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倒是從來沒有失竊過。
半個小時前,紀凡打電話給霖遙說聯系不上季梨,要和她一起找人,霖遙說了幾個季梨可能去的地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學校。
這個地方,浸透了季梨對紀凡多少年的執念,卻只是霖遙的若幹分之一。
她能透過這裏,看到多少慘烈的回憶。
紀凡始終沒有出現。霖遙想他或許是不來了,可惜她手機恰好沒電了,聯絡不上他。
她想走,可是想想季梨還沒有找到,還是放心不下,回了頭,邁入到濃重的夜幕中。
很多時候,霖遙自己也覺得諷刺,一開始,她與季梨交好就純粹是因為紀凡,季梨身上有很多霖遙不喜歡的地方,比如大小姐脾氣,比如驕傲、虛榮,可是季梨對她,卻是真的很好,完完全全把她當成最要好的朋友。
霖遙有時聽着她和自己說紀凡的事,也會陰暗地暗嘲,想季梨這麽聰明的女生,在情商這方面,真是低的吓人,這般愚蠢,連自己身邊的人是否真心,都分辨不了。
可是這麽多年下來,季梨近乎收服了她。霖遙偶爾也恍惚,到底是季梨蠢,還是自己蠢。
在學校找了一圈沒找到,霖遙先跑回家給季梨的父母打了個電話,對方和她說剛才季梨打電話回來,說是手機壞了,一直在修,今天在同學家呢。
這麽明顯的謊話,季梨的父母卻還是信了,有這麽單純好騙的父母,也難怪生出季梨這種一根筋的怪咖。
那自己呢?她的親生父母呢?
霖遙在溫暖的屋子,卻陡然心生寒意,她自顧自搖了搖頭,開始給手機充電。
在充上電的一剎那,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兩條短信,來自一串號碼。
她只見過兩次,卻已爛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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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季梨了,她在我這,給父母打過電話了,你別擔心了。”
“回家注意安全。”
文字言簡意赅,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永遠都給人千裏之外的感覺。
紀凡是一條霖遙無法邁過的河。
“好。”她回。
霖遙昨天在寒風中吹了許久,第二天醒來頭昏腦漲,反常地賴了個床。爸爸媽媽一早去外公外婆家了,特意沒叫醒霖遙,結果到七點半的時候,霖遙的手機來電鈴聲還是成功把她吵醒。
霖遙整個人昏昏沉沉,那頭季梨尖細的聲音卻像打了雞血:“霖遙,快點下來,我在你家樓下,我買了早飯過來!”
霖遙完全搞不清楚季梨鬧得哪一出,披了件外套,蓬頭垢面的就到樓下去開門了。
到了樓下,卻意外地看到站在一旁的紀凡。
她完全愣住了。
面前穿着長靴大衣短裙、化着淡妝的季梨,和一身臃腫的睡衣、面色慘淡的自己……霖遙鼓起勇氣看了看紀凡,他的臉上居然帶着一點不易察覺的微笑。
霖遙對季梨有些生氣,她帶着自己的男朋友,不發一言就到了自己家樓下,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已經不止是難堪兩字來形容。
她家住的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裏屋狹小,霖遙平時沒有招待過什麽同學,連季梨也沒有。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沒有想過有一日紀凡會站在自己家門前,更沒有想到向他去展示自己那一方狹小的天地。
她樣樣不如他,在他面前始終是毫無驕傲可言的。
還好,紀凡把手裏的早餐交給季梨後就離開了,沒有跟着她們上樓。這點上,不管有意無意,霖遙對他懷有感激。
她的心太過脆弱。
季梨第一次來霖遙家,也第一次到這樣的一個住所。很小很小,水泥地,牆體斑駁,但是屋子收拾得格外整潔。她的家庭雖不如紀凡家那般富有,但在小康之上,兩層的小別墅,每周三次有鐘點工來打掃,像個小小的公主。
霖遙面色如常,讓她在飯廳坐一會,自己很快洗漱完,換完衣服,兩人一起吃早餐。
早餐很豐盛,有熱騰騰的火腿雞蛋三明治,牛奶豆漿,油條,馄饨,還有粥。
季梨殷勤地給霖遙盛粥,一邊說:“你多吃點,這些都是紀凡買的。紀凡說你昨天大半夜還在找我,讓我一定和你賠禮道歉。霖遙,我很過意不去的,對不起噢,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霖遙聞言心中難免起波瀾,卻還是搖搖頭,若無其事地笑笑:“嗯,最好是這樣。”
早飯期間,兩人都沒有提放假前那次不愉快的小插曲,季梨不知是真的滿血複活了還是強顏歡笑,還是一貫那副嘻嘻哈哈沒正型的樣子,以霖遙的性格,也不會多嘴問,結果到吃完的時候,季梨還是沒忍住,把話說了出來。
“還是沒複合。而且被紀凡數落了一頓。但是從昨天他收留我這個舉動我看得出來,他還是對我有感情的!”
