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陽公主(九)

李宸不知道城陽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當他們離開不羨園回宮的時候,已經是五天之後。

他們回宮時李治和武則天正在和大臣商議政事,聽說刮州大風雨,地方上奏當地海水泛濫,毀壞永嘉、安固兩縣房屋無數,溺死了将近萬人;接着又是冀州大雨,爆發洪水,毀壞百姓房屋上萬家,李治和武則天正在會見大臣,商量着派朝廷大臣前去地方赈災,事後這些受災的該要如何重建,讓百姓重回家園也是個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問題。

李宸回到公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劉馨,她去不羨園的時候劉馨生病了,武則天擔心劉馨會把病氣傳給她,并沒有安排劉馨陪同一起出長安城。

“有人告密,說長公主私下進行厭勝,皇後殿下與聖人自然不信,可在公主府的後花園,确實發現了厭勝用的人偶等物件。”劉馨站在李宸跟前,輕聲說道。

大唐裏有律法明令禁止巫蠱之術,違令者不死也得被扒層皮,當年王皇後被廢,也是從她為了求子在宮中厭勝開始的。

李宸坐在公主院中的一株銀杏樹下,眼簾微垂,長長的睫毛竟能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道陰影。她擡眼,那雙清澈的眼睛望向劉馨:“長公主如今怎樣了?”

“長公主平安無事,聖人将驸馬貶往房州當刺史。婢子聽說長公主向聖人請求,要與驸馬一同去房州。”

李宸聽到這話,眉頭皺了下。只是她如今年歲尚小,眉一皺,包子臉就皺成一團,看在旁人眼裏,不覺得她是為什麽事情而煩惱,反而覺得她這般小大人的模樣十分可愛。

李宸想了想,又問劉馨:“長公主厭勝之事到底是為何?”

劉馨搖頭,“婢子不知。”

“那你可曉得人偶上刻着誰的生辰八字?”

“婢子不曾親眼所見,不敢妄言。”

李宸打量了劉馨半晌,看得劉馨心裏直發怵。公主年幼,但年幼不代表好相與,出身天家的人,骨子裏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唯我獨尊的意味。劉馨即便是李宸的乳娘,也怕會惹得公主不快。

李宸看着劉馨唯唯諾諾的模樣,終于大發善心,移開了目光,不再為難她。

大唐律法明令禁止巫蠱之術後,凡是涉及巫蠱之術的案件,都沒有好下場。如今城陽公主安然無恙,只是薛瓘被貶至地方當刺史,這樣輕的發落已經是史無前例,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她的父親從中庇護。

父親向來看重親情,姑姑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還說要跟着驸馬去房州,也不知道父親如今心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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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宸再也坐不住了,跳下椅子就往外走。

劉馨和上官婉兒連忙跟了上去。

李宸平時不喜歡衆多宮女前呼後擁,因此公主院的宮女包括上官婉兒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身神出鬼沒的本領,平常公主愛清靜的時候要悄悄準備好她需要的東西悄悄消失,公主出去的時候要好似長了千裏眼順風耳一樣,随時跟上公主的節奏。

李宸想去找母親,可是如今天災人禍,母親和父親肯定都在和群臣商議對策,于是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劉馨和上官婉兒對視了一眼,上官婉兒從小在掖庭後宮長大,又是個七竅玲珑心的主,就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加上又在李宸身邊待了兩年,早就琢磨出和這個小公主的相處之道了。

上官婉兒上前,提醒李宸道:“公主,半個時辰前,太平公主派人來請您一起去坐船。”

李宸找到太平的時候,太平正在東海池裏坐船,她坐在小船的船頭,手裏還拿着一枝桃花,船上除了搖橹的人之外,她只留了一個宮女在身邊伺候。

在湖中的太平發現李宸,吩咐搖橹的人将船搖回岸邊,将李宸和上官婉兒接上了小船。李宸站在船上,帶着濕氣的清風徐來,湖邊楊柳吐着嫩綠的枝葉,對面的桃花盛開,在湖面上倒映出一片米分色。這樣美好的風景,好歹是讓人有些煩亂的心稍微安靜下來。

太平的神色有些悶悶不樂,她跟李宸說道:“阿妹,你曉得麽?三表兄要離開長安了。”

李宸眨了眨眼,看向太平。

太平看着自家阿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哎,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李宸:“……”

