受上如此草率,豈不更是荒唐?”

李世民道:“聖人行禮法,是用來教化人心的,天下安危百姓福祉,卻不是區區一個‘禮’字所能限的。只要國泰民安,天下臣民便會衷心擁戴朝廷,有誰會因皇帝在偏宮理政而恥笑皇家?若是天下板蕩黎民困苦,人君即便盡複周禮又能濟何事?”

李淵想了想,點着頭道:“若你執意如此,朕也不再堅持,但願你能做一個好皇帝,但願你……”

他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說了出來:“……能做一個好父親。”

大唐武德九年八月八日,李淵下敕退位,稱太上皇帝,仍居太極宮。八月九日,太子李世民在東宮顯德殿舉行大禮,登基繼皇帝位,改元貞觀,以次年為貞觀元年。同日,大唐皇帝下敕大赦天下,免去關內及蒲、芮、虞、秦、陝、鼎六州賦稅租調兩年,天下其他州郡給複一年。翌日,上敕房玄齡任中書令檢校尚書左丞,原太子左庶子長孫無忌出任吏部尚書,同日,尚書省民部尚書裴矩以犯聖諱為由請改民部為戶部,上敕照準。八月十二日,大唐皇帝李世民在東宮顯德殿召集朝會,下敕冊封原太子妃長孫氏為皇後,立嫡長子恒山王承乾為太子。

多災多難的武德九年還沒有過去,然而武德時代卻已悄然落下了帷幕,天下自此進入了貞觀時代——大唐天子李世民的時代!

<CENTER>王道霸道</CENTER>

大理寺卿崔善為于武德九年八月十二日病殁于私邸,喪訊傳來,皇帝貞觀兩代皇帝均深自震悼。太上皇李淵親自為其著悼文,有“堂卿但去,律責誰守”之語。大唐皇帝李世民于當日下敕追贈崔善為刑部尚書,封萊陽縣侯,其子舯如加恩門下左拾遺,賜金百兩以為喪儀,經政事堂公議,谥號曰“直”。崔善為臨終之際,在病榻之上書就一篇《論刑事疏》,喪後作為遺表由崔舯如呈遞東宮。其疏洋洋三千餘言,歷數數朝律令之得失,最後寫道:“唐繼隋統,廢前朝苛律,此恤民之政也。臣聞先秦以苛令亡,前漢以三章興,陛下以戎行收天下,張弛之道,不可不察。今臣居疴不起,遠游日近,誠以所責為慮。法先王之法,宣三代之教,則盛世可期;行韓李之術,逞酷吏之能,則頹風将現。臣今臨疏泣零,詞句難成,企陛下察知!”

翌日,大唐皇帝李世民在東宮顯德殿召集尚書、中書、門下三省長官議疏,兵部尚書杜如晦、大理寺卿戴胄、谏議大夫王珪、韋挺、秘書省少監魏徵等五人“參議得失”。

李世民輕輕撫着疏道:“崔善為去了,朝廷又少一正人,他這份上疏,可稱臨終泣血之作,朕每每閱之,回思堂卿之音容笑貌,也不禁怆然淚下。今日召衆卿前來,實是要議一議崔善為疏中所言之政。”

他嘆了口氣:“依朕本心,何嘗不願寬仁治政?奈何天下板蕩數十年矣,盜匪四起四方不靖,各地的治安亂到了極處,竟有州縣官員大白天在治署便丢了性命,如此王化不行,朕雖欲大治,豈可得哉?崔善為所言宣三代之教,然則今承大亂之後,恐怕斯民不易教化!”

衆臣今日受召前來,本以為是為了突厥大舉南下越過邊境直撲內地的火急軍情,卻不料皇帝一開言,便将話題引到了與軍事風馬牛不相及的“教化”上。群臣相互看了看,卻都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魏徵卻目不斜視,上前幾步躬身道:“陛下此言大謬不然。”

一語甫出,群臣驚駭,唐政遠較隋為寬,大臣與皇帝當廷折辯亦是經常事,但君君臣臣,臣子即使谏言,總也還要顧及皇帝的顏面,用詞遣句多費躊躇。如魏徵這般直通通指斥皇帝說錯了,卻實是立國以來頭一遭新鮮事。便是一向以敢逆龍麟著稱的相國蕭瑀,也不禁為魏徵暗自裏捏了一把汗。

李世民卻不以為忤,微微笑笑道:“哦,你既然說朕錯了,倒是說說看,朕錯在哪裏了?”