霖遙看着季梨,不自覺彎了彎嘴角。
她羨慕季梨的篤定與自信,那是生活中沒有遭遇任何黑暗與不幸的人才會擁有的。所以她無法理解。就像季梨永遠不會知道,霖遙幼時在病痛中痛哭過無數次,在成長中陪着父母流過的無數次眼淚。
那麽多年,無論她取得多麽好的成績,除了爸爸媽媽,沒有人誇過她,只有無數個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給這個家庭帶來了艱辛和不幸。
沒有人理解,當年爸爸媽媽為什麽會領養一個生命垂危的累贅,一個連自己親生父母都不要的累贅。
所以這一輩子,霖遙只能拼命努力,拼命努力,去證明,他們、那些人,都是錯的。
可是……
她看着眼前這個朝着自己露出甜美微笑的女孩,無限悲哀地想,這個世界上,永遠有她無法超越的人,無法企及的對象。
但是霖遙從未嫉妒過季梨,那是別人的人生,換給她過,她也不一定比現在更幸福。她還是幸運的,爸爸媽媽對她視如己出,已在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她還能有什麽好抱怨的?
吃完早飯後霖遙催季梨趕緊回家,免得家裏人擔心,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出發去外公外婆家。
到那裏的時候,媽媽正在和外婆包馄饨,肉末豆腐餡的,散發着麻油的香味,霖遙忍不住吸吸鼻子。
外婆見狀笑着說:“今天霖遙多吃幾個,連你姨媽和堂哥的份一起吃了。”
“姨媽他們今天不來啊?”霖遙的聲音有些失望。
“去你小青姐家了。都說好了,真真是……”外婆搖着頭抱怨。
小青姐是霖遙堂哥的女朋友,過了年就要結婚了。霖遙外婆只有媽媽和姨媽兩個女兒,從小到大關系都好,連着霖遙也和他們格外的親。姨媽自己做小本生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堂哥學的廚師,雖然學歷不高,但早已是酒店的二把手了,又快要結婚了,外公外婆嘴上雖是愛抱怨,心裏卻是極高興和滿意的。
霖遙趕着一早吃完晚飯就要去大伯的飯店,被外婆硬塞了一盒馄饨:“你那大伯就知道壓榨你,幹活到半夜餓着肚子哪行?拿着拿着!”
霖遙拗不過外婆,只得帶着馄饨走。
她坐公交車去飯店,在車上的時候,把裝着馄饨的袋子放到包裏,卻無意摸到了盒子底下一處硬硬的。
是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
霖遙爸爸媽媽在她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說過,她長大了,不應該再拿壓歲錢了,但是外婆每年都會偷偷塞給她。她想到那個個子小小的老太太眯起眼睛笑着張開沒牙的嘴的樣子,臉上忍不住泛起笑容。
她剛把東西放好,公車忽然猛地一個剎車,霖遙慣性往前面沖撞了一下,手腕上不巧蹭出了幾條血痕,火辣辣的疼。
司機下車檢查了一下後解釋說車出了點問題,現在沒法開,讓大家一起下車。
霖遙背着包下車,看了看表,下一班車至少還要四十分鐘。她想了想,決定直接走過去。
風很大,而且有零星的雨夾雪飄落,霖遙越走越冷,整個人瑟瑟發抖,走了大概十分鐘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幾聲汽車鳴笛聲,霖遙一開始沒在意,以為太冷了出現幻聽,直到幾秒後真真切切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霖,遙。
清冷的聲音,毫無起伏的音調。
霖遙轉過頭,看見後方坐在車內的紀凡,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馄饨
幾分鐘後,霖遙坐到了紀凡的副駕駛。她原本不肯,是他執意要求的。其實紀凡本也不是喜歡強人所難的人,可看着霖遙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偏偏還冥頑不靈,覺得有點惱火。
“這麽冷的天,你打算把自己凍死嗎?為什麽不打車?”
