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都想不起來。

紀凡三分鐘後回來,手裏提了一個很大的塑料袋。

姜凱也沒多問什麽,重新發動車子。

到了霖遙宿舍樓下,他讓宿管阿姨給她舍友打個電話,讓她舍友下來接她。

宿管阿姨看了看霖遙,皺起眉,“啊呀呀”說開了:“怎麽霖遙也喝成這樣啊!霖遙平時最乖了呀。學得和那個聶雨帆一樣,那姑娘一般不到十一點是不會回來的啦……”

話說到一半,聶雨帆忽然出現在她身後,臉色很難看,從紀凡手裏扶過霖遙,沖阿姨嚷:“阿姨,您睜大眼睛看看啊,現在才十點。我,聶雨帆,回來了。沒喝酒!”

聶雨帆趾高氣昂的樣子氣壞阿姨了,阿姨氣急敗壞地指着她鼻子罵:“你這小姑娘……你這小姑娘怎麽說話呢!怎麽這麽沒禮貌啊!你爸爸媽媽怎麽教你的……”

“我媽死得早你說怎麽樣吧?到底是誰先沒禮貌背後議論別人啊?!”

眼見着場面越來越不對,紀凡趕緊勸住,然後把塑料袋塞給聶雨帆:“她喝多了,你把牛奶給她熱一下喝下去,能醒醒酒。裏面還有水果、面包和果汁,可以明天早上吃。麻煩你了。”

聶雨帆不知道他就是紀凡,回到宿舍手忙腳亂照顧霖遙把熱牛奶喝下去,又洗了把臉後,看她清醒了不少,馬上八卦地問:“哎喲?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嘛!那帥哥看着還不錯,什麽時候勾搭上的?”

“誰?”霖遙腦袋轉了個彎,然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他是紀凡。季梨的男朋友。”

“嚴格來說,應該是前男友了。”聶雨帆問,“你怎麽和他搞一起去了?”

聶雨帆說話一向難聽,霖遙見慣不慣,随便解釋了兩句敷衍過去就說要去洗澡睡覺了。

聶雨帆最近空窗期,唯恐天下不亂,立馬給季梨發短信。

季梨很淡定,完全是正宮娘娘的口氣:“我讓紀凡去關心一下霖遙的。你別胡說八道。”

聶雨帆這才消停。

Advertisement

這一晚從半夜開始下雨,霖遙醒了很多次,不停地做着噩夢,最近一次醒來後,胃裏更難受了,起來抱着馬桶吐得很慘烈,把睡覺一向雷打不動的聶雨帆都弄醒了。

霖遙臉色慘白,這陣勢吓壞了聶雨帆,加上她臉上很燙,又說肚子痛,聶雨帆趕忙打了120,把她送往醫院。

☆、借宿

霖遙得的是急性腸胃炎,折騰了聶雨帆半宿,最後她倒是睡熟了,聶雨帆整個人憔悴的不像人樣。

等到霖遙醒過來,挂着兩個超大黑眼圈的聶雨帆幽怨地看着她,說:“我現在這副鬼樣子,估計沒哪個男的願意承認我是他們的前女友。”

聶雨帆沒少抱怨,但她嘴巴毒歸毒,關鍵時候還是挺靠譜的,霖遙對她“千恩萬謝”一番,發誓出院後請她吃飯,她才滿意地點點頭,拍着胸脯保證這幾天好好照顧她。

霖遙笑笑,以她對聶雨帆的了解,不出兩天,保證回歸“正常”生活。

季梨知道這事後很緊張,還特意去問了紀凡怎麽回事,紀凡完全不知道霖遙住院這件事,只說他不清楚,那天公司慶功宴,就讓霖遙喝了點酒。

季梨因此很自責,紀凡安慰她說這事都是他的錯,他會去探望霖遙。

季梨給霖遙打電話,說:“我不在都不能照看你,不過紀凡說他抽時間過來。”

霖遙現在回想起昨天的事覺得腦袋更疼了,她後悔昨天如此失态,醉酒後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她身上處處都是漏洞,紀凡只要稍微伸手,就能刺中她。

她讨厭得意忘形的自己。

“不用了麻煩他了,我馬上出院了。”霖遙說完後,以防萬一,又給紀凡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沒什麽問題,他不需要到醫院來。

