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風。
霖遙心裏有事,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姜凱帶着霖遙繞了一趟山路,他開車很快,比紀凡快很多,即使是在盤山公路,速度也一點都沒有放緩,一面又和霖遙說着事情,典型的一心兩用。
“紀凡她媽媽這事也挺久了,我老實說吧,這個傳言,也不假。”姜凱仍然目視前方,卻忍不住嘆氣,“其實也不能全怪紛然,老紀這麽多年,只顧着賺錢,一點沒考慮過紛然的感受,只覺得紛然無理取鬧,不理解他經營公司之苦。可他,又何曾理解過紛然。”
“兩個人相處,過日子,本來就不簡單。當初孩子的事,兩人心裏,都有疙瘩。”
“紛然心裏苦。”
“但是,他們都忘了,最苦的,還是孩子。他們當年領養紀凡,就沒帶着多少為人父母應有的慈愛,凡事對他都很嚴厲。紀凡這孩子那麽争氣,我猜是他也怕了,最初被親生父母抛棄,是一輩子的傷痕。”
霖遙的瞳孔猛然收縮,她轉頭望向姜凱,神情緊張:“你的意思是,紀凡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
“是啊。我們大家都知道他知道,可他總僞裝成自己不知道。這孩子自尊心強,性子倔,不想承認,是不想讓別人同情他。”
霖遙的眼神驀的一黯,再望向窗外變幻的景色時,感覺那些深綠都在一剎那失了顏色。
她就像一條突然被人從水裏撈起的魚,感覺呼吸都被阻滞了。
他也是被抛棄的。
和她一樣。
她的心每每為他更疼一點,就更愛他一點。
她為他讓出了一個家,即使那裏并不溫暖,但至少,他有了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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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遙幾乎要落淚。
他們去山腰的一間清吧喝了一杯雞尾酒,姜凱看霖遙有些心不在焉,就提出要送她回去。
霖遙點點頭,她的思緒都是飄的,一杯酒喝的臉有點熱,在昏暗的燈光下微微發紅,看着醉人。
人卻是很乖的樣子。
姜凱望着她,好像突然回到了某個深秋,在一片枯葉林裏,他的那個女孩也是那樣的神情望着他,那種特別純情的表情,仿佛整個世界都是明鏡澄澈的。
他一剎那間魔怔了,握住她的手,就低下頭去吻她。
霖遙在姜凱的唇落下時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把他推開,可唇上已經有了鮮明的觸感,讓她無法忽略。
那種感覺,和紀凡那晚的觸碰完全不同。
她頓時覺得惡心難耐,揚手甩了他一個巴掌,然後抓起包跑了出去。
霖遙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等到終于跑不動時才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
夜裏山間的清風吹拂,周遭黑漆漆的,只能聽到風吹動樹葉的簌簌聲響,她四顧無人,又沒從剛才的驚懼中恢複過來,一陣陣寒意湧上心頭。
她哆嗦着手從包裏翻出手機,卻發現一點信號都沒有。
一波接一波的恐懼漸漸吞噬她,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小時候有一次爸爸媽媽的工廠臨時加班,讓工廠的一個阿姨來幼兒園接她,那個阿姨先去接了自己念小學的兒子。霖遙就在幼兒園教室裏等了整整一個小時,看着小朋友一個個被接走,直到老師也遺忘了她。
只有她一個人待在黑暗裏。
她伸出手,沒有一個人拉住她。
霖遙蹲下身子,頹然地抱住自己的頭,努力不去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她終将被抛棄,沒有一個人會解救她。
黑暗中,她感覺到自己的手心濕了,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冷汗。
可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麽用力,她卻一點都不疼,就像從那冰涼的皮膚上,能傳遞灼人的溫度。
怎會有人拉她一把。
那麽黑的夜。
她緩緩擡起頭,看到紀凡蹲在自己面前,凝視着她。
“霖遙?”