霖遙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問他:“你跟了我多久了?”
“從你下巴士。”
霖遙聞言語塞。
要是真心想載她,該是在她下車的瞬間就提出來吧。她猜,他只是想看自己笑話。但是,霖遙從來沒發現,他有這等閑情逸致,跟了她十分鐘。
霖遙在車裏搓着手,不當心弄到了剛才的傷口,“呲”了一聲,紀凡看了一眼,丢給她一副手套:“戴着。”
那副手套是全新的,還帶着标簽,雪白色的毛皮,柔軟而溫暖。霖遙猜這是紀凡打算送給季梨的。
“不用。”
紀凡“呵”了一聲,騰出一只手來,直接拿剪刀把标簽剪了:“好了,現在我送不出去了……”
霖遙:“……”
“沒見過這麽別扭的人……”紀凡面露不悅,眉頭微微皺起。
霖遙戴上那手套,暖和了不少,但總覺得很不好受,連帶着皮膚也覺得刺刺的,就好像,自己搶了季梨的什麽東西。
紀凡只問了她去哪裏便沒再說話,專心開車。霖遙知道他剛滿十八周歲就去學了車,也算老司機了,車技了得,在路況很差的情況下,也開得很舒服、很穩。
這個時間點,路上是有點堵的。
車內開着熱空調,車窗緊閉,空氣不流通,兩人之間又毫無交流,氣氛顯得格外沉悶。
前面好像出了車禍,回過神來,好像已經五分鐘沒有前進一米了。霖遙怕尴尬,一直低着頭擺弄自己的手機,小游戲玩到一半一個陌生的電話忽然切了進來,霖遙接起電話,居然是高中那個後桌張昀。
霖遙這才火速想到之前被自己遺忘的那條□□信息,只好硬着頭皮和他聊下去:“嗯,是我。對不起啊張昀,我上次想回你的時候突然有事,之後就給忘了……”
張昀是那種性格溫和的男生,如同他的聲音,他笑笑說:“沒事沒事。就是班長這次也是好不容易把大家的時間都湊在一起,又訂好了場地,你不來太可惜了。”
霖遙想了想,其實現在她和季梨也和解了,如果這個聚會季梨也參加,她也就沒什麽好推脫的了。
“好,我會去的。”
張昀聞言立馬說:“好!那我們到時候見!”說完又遲疑地補充道,“班長特地說了,可以帶家屬。所以你可以帶你男朋友一起過來,我們可以提前留位置。”
霖遙愣了愣,說:“不用不用,不用留位置,我沒有男朋友。”
聽到這裏,紀凡轉頭看了霖遙一眼。她的臉有一點可疑的紅,聲音低低的,打電話的時候的樣子弱弱的,和她平時冷若冰霜的樣子判若兩人。
紀凡有些不解,她到底生來如此,還是只在對着他的時候。他不記得自己有哪裏得罪過她,之前的那些小事還不至于發展到敵意的地步,可是霖遙在對着他的時候,就像一個全副武裝戒備着的動物,好像随時準備發起攻擊。
紀凡覺得自己生平第一次,遇上了難解的題和尴尬的窘境。
送完霖遙到飯店後紀凡直接回家。紀正明名下有多處房産,紀凡偶爾從國外回家,也不會住家裏,父母都很忙,他回國的時候,他們很多時候反而在國外出差、開會、見客戶,久而久之,他寧願呆在西山的那棟小別墅,安靜、沒有人打擾,只是不知道上次季梨是怎麽找到那裏的。
紀凡解開安全帶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座位旁邊的一個袋子,打開來,裏面是一個飯盒,裝着的好像是……馄饨?