結果才到這天傍晚,紀凡就出現在了她的病房裏,還帶了小米粥和清淡的小菜過來。

“姜叔的粥熬得很棒,我在美國的時候經常喝。”

她喝第一口,被燙到,又嗆,米粒紛紛從嘴裏落到被子上。

霖遙大窘,紀凡直接拿手把米粒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裏,和她說:“慢慢來。”

他的聲音極溫和,極有耐心,目光都變得柔和,從霖遙這個角度看過去,紀凡的臉格外的立體,她第一次覺得,紀凡長得其實還挺好看。

不過她明白,紀凡心裏是覺得愧疚才會這麽做,喝完粥,她很自然地對他說:“我生病和你沒有關系,應該是中午吃食堂吃壞了。”

紀凡點點頭:“我想也是。我去食堂問過了,有好幾個人都住院了,估計是食物中毒。”

霖遙訝異地擡頭看他,他笑了笑:“以後別去吃食堂了。我們公司有員工餐,和餐廳有合作,健康又衛生,味道還不錯。”

他頓了頓,又說:“每天都有人出差,訂的份數是一樣的,所以都會多出來。”

“免費的。”

最後一句話聲音有些輕,他如此顧及到她可憐的自尊心,霖遙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沒那麽玻璃心。雖然我真的很窮。”

她笑,眼睛還是像那天一樣眯着,卻不覺刺痛了他的眼。

霖遙怕紀凡再來醫院,第二天就出院了。然而紀凡雖不見人了,還是每天都會發短信慰問她,只是像朋友一般禮節性的問候,霖遙的答複特別簡短,通常只有一個字“嗯”,有時是“挺好”、“沒事”,刻意的拉開兩人的距離。

這樣對誰都好。

而且,霖遙有另一件讓她很頭疼的事。

張昀自打知道她生病以來,每天早晚在她宿舍樓下“報到”一次,送這個送那個,噓寒問暖的。他們尚且只是高中同學關系,張昀這樣做,讓霖遙好是尴尬,一直在估摸着他什麽時候回去上課。

有次霖遙實在倦怠,正好聶雨帆要出去一趟,就讓她下樓順便幫她應付一下,結果聶雨帆再上來的時候,吐槽了整整一個小時,說“從沒見過這麽磨叽的男人”“內心和外表嚴重不符”。

霖遙完全康複是幾天後的事情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再回到公司,很多人意外地表現出驚訝,稍微表示了一下慰問。

這種偶發的善意讓霖遙手裏稍稍好受些,此後兩天也沒有人有意為難她。說實話,每個人在各自的崗位上都很忙碌,其實是沒有人有那麽多閑心去關注你的那些喜怒哀樂的。

霖遙還是像從前一樣埋頭做好自己的事,雖然不盡完美,也常遇到磕碰,但畢竟是在腳踏實地的努力進步着。

這天她下班走出公司大樓,發現外面在下暴雨,電閃雷鳴的,還沒帶傘。剛開始她以為只是陣雨,就打算等雨小一點再出去,但是等了近二十分鐘,雨勢沒有一點減弱的現象。

眼看着天越來越黑,霖遙一咬牙,把外套脫下來,拿手撐在頭頂就沖入了雨幕中,還沒跑幾步就濕的徹底。

這時有一輛車停在了她面前,霖遙剛想繞過,那車裏的中年人降下車窗,探出半個頭來叫她:“小姑娘?”

霖遙轉頭,看了看那人,愣了一秒,然後猶豫地說:“你是……姜凱叔叔?”

那天她喝得太醉,只依稀記得姜凱的名字和面容,現在有點不确定。好在那人點了點頭,示意她:“上車,我送你。”

雨下得太大,姜凱很真誠,霖遙無法拒絕,上了車後姜凱告訴她,紀凡前天剛回了趟C市辦事,今天才回來。

“不過看這天氣,估計航班會延誤。”

姜凱的年紀放在那裏,是有些成熟世故的,他說話很有分寸,也不去詳細地問霖遙和紀凡的關系,只聊了聊霖遙的專業和她的實習。

開到一半,車裏的廣播忽然提示,前面有一大段路擁堵。

B市的路況本來就很差,這樣開下去不知道還要堵多久。霖遙整個人都像落湯雞一樣,雖然車裏開了空調,還是冷得瑟瑟發抖。

姜凱見狀,提議說:“紀凡在北京的住宅空着,就在附近,要不你過去坐一下吧?這種天氣,前面還出了車禍,沒有一個小時是開不出去的。”

