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計前嫌,(3)
,但卻顯示出新皇治國施政極為認真絲毫不肯茍且甚至是锱铢必較的風格。
十一月初,尚書省頒布上敕,行文天下,除淮安、江夏、河間三王外,餘者宗室郡王皆降爵為郡公。
十二月,李世民下敕冊封三皇子長沙郡王李恪為漢王,四皇子宜陽郡王李祐為楚王。
次年一月,尚書省頒敕天下,改元貞觀,是年為貞觀元年。
貞觀元年一月中旬,皇帝正式下敕:“自今尚書、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議事,皆命谏官随之,名‘參議得失’。”自此“參議得失”作為政事堂宰相代名詞便固定下來,第一批以此名目入閣拜相的有兵部尚書李靖、散騎長侍韋挺、大理寺卿戴胄及秘書少監魏徵四人。
一月下旬,大唐皇帝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等與弘文館學士及刑部、大理寺、禦史臺等官員重新議定律令,改絞刑五十條為斷右趾,李世民覽奏猶嫌其慘,言道:“肉刑于前漢文景年間悉罷之,我朝立國已久,不宜複設此刑。”蜀王法曹參軍裴弘奏請改為加役流,流三千裏,居作三年,大唐皇帝诏允。
二月初,秘書少監參議得失魏徵上奏:“隋末喪亂,豪傑并起,擁衆據地,自相雄長。唐興,相帥來歸,上皇為之割置州縣以寵祿之,由是州縣之數,倍于開皇、大業之間。民少吏多,當思革其弊!”
二月初八,大唐皇帝召集群臣朝議,為赈災恢複農時便利百姓,對天下各道行臺省進行歸并,舉國因山川形便設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十道。道設監察禦史,撤諸行臺尚書省,自此陝東道、益州道等原由李世民自家兼領的與中樞政府平行的行臺不再存在。
突厥大軍來到長安邊上打了個轉,連一支箭矢都未能放出去便被大唐皇帝帶着五名文臣武将在便橋邊上耀武揚威的舉動吓了回去,當然,內裏的實情遠沒有如此簡單,大唐還是破費了不少的糧草和財寶——畢竟這麽多人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這件事情從小了說算是大唐和突厥之間以不傷和氣的手段和模式取得了短時間內的有條件和平,往大了說是大唐皇帝用獻寶的屈辱手段為大唐贏得了喘息的時間。但不論怎麽說,有一個人還是對此事耿耿于懷難以接受,這個人便是天下最希望唐軍與突厥大軍在長安城下厮殺個你死我活拼個兩敗俱傷的燕王李藝。
突厥退軍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還在觀望風色,指望着颉利可汗在回師的路上和大唐的州郡邊兵搞點摩擦沖突什麽的以便于他渾水摸魚。可惜日子一天天過去,突厥大軍分五路撤回塞北,這一次這些草原上的野蠻人仿佛文明了許多,竟然沒有發生任何他所期望的事情。不知道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在兵部給突厥各部落劃定的五條回軍路線中,周圍的幾個州均有途徑,唯獨泾州卻被遺漏了,竟然沒有一支突厥大軍從這裏經過,讓李藝縱然摩拳擦掌想主動搞出點摩擦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李藝警覺了起來,種種跡象表明新皇帝确實在處處提防着自己,新皇登基時封了一千二百戶封邑給他,滿朝文武中只有長孫順德、霍國公柴紹還有趙郡王李孝恭獲得了這待遇。但是長孫順德是皇後的叔叔,柴紹則是皇帝的姐夫,至于李孝恭,且不說其江南之功,人家這個“李”字寫得可是實實在在心貼心肉貼肉,至于自己這個“李”字有幾斤幾兩麽——李藝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總之情況不妙,這便是李藝得出的結論。
不過話雖如此說,要他立刻就下決心反容易,準備好了再反卻委實不容易。幾次下決心又悄悄放棄了,李藝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上次尉遲敬德那個瘋子來泾州伏擊突厥人,竟然連個招呼也不和李藝打,境內突然多出幾千具突厥屍體,倒讓李藝吓了一跳。若是自己造反的時候這個瘋子突然間殺将過來,雖然李藝在武藝上自認絕不會輸給那個狂人,但要随時随地應付此人那恐怖之極的偷襲卻是難殺人了!