他給霖遙打了個電話。
“哦,我忘了。不用送過來,你把它吃了吧,不吃就扔了吧。”
還是那種極淡漠的語氣,紀凡無所謂地輕笑,他恰巧沒有吃晚飯,把馄饨熱了熱就開吃了。
家裏做飯的阿姨一直是那個,也只包豬肉餡的馄饨,這是紀凡第一次吃到豆腐餡的。他是肉食動物,所以才長到一米九的大高個,卻第一次覺得豆腐也那麽好吃。
可能是他真的餓壞了,一盒餃子三分鐘就風卷殘雲了,吃完還覺得意猶未盡。
霖遙不像季梨一樣,瘦的像個人幹似的,可吃的還是不多,就那麽幾個馄饨,連塞個牙縫都不夠。
紀凡這樣想着,又叫了份馄饨的外賣,沒有豆腐餡的,就選了青菜餡的,結果剛吃了一口就吐出來了,且再沒胃口。
真他媽不是一般的難吃。
手機在這時忽然震了一下,霖遙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飯盒你還沒扔吧?有時間的話能放回飯店嗎?”
放回飯店?紀凡的嘴角動了一下。
連說一聲“下次見面還給我”都不肯,這個人是有多不待見自己?
小家子氣。紀凡在心裏冷笑一聲,回了她兩個字:“扔了。”
霖遙呆呆地看着那兩個字,只好無奈傻眼。怪她太蠢,紀凡是大少爺脾氣,難不成還指望他幫她洗好飯盒送回來?指不定在下車的時候就扔垃圾桶了。
因為這件事她郁悶了一晚上,手機一直放在儲物櫃裏,到下班的時候才重新拿出來,這回卻看到了另一條新的短信。
“明天晚上在飯店,還給你,再幫我買一份馄饨,還是這個餡的。”
紀凡發出那條信息後,當即就後悔了。
明明和她并不熟,這樣……未免太輕浮了。
紀凡是個慢熱的人,這麽多年,他身邊的朋友,除了周宸一、林江、徐素,再沒有第四個,就連曾經自己名義上的女朋友季梨,他也不曾這樣對她說過話。
然而,那個總是沒有表情的、不茍言笑、穿着樸素、長相平凡的女孩,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有着驚人的引力。
他第一次覺得,某輛火車,幾欲脫軌。
霖遙媽媽從外婆家帶了很多馄饨回來,聽霖遙說要吃,媽媽煮了很多放在飯盒裏,一邊念叨:“你這孩子以前不是不愛吃這個餡的嘛……”
霖遙在一旁低頭玩手機,咬着唇沒有說話。
她沒想到紀凡會吃那盒馄饨,更沒想到他吃了還想再吃。收到那條短信後她想拒絕的,但一時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媽媽煮完馄饨幫霖遙裝在保溫盒裏,囑咐她別再把飯盒忘在飯店了,霖遙接過保溫盒說了聲“知道了”,就火急火燎地出門。
然而那天,紀凡并沒有出現。
他算是第二次放她的鴿子,霖遙沒覺得有什麽,只是可惜了那盒馄饨,她已經吃過晚飯了,現在也吃不下。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大伯突然來喊她,說外面有一個她的同學。
霖遙愣了愣,以為是季梨,趕緊走出去,到了門口發現那人是許久不見的張昀。
張昀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和紀凡那種不正常的白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且張昀從初中起就是校足球隊的,體格比較健壯,幾年不見好像瘦了點,但是看着還是很高大。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招呼張昀坐下後,霖遙笑着問他。
張昀哈哈笑了笑,說:“我今天早上在市區遇到季梨了,正好說起你,她告訴我你在你大伯家飯店幫忙,我路過,就過來看看,沒打擾你吧?”
霖遙和張昀聊了會近況,她之前和班裏的同學都不熟,只知道張昀當年考了班級第二年級第五,在S市一所著名高校讀大學,學的到底是什麽專業她也不清楚。
張昀告訴她:“我學的土木,打算畢業後申請出國讀研。你學的英語吧?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英語每次都考班級第一。”
“也不知道找什麽工作。”霖遙苦笑。
張昀走後大伯走到霖遙身邊,笑着揶揄她:“遙遙,那小夥子看着不錯啊,你到現在都沒男朋友,要不要發展一下?”