他的話吓到她了。霖遙的第一反應就是搖頭:“沒關系的,這附近有地鐵站,我坐地鐵回去就好了。”

“你忘了那個地鐵站最近在施工?而且你下了地鐵還得淋雨。”姜凱很溫和地笑笑,“我送你過去後就走,等會還有事。我會給紀凡打個電話,我剛看了一下,他的航班延誤了幾個小時,今天是到不了了。”

姜凱的話說得很有水平,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又不說破,不會讓任何一方難堪,霖遙只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紀凡家是真的富裕,B市的房價極高,他一個人的住宅卻是兩層的複合式公寓,近兩百平米,裝修簡單大氣,家具很少,顯得很利落。

姜凱對她說,想洗澡或是睡覺都可以,有四個客房,裏面都有全新的睡袍浴袍和生活用品,而且他很貼心地幫她點了一份豐盛的晚餐後才離開。

霖遙本不願在這裏留下太多的痕跡,光是到紀凡住的地方,對她來說就太過了。可衣服吸了水,滲到了裏面的衣服,全身上下太難受,她看房子裏有烘幹機,就把衣服脫了下來,随便洗了洗,烘幹的時候很快速地沖了個澡。

等到衣服幹透,她重新穿上,外賣正好到了。

B市一家口碑很不錯的西餐廳的海鮮飯、奶油濃湯和餐後甜點。

霖遙到廚房裏找碟子,打開櫥櫃,發現裏面的碟子都是嶄新未拆封的,樣式精美華貴,一看就價值不菲。再環顧一圈,廚房基本是全新的,沒有用過,連個水壺都沒有。不過她也能理解,紀凡應該是這次回國才正式入住這所公寓。

霖遙不想開封那些新碟子,就直接就着餐盒把東西吃完了。

客廳連着陽臺,陽臺上開了半邊窗戶,還挂着一排衣服。

霖遙走過去摸了一下,衣服已經全部濕透。她把窗戶關好,然後把衣服放到全自動洗衣機裏,有幾件明顯需要手洗的就另外分開來,在浴缸裏細細地洗。

洗完烘幹後,她把幹淨的衣服重新挂回原處,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可雨卻沒有停的跡象。

霖遙環顧四周,沒有看到哪裏有傘,又覺得随便翻別人家裏不好。

她有些累了,坐回沙發上,身子越來越輕,慢慢躺倒。

這個時候,霖遙突然看到茶幾上放着一本相冊。雖然理智告訴她不要去碰,她卻覺得自己像中了邪,手不自覺地就摸上了相冊。

相冊很厚,裏面的照片是紀凡一家的,大部分是全家福,也有一小部分是紀凡的單人照,差不多從他小學到高中都有,只是越往後,照片就越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紀正明人不高,有一點點發福,臉上的表情憨憨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樣子。紀凡的母親劉紛然長得極美,拍照時基本沒效果,但姿态總是非常優雅的,一看就是個貴婦人。

至于紀凡……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和他平時的樣子倒也很像。

霖遙忍不住拿手機出來一張一張的拍照。

拍到一半,突然聽到門鎖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她慌忙地收起手機,卻把相冊掉到了地上。

紀凡淋得一身水進門,第一眼就看到霖遙手裏拿着本相冊,木木地看着自己。

“你怎麽……回來了?”

極大的驚吓下,霖遙話都說不像了,她把相冊放回原處,說:“對不起,亂動你的東西。”

“沒事。”

紀凡的語氣稀疏平常,進門先把暖氣打開,然後把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最後一件襯衫脫到一半才想到屋裏還有第二個人,又把扣子扣上。

他看了眼臉頰紅通通的霖遙,說:“我去洗個澡,你随意。”