遲疑到貞觀元年元月,李藝終于聽到了一個消息,一個他覺得在諸多壞消息當中勉強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尉遲恭和皇帝之間出現了些微嫌隙,據說尉遲恭在酒宴上打了任城王,皇帝大怒,當場痛罵了這個當年的第一愛将,甚至還說出了類似于兔死狗烹的話來,尉遲恭回去吓得要自殺,幸虧沒死成。
可惜……要是沒救過來就好了。
不管這消息是真是假,李藝決定不再等下去了,實際上,突厥大軍大部都已經撤回草原了,并州軍和太行軍都已經開始回防了,若是再猶豫,這輩子就不要想回幽州了。
李藝率四萬大軍突然開拔,委實把泾州上上下下的文武官員晃了一大跳,劉誠道得到消息趕到北門處,只見一片旌旗遮天蔽日,長矛刺密匝匝閃着寒光。他一路跑來,急得出了滿頭滿臉的汗,此刻也顧不得擦,跑到李藝馬前拉住了缰繩氣籲籲道:“大王出兵,怎麽也不知會下官一聲?”
李藝擡頭看了看天色,嘴角帶着微笑答道:“本王接到陛下敕令,監視突厥大軍自豳州北還,并迅速北出夏州以為策應,匆匆整軍不及相告,還往劉大人見諒。”
劉誠道呆了呆,道:“如此軍情,尚書省和兵部怎麽沒有行文報來?”
李藝一笑:“陛下的敕令是左衛親軍信使送來,這些信使一路換馬,晝夜不歇,自比驿報要快許多。不要緊,估摸着再過三到四天,兵部的行文也就該到了,軍情緊急,大軍出征在即,劉大人,本王不便多耽擱了!”
劉誠道喃喃自語道:“可是,沒有兵部行……”
“沒什麽可是的!”李藝沉下臉打斷了他的話,傲然道:“本王統領天節軍,節制泾原兩州兵馬,手上有皇帝授予的軍政全權,必要時候可便宜行事。劉大人若再要耽擱本王出兵,本王便不客氣了!”
見李藝一道陰冷狠毒的目光掃将過來,劉誠道渾身一哆嗦,急忙松手退後了兩步道:“不敢不敢,誠道怎敢幹預大王軍務,只有代泾州上下恭祝大王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了……”
李藝“哼”了一聲,伸手自腰間拔出佩刀高喊道:“出兵——”
人頭甫動,戰馬嘶鳴,大軍緩緩開拔。
走出了四十餘裏,李壽騎着馬趕了上來,道:“大哥,劉誠道那老滑頭會不會向朝廷奏報?”
李藝冷冷一笑:“讓他奏報去罷,待他的奏表到了長安,我們已經渡過大河了!”
李壽恨恨地道:“應該打開泾州府庫,把倉糧全都随軍帶走!”
李藝搖了搖頭,道:“泾州府庫沒有多少存糧的,都疏散到南方幾個郡去了,豳州因為支應各路勤王軍馬糧秣,所以沒有疏散,另外豳州武庫中還存有一萬只短臂弩,這物什可着實是個好東西,在戰場上抵得兩萬精騎。”
李壽道:“不過豳州城池高深,恐怕輕易不容易攻克!”
李藝沖着他翻了一個白眼:“誰說我要攻城來着?”
李壽愕然。
李藝笑道:“我此刻還是大唐的燕王、天節将軍,又頂着國姓,進大唐的州郡還要攻城?真是笑話!陳奉——”
陳奉催馬趕了上來。
李藝道:“你這就趕到前面去,通知守城的豳州別駕趙慈皓,便說我天節軍過界,要在他豳州駐節一日,讓他趕緊出城五裏,迎接我的王駕,另外準備好羊羔美酒,犒賞我的士卒!”
陳奉拱手領命而去,李藝悠然自得地哼着小調,繼續催馬前行……
<CENTER>用人之道</CENTER>
“常公,何憂之深啊?”馬周笑吟吟地看着無精打采一臉頹廢相的常何,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問道。
常何苦笑道:“先生又來取笑常某,如今屁股坐在冷板凳上,常某哪裏來得什麽‘憂’啊?”
馬周微笑着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踱了兩圈,慢悠悠地道:“以擁立大功而不得賞,反而丢掉了北軍統領的要差,當今陛下這件事情做得委實令人寒心,是麽,常公?”
常何愣了一下,面色尴尬地道:“我怎敢如此想?當今萬歲是我故主,對我又有再生之恩,做人總要講點良心,否則常某不是成了畜生了麽?”