一旁的大伯母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發展什麽發展?還不知道人家家裏是做什麽的!你沒聽剛才那男孩子說啊,要出國讀研!家境肯定不會差,遙遙跟了他,鐵定受委屈。”
霖遙低着頭收拾桌子,沒有說話。
晚上回家季梨和霖遙視頻,季梨雖然敷着面膜,臉上的笑容還是清晰可見,擠眉弄眼地問她:“今天張昀來找過你沒?”
“找過了。你幹嗎沒事告訴他我在飯店?”
“靠!我就知道!”季梨拍了下大腿,“今天遇到他的時候他就支支吾吾和我打聽你。你還記得我高中的時候和你說過,那小子雖然羞答答的,但是鐵定是暗戀你!啧啧啧,真沒想到,都那麽久沒見了,夠長情啊。怎麽樣?考慮一下呗?肥水不流外人田。”
霖遙從手上的英文小說裏擡起頭,白她一眼:“胡說八道什麽……”
季梨常常苦惱自己的戀情,卻不妨礙她熱衷于幫霖遙尋找潛在的戀愛對象,有時霖遙會很惡劣的想,如果季梨知道她長久以來一直暗戀自己的男朋友,不知臉上的笑還能否挂得住。
季梨是個心性單純的女孩,但霖遙不是,她的心思、城府極深,季梨“青梅竹馬”的小鄰居傅程對此深信不疑,曾勸解過季梨離霖遙遠些,說她“不簡單”,被季梨罵了個狗血噴頭。
想來想去,霖遙活到現在這個年紀,雖然沒什麽朋友,但也沒什麽敵人,除了傅程,那個男孩,似乎是從第一面起,就判定她不是好人而生出了敵意。
他也曾惡狠狠地警告過霖遙,不要做什麽傷害季梨的事情,霖遙沒理會他,當他腦子有病。
視頻到一半,季梨接到一個電話,聲音有點輕,霖遙看着她挂斷電話面色微變,有點複雜,便問了一句:“出什麽事了?”
季梨聳聳肩膀:“其實也沒什麽。好像最近紀凡爸爸的身體不太好,今天下午住院了。他呆在國內的時間可能會因此延長,我不知道該難過還是慶幸。”
霖遙翻書的動作頓了一頓,把書不經意地折了一個角:“你怎麽知道的?”
“我剛和紀凡在一起的時候就買通了他家的司機大叔了。不然我前天是怎麽找到他住的地方的?”
典型的季梨的風格。
霖遙搖搖頭。
“哎,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紀凡爸爸啊?”季梨問霖遙,“不過我一個人去萬一紀凡不高興了當場翻臉怎麽辦?這樣吧……霖遙你陪我一起去,這樣他就算生氣也不會當場怎麽樣。”
霖遙脫口而出:“我不要!”
聲音有些急促,連季梨都發現了,翻了個白眼,嘀咕:“不要就不要呗,這麽激動幹嘛……”
“季梨,你現在好歹是和他分手的狀态,這樣貿然去,确實不太好。”霖遙從不就他們的事情發表個人觀點,這大概是第一次。
之後兩人又扯了十分鐘才結束視頻,霖遙幾乎不在狀态,頻頻恍神。
所以,今天紀凡沒有出現,是因為他爸爸,生病了?