霖遙本來已經做好紀凡今天不會回來的準備,所以才答應姜凱說暫時留在這裏,而且她一開始的打算就是等雨小點就離開的。

現在和紀凡撞了個對面,霖遙坐立不安,想着等紀凡出來後要說些什麽。

二十分鐘後紀凡洗完澡。客廳裏暖氣已經打的很暖和了,霖遙穿着厚外套已經開始出薄汗了,臉上的紅暈愈甚。紀凡穿着簡單的短袖T恤和卡其色長褲,一派大夏天的模樣。

他從鞋櫃裏找了雙拖鞋給霖遙,說:“光腳小心着涼。”

霖遙彎腰穿上鞋,發現他自己明明也光着腳。

“今天打擾你了,我先走了。謝謝你。”

霖遙說完起身就要離開,紀凡伸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霖遙一驚,倒退了一小步。

她記得那晚在天臺,他扶她起來,也是這樣抓着她,他冰涼的手掌卻讓她感覺皮膚灼燙,可那時,她尚且能借着醉意麻痹自己,讓自己不要去在意那種觸感。可此刻,她無法再去忽略那種真實到吓人的感覺。

紀凡這時也感到自己的動作太過魯莽,有失禮儀,便放開了她,說:“有必要每次講話都這麽客氣嗎?外面下這麽大的雨,你又沒有傘,走哪裏去?”

霖遙聞言低頭不語。

他說話一向不算好聽,有時給人的感覺特別強勢,他讓她好好待着,霖遙就真的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只低頭玩着手機。

“晚飯吃過了?”紀凡問她。

“嗯,姜凱叔叔給我訂的。”

他冷哼一聲:“他倒是很少這麽貼心。”

紀凡說完這句後就自顧自去了二樓,霖遙不知道他去幹什麽了,三分鐘後,收到紀凡的一條短信。

“不許開溜。”

等待是最焦灼的,霖遙從來沒有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耳邊是轟隆的雷聲和淅瀝的雨聲,屋子裏又太暖和,手機恰好沒電自動關機了,一陣倦意襲來,她不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醒來已是半夜。

客廳裏一片漆黑,暖氣沒之前那麽暖了,她不冷不熱,覺得很舒服。起身望了一眼,只有通往二樓的樓梯透出光亮。

霖遙手機自動關機了,因而不知道現在到底什麽時候了,正摸索着尋找牆上的開關時,客廳突然亮了起來。

她擡頭,看到紀凡站在樓梯口,手還舉着放在開關上。

“睡醒了?餓嗎?”

霖遙搖頭:“現在幾點了?”

紀凡低頭看了看手表:“淩晨三點。”

霖遙咬了咬嘴唇,不說話了。

“你回不去了。回客房睡吧,還有幾個小時就天亮了,醒了帶你去吃早餐。”

事已至此,霖遙只能認命,乖乖地到了二樓的一間客房。床又大又柔軟,躺着非常舒服,可她怎麽也睡不着,尤其是想到,紀凡就在旁邊的書房裏。

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覺得口幹舌燥,喉嚨裏好像要冒火,幹脆起床找水喝。

她剛一開門,就撞見紀凡從書房裏出來。

他一臉戒備,問她:“去哪?”

“喝水。”

于是紀凡帶着她走進書房,從抽屜裏找了一個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熱水給她。

霖遙接過水,無意掃過他的書桌,上面淩亂地鋪滿了文件,旁邊放着兩杯熱咖啡,散發出濃郁的香味。

她動了動唇,還是沒忍住:“喝咖啡會胃痛。”

紀凡瞥了她一眼,口氣不善:“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又知道了?”

霖遙沒說話,腹诽,她當然知道,他的胃比她的還不好,根本就不能飲用刺激性液體,可現在看看這裏,又是啤酒紅酒,又是咖啡的,她的記憶中,紀凡是只喝白開水的人。

“我出去了。”

“我這次回去是為了我爸媽的事。”紀凡說出口才意識到,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

霖遙的腳步停了下來。

“心情不太好,說話不好聽,抱歉。”

霖遙隐忍不發,很想問他“你不會覺得自己平日裏說話都很動聽吧?”,她只“嗯”了一聲,等待下文。

“不困的話陪我聊會吧。”

紀凡第一次動用家裏那個幹淨到無以複加的廚房,給霖遙煮了熱牛奶,霖遙接過的時候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至親

紀凡第一次動用家裏那個幹淨到無以複加的廚房,給霖遙煮了熱牛奶,霖遙接過的時候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紀凡坐在她對面看着她喝牛奶,下意識地去摸口袋裏的煙,剛想點燃,動作忽然一滞,看着她揚眉:“介意?”