馬周看了看他,喟然嘆道:“不敢說是真的,不敢想卻未必……”
常何笑了笑:“其實我所萦懷的,并非區區封賞。玄武門一役,我卷入得太深了。敬德君集諸将,多年來一直追随在陛下左右,自然比我更受信用,這一層是不消說的。北軍統領一職權嫌過甚,關鍵時候甚至可決君權誰屬,臨湖殿宮變便是血淋淋的明證。如此重要的要害位置,陛下起用自己的親信家臣來擔當,乃是情理之中事。我擔心的是,我知道得太多,介入得也太深,陛下用我之時,情勢之危急已間不容發,當是時想不到別的。如今大局已然穩固,他由秦王而太子,由太子而今上,臨朝稱制君臨天下,此刻若是反過來避諱此事,侯張等人是股肱,自然可保無虞,我這個當日入值宮禁的禁軍總管卻是首當其沖,升官賞爵我不敢指望,只要能保住項上這顆人頭,常某便要道一聲萬幸啦!”
馬周失笑道:“大約常公見這些日子原先的東宮舊臣一個個都被陛下留用,心中方才憂疑不安吧?也難怪,自陛下入住東宮,東宮宏義宮的舊臣均受大用,唯常公卻未受絲毫封賞,反倒丢了差職,也怨不得常公夙夜憂心。”
他神色凝重下來:“常公可曾見到朝廷邸報?”
常何愕然道:“見到了,這是每日必看的,又有什麽幹礙處?”
馬周道:“陛下追贈敬君弘将軍左屯衛大将軍,谥忠,常公怎樣看待此事?”
常何遲疑了半晌道:“君弘乃是為陛下而戰死在玄武門外,陛下追封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馬周搖了搖頭:“厚封敬将軍,是陛下在酬敬将軍之功……”
常何笑了笑:“此事朝野皆知,又當如何?”
“敬将軍于陛下有何功?”馬周語氣冷峻地問道。
常何道:“六月四日玄武門外……”
“不錯!”馬周極不客氣地打斷了常何的話語,侃侃而言道,“敬将軍在玄武門外為陛下力戰而死,陛下因而厚封其功,此事夾雜在如今令人頭暈目眩的朝局人事變動之中,并不顯眼,可是若是真的深究起來,其中卻委實大有學問。”
“先生是說,陛下并未忘記我和老敬的功勞,只不過因為時候不到,所以才對常某暫不加封賞?”常何滿面疑惑地問道。
馬周笑道:“常公所見不錯,不過,陛下的深意,倒還并不在此。”
他斂了笑容道:“當今皇帝無論統兵臨陣還是用人行政,均是大開大阖大手筆。他重用東宮舊人,一概赦免先太子和齊王的親信左右,既是示天下以公的姿态,也是他一代雄主的氣度,此事絕非是因為他對玄武門之事心生悔意,相反,他厚封君弘将軍,正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壓根便不認為玄武門之事是錯的,非但不錯,且是一件匡扶社稷的大功勞。”
見常何大睜着雙眼看着自己,馬周笑道:“常公還不明白麽?陛下根本便沒有掩飾自己屠兄滅弟兇狠行徑的意思。他重用東宮舊人,是不願天下人說他任用私人,卻絕非是向這些人低頭認錯,莫說是這些人,便是在太上皇面前,他也不會低下頭來認這個錯的。對于此事,他自認不需也不屑于掩飾忌諱,這是人主的大度,也是帝王的自信。所以他才以左屯衛大将軍的厚封來公告天下,敬将軍有功,是忠臣!故而将軍實則不必多慮,陛下此刻沒有封賞将軍,實是另有計較的。”
常何詫異道:“什麽計較?”
馬周道:“說來倒也簡單,常公細想,論親疏,常公可比天策諸舊将否?”
常何苦笑:“自然比不得!”
馬周又問道:“論顯貴權勢,常公可比蕭封宇文等皇帝重臣否?”
常何道:“比不得!”
馬周再問道:“論聲望資歷,常公可比魏徵王珪等東宮舊臣否?”
常何頹然答道:“也比不得!”