太平幹脆直接坐在船沿上,幾縷衣帶飄落在湖面,她也不去管,手中的那支桃花慘遭毒手,被她一瓣一瓣地扯下來。米分色的桃花瓣落在湖面上,随着那圈圈泛開的漣漪蕩漾。

太平的語氣十分郁悶:“我回來後本想去清寧宮等阿娘的,卻聽到劉春正在問姑姑的事情,說是什麽姑姑要跟着驸馬去房州,可能還要帶着幾位小郎君。我一聽,便覺得三表兄也肯定是要離開長安了。”

李宸在太平身邊坐下,将她手中的桃花拿了過去,太平随她。姐妹倆坐着船邊,十分随意自由,而在旁伺候的劉馨和另一個宮女手心捏了一把汗,生怕這兩個公主不留神就掉到湖裏去了。

李宸看着湖對面的桃花,一臉懵懂地說:“阿姐,我聽旁人說姑姑偷偷玩巫蠱被發現了,所以才要去房州。”

“不是玩巫蠱,巫蠱是害人的。被巫蠱詛咒的人,會生病會死。”太平糾正李宸,她說着,忽然湊近李宸的耳畔,悄聲說道:“阿妹,聽說姑姑想要害母親,你相信嗎?”

李宸瞪大了眼睛,搖頭。

太平轉頭,看着泛着銀光的湖面,輕聲說道:“其實我也不相信。”

可有的事情,也并不是她們不相信就會是真相的。

當日有人告密,說城陽公主私下在公主府進行壓勝之事,李治本是不信的。可告密之人說的有板有眼,連木偶藏在什麽地方都說得一清二楚,實在是不得不查。一查才發現,長公主與驸馬寝室裏的大花瓶中,真的藏有壓勝用的人偶。

人偶上刻着的,是武則天的生辰八字。上面的字跡,并不難辨認,是出自驸馬都尉薛瓘之手,城陽公主說那是她指示驸馬刻上去的。

李治看着跪在前方的城陽公主,有些頭疼地擡手掐了掐眉心,語氣也透着幾分說不出疲倦,“城陽,我如今,只剩下你一個妹妹了。”

城陽公主筆直地跪在地面上,“自從新城去世後,城陽也只剩下阿兄了。”

李治說:“起來回話。”

城陽公主默了默,然後起身。

“媚娘有什麽地方做得讓你不高興了嗎?”李治問。

城陽公主面無表情,淡聲說道:“她讓我不高興的事情太多了,當年她要當皇後之時,舅舅是有阻攔,可她最終還是如願當上了皇後,然後呢?她得償所願母儀天下,接着便讓人誣告舅舅造反,将舅舅流放,最後還逼他自缢。阿兄,母親生前與舅舅感情深厚,父親駕崩前,曾說他能得天下,有一半便是舅舅的功勞,千叮萬囑左右一定要護舅舅周全。這些事情,城陽可是一直都記得呢。”

李治神色有些沉痛地看向她,“城陽,你——”

城陽公主笑了笑,冷聲說道:“舅舅被害,還牽連新城的驸馬,若不是長孫诠被流放,新城又何至于改嫁給韋正矩那該死的東西,害她最後死于非命。阿兄與我是骨肉至親,從小疼我護我,我自然不能害你,可武媚娘與我又有——”

城陽公主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治厲聲喝了一句:“你休要再胡言亂語!”

城陽公主看着目中帶着怒意的李治,微愣了下。

李治深吸一口氣,将心中冒起的怒火往下壓,“城陽,你當我不知,薛瓘曾經是上官儀的學生麽!”

當年王伏勝前去向李治告狀,說皇後武則天與道人郭行真勾結,在後宮進行壓勝。李治得知後招來上官儀商量,上官儀那時對武則天早已不滿,便提議聖人廢黜皇後,最後皇後是沒廢成,倒是上官儀幾個月後以造反罪被誅。

城陽身為長公主,如今家庭美滿,宮中兄長對她愛護有加,她想要什麽都能唾手可得,她還有什麽可求的?更何況,她性格向來溫婉聰穎,與武則天兩人的感情也十分融洽,又怎會忽然說對武則天有如此多的不滿?反而是薛瓘,對武則天的态度從來都不算熱絡恭敬。

李治覺得單憑人偶上的字跡,便足以讓他将薛瓘賜死。可城陽公主見了那人偶,卻說那是她指使薛瓘刻上去的。

這些年來,身邊的人離開的離開,去世的去世,一走便再也沒有回頭。李治曾經對自己說,如今他就只剩下城陽一個妹妹了,即便是她将天捅了個漏子,他都得幫她兜着。

如今她是沒有将天捅個漏子,可她好學不學,居然學人攬罪上身!

李治氣得是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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