霖遙搖頭。

她看得出來,出國的幾年發生了一些事情,她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學會的抽煙,而且看樣子抽的挺兇的。還有喝酒。剛看到書房裏那些酒瓶的時候,她着實吓了一跳。

“什麽時候開始抽的?聽季梨說你以前不抽。”

紀凡吐出一口煙圈,把一旁的煙灰缸拿到手邊,抖落些許煙灰。

“這兩年。我爸媽的關系鬧得越來越僵,連帶着公司也有大大小小的事出現。”這些事情,他都必須處理。

是現實逼的,有什麽辦法?有的時候,紀凡也會懷疑,父母是不是已經忘記了,他雖成年,但還是個學生,連大學都還沒有畢業。

紀凡放下煙,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喝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苦笑:“打我記事起,就沒見他們好過。我原有一個妹妹,但是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我母親一直覺得是父親的錯。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恨着他,對他的怨氣與日俱增,連帶着我,也無法用最普通的母愛對待。”

“夭折……”霖遙重複着那兩個字,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如同被人忽然掄着錘子重擊。

原來在他們的眼裏,她是一個自己死掉的人,原來自己的離去,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霖遙緩慢地閉上眼,差點落下淚來。

這就是她的父母,她的骨肉至親。

當年,要不是姨婆心疼她,要不是她養父母家正好缺一個孩子,說不定她真的被扔到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落自生自滅了,那也就不會有今天的她。

那麽多年,她過得既辛苦又幸福,值得慶幸的是,爸爸媽媽對她很好,可是也因為她,他們要掙紮在溫飽線上,為了治她的心髒病,爸爸還弄傷了自己的腳,落下了終身殘疾。

而她在經受一次次手術折磨的時候,他們在哪裏。

她一直以為,他們應該是抱着紀凡微笑着的,就像相片裏那樣。

他們才是一家人。

可是現在,紀凡告訴她,他并不幸福。

她曾經那麽多次偷偷溜到那所大宅附近窺探他的生活,她天真的以為,住在城堡裏的,就是王子,他過着王子一般的生活。

即使王子偶爾也會忍受孤寂,偶爾也會因為淘氣而被家庭教師打手心。

但是這些都沒有關系,王子就是王子。

這些都是她用自己的不幸換來的,他怎麽可以不幸福。

怎麽可以。

如果她的生母當年真的不舍得她,又怎會把重病的她殘忍地丢棄,他們的境況,明明比霖遙的養父母好千倍百倍。

可是他們,容不下她。

那麽事隔這麽多年,他們的一切,哪怕是愧疚,哪怕是争執,都與她無關。

霖遙只有一個爸爸,叫霖生,一個媽媽,叫章雪。

“我爸這次病發,我媽在出差,也沒有第一時間趕到。他們的感情已經到了盡頭,只是一直硬撐着。我爸還沒出院,我媽就想離婚,我怕我爸受刺激,就回去了一趟。至少,要等我爸病情穩定一點吧……”

紀凡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他看着霖遙,問:“你說為什麽一個人能無情到這樣的程度?這麽多年的相濡以沫,又算什麽?”

霖遙不知道怎麽作答,紀正明和劉紛然的感情糾葛,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她和他們沒有一點感情,就算他們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向她為當年的事道歉,她也不會原諒。

霖遙把酒瓶和酒杯拿開:“別喝了。”

他一身煙味一身酒味,酒量不好,已有點淺醉。

霖遙去了趟衛生間,回來時紀凡不在,她再次環顧客廳,發現他在陽臺上,席地而坐,還把窗戶打開了,半眯着眼,目光不知望向哪裏。

外面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有黎明的涼風吹進來,紀凡穿的依舊是短袖T恤,霖遙從沙發上拿了塊毯子,給他披上。