☆、共處
霖遙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手腕上的感覺,如此真實。
耳邊的風聲很大,她穿得少,不自主地瑟縮,紀凡用自己的大衣把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一瞬間的溫暖侵襲了她。
那樣的姿勢,比擁抱更親密。
霖遙的臉觸碰到紀凡大衣裏面的灰色羊絨衫,軟軟的,暖暖的,透着一股薰衣草味,她突然想起那天在他家給他洗那些被雨淋濕的衣服。
生活總是殘酷而真實,某些感覺,永遠都只應該是幻覺。
霖遙在一瞬間醒了。
她從他溫暖的懷抱不動聲色地掙開,然後站了起來,甚至往後退了一步,連看着他的眼神也變得戒備:“對不起。”
紀凡錯愕。
他承認,自己在醫院接到姜凱那個很突然的電話時氣瘋了。電話裏姜凱語無倫次地說着霖遙怎麽換打電話給他,他突發奇想把她約出來,又魔怔地強吻了她。
最後,把她弄丢了。
紀凡第一次把車開得那樣快,甚至差點闖了紅燈。
一路上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和霖遙相處的無數的場景都放電影似的閃過他的腦海。她的漠然而克制的表情,她平靜冷淡的話語,她給他洗的衣服,帶的馄饨,冬夜裏忽然而至的溫暖,她臉上偶爾露出的比他更鮮見的淺笑……
甚至,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之後,與她的那個擁抱,還有那個類似與吻的唇與唇的碰觸。
他忽然心慌。
紀凡長大這麽大,從來沒有覺得什麽人對于他來說特別重要,在生命裏無法替代。
然而,霖遙為他做過的事情,是唯一的:為他煮馄饨,和他一起在天臺喝酒,給他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洗衣服,照顧喝醉酒的他……
她倔強、冷漠的眼神在他眼裏,宛若有光。
他害怕再也再也見不到她。
好在,最後他還是找到了她。
毫發無損,多麽幸運。
紀凡車裏的空調很足,剛開了一會,整個人就暖了起來。
兩人已各自恢複到平時相處的狀态,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紀凡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看到霖遙微微閉着眼睛,已經從恐懼中恢複過來了。
“你以後不要和姜凱接觸了。”
不知是因為這寂靜的夜,還是因為車裏的空氣太凝滞,他的聲音似乎格外低沉。
她臉一紅,想為自己辯駁一句:“我沒料到……”
“他比你大再多,也是個男人。你不知道,一個男人和年輕女孩獨處時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那些肮髒的心思,偶發的沖動,也只有男人心裏清楚,多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霖遙洩氣,扒着窗戶歪着腦袋看外面,手指點着窗戶,眼神漫不經心:“知道了。”
紀凡輕哼一聲,唇角不自覺揚起,怎的突然覺得,她像個不服管教的孩子。
孩子氣。
紀凡堅決不讓霖遙一個人再住在小旅館,雖然兩件事情沒什麽必然聯系。他帶着她去旅館退房,拿行李,然後送她回自己家。
他淡然地說:“今晚我不去醫院了。我爸不會有什麽事了。”
“嗯。”
霖遙其實很怕他在這個時候再提及父母,姜凱一定是告訴了他自己有意去打聽他們家的事,紀凡這麽聰明,一定會懷疑。
但是她不确定,他會怎麽懷疑。
只是他想破腦袋,也不會猜到真相。
好在,紀凡可能看她今天也累到了,所以沒有去問她,給她安排了一間客房,就讓她住下。
這是紀凡在C市的家,但是裏面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影子,霖遙想到季梨之前說的紀凡單獨的住所,了然。
房子比在B市的更大,也是寬敞異常。
霖遙暫時住下,她是這棟房子裏的過客,也是紀凡生命裏的過客。
紀凡問她家裏的事辦得怎麽樣,霖遙回答很輕的回答了一句“快了”,努力不讓他聽出自己聲音裏的心虛,但猜他一定有所察覺。
他那麽聰明。
翌日,紀凡一大早出門去醫院看紀正明,霖遙起床時他已不在,只看到客廳的桌子上有一張紙條:早飯在保溫櫃裏,我中午回來和你吃午飯。。
他中午本不必趕回來,定是怕她在家中無聊,這荒郊野嶺周圍沒有公交線路,也沒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