魏徵坦然道:“久安之民居于盛世,衣食無缺生計有着,其心必高,心高則驕佚,驕佚則難教化,蓋因其所求不止田土糧棉爾;而今大亂之後,經亂之民久苦戰亂,盼大治之心如枯苗之盼甘霖,其教化之易,當不下于三代。就好比餓極了的人給一碗粟米便如食山珍,渴極了的人給一碗井水便如飲甘醇。此時教化萬民,但以‘衣食’二字可也,何言不易?”

話音甫落,尚書右仆射封倫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此論不妥!”

李世民擺了擺手:“今日議疏,有什麽見識但講無妨。”

封倫沉聲道:“崔善為和魏徵言必稱三代,卻不知三代以來,人漸澆訛,風氣日下,是故秦重刑罰,漢雜霸道,非不欲教化,蓋欲教化而不能也!古來為君者,豈有不欲以仁義治天下者?然則天下皆順民,則仁義行焉,天下多刁民,則必先以律正之,則仁義方收教化之效!魏徵書生論政,未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國家!”

李世民笑了笑:“玄成,封相指你亂言誤國,你有何辯?”

魏徵不慌不忙地道:“封相所謂時務,無非治庶罷了。或言亂世而生刁民,或言治亂世應用重典,法家所言,不過爾爾。若以為五帝三王之時,諸民易化,後世之民便漸不易化,臣恐其謬在人心,害贻家國。昔黃帝征蚩尤,颛顼誅九黎,成湯伐夏桀,周武伐商纣,皆能身治太平,豈非承亂而治之例?若以為古人純樸,而其後必日漸澆訛,則代代傳承,社稷更替。至于今日,天下人均已化為鬼魅矣!人主尚有可治者乎?”

李世民哈哈大笑:“魏卿此乃詭辯之術,今日所議之事,雖起于崔善為遺表,實在卻是一件大政。說穿了,不過王道治天下還是以霸道治天下之争罷了。議題雖稍顯寬泛,其要義卻不可不察。于今百姓苦于亂世,庶民陷于水火,若不能善定刑律,輕則四方不寧,重則社稷翻覆。刑律定得重了,恐怕百姓黎庶啧有煩言,刑律定得輕了,又恐肖小不畏刑而生亂。義寧元年太上皇入長安,約法十二條,死罪唯殺人、劫道、背軍、叛逆四者,餘并廢除。寬則寬矣,畢竟是權宜之計。武德七年在隋律之上增五十三條格,以為唐律。朕以為十二章過簡而七年律過繁,僅絞刑一項其罪屬多達五十條,論其罪斷趾或役流均可懲戒,人命關天,死刑之設尤其謹慎。還有肉刑中撻背之刑,朕讀過黃帝《明堂針灸》一書,人五髒之系,鹹附于背,撻其背實傷在肺腑,似這等刑罰,也以去之為佳。總之刑律一節,總以删繁就簡、除酷從寬為上!”

至此皇帝的心意已逐漸明了,新皇登基,想在民間搏一個寬厚愛民的好名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況自六月以來,宮闱血變,民間早已謠言四起,皇帝以更改刑律來收四海之心,雖說用心不純,卻也稱得上是堂皇正大之舉。

李世民緩了口氣,道:“此事便議到此處,目下還有一件事情,朕思之良久,未得定見,諸卿不妨各抒己見。”

他頓了頓,道:“朕入主東宮已兩個月,登基也有些日子了。原先朕為藩王,兼領尚書令職銜,如今即位為君,總不成自己給自己當宰相。說起來,這個位子誰來擔當,卻是個不小的事情。”

他話音方落,中書令房玄齡率先應道:“尚書令為朝廷首輔,其人總領百官措理朝政,權柄至重,恐非人臣所能輕議。”

李世民笑了笑,道:“沒那麽多忌諱,卿等暢所欲言便是,總要有一個孚衆望的來坐這個位子才好!”