霖遙有一種沖動,想給他發一個短信問問,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個答案。
可是她不可以,她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比季梨更沒有。
那晚許久沒有做夢的霖遙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裏她又回到了幼時,那天她第一次見到紀凡。
姨婆打着傘牽着她,站在那棟白色的洋房下,她仰着頭,望着二樓窗戶裏那個彈着鋼琴的小男孩,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裝,像個小小的紳士,可臉上卻是冷峻的表情。音樂聲和雨聲混合着,到某一個音符時,戛然而止。
然後一個穿着一身黑色套裙的女子板着臉孔走過去,手裏拿着一把鐵質的直尺,狠狠打在他的肩膀上。
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緊緊地咬着牙。
緊緊地,咬着牙。
就像每次她在醫院治療時的樣子。
很痛很痛,她可以哭,但是他不可以。
姨婆只帶霖遙匆匆路過那裏一次,但是自此之後,只要下雨,她總會偷偷跑到他家門前,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屋檐,她躲在那個臺階上,透過窗戶看他。
大多數時候,他的父母都不在家,他都是由家庭老師陪着,偶爾父母都在,也是匆匆吃一頓飯、拿一份文件就回到書房或是出門。
那時霖遙還小,她不懂。他住的是最漂亮的房子,穿的是最帥氣的衣服,吃的是最精致的飯菜,但是為什麽,從來都不會笑。
☆、萌芽
紀凡在病房外守了一夜。
他就這麽坐在門前地板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整整一夜。
父親的心髒是老毛病了,這麽多年來病情反反複複,饒是醫術最高明的醫生,也回天乏術。
有些事情,是命。
現在是清晨五點,紀凡知道,再過不到兩個小時,公司裏就會陸陸續續有人趕過來,這些所謂高層從昨晚得到消息,有的甚至不遠萬裏坐長途飛機回來,美國、香港,或是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但是不會有一個人來擔心父親快死了。他們只會用自己的突然出現給他點燃生命的殘燭,一點一點,油盡燈枯。
期間母親打過一次電話來,她只說會抽時間盡快趕回來,之後便再無音訊,就好像這個現在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的男人,和她毫無關系。
紀凡從來不懂父母之間的感情,只知道随着他越長越大,他們之間的愛越來越少,到現在,已将近為零,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父親怕是最清楚自己身體狀況的,所以今年才會讓紀凡這麽早的回國,他說,只怕萬一。
這麽些年,父親好不容易從祖父那裏繼承家業,又把小産業發揚光大,到現在,公司和世界很多國家的公司都有頻繁的商業往來,是父親辛辛苦苦奮鬥而來,他不想拱手讓人。
但是,他同時也明白,紀凡志不在此。如果不是這次情況危急,紀凡是不願回來處理公司事務的。
值夜班的護士走過病房,拍拍紀凡的肩膀,說:“我們那有剛煮好的湯圓,給你盛一碗好嗎?”
紀凡從昨天午飯開始就沒有再進食了,現在感覺到胃縮成一團的難受,點點頭,又忽然想到了什麽,從背包裏拿出一個飯盒,遞給護士:“麻煩了。”
年輕的護士溫和地笑笑,接過了那個白底藍花的小巧飯盒。
趁着這個檔口,紀凡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霖遙的號碼,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對不起,昨天有突發狀況,我會讓人今天把飯盒送回飯店。”
十秒後,手機震了一下。
紀凡看着屏幕上顯示的“霖遙”兩字,愣怔。
“嗯,沒事的。你爸爸還好吧?”
另一邊,霖遙捏着手機的手指已經冰涼,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她一宿未合眼,翻來覆去睡不着,結果在被窩裏等來了一個紀凡的短信。
熬到5:15,雙眼通紅,但是她覺得,挺值的。
只是,終究沒忍住問了出口。而且之後可能還要被季梨發現自己把她賣了。
不過,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紀凡沒有閑情去問霖遙她從何得知父親的事,這一夜都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那麽寒冷的夜,他就那麽很突然的看到了她的這句不算問候的問候,就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終于哭着鼻子回到了溫馨的家,看到了暖黃的燈光。
一剎那間變得很脆弱。
“動了手術,還算順利,現在睡着。”
十二個字,霖遙凝視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才又回了一條:“豆腐肉餡的馄饨,吃嗎?”
于是十分鐘後,睡眠很淺的霖遙媽媽聽到房門外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還以為是小偷,叫醒了霖遙爸爸後,兩人披着睡衣起來看,當看到廚房裏舉着大湯勺忙活着的霖遙時,面面相觑。
“遙遙,大清早的,你幹嗎呢?”