馬周淡然道:“這啊,對天策舊将,陛下須高封厚賞以酬其功;對皇帝重臣,陛下須妥善升置以慰其勞;對東宮舊人,陛下須懷納籠絡以安其心。朝廷本來便只有那麽多職缺,國朝方立,功臣宿将比比皆是,本來便是人滿為患。而今一下子要安置這許多人,談何容易?天策府戰功卓著威名遠播的将軍何止數十,前者因受秦王之累而不得入十六衛府,如今陛下秉政,自然是要先籌其前功。常公雖說出身行伍,戰功畢竟不著,十六衛府的職缺只有那麽多,那些驕悍自大目中無人的将軍們怎肯與常公并品為官?常公自己想想,陛下若是以常公玄武門之功賞授将軍郡公爵位,常公敢受否?”
常何額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道:“那不是讓我變成朝野千夫所指麽?我便是再狂妄,也斷然不敢作此妄想。”
馬周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陛下此刻不賞常公,又将常公調離嫌疑之地,實際上是在回護常公。常公放心,今上絕非刻薄寡恩之主,常公的衷腸委屈,陛下不會看不到。只是值此朝野交替權柄遷移之際,常公還需善自隐忍才是。”
常何笑道:“我自是不會向陛下去要官做,聽相公這一解說,如今這許多人等着升官加爵,又都因前事相互看不上眼,想一想,陛下也真不易!”
馬周道:“新老交替之際,朝局重新排布已是必然。陛下在做秦王之時,手下已有一個建制完整的小朝廷,如今登基為君,人事更張是在所難免之事。只是如今軍情緊急,朝廷穩定為第一要務,故此一時半會還顧不上,待得軍情稍緩,蕭瑀、封德彜、宇文士及、陳叔達等人罷相便是遲早之事了。尚書省和中書省,逐漸便會由房杜等天策名臣入主。東宮官雖說也受信用,制敕和行政卻萬難染指,看目前格局,陛下似乎有意将這批人安插在門下省,王珪目下已是谏議大夫,距黃門侍郎不過咫尺之遙而已。”
常何想了半晌,道:“房玄齡現已是中書令,杜如晦則領兵部尚書,入堂拜相也只是早晚間事,長孫無忌貴為國舅,又領吏部尚書,更不必說。這幾個似乎無甚疑義。然則王珪目前居官五品,不過與我齊肩而已,魏徵為太子詹事主簿,七品官,要拜相恐怕還早得很!”
馬周哈哈大笑:“常公此言,只見其一不見其二,朝廷官制,本是人主所定。三省政事确立至今也還不到五十年,能定自然能改。魏徵是七品官,然則自六月下旬以來,凡重大軍政事務,無不與聞,其名或曰‘參議得失’或曰‘參與機密’,雖均非正式名號,卻施施然與宰相同堂議政,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誰說七品官便當不得宰相?漢時尚書不過是君主身邊的文案執筆,中書令是宦官頭兒,侍中是大長随,都是卑微之臣,如今不都是宰相麽?霍光史比周公,卻從不曾做過太宰和丞相,起身不過是孝武帝身邊一個書辦罷了!”
常何讪讪一笑:“常某是個粗人,這些掌故确是從來不知的!”
說着他不禁“撲哧”一笑,道:“中書令原來是太監頭兒?這卻是頭一遭聽說。”
馬周微微一笑,卻不再言語。
翌日,尚書省發布了一道明敕,卻極簡短,只有一句話:“原東宮太子詹事主簿魏徵,識明才鮮,卓有大略,即日擢門下省谏議大夫,領秘書省少監……”
<CENTER>燕王作亂</CENTER>
豳州別駕趙慈皓愈來愈覺得不對勁了,天節軍進駐豳州已經十餘日了,整日裏除了催糧便是催饷,說是奉命北上調防夏州,卻遲遲不肯開拔。燕王天節将軍李藝終日裏逼索豳州武庫中所存萬支短臂弩。趙慈皓雖官職卑微,卻也深曉其中利害,他明白告訴燕王府長史陳奉,這一萬件弩朝廷有明敕,為天策軍專用,沒有尚書省發布的朝廷敕旨或是天策上将府的調兵銅符,任何王公大臣都督将軍均不得擅動。他這一頂不要緊,卻惹惱了李藝,将他叫去中軍行轅好好訓斥了一頓,根本不聽他辯白,詞嚴色厲稱軍務緊急敵情似火,耽誤了軍事無人吃罪得起。偏偏趙慈皓也是個心中有主見之人,不管李藝如何責罵,站在那裏不卑不亢也不動氣,說來說去只有一句話,沒有朝廷敕令絕不開武庫。
一來二去惹惱了李藝,索性派出一隊兵丁将他軟禁在府中,他不簽發州命便不肯撤兵。趙慈皓卻渾不在意,在府中仍舊照常料理州務,李藝卻也還算明白事理,知道一州大小事務離不得此人,只是不許他出府,卻不禁州裏官員吏役往來。
這一日趙慈皓正在接見涑陽縣令符祿,豳州州兵統軍楊岌怒氣沖沖大踏步走了進來,叫道:“治中大人,城裏駐的這是他娘的什麽兵?紀律如此敗壞,莫說是野戰隊伍,便是尋常州兵,也比他們規矩多了!他們來了十餘日,治安一日壞過一日,你出去聽聽,老百姓如今都在罵街,‘李藝李藝,好大脾氣,進門砸碗,動辄摔屜,刀槍市物,盔甲召妓,大将威風,層層刮地……’大人,你若是再不管管,我便率弟兄們和他們拼了!”