衆臣相互看了看,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這尚書令的職位,說起來雖只一個人的事情,然則實際上卻遠非表面上如此簡單。此刻三省官員之中地位最尊崇者便是尚書左仆射蕭瑀,出身顯貴秉朝多年,素得武德貞觀兩代皇帝器重,大唐皇帝一登基便賜其條幅曰:“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此刻環顧宇內,資歷足以出任尚書令的也不過他和裴寂二人而已,裴寂已然加封司空退出政府,蕭瑀便成了唯一人選,便是蕭瑀自己,也自認此位非己莫屬。只是蕭瑀若出任尚書令,水漲船高,封倫勢必升任左仆射,空出來一個右仆射的位子自然也要人來填補。不過皇帝此刻當殿議起此事,按照慣例似乎不準備在在場諸人之中選拔,這一層卻又讓衆臣着實拿不定主意。

沉寂半晌,接替崔善為大理寺卿職務的戴胄突然出言道:“陛下,臣有一言,請陛下雅察。”

李世民擺了擺手:“但講不妨。”

戴胄道:“自武德元年以來,尚書令一職便由陛下任之,陛下由尚書令而儲君而皇帝,此職現已非人臣可任。臣建議,以太子兼領尚書令為佳。”

李世民哂笑道:“承乾一個八歲的娃兒,怎能當此大任?”

封倫發言道:“陛下,臣倒是贊同戴公所言,尚書令為百官之首,權力太大,又是陛下龍潛時擔任過的職務,易啓人臣觊觎大位之心。前朝楊素曾任此職,其子終反,前車之鑒,不可不察。”

李世民遲疑了一下,苦笑道:“那總不成便真個讓一個八歲的娃娃坐這政事堂的首席?未免太兒戲了吧!”

魏徵幹脆地應道:“太子任尚書令,卻不能出席政事堂會議,有違國家制度,如此處置不宜。”

韋挺突然發言道:“陛下,此職既然陛下擔過,臣屬便應避諱。太子雖為儲君,也不應例外。臣以為視丞相、大将軍古例,虛置其銜可也。如此尚書令為殊職,例不輕授,尚書省以左仆射為長即可……”

“尚書令為殊職,例不輕授,尚書省以左仆射為長……”大唐皇帝默默重複着韋挺的話。忽然扭過頭問蕭瑀道:“蕭卿以為如何?”

蕭瑀愣了一下,急忙躬身答道:“臣無異議!”

<CENTER>和戰之間</CENTER>

八月十四日,內廷傳敕,皇帝召司天臺太史令傅奕觐見。

這還是大唐皇帝繼位以來頭一次召見傅奕,因此李世民一見了他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這個莽撞書生,一道奏表,險些要了朕的腦袋!”

傅奕神色傲岸,不慌不忙答道:“天象有變,臣職在天文,據實上奏,是為職守,至于其他,非臣所慮也!”

李世民哈哈大笑,戲谑道:“當其時也,朕與建成勢不兩立,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唯恐事情沾身。只有你這個太史令,公然上奏不避嫌疑,不懼太上皇雷霆之怒。就沖這一條,先皇拔你為太史令便沒有錯!”

傅奕坦坦然然道:“陛下謬贊,臣愧不敢當。天象者本《尚書》一家之言,其中或可窺天意,然則事情卻尚需人力以為。臣身為太史,只管透釋天象,朝廷黨争,既非臣所聞,亦非臣所慮!”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得不錯!朕今日召你來,實是要問你一件事情!卻與朝廷目下局勢有關。”

傅奕一躬身:“陛下請講!”

李世民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廷即刻便要與突厥開戰,勝負之數,天文星象巫蔔可參詳否?”

傅奕笑了笑:“陛下,天地乾坤,萬物生靈,皆有其理,否則世人誰信?然則軍國大事,卻是人事,人事者需盡人力,陛下今以兵事問天象,似乎頗有點漢文帝的味道了!”