霖遙想了想,給他發了條短信,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不必管她。
紀凡沒有再回。
霖遙自然沒有什麽事,她吃完早飯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房間,給客廳、廚房、衛生間做了一個大掃除後,整理整理東西,準備出門。
走了近半個小時,霖遙才看到一個公交車站,她坐上只有司機一人的公交車,時刻關注着窗外,一看到有超級市場的蹤跡就下車。
霖遙在超市買了一大堆蝦、魚、牛肉和蔬菜,她很小的時候就聽姨媽絮叨說紀凡不愛吃雞肉和豬肉,還有海鮮。
拎了一大堆菜回家,很重,最累的是下公交車後上山的那段路,去的時候是下山,花了半個小時,此刻是負重上山,霖遙整整走了一個小時才到家門口。
穿在最裏面的棉衣已被汗液浸潤,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心髒跳的很快,微微不适,是之前手術的後遺症。
身體那樣難受,她卻感覺快樂的無以複加。
即使,這種快樂有一個期限,她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态見證着它漸漸消亡。
然而她已決定,這是最後一次。
紀凡傍晚回來,剛打開門,就聞到撲鼻的飯菜香味。
廚房裏還傳來油煙機的聲響,他愣了愣,輕輕地反手關上門,向廚房走去。
霖遙炒菜太認真,沒有注意到紀凡把廚房的門拉開了,他就這樣站在門口看着她。
她的腰間系了一條藍白格子的圍裙,頭發随意地挽起,偶爾有一兩根發絲垂落在耳畔。她的額頭上有汗,時而要擡手用手背輕輕抹一下。
客廳裏開着空調,紀凡覺得,此刻特別的熱。
他咳嗽了聲,然後霖遙轉過頭,看到他,竟然露出了一個鮮有的微笑,說了聲“還有一個菜,你先去外面坐着把”,然後繼續炒菜。
他的記憶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場景,從小到大,他回到家中,都已有做好的飯菜在飯桌上,偶爾父母會匆匆地吃上一餐,然後馬上回到書房或公司,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享用豐盛的食物。食,而不知味。
紀凡感覺有什麽堵住了自己的喉嚨,他一手仍舊撐在門框上,一手擡起,把霖遙的頭轉過來,逼她看着自己:“誰允許你動我的廚房的?”
他的眼神尤為銳利,霖遙圓圓的眼睛看着他,顯得無辜又驚慌,她把鍋鏟放下,然後雙手局促地抓着圍裙。
“抱歉,我……”
紀凡松手,“呵”了一聲,微微彎腰,捏了捏她的臉:“開玩笑的。”然後走了出去。
霖遙愣在原地,臉“唰”地變紅,又慢慢變白。
并沒有很激動,眼神是黯淡的。
他永遠不會了解,他心血來潮的舉動,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
霖遙做了三菜一湯,味道極佳,紀凡破天荒吃了三碗飯,霖遙平時吃得就少,只吃了淺淺的半碗,默默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失了優雅,但只看着,就讓她很滿足。
她想天天做飯給他吃,把他養得胖一點,再胖一點。
美好的奢求。
吃完後紀凡倚在廚房門框,看着霖遙洗碗,一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着,霖遙有時回應一句“嗯”“是”,有時什麽也不說。
紀凡覺得,她的性子,比自己更悶。
洗完碗紀凡說吃得太飽,要和霖遙去爬山,霖遙先是推拒,說剛吃完飯就運動會得盲腸炎,結果紀凡居然回她“我已經沒有盲腸了”。
霖遙甕甕地說了句“但是我有啊”,紀凡假裝沒有聽到。
一直到出門後,霖遙才覺得一點不後悔。
傍晚山間的空氣清新,又不是很冷,層層疊疊的綠色與晚霞、歸鳥相襯,美得驚心動魄。
如果能在這樣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直到老死,這一生,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紀凡看她不言不語,只是在後面默默走着,以為她還在生氣,便停了一下,正對着她。霖遙只顧往前走着,一個不當心,差點撞上他。
“怎麽了?”她疑惑地看他。
紀凡用眼神示意她看鞋:“你穿着雪地靴來登山?”
霖遙撇了撇嘴:“我沒帶別的鞋,也沒想過來登山。”
紀凡冷哼了一聲:“走吧。”
“回去了?”