趙慈皓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斥道:“不許胡說,百姓們不解國家大事,口無遮攔,你身為統軍,怎可對天節将軍如此不敬!”
他回轉頭對符祿道:“老兄先回去吧,遷徙一事涉及北邊的戰事,朝廷數次行文,層層催促,萬萬怠慢不得,有什麽難處,老兄便多擔待一些吧!此刻不要說你,就是我,又何嘗不是地方黎庶的眼中之釘肉中之刺?”
符祿苦着臉道:“大人明鑒,百姓們有些議論,也還罷了,大不了把耳朵一掩罷了。可燕王麾下的統軍目下就坐在縣署,一口咬定要兵糧,沒有朝廷敕命,卑職怎敢将準備南運的粟米給他?那可是掉腦袋的勾當,可不給的話,大王那邊又如何托得過去?尚書省和燕王,兩邊都在不停催逼,如今卑職是兩頭受氣兩面為難,實實這個差事不好辦!”
趙慈皓笑了笑,道:“你辦事嚴謹,做得不錯,我們畢竟是一方司牧父母,雖說軍情緊急,沒有上敕,斷然不能擅自把糧給他們。天節軍是朝廷直轄,糧秣供給皆有定制的,你不必着急,回去慢慢應對吧!我估摸着頂多再有個兩三日,朝廷裏便會有說法!”
符祿嘆息着去了,趙慈皓看了楊岌一眼,臉色凝重起來,他沉吟了片刻叫道:“調甫,随我到內室來敘話。”
楊岌愣了一下,邁步随着趙慈皓進了內室,卻見趙慈皓轉身凝神靜聽外廊的動靜,半晌方才将門閉好,順手上了闩,他不禁愕然:“治中大人,您這是……”
趙慈皓擺了擺手:“調甫暫不要多問,聽我說完!”
他緩了一口氣,問道:“你手上有多少兵在營?”
“一千四百八十一人!”楊岌不假思索地脫口答道。
趙慈皓點了點頭:“随時都能調動麽?”
楊岌立時來了精神:“只要大人下令,我立刻派兵上街,把那些混賬王八蛋都抓起來!”
趙慈皓連忙擺手:“萬萬不可!”
他沉了沉,道:“你如此做等于打草驚蛇,你敢不經請示便抓李藝的兵,他便敢行軍法立斬你于城門之外。事情不能這麽辦!”
楊岌疑惑道:“我們歸洛州都督統轄,不歸他節制。沒有符節,他敢殺我?”
趙慈皓沉默半晌,輕輕嘆了一口氣:“調甫,情勢不太對頭,十有八九,燕王已經反了!”
楊岌大驚:“大人,這話怎麽說?”
見趙慈皓躊躇不語,他又道:“李藝這厮雖說軍紀敗壞,還不至于公然造反吧?”
趙慈皓搖了搖頭:“軍紀不整,算不得什麽大事,我說的不是這個。這幾日四周各縣令丞來府,我才知道他已經派兵封鎖了州境,說是因軍務機密,防有奸細出入。”
楊岌想了想,道:“雖說過分了些,不過他是軍事主帥,這麽做也無可厚非。”
趙慈皓眼中目光忽轉淩厲:“可是這樣一來,沒有他的準許,我們的信使便連州境都出不了,更遑論飛馬京城向尚書省奏報了。”
楊岌張大了嘴,半晌方才道:“大人這麽想,也有道理!”
趙慈皓咬着牙道:“我為地方治中,脫不開這層幹系,說不得,此番須得冒一番險了!”