李世民啞然失笑:“不問蒼生而問鬼神,漢文帝煌煌文治,卻被太史公這一筆抹得一塌糊塗。他哪裏是不想問,分明是投鼠忌器不好問嘛!”

他擺了擺手:“你不明白朕的意思,朕不是要你解說天象吉兇,朕要問你的,就是人事!”

傅奕一怔,擡起頭大睜着兩只眼睛死死盯着皇帝脫口問道:“人事賢愚,當問宰相,陛下何以問計于司天臺?”

李世民嘆了口氣:“目前京城人心惶惶,好多大臣家中此刻都在裝車備馬打點行囊,這些日子城防戒嚴,五品以上的逃亡文官拿住了六個,都下在大理寺了。朕知道,他們這是被突厥人吓得。他們不相信朕能打退颉利,也不相信朕能守住長安,也難怪,就京城這點兵力而言,在突厥大軍面前能夠支撐十天就是上限了。朕甫登基,對這些文武不能用強硬手段,可是若聽由他們這般逃亡遁走,上行下效,百姓們見這些達官顯貴都紛紛逃命,還能在城裏待得安穩麽?恐怕颉利還沒來,長安城便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傅奕恍然大悟:“陛下是想用天文星象巫蔔占術來安定京師民衆保證長安秩序?”

李世民點了點頭:“儒者不信鬼神,然而只要是人,誰能不畏懼天命,天象異變,傅卿表章一上,就連太上皇也不能以等閑視之,皇帝尚且如此,何況芸芸衆生?”

傅奕沉思良久,擡頭道:“恕臣直言,欲取信于民而行詐道,恐非人君之所為。天象本來便是虛的,歷朝歷代太史之職,不過依尚書或竹書等古籍诠釋一二而已。說起來臣妄托天象謬言大事也無大不可,然則此事終非正道。臣愚昧,不敢奉敕!”

年輕的皇帝并不以為意,微笑着問道:“既然朕的主意不是正道,那你倒是說一個算得上是正道的主意來聽聽。”

傅奕緊閉雙唇,擡頭直視皇帝的雙目良久,緩緩道:“臣既非宰相,也不是率臣,政務軍務,沒有臣置喙的餘地。身為朝廷官吏,臨陣脫逃是大罪,故而魏武帝殺楊修,不為無理。如今朝廷上下面臨突厥大軍入寇的危殆局面,這等事本是尋常事。陛下當年居藩之時,劉宋之亂面駁太上皇棄河東守關中之議,武牢之戰期間亦曾力排衆議罷退兵之論。當時陛下為秦王,尚且能于亂流中穩如砥柱,如今陛下已經身為天下至尊,反而不能破此迷局?請陛下恕罪,若說陛下計窮術盡,微臣絕不相信!”

李世民盯着傅奕的一雙眼睛,審視了良久,緩緩問道:“朕問你,若是朕不懲罰你,你逃不逃?”

傅奕坦然道:“人情誰不懼死,突厥殘暴不仁,臣又豈能不懼?”

“那你為何不逃?”李世民微微嘆息着問道。

“陛下還在城中,臣為何要逃?”傅奕神态自若地反問道。

李世民的雙目逐漸亮起,傅奕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

然而轉眼之間他的臉上又浮現出幾絲疑色,兩只眼睛炯然生輝地盯視着傅奕問道:“你這個太史令既然以為天象是虛,六月三日那一道奏表,卻究竟是實是虛?”

傅奕皺着眉頭反問道:“太白經天,形于日側現于秦分,除了天策上将軍,還有誰能應對如今這內憂外患危機四伏舉朝大亂的局面?太上皇麽,還是先太子?”

這個馬屁拍得着實有些水準,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着一面搖頭:“誰說傅卿愚直,明明是聰慧得近乎聖人了!”

八月十五中秋日,右武候大将軍尉遲恭趕回了長安,甲胄不解便飛馬趕往東宮顯德殿,立刻受到了皇帝的接見。

“知道朕為何召你回來麽?”李世民微笑着問道。

尉遲恭咧着大嘴笑了笑,道:“要打大仗了!”