“嗯。”
霖遙沒想到,紀凡會帶她來買鞋,他美其名曰是為了後面兩天繼續帶她運動,不想看到她慢吞吞的樣子。
紀凡帶她進的是耐克專賣店,看中的幾雙鞋都是七百以上,霖遙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說:“不用了……沒幾天就回去了。”
“我給你買,又不花你的錢。”
霖遙一愣,然後嘀咕:“你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
還不是花爸媽的。
紀凡聽了這話,一樂,一臉好笑地反問她:“你怎麽知道我花的不是自己的錢?我到現在為止賺到的錢,可比你在餐廳打工賺得多多了。”
眼看着霖遙的臉“騰”的變紅,紀凡趕緊打住:“好了,我開玩笑的。快選吧,再晚人家要關門了。”
霖遙別扭,最後還是紀凡幫她選了雙灰色的登山鞋,暗沉沉的色調,和她這個人倒是挺搭。
之後兩天,霖遙還是給每天做飯,三天的菜色都不一樣,紀凡吃得高興,吃完就拉她去登山。
那樣惬意的日子,容易給人錯覺,好像一望就望不到頭。
這天傍晚吃完晚飯,紀凡心血來潮要探索一條新的路線,走了一半發現前方都是坑坑窪窪的石子路。
霖遙早上去買菜有點扭傷腳,一直都忍着沒和他說,這會兒腳疼難耐,不當心絆了一下,整個人反應不過來就往前沖,紀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自己卻撞上了旁邊的一塊尖銳的岩石。
他疼得呲牙咧嘴,咬咬牙,站直,霖遙吓呆了,忙到他身後檢查他的傷勢,發現紀凡那麽厚的衣服也被劃破,後背上兩道無比清晰的血痕,淌着血珠。
“紀凡……”
她聲音哆嗦地叫他的名字,紀凡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我沒事。”
“你等一下!”
霖遙說完,扶他到一旁的空地坐下,然後從背包裏拿出消□□水、棉簽、繃帶和剪刀。
她把他的衣服撩起來,然後把消□□水倒在幾根棉簽上,給他的傷口消毒。她的動作很輕很輕,紀凡雖然疼,但是忍住不吭聲,她認真的模樣,竟讓他不忍打擾。
霖遙快包紮好的時候,紀凡喝了一口礦泉水,問她:“你包裏還有什麽?”
霖遙沒有擡頭,只說:“一些幹糧。”
“登山,不嫌重?”
她平靜地答:“只怕有個萬一。”
霖遙把紀凡的衣服放下,把東西放回包裏,紀凡突然拉住她的手腕。
她一驚,手裏的剪刀險些掉到他腿上。
她心裏又起波瀾,眼皮卻擡也沒擡:“做什麽?”
他久久未回答,她也不敢擡頭看他,氣氛一時之間,難得的僵。
直到她聽到紀凡的聲音有些低沉的響起。
“霖遙,你是不是喜歡我?”
“你有病。”
未經任何思考,她脫口而出。
她沒有想到他會那麽突然地問出來,她只怕他看出一丁點的端倪。
但只怕是,他已看出些什麽了,不然以他的性格,也不會這麽唐突地問出來。
霖遙忽然恨起自己,那般的不知輕重。
這種感覺很不好,隐藏在自己身體裏多年的秘密,似乎就要被人窺探到。
紀凡倒也沒有再糾纏,當即放開了她,好像什麽事業沒有發生過一樣,站了起來,說:“我們回去吧。”
他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尴尬的痕跡。
霖遙想,他只是随口問問,他終究,是不在乎的。
回家的路上,霖遙稍微幫着扶着他的手臂,兩人一路無言,比來時更沉默。
到了家門口,霖遙剛把鑰匙塞進去,動作突然停滞,她表情僵硬地看了看紀凡,壓低聲音:“門開着。”
“可能剛才忘記鎖了。”紀凡皺了皺眉,然後推開門。
“Surprise!”