霖遙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解釋:“煮……馄饨啊。我我我……餓了。”
她說完就讓打着哈欠的爸爸媽媽趕緊回去睡覺,霖遙媽媽一邊走一邊對她爸爸說:“這孩子是不是二次生長了?怎麽最近吃得比以前多,還這麽容易餓啊……”
霖遙心裏有點虛,不過既然是自己向紀凡主動提出的,她自然是不會中途放棄的。
又過了十分鐘,六點半,在嚴冬尚未天明的清晨中,霖遙悄悄騎自行車溜了出去。
她走得急,沒有戴手套和圍巾帽子,紀凡看到她的時候,霖遙整個人都是紅通通的,眼裏含着水汽望着他。他的心倏的一軟,把自己的手套圍巾都給了她。
霖遙當然沒有接,只把手裏的保溫盒給他:“剛煮的,趁熱吃吧,再不吃要泡爛了。”
紀凡剛吃完一碗湯圓,其實并不是很餓,只是霖遙提出送馄饨的時候,他突然就很想看看她。
那是一種無關愛情的感覺,更像親情。如果他此刻跟霖遙說,自己覺得她很像一個親人,她一定會吓到吧。
可是這是真的。
雖然站在他身邊,他都能感覺到她在瑟瑟發抖,他依然覺得,她很暖很暖。
紀凡在吃馄饨的時候,霖遙站在他旁邊,望了望病房裏那個戴着呼吸器的男人,他的床邊還有各種電子儀器,即使不清楚病情的人,一看就知道很嚴重。
“你等你爸康複再去美國嗎?”
紀凡的動作頓了頓,嗤笑了聲,有些自嘲的語氣:“可能沒機會了吧。”
霖遙聞言仰頭看他,他的頭發有點長了,柔軟濃密,發色烏黑,不像她的,如同一堆枯草。
“不會的。”她的聲音極輕極輕,似呢喃,紀凡聽不太真切。
她陪着他在醫院的休閑廳坐了一會兒,看着來往的人慢慢變多,過了沒多久,一個專門負責紀凡父親那個高級病房的護士走了過來,和紀凡說:“紀先生醒了。”
紀凡點點頭,轉頭看霖遙,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她站了起來,說:“你快去吧,我先走了。”
紀凡看着霖遙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野中,才收回視線,旁邊的護士好奇地問:“這是女朋友吧?大冬天的,這麽早過來,真有心。怎麽不一起去看看紀先生啊?”
“不是。”紀凡的聲音有些冷,對着不相熟的人,他總是無法擺出一副謙遜有禮的樣子。
那個護士沒有聽清楚,也缺了點察言觀色的本領,疑惑地“嗯?”了一聲。
“我沒有女朋友。”
他說完,沒有再看那個護士,直直地往前走。
父親剛醒,動過手術後的身體還很虛弱,戴着氧氣罩說話艱難,卻還是用盡力氣緊握着紀凡的手,交代他如何應付公司裏的那些“吸血鬼”。
從前每一次,父親只要一把自己和公司有意無意扯在一起,他心底都會生出抵觸的情緒,只是,此時此刻,看着病床上面色蒼白、言語虛弱的中年男子,他只能不停地點頭。
“放心。”他握着父親的手,目光堅定。
紀凡自小就知道,身為這個家的人,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又不得不背起一些包袱。他努力學習,争取比每個人做得更好,最後卻是為了根本不屬于自己的夢想。
很諷刺,卻無能為力。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其實他想要的很簡單,不過就是在冬日的清晨,在饑腸辘辘的時候,那一碗香氣撲鼻的馄饨而已。
單單一個上午,病房外就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都是一些久經商場的老油條,幾乎沒有好對付的。好幾次争執不下,他們就要闖進病房,那是紀凡最後的底線,但是他知道,早晚守不住。
父親的身體很差,這樣的關頭,無法再忍受一丁點的刺激。
紀凡至少,要等到母親回來。
他一共等了一天一夜,他沒有想到,幾十年的感情,母親真能做到如此無情,涼薄到忍心看自己的丈夫去死。
這世上的所謂親情、所謂愛情,所謂白頭偕老,到頭來,又算什麽。
紀凡父親紀正明病重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紀正明是C市有名的企業家,一出事大報小報電視臺均有報導。當年紀凡在學校每次都考第一名,稱得上是傳奇人物,大家也知道高考之後季梨和他在一起,因而到同學聚會的那天,都圍着季梨問個不停。
每個人都對他人的生活充滿好奇,樂此不疲地去窺探那些與自己毫無關聯的秘密,卻永遠不會去想象,當事人處在怎樣的痛苦中。
霖遙在一旁看着他們,一言不發地喝着果汁,只是喝了一半就扔到了一邊。
苦的。
“季梨向你投了好多個求助的眼神了。”張昀坐到她身邊,打趣。
“她的錯。她和紀凡既已分手,本不需要面對這些人和事,她又不忍說破,自然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張昀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呵呵笑了笑:“你還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