李世民看着這位勇冠三軍的将軍,神情淡然地搖了搖頭,轉身看着挂在大殿東側的山川河流圖問道:“你那邊接到了什麽軍報沒有?”

尉遲恭舔着嘴唇答道:“沒有,臣一路派出十六批斥候,只是時日太短,都還未回來,靈州李靖還不知臣已經到了武功,是以未曾知會微臣。不過北方逃難的老百姓此刻确已經不少了,大體上看,敵軍主力當在原州和泾州之間。”

李世民點了點頭:“這條路本來便是捷徑,李藝一反,立時門戶洞開,颉利南來,這個便宜不撿便是傻子了!”

他頓了頓,道:“前日顯德殿軍務會議,衆将紛紛請命,欲集勤王之師在京郊大幹一場。朕思忖再三,否卻了這個方略。”

尉遲恭愣了一下,詫異道:“卻是為何?”

李世民笑了笑:“人家是二十萬騎兵,我們卻是總兵力只有勉強二十萬人,其中騎兵不到七萬,且戰力裝具參差不齊,編制相差懸殊,有素來互不同屬,若是萬人以下的戰陣,臨時整編還來得及;幾十萬人的大仗,這麽打不成。”

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苦笑道:“你是打了多少年仗的人,突厥為了此次大舉南侵足足準備了一年時間,朝廷這一年光景卻都花在了內耗上,其實此戰不用打,大唐已然敗了。”

李世民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最重要的,是朝廷目下既沒有錢也沒有糧草儲備。中原養馬不易,要打敗突厥,馬政是一件大事,如今這七萬騎兵乃是朝廷的老本,老本若是蝕光了,就什麽都談不上了!漠北草原,我們誰都沒有去過,那裏是一番何樣光景,誰也說不上來。此番便是勝了也是慘勝,萬難指望全殲敵寇,颉利逃回去,不用一年光景就能恢複元氣再度南下,我們的騎兵若是耗光了,數年之內我們再難組織起成建制的騎軍。馬政可不是一兩年內便能立竿見影的事情,即便有馬,倉促招募的新兵也是烏合之衆,和這些久經戰陣的老兵相去甚遠。何況敵軍若敗,十餘萬潰軍北竄,長安以北的千裏之地立時便是人間地獄,遭此一劫,幾個州郡恐怕沒有個三五年時間恢複不過來。所以這一仗無論勝負,往下的幾年裏朝廷只會愈打愈弱愈打愈窮。所以此番朕與幾位樞臣商議,此番以能不大動刀兵便退兵為上!”

尉遲恭苦笑道:“那便是要和了?”

李世民默然不語。

尉遲恭強打精神說道:“如何和呢?再嫁去一個公主?”

李世民冷笑了一聲,道:“和也有不同的和法,前隋的和親之策,朕所不取。男人的事情讓女人去擔當,天下沒有這麽個道理。朕此番不但要和,要讓颉利怎麽來的怎麽退出去,還要讓他乖乖地繳納贖金……”

“贖金?”尉遲恭詫異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不錯,正是贖金!你跟随劉武周多年,自然知曉突厥的風俗習慣,戰敗求和的一方須得繳納贖金把自己贖回去,客人遠來,朕此番便用大草原上的規矩招待大草原上來的客!”

尉遲恭結結巴巴地問道:“這……戰敗求和……”

皇帝笑着擺了擺手道:“你是想說,求和的是朝廷,颉利怎肯付贖金,是麽?”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尉遲恭一眼:“朕就是要讓颉利主動求和,就是要讓突厥交付贖金,我們打不起這一仗,颉利同樣打不起這一仗,老賊如今氣焰熏天不可一世,朕便是要讓他知道知道,他此番遠涉長安,是自蹈死地之舉!也正因為此,朕才星夜召你前來!”