季梨突然從門後跳出來,臉上燦爛的笑臉,在看到霖遙的那一刻,忽然消失。
☆、撞破
霖遙內心深處一直害怕的一幕,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她看着季梨,張張嘴,卻在那瞬間數不出任何話來。
季梨沒有看紀凡,只是盯着她,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相比較而言,紀凡的反應還是比較正常的。他讓她們先進門,問了季梨為什麽會在他家,季梨說,本來來找他,發現家裏的門都沒鎖,猜他暫時出去一下,就在裏面等他。
紀凡“嗯”了聲,看了霖遙一眼,然後和季梨解釋了一下霖遙為什麽會在這裏,只是把姜凱這個關鍵人物略過了,将故事結構改編了一下。
霖遙像在聽一個全新的故事,只是在過程中,一直注意着季梨的表情。
可怕的冷漠。
她怕是完全不相信。
紀凡說完後,很自覺地說自己去樓上打個電話,把她們兩個單獨留下。
于是,霖遙一個人對着季梨。
霖遙第一次面對季梨時這麽緊張,甚至比面對紀凡時還緊張。
季梨的臉色很不好看。
“你和紀凡,怎麽回事?”
“我們沒事,只是巧合。”
“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為什麽什麽,都要等我問,你才說?”季梨忽然站了起來,狠狠咬了咬自己的唇,聲音微微嘶啞,“霖遙,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只有你知道,紀凡對我來說多重要。你喜歡紀凡嗎?”
霖遙幾乎要啞然失笑,一個小時前,紀凡問過她同樣的問題。他們都不知道,她是一個出色的撒謊高手,能撒一個謊,自然能撒第二個。
“你覺得我會嗎?”她反問季梨。
季梨盯着她數秒,然後長舒一口氣。
“霖遙,你別怪我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和紀凡,只是,我現在和他還是分手狀态,我實在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季梨的态度有所緩和,霖遙看得出來,全是因為她們多年的感情,她才忍着不遷怒于自己。
霖遙垂下眼簾:“是我不好,沒有注意分寸,你放心,我本就準備今晚離開。這種事情,絕不會再發生一次。”
她又撒了一個謊,這個謊,對誰都好。
紀凡知道她要走很驚訝,霖遙解釋了兩句,态度出奇得冷漠,只說自己買好了晚上的火車票,再不走,就要來不及。
紀凡欲伸手要幫她提行李,霖遙不動聲色地躲開。
“季梨,我們學校見,不用送了。”
霖遙離開,季梨到來。
霖遙走出門後馬上關上,怕下一秒,他們就看見自己眼眶裏的淚水。
她走出大鐵門,回首,最後一次望向那棟城堡一樣的別墅。
在很久很久的未來,很長很長的時間,那裏将生活着兩個最幸福的人,過着最平淡惬意的生活,發生一些可以講到白發蒼蒼的故事。
只是那些故事,統統與她無關。
不是屬于自己的幸福,無論再努力,也抓不住。
況且,她從未想過努力,必然失去。
她的夢,終于醒了。
霖遙只趕得及買到明天一大早的火車票,這晚她也不想另找落腳地,就在火車站旁邊的肯德基強忍着熬了一晚上。期間紀凡和季梨都給她發了短信,她沒有回紀凡的,回了季梨的,說“坐上車了”。
雙眼酸澀。
第二天在火車上,霖遙睡得很沉,中途手機響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竟是張昀。
張昀在電話那頭問她火車是不是快到站了。
霖遙看了看時間,她才剛坐上沒多久。
張昀解釋:“季梨和我說你一個人回來,我就想着來接你。”
“我昨天沒坐上那一班,怕她擔心,就沒說。我現在還在火車上,還得很久呢,你不用等我了。”
“沒關系,我反正也沒事。”
張昀堅持,霖遙只好把到達時間告訴了他。
若幹小時後,霖遙出站,一眼就看到了如期而至的張昀,穿着薄大衣,精神抖擻的朝她跑過來,又殷勤地接過她手裏的箱子。
“張昀,你不用回學校上課嗎?”