他轉頭凝視着楊岌道:“調甫,你素來是個不怕事的,此番面對的是手握重兵的郡王,無論勝負,你我先已有罪,你怕不怕?”
楊岌一笑:“大人怎麽這般說話?相與這麽多年,你還不清楚楊某為人?我若是怕事,今天便不會因為天節軍騷擾地方的破事來你這邊尋主意,大人有什麽州命盡管吩咐,楊某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無大所謂。”
趙慈皓點了點頭:“如此最好,事不宜遲,你速速回營,點起兵馬,吃畢晚飯後立即率兵入城,無論誰阻擋你,當機立斷擊殺之。別的地方不必理會,你只需直撲城北,燕王的中軍設在北門處,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只要擒得李藝,天節軍軍馬再多也無濟于事。”
楊岌一躬身,道:“末将領命!”
趙慈皓又道:“你人手太少,燕王又是多年的老軍務,要一舉成功恐怕不易。我給你批一個條子,你即刻到豳州府庫調取五十桶墨汁,回營之後即刻将兵士的甲胄漆成黑色,另外我再給你一道手令,你拿着它回營即刻去軍庫中調取一千四百把短臂弩出來,配備給士卒。調取此弩須朝廷敕命,如今情勢緊急,只得從權,這個責任我擔了,你照此辦理便是。”
楊岌一愣,不解道:“大人,這是……”
趙慈皓嘆道:“李藝征戰沙場多年,是見過大場面之人,此刻放眼天下,唯一能令他稍微忌憚一些的,莫過于屈突老帥的玄甲軍了,此軍甲胄皆為黑色,所用兵刃皆是制式。一時間我們沒辦法模仿,不過短臂弩這天下第一利器目下只有玄甲軍裝具,此事若拖延時間一長,必然露出破綻,所以你務必速戰速決,只要時辰短,一時半會燕王還反應不過來……”
此時的趙慈皓和楊岌還不知道,八天前,大唐皇帝李世民便通過尚書省诏告中外,奪去李藝國姓及燕王爵位,罷本間各職,削去封邑,敕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及左武候大将軍尉遲恭揮軍進剿天節叛軍,并命已在三水縣待命三個月的薛萬徹為前軍先行進剿。這兩個一心恪盡職守的州郡官吏憑着自己的本能在關鍵時分作出了正确的抉擇。
<CENTER>老相襟懷</CENTER>
貞觀元年一月二十七日,正在豳州待得愈來愈焦躁的燕王羅藝遭到了豳州州兵統軍楊岌所率千餘州兵的突然襲擊。與羅藝所統帥的天節軍相比,楊岌所率州兵無論是人數還是戰力均相去甚遠。也正因為此,羅藝雖知豳州文武上下及地方百姓對突然進駐的天節軍幾度不滿,卻也萬沒料到被他軟禁在府中的趙慈皓和身居從六品統軍之職的楊岌竟敢用手頭那點在他看來連塞牙縫都嫌不夠的兵力以卵擊石。他更沒有想到的是,這些膽大妄為的地方兵一上來便先聲奪人,不顧環伺內外的天節大軍,竟自直取他設在北門內的中軍。
楊岌奪取城門幾乎未費吹灰之力,同樣打着唐軍旗號的豳州兵幾乎在守衛城門的天節軍反應過來之前便已經開進了城中,高喊着整肅軍紀,楊岌毫不猶豫地砍了兩名天節軍軍官的腦袋。南門既下,豳州兵毫不遲疑便沿着城牆垛道沖向北門,羅藝剛剛接到有黑色甲胄者殺人奪門的軍報,楊岌便率部殺到。
關鍵時候,新配備的短臂弩發揮了大作用,短短不到一刻接觸,羅藝的中軍衛隊便死得七七八八。來襲者身穿黑色甲胄,又配備野戰利器短臂弩,羅藝的第一反應便是洛陽的屈突通率玄甲軍來襲,驚惶之下被弟弟羅利匆匆扶上馬背,開北門狼狽逃出。羅藝一去,諸軍頓時喪失了鬥志,被楊岌切瓜砍菜一般屠了個幹淨。燕王長史陳奉死于亂軍之中,羅藝留在城中的妻妾子女均被俘獲。
楊岌當即回兵州署,解除了控制州署的天節軍武裝,将趙慈皓放出。趙慈皓連夜在城中張貼了安民告示,命所有天節軍軍士均到南門報到列編。同時緊閉豳州四門,在全城搜捕燕王府餘黨。