尉遲恭目光炯炯,他已經隐隐約約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李世民目光炯然生輝,一字一頓地道:“和議靠求是求不來的,能戰而後能和,所以我們不但要打,而且還要打痛颉利,讓他痛入骨髓。要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出動的兵力不能多,卻還要打勝,勝得幹淨利索,面對來勢洶洶的突厥鐵騎,也只有你這個名冠宇內的瘋子才能做到……”

武德九年八月十五中秋日,尚書省刑部、大理寺、禦史臺聯名上奏,奏請複審楚王杜伏威謀逆一案,皇帝當即诏準。三日後,經三省三堂共議,朝廷發布明敕,為杜伏威平反昭雪,複其郡王爵位,伏威無子,其弟伏德減等襲楚國公爵。當日,趙王李孝恭上表請罪,皇帝以孝恭功高,善加撫慰曰:“卿功在國家,杜案中為宵小蒙蔽,不足論過!”翌日,上敕杜伏威配享太廟,于丹陽建祠以續香煙。

<CENTER>将計就計</CENTER>

武德九年八月廿三日,突厥大軍前鋒終于出現在長安近郊。一日之間,附近縣鎮鄉集紛紛傳來火急探報,大隊突厥騎兵在畿輔之內往來沖突燒殺搶掠,長安西北兩個方向頓時升起了數十股殺氣騰騰的狼煙。當日晚間,來襲突厥大隊已在渭水之畔下寨。僅僅一個時辰之後,一名號稱突厥牙庭使者的男子帶着兩個随從在城防軍武士的嚴密護送下穿過已經戒嚴的長安街市進入了東宮。大唐皇帝李世民當即召集內廷三省重臣在顯德殿接見突厥使臣。

那名叫執失思力的使臣一進大殿便熱情地張開了雙臂,顫動着絡腮胡子高叫道:“英武的秦王殿下,颉利和突利兩位偉大的可汗得知你做了大皇帝,特地帶了一百萬突厥勇士來看你,向你表達大漠草原上兄弟最誠摯的祝賀。多麽快呀,短短幾年的時間過去,我們的小秦王已經成為皇帝了……”

執失思力的聲音忽地啞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熱情在這個地方這個場合似乎分外地不和諧。年輕的皇帝穩然端坐在禦座之上,兩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一種淡淡的威壓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讓執失思力驟然間産生了一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我當是哪個混蛋,原來是你這狼崽子!”皇帝一張嘴便是罵人的粗話,這讓執失思力吃了一驚,也讓大殿裏的臣子們面面相觑。

李世民笑了笑:“執失思力,雖說是老熟人了,大唐的禮儀卻是不可廢的,你給朕跪下說話!”

執失思力還沒反應過來,兩個殿中武士立即跑了過來,兩個人一拉他的手肘一按他的肩頭,立刻将執失思力壓得半跪了下來。

執失思力大怒:“小秦王,這就是你待客人的禮節嗎?”

李世民神色淡然地道:“大唐待客以禮,待畜生也自有畜生之道。朕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秦王,朕是大唐的皇帝,是一國之君了,豈能容你在這裏小秦王小秦王地胡亂叫嚷?突利貴為可汗,與你家主人并肩稱王平起平坐,見了朕也要尊稱一聲兄長,反倒是你,竟敢在朕面前胡亂随意,朕若是容了你,偌大天下億萬臣民将如何看朕?”

“殿內省!”皇帝忽地提高了聲音喝道。

輪值的殿內少監王闿大步進殿,躬身道:“微臣在!”

李世民卻不理會他,将目光轉到執失思力臉上凝視了片刻,嘆了口氣道:“當年朕和你家主人及突利可汗相約為盟,表誓世代和睦,你當時也在場,也聽到了我們的誓詞。大草原上狼的子孫最重誓言,背誓者死,這原本便沒什麽可說的。當年義兵初起,你父子皆在朕軍中,遺賜玉帛多至不可計,朕并不曾薄待你們,如今你這辜恩背義的奴才引兵入我畿輔掠我城鎮傷我子民,居然還有臉在朕面前自誇強盛,朕今天便殺了你應誓,也算替你的主子清理門戶了!”