張昀聳聳肩:“我們學校大三下學期的課很水,去不去都無所謂,而且我大四直接申請國外學校,也不考研也不找工作,在學校也無聊。”
霖遙“嗯”了一聲,不知找些什麽話題聊。好在張昀還算健談,兩人之間不至于很尴尬,但是,和張昀相處,總覺得怪怪的,很別扭。
張昀把她的行李提到宿舍,聶雨帆今天沒課,剛睡醒起床,還穿着吊帶睡衣,看到張昀時,挑眉笑着揶揄:“張昀,你這護花使者做得可真稱職。”
霖遙沒有說話,張昀的臉卻飛速變紅。
“那個……我……”
“別我我我了。有什麽好害羞的,你再加把勁,霖遙是難追,不過也不是一定追不到。”
聶雨帆說着,大喇喇地拿着水杯毛巾去刷牙洗臉,白花花的腿從張昀面前晃過,張昀都不敢看她。
或許是因為不在意,霖遙反倒沒張昀那麽尴尬。
他幫了她拿行李,她就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請他吃晚飯,張昀對着霖遙時一直小心翼翼的,幫她夾菜、盛湯,中途又問她實習工作怎麽樣。
“如果太累的話,我可以拜托我姑姑幫你找一個更适合的,你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張昀。”
她放下湯勺,突然打斷他。
張昀反應過來,看着她,霖遙少有态度那麽嚴肅的時候,他感到些許壓力。
“怎麽了?”
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問:“張昀,你對我這麽好,是喜歡我嗎?”
張昀的臉立馬變紅,慌裏慌張地說:“霖遙,我知道你對我沒什麽感覺的……你……不要因為聶雨帆的話就有壓力。你是個好女孩,我對你好,應該的……”
“張昀。”
他太緊張了,此刻就像一個孩子,霖遙把聲音放柔,甚至輕輕握住他的手,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如果你喜歡我,我們可以試着,在一起,雖然我現在對你,不是那種喜歡……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
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霖遙也有些語無倫次,她看着張昀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一般,他反握住她的手,好像怕她一不留神就要走掉一般,忙點頭:“我不介意,我不介意,我怎麽會介意……”
霖遙微笑。
她覺得很對不起張昀,那一刻,她心裏想的竟是:這樣的話,季梨就放心了吧。
也好,完完全全斷了一切退路。
季梨三天後回到宿舍,聶雨帆自然立馬告訴她霖遙和張昀的事,順帶炫耀一下自己在這件事中的“汗馬功勞”,季梨沒有顯得特別興奮,小心地問霖遙:“你不會是因為那天我……”
“你想多了。張昀是個不錯的人,我們又認識那麽多年了,是該給彼此一個機會。”
季梨這才放下心來,然後叫嚷着什麽時候讓張昀請吃飯,聶雨帆在一旁起哄,霖遙只是笑。
那些喧鬧與歡樂,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
她和張昀每周約一次,張昀還會另外到學校來特意看她,每次都帶很多零食,霖遙不愛吃那些,最後都分給了聶雨帆和季梨。
她們總是對她開玩笑說,現在她是三個人當中最幸福的。
霖遙每回都是笑,不置可否。
她和張昀目前的狀況,頂多只是偶爾拉拉手,更別提擁抱和親吻。
然而,聶雨帆這段時間一直沒有男朋友,确實空虛到發慌,而季梨,聽她說那天她私自去找紀凡,紀凡很不高興,到現在都沒有理她,季梨已經認定了他是會陪伴自己一生的人,只當他是發發脾氣,一陣兒就會過去。
只是,這脾氣鬧得着實有些長了。
季梨有時也會想到他那麽生氣會不會部分原因在于霖遙,但霖遙現在已有了男朋友,她怎能再遷怒于她。
季梨思前想後,終于還是給紀凡打了個電話。
她習慣了直截了當,第一句就是:“紀凡,你什麽時候能見見我?”
她聽到了那頭的打字聲,等待他回答的時候,心揪得很緊。
打字聲戛然而止。
“季梨,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們已經分手了。請你不要再以女朋友的口吻來和我說話。快點把這頁翻過去,對彼此都好。”
季梨的手指狠狠地掐着自己的皮膚,她太了解他,幾乎能猜到,此刻他臉上是怎樣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她突然慶幸自己看不到。
“紀凡,你不要這樣好不好?這段時間,我很寂寞。”季梨狠了狠心,咬牙,把不想說的話也說出了口,“連霖遙,都有了男朋友。”
那頭忽然沒有了聲音,幾秒鐘後,紀凡回了兩個字:“是嗎?”