霖遙坐在他旁邊,兩人無言,只靜靜等着那黎明的光一點點從雲層中照射出來。

紀凡沒有等到那個時候就睡着了,整個人倒到了霖遙的肩膀上。他就算坐着也比霖遙高一大截,霖遙挪了挪身子,結果紀凡直接倒在了她身上。

她本想叫醒他,但想到他一夜未睡,剛才又那麽苦大仇深的樣子,有些心疼,便不敢再多動,怕把他弄醒。

幾個小時後,紀凡被一陣嘈雜吵醒。樓上在裝修,每天這個時間點都準時開始。

紀凡想站起來,動了動,卻發現旁邊有一個人。

霖遙窩在他的懷裏,睡得正熟,她睡覺的樣子很有意思,整個人蜷縮的像個球。紀凡以前在一本書上看見過,說是這樣睡姿的人,通常都很沒有安全感。

她給他的感覺一直是冷靜而克制的。

她害怕的東西,會是什麽。

怕霖遙第二天有課,紀凡把她叫醒,霖遙揉了揉眼睛,看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一躍而起。

“我九點一刻還有課。”

她走得太急,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幸虧紀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別急,我開車送你。”

霖遙剛想點頭,忽然想到他不久前才喝了酒:“不用了,你酒還沒醒吧。你家附近就有地鐵站,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霖遙說完,火速刷了個牙洗了個臉,頭也沒梳就跑了出去。

順便,把她的手機、錢包都落在沙發上。

紀凡很無奈,簡單洗漱了一下準備幫她送過去。昨天的衣服淋濕了,他到陽臺上拿了一件曬着的毛衣,穿到一半動作停了停。

衣物柔順劑的味道,薰衣草味的。

他非常抵觸這種化學合成物氣味,所以都要求家政阿姨用無味的。阿姨自從第一次用過薰衣草味的之後,就一直把那瓶擱置着,用草本無味的那種,不可能搞錯。

紀凡走過去把所有衣服都聞了一遍,一模一樣的薰衣草香味。

他的記憶中,昨天在陽臺上睡着,後來在睡夢中,好像也聞到了那個味道。

是霖遙身上的味道,不會錯的。

所以,她是自作主張幫他洗了衣服。

紀凡不自覺笑了聲,然後拿起挂着的另一件厚外套穿上。

薰衣草味更加濃郁。

霖遙正好趕上了上課,和老師前後腳進教室的,旁邊的同學小穎很奇怪地問她:“你怎麽慌慌張張的,還差點遲到了,不像你啊……”

霖遙不知道怎麽解釋,雖然不是什麽重要的課,但是她一向不翹課不遲到,勤奮踏實,所以老師們都喜歡她。

昨晚沒睡好,今天上課有些困倦,霖遙摸了摸口袋,想拿手機出來看看時間,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翻遍了整個書包都沒有。

跟手機一起丢失的還有錢包,她不得不想到最壞的一種可能。

一下課霖遙第一個沖出教室,然後成功在教學樓下和紀凡撞了個正着。

他開着車來的,銀白色的跑車,格外的嚣張,格外的……不像他。

霖遙不免被吓到。

“昨晚你東西忘在我家了。”

這時周圍已經有人三三兩兩的走過了,紀凡的車這麽拉風,別人一般都多看他們兩眼。而他的這句話旁人聽了難免誤會。

霖遙尴尬地接過手機和錢包,低聲說了聲“謝謝”就想走。

紀凡叫住了她。

“快十一點了,我請你吃個飯吧。答謝你昨天幫我洗衣服。”

霖遙沒想到被他發現,本來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她也沒多在意,而他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突然提起,還說要請吃飯答謝,她第一反應自然是拒絕。

還沒等她說不,紀凡先開口斷了她的後路:“你可以說‘不’,但我會堅持,所以我們會被圍觀。”

霖遙睜大眼睛看着他,她從未想到他會這麽的……流氓。無奈之下只好坐進車裏,然後戴上帽子,把頭埋得很低。

如果被熟人看見,如果又不巧被季梨知道,她不敢想象後果。

事情的發展總不在她的控制之中,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脫離軌道,比如一開始,她覺得自己和紀凡,頂多只會是點頭之交。

霖遙總有某種不詳的預感,她覺得害怕。

紀凡帶她去了一家粵式餐廳,格調高雅。

他無所謂吃什麽,讓霖遙點菜,點滿八個,因為他喜歡那個數字。

霖遙猜測紀凡請她吃飯純粹是因為今天閑着,沒有飯局,他的姿态看上去相當優雅自得,吃東西的時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紀凡不說話,霖遙就也不說。他喝完第三碗魚片粥,放下碗筷,問她:“你父母是做什麽的?”