逃出城去的羅藝乘夜色向北連夜跑出了一百多裏,最後在一個名字叫做“邵集”的小鎮子停了下來,在那裏歇了一日,方才派出從人去打探消息。兩日後親兵們紛紛回轉,羅藝這才知道上了大當,豳州城中只有統軍楊岌所率兩千餘人。妻子皆陷,羅藝怎肯罷休,立時向各地天節軍散兵發出號令,限十日內向邵集集中,他準備回師踏平豳州。
過了七日,順利歸順建制的天節軍已然超過八千人,羅藝決定不再等,晚上他與弟弟羅利及司馬杜仲達商議半宿,準備次日誓師回軍豳州。
不料當夜警號四起,一彪騎兵殺進營來,狂呼:“朝廷敕命,殺羅藝者賞金三百兩!”卻是薛萬徹的兵到了。
薛萬徹與四日前抵達豳州,與趙慈皓一見面,立即向趙慈皓出示了皇帝于元月十九日通過尚書省诏告中外的敕書。得知趙楊二人已經先期一步将羅藝趕走,不禁啧啧稱奇,當即将被軟禁在府中的羅藝家人盡數收監,随即派出兵馬,四處探訪羅藝下落。正好羅藝的親兵正在周圍各縣張貼告示召集兵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偵知了羅藝的中軍方位及軍情虛實。為防羅藝北遁,薛萬徹随即點起兩千輕騎直趨邵集。在距羅軍十五裏處隐匿行跡,一直到入夜才靠近羅營,一邊放火一邊殺了進來。
夜色之中羅藝一時間再難辨認敵軍人數,但僅憑殺來的敵軍都是騎兵一項即可知決非地方守城部隊。剛剛理順建制疲憊不堪驚疑不定的羅軍根本無心戀戰,大營很快便崩潰了。司馬杜仲達死于亂軍之中,羅利被薛萬徹活捉。羅藝單人單騎逃去,此番卻是再也不肯在大河以西停留半刻了……
貞觀元年三月,反叛的燕王羅藝攜其弟利州都督李壽死于遼北,首級傳于長安,大唐皇帝命以郡公禮葬之。
貞觀元年四月,趙國公太子少傅尚書右仆射封德彜染恙,奏請辭相,大唐皇帝不允,親往探視,并下敕撫慰令其在省靜養。
六月,尚書右仆射封倫病入膏肓,遂不治而薨,大唐皇帝大為悲痛,下敕辍朝三日,追贈司空,谥號密明。
封德彜一死,尚書省立時便空出了一個宰相位置。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頓時便來了精神,三省之內,蕭瑀居長,自他以下無論誰接任右仆射之職,都要空出一個中書令或者侍中的位子來,卻不知又會由誰來填補。衆人心中暗自猜測,現下奉命在政事堂“參議得失”的四位大臣,極有可能有一位要扶正。而這幾位大臣當中,功勞威望排在首位的自然是位列正三品上的兵部尚書李靖。李靖萬沒想到,自己小心謹慎在京城待了半年多,卻被封德彜的死一下子又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六月十八日,皇帝在東宮顯德殿召見了江國公侍中陳叔達。
“陳公,朝中大臣,都有誰可接任你的侍中一職,說來聽聽!”李世民開門見山地道。
陳叔達毫不遲疑地道:“魏徵、韋挺,皆是上佳人選!”
李世民想了想,搖頭道:“朕總歸要提拔他們上來,不過現下恐怕還不是時候。韋挺人才難得,只是做個參謀是好的,要他獨自挑起一省重任,朕還不大放心。魏徵遲早是侍中一職的不二人選,只是目下朕身邊許多事情還要靠他參謀議劃,暫時還不能放他過去。除了這兩個人,還有誰合适?”
陳叔達又躬身答道:“大理寺卿戴胄,中書令杜如晦!”
皇帝擰眉思忖半晌,微笑道:“廷尉司典天下刑獄,除了戴胄,朕還真不放心別個。克明确乎是個好人選,不過李靖專責北邊軍事,日常軍務還需克明操心!”
陳叔達躬身道:“侍中雖無兼典兵事的先例,陛下卻可立此先例!”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就是他吧!子聰,德彜公去了,這右仆射一職,目下朝廷之內,論資歷、學識、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