一點都不意外的語氣。
季梨覺得,自己應該放心了,他并不在意霖遙。
要是事情果真如霖遙所說,什麽都沒有,那就太好了。
雖然還是沒有談出什麽結果來,季梨挂斷電話的時候,心情是愉悅的。她還談到過陣子她生日,開Party,讓紀凡一定到場,紀凡說,公司可能會很忙,他盡力。
季梨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次,他出不出現,對他們的關系發展,很重要。
她并沒有放棄。
電話另一頭,通話結束,紀凡把手機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聲音很大,把走進來的秘書吓了一跳。
紀凡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擡了擡眼皮:“晚上八點,開個緊急會議,所有中高層管理人員出席。”
他突然覺得很累,卻還想更累。
季梨的那句話回蕩在他的耳邊,像咒語一般。他想到那天自己突發奇想問她是不是喜歡自己,自嘲地搖搖頭。
真是蠢透了。
然而,心裏隐隐的悔意,卻忽然在這個時刻,蔓延開來。
那日霖遙看到季梨的時候,臉色大變,她分明是怕季梨誤會,她突然離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或許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把她攔着,或者送她一程。山上的路不好走,這麽晚了,沒有交通工具,她一個女孩子,拖着這麽大一個行李,倉促地離開,就像逃亡。
讓季梨誤會又怎樣,他們早已分手,那一刻,就算他把季梨趕出去,雖不合情,也合理。
紀凡想霖遙心裏是有氣的,不然之後他給她發短信,也不會不回。她之前從來都不會這樣。
這件事,是他沒有考慮妥當。
但是他不确定,自己心裏一波又一波的不舒服,是否還因為其他的什麽。
他從小就是個對情感上面的事不敏感的人,所以對待季梨對自己抱有的超乎尋常的熱情與執着,也覺得難以招架,甚至頭痛不已。
他想了想,然後約周宸一晚上十點去公司附近的一家清吧。
會議開到十點一刻,那些所謂的領導頗有微詞,紀凡心裏煩躁,有點心不在焉,被人看在眼裏,難免多說兩句年輕氣盛,他也不介懷,回辦公室拿了東西就走。
到酒吧的時候已過了十點半。
周宸一坐在角落裏,果然帶着徐素一起,兩人熱火朝天地聊着什麽,桌上兩杯雞尾酒一動沒動。
他走過去,坐下。
“紀凡,你遲到了很久。現在都這麽晚了,我們等會回去,校門早就關了。”周宸一喝了一口酒,郁悶。
“住我那去,客房都空着,你愛誰哪間睡哪間。”紀凡把鑰匙扔給他。
徐素問:“你今天不回去了?”
“喝完還有公事。”
“真辛苦。”周宸一感慨,“對了,你要跟我說什麽事……”
周宸一話說到一半,發現紀凡的眼神已經往酒吧的一處角落飄去。
昏暗沒有燈光的地方,一個女孩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旁邊坐着的幾個男子嬉笑着給她灌酒。這時,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忽然出現,三言兩語,把那幾個人趕走,自己坐了下來。
紀凡認出來,那個女孩是聶雨帆。
她和那個年輕男子應該認識,喝到東倒西歪,最後直接挂在他身上,那人摟着她,本想把她手上的酒杯奪下來,聶雨帆醉醺醺地搖頭,然後湊到那人耳邊笑着說了句什麽,男子也笑了,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紀凡收回目光。
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他接起,說了兩句後挂斷。末了拍了拍周宸一的肩膀,和徐素示意:“突然有事。你們慢慢喝,我請。”
周宸一臉不可思議:“紀凡他搞什麽鬼?”
徐素聳聳肩,也是一頭霧水。
☆、表白
紀凡回到公司,在幾層樓繞了一圈,已空無一人。
在辦公室看了幾頁文件和最近的幾個策劃案,才半個多小時,就沒了興致,掃興地把文件扔到一邊,披上外套,抓起桌上的打火機和煙,就往電梯走。
到了頂層的天臺,看到那門大喇喇地開着。紀凡愣了愣,擡頭望過去,當看到那個有些熟悉的背影時,下意識捏緊了手裏的煙盒。
他一步步很緩慢地朝着霖遙走過去,看着她抱着膝蓋仰望天空的樣子,有點落寞。
紀凡感冒了,聲音沙啞:“我沒有說過,這上面,不能随便上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