霖遙的筷子在空中停住,又收了回來:“普通工人。”

他不再多問,又接着吃。

快吃完的時候,紀凡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接了電話聽了幾句,臉色越來越難看,說了一句“我馬上回來”,“蹭”地站了起來,對霖遙說:“我爸出事了,我要先走一步,你自己回去。”

霖遙來不及多問什麽,紀凡就急急地跑了出去。

看紀凡剛才的樣子,霖遙就能推測出事情的嚴重性,她發現自己居然不敢多想。

如果紀正明又病發了怎麽辦。

如果紀正明這就死掉了怎麽辦。

那她還恨嗎?

如果還恨,還要恨多久?

霖遙在餐廳呆坐了很久,直到周圍的人走盡,有服務員過來禮貌地問她需不需要撤菜,她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忙忙地起身,還不忘結賬。

紀凡走得那麽急,她以為他一定沒有買單。

結果服務員說有一位先生已經結清了。

霖遙呆愣地走出餐廳,然後看到門口停着的一輛車裏,姜凱朝着自己揮手。

姜凱送她回學校。

“紀凡讓我來接你的。”姜凱又加了一句,“他其實不是一個考慮很周到的人。但是你是特別的。”

霖遙一愣,然後搖頭。

她現在沒有心情去想這些,也沒有心情去解釋。

“姜凱叔叔,紀凡他爸爸……很嚴重嗎?”她遲疑地問,聲音極不自然。

姜凱眉頭皺得很深:“老紀的病是老毛病了,這次再次病發和紀凡他母親有關,具體的你要問紀凡,這孩子的心思誰也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你随便說。不過情況不容樂觀。”

姜凱很老道,霖遙知道問不出什麽,心裏忐忑,卻什麽辦法也沒有。

霖遙回到宿舍後就開始發呆,難得聶雨帆早回來,在她耳邊呱啦呱啦說了一大通,又數落她昨晚居然一宿未歸還關機,學壞了,霖遙心中煩躁,一句都沒搭理。

聶雨帆本來要發作了,哪知霖遙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了一句“我要回家一趟,你幫我訂一張機票,最快的航班。”。

聶雨帆聞言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什麽都不敢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霖遙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坐了傍晚的一班飛機回家。

回家不能讓爸媽知道,她住進一個小旅館,有些髒亂,但是她私自回家一趟花了太多錢,已經浪費不起。

然而,霖遙并不知道回來後應該怎麽辦。她不像季梨一樣買通了紀凡家的司機,不會知道紀正明住在哪家醫院,身體狀況到底如何。她更不能打電話給紀凡去問。

霖遙想了想,決定去上次那家醫院問問,如果她的運氣好,說不定紀正明還住在那裏。

就算他要死,她也想在他死之前見他一面。

她想堂堂正正、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站在他面前,告訴他,那個被你抛棄的女兒,她現在活得非常非常好。

☆、旅館

紀正明住的是特護病房,紀凡趕到的時候,劉紛然正站在病房門口拿着手機打電話,面色嚴肅,聲色俱厲,旁邊站着的那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拍着她的肩膀,輕聲勸說着什麽。

這是紀凡第一次見到許健樹。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無論是身材樣貌,還是學識氣度,都比紀正明好太多。

但是他不可能比紀正明富裕。

可惜錢,恰恰是這個年紀的劉紛然最不看重的東西。

知道母親的婚外情,是在紀凡高二那年,那是父母吵得最兇的一次,整整三個月沒有說話,可奇怪的是,誰也沒有提離婚。

仔細想想,這麽多年,他們沒有哪次吵架談到這兩個字。

紀凡從前以為,他們只是為了不影響他的學習而忍耐,直到那一次,劉紛然當着紀凡的面沖着紀正明大吼“我就算一分錢不要也不想再忍你一分鐘!”,他才知道,自己太愚蠢。

他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實父親和母親,誰也不曾真正在意過他。

母親忍了這麽多年,只是為了許多許多的錢。

她舍不得的只有金錢。

而到了今天,當她有足夠的力量,足夠的底氣,她就不想再忍下去了。

紀正明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而劉紛然踩着十公分的細高跟趾高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