說罷他一揮手:“将這畜生拉到朱雀門外斬首,首級懸于西門之外,旁邊放一幅白絹,上面只書四個字:背誓者死!”

王闿及兩名殿中武士聞言一聲應諾,架起執失思力便向外拖。

執失思力此來自以為與李世民交情匪淺,是以一上來便以舊稱相呼,卻不料當年在軍中豪氣幹雲不拘小節的秦王如今卻變了脾氣,一言不合便要将自己殺卻,他此刻吓得心膽俱裂,口中連呼饒命,雙手亂晃雙腳亂踢,一時間醜态畢露,哪裏還有一國使臣的威嚴體面!

這時蕭瑀躬身開言道:“陛下,化外之人素來不服王化不曉禮儀,其人無禮,交鴻胪寺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不宜輕殺!”

封倫道:“正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請陛下開恩,對這等粗鄙之人,訓斥一頓遣他回去也就是了!”

大唐皇帝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說得也是,現在殺了此人,背盟的卻是他的主子,諒他也不服!也罷,将他暫時拘押在宮裏,待朕擒了颉利和突利,一并處置不遲!”

王闿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道:“臣請敕,将他押在哪裏,是掖庭還是北衙?”

李世民冷笑了一聲:“人家怎麽說也是個使臣,就押在政事堂吧!”

待王闿退出去,蕭瑀進言道:“陛下,此時突厥大軍壓境,似乎暫不觸怒對方為妙!”

李世民笑了笑:“先不說這個,依衆卿之見,此人來者何意?”

“刺探虛實!”兵部尚書杜如晦不假思索地答道。

皇帝點了點頭:“是刺探虛實,不過朕在想,京城裏這點子兵力,即便不刺探,颉利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目下突厥二十餘萬大軍深入我腹地,沒有後勤沒有供給,對他們而言最要緊的便是時間。不管長安城裏有多少兵馬,颉利和突利都必須速戰速決,除此之外,他們別無選擇。站在颉利一邊來想,此刻最要緊的便是拿下武功和潼關,切斷長安東北兩個方向與外地勤王之師的聯系,對長安城而言,晚一個時辰攻城颉利便少了一分機會。這一點連朕都明白,颉利萬萬不會想不明白。突厥人常年游牧于漠北草原,攻殺戰陣向無成法,先禮後兵這一套是中原的規矩,如無必要,颉利萬萬不會多此一舉!”

房玄齡皺着眉頭道:“這會不會是梁師都的主意?”

李世民搖了搖頭:“梁師都即便此刻就在颉利軍中,說話也沒什麽分量,颉利不會信用他。朕覺得這個執失思力來得有點蹊跷,十之八九,這是颉利的緩兵之計!”

見幾個大臣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李世民自失地一笑:“朕這也是猜想,目下抵渭水邊紮營的突厥大軍,極可能是突利或者其他幾個部族首領的人馬,颉利的主力以及颉利本人現在還在路上,最早也要明日或者後日才能抵達長安城外。此刻東牙庭尚在途中,突利的西牙庭又指揮不動其他部族的首領,故此颉利擔心朕連夜出兵襲擾立足未穩的聯軍,這個執失思力進城來實際上是來安朕的心,讓朕以為是戰是和還在兩可之間,如此可拖延一到二日,待得合兵,颉利便會立即攻城,一舉拿下長安,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一種可能,此次南來,聯軍內部并非鐵板一塊,颉利煽動各部組成聯軍,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朝廷內部争鬥不休根本無力禦外。對此突利及各部落首領目下尚且心存疑惑,就是颉利自己也拿不太準,而率先抵達長安城郊的卻又恰恰是別部人馬,颉利擔心朕會在這裏面做什麽文章,所以便遣這個執失思力進城,一為的是安朕的心,二也為的是單方面掌握長安城內的訊息。進城的是他的人,那麽出城之後,城內的情形自是他怎麽說怎麽是!”

說到這裏,皇帝低下頭思忖片刻,又道:“你們再想一想這個執失思力,我是熟知此人秉性的,狂妄自大狡猾奸詐,但說起人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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