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計前嫌,(4)

能力,恐非你莫屬了!”

陳叔達看了皇帝一眼,面無表情極幹脆利落地答道:“臣不是那塊材料,請陛下明鑒!”

李世民一愣,詫異道:“這卻是從何說起?”

陳叔達嘆了口氣:“臣老了,忝居相職屍位素餐多年,愧對太上皇和陛下的厚愛!尚書右仆射主理行政,天下大至兵馬錢糧小至針頭線腦均是其職責所在,這個位子要個年富力強的人才能做得好。封密明公薨在任上,年整六十,他是心力衰竭累死在這個職位上的,他這個年紀來挑這個擔子本來便已經不太合适了,臣今年已六十有五,比他整整大了五歲,怎麽挑得起這副重擔?陛下身邊,房玄齡杜如晦皆在壯年,且賢德幹練朝野知名,與其讓臣這樣的老朽來勉為其難,何妨破例超拔,如此于國家于朝廷于陛下均相得益彰,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大唐皇帝呆呆地凝視了他半晌,嘆了口氣道:“子聰老相國,自朕登基以來,你說話越來越少了。以前父皇當國的時候,你雖說以謹慎寡言著稱于朝野,也還偶有谏言,自朕繼位以來,不管是朝議還是廷議,你往往從始至終一語不發。政事堂的諸臣子裏面,你的年齡最長,資望最深,說話分量最重。今日咱們君臣獨對,你不妨跟朕說說心裏話,你可是對朕登基以後冷落了你有所不滿麽?”

陳叔達起身避席跪了下來,神色坦然地道:“臣焉敢?陛下天縱英才,弱冠之年便統率百萬大軍馳騁疆場,而立之年便已身登大位,陛下這個皇帝不是坐享其成,是一刀一槍認認真真靠流血流汗得來。世人只道皇帝威儀萬千,卻哪裏知道皇帝亦有皇帝的苦衷?自陛下登基以來,臣便知道陛下要做什麽,要怎麽做,臣不說話,正是因為臣身處高位,一言不甚,妨了自家祿位事小,若是壞了陛下的大事,臣便萬死莫贖了!”

李世民靜靜地看着他,緩緩說道:“武德七年,父皇疑朕陷害大哥,是你陳公替朕辯白了冤屈。武德八年,父皇聽信讒言,欲将知節外調,又是你在背後替我說了話,父皇才最終收回了成命。去年六月,太白經天,父皇惱怒之下欲将我鎖拿問罪,又是你陳公痛切陳詞,才将事情壓下了。六月四日晨,在北海池畔,若非你鎮定自若主持大局,父皇和我恐怕都不好收場。這些事情你陳公雖然做了,卻一句也未曾在人前說過……”

陳叔達猛然擡頭,正要說話,李世民卻揮手止住了他,笑道:“你不必多說,朕說這些事情,沒有別的意思,朕只想陳公知道,這些事你雖不說,朕心中明鏡一般。同樣身居相位,你與蕭瑀截然不同,他生性張揚迂腐,你卻生性平實內斂。政事堂六位宰相當中,朕最器重的人便是陳公你。去年一月朕被人誣陷,性命幾乎不保,當時你居母喪在家,朝中為朕說話的大臣倒也不少,卻沒有一個人能讓朕托付性命。那段時日朕整日惶惶不寧,只到那時候朕才知道,原來平日裏和朕持君子之交不相往來的你才是唯一能夠幫助朕渡過難關的人……”

陳叔達眼中不禁升起了一陣霧氣,苦澀地笑道:“有陛下這番話,臣此生便是萬死,也不枉了。陛下,臣老了,又是太上皇所用之臣,忝在中樞,不僅不能助陛下為一代聖君,恐怕久在廟堂,反而會阻塞了賢達升遷之路。新皇登基,用人行政,均要有一番新氣象,陛下所用房杜王魏,此皆社稷之臣也,這些人此時雖品秩尚低,但日後必成朝廷棟梁,陛下要大治天下,務必早日令這些人出掌樞要。臣知道陛下的顧慮,房玄齡六月四日在政事堂向臣等索要印信,得罪了蕭相,是以他們之間的情形勢同水火,不能相容,陛下擔心房某出任右仆射會令尚書省令出多門不能統一行政……”

大唐皇帝聽得兩眼放光,他想了多日的事情,竟然被陳叔達一語道破,心中暗自感慨此人姜桂之性老而彌辣,卻聽他繼續說道:“……其實此事也不難解,皇後內兄長孫無忌最随陛下多年,卓有勞績,論才識能力,做個宰相綽綽有餘。只是限于外戚身份,不好堂而皇之入主中樞。陛下此刻可命其暫攝仆射,他與蕭相沒有過節,定能相安共事,待日後時機成熟,陛下再逐步将房杜二臣調入中樞,主掌行政之權可也。”

李世民苦笑道:“蕭相是個君子,可惜心胸不闊,連朕的賬都未必買,要讓他日後與玄齡和睦共事,恐怕難了!”

陳叔達擡頭看了皇帝一眼,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陛下待老臣恩深意厚,老臣臨退,便助陛下結了這個難題吧!”

六月十六日,尚書省發布上敕,冊封國舅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趙國公,出任尚書省尚書右仆射,同日,命秘書少監魏徵檢校尚書右丞。

八月一日,大唐皇帝下敕,杜淹以禦史大夫參與朝政,自此,“參與朝政”亦成為宰相代名詞。

十二月九日,為了一件平常判案,尚書左仆射蕭瑀與侍中陳叔達在廷議上争執起來,兩個執拗桀骜的老兒竟然也不顧大唐皇帝就在眼前,争得面紅耳赤十分不堪,惹得皇帝大發雷霆拂袖而去。

翌日,兵部尚書李靖上表,彈劾二臣舉止失儀君前大不敬,皇帝下敕從輕發落,免去蕭瑀尚書左仆射之職,出為荊州都督;免去陳叔達侍中之職,歸家養老。

十二月十一日,李淵下敕升中書令房玄齡為尚書左仆射,同日,尚書省發布明敕,鴻胪寺卿溫彥博檢校中書令,中書令杜如晦檢校侍中。

貞觀元年,便在這一幕啼笑皆非的政治鬧劇中緩緩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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