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霖遙顯然被突然起來的聲音吓到了,驚慌失措地站起來,轉身看到他,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看到門開着……”

一定是上次他們上來離開的時候紀凡忘記鎖門了,他總是忘記鎖門,那天去登山那次,也是。

她低着頭不看他,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紀凡擡手,如同魔怔了,捏了捏她的臉:“一個禮拜沒見,瘦了。”

“你別這樣。”她別過頭,又後退一步。

紀凡笑,捏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退:“這樣……是怎麽樣?”

她不語,掙紮了一下,無奈他的力氣太大,肩膀上那只手,紋絲不動。

“為什麽不說話?”

他并不打算放過她,咄咄逼人,手上的勁不自覺加重,卻在無意中看到她下睫毛沾上的淚水。

“哭什麽?我欺負你了?”他覺得好笑,左手擡了擡她的下巴,讓她仰起頭。

還是那種冷漠的神情,倔強的眼神。

他突然感覺一股怒氣沖上心頭,他不懂,她在傲什麽。

紀凡扯了扯嘴角,然後俯下身,低頭輕輕吻住她的唇角。

霖遙反應極快,還不到一秒,就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紀凡的臉上,出現一個清晰的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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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掌打得極重,他的臉上火熱熱的疼,可也是這一巴掌,讓他突然記起那晚的場景。也是一個深夜,他親了她,她打了他。

然後,他抱了她。

可是那個時候的她,很乖很乖,并沒有再推開他。

不似今天,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和自己徹底了斷。

他看着她,笑容有些痞:“霖遙,第二次了。你真當我忘了上一次的事?”

她顯然愣住,紀凡趁着這個檔口,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扯到自己懷裏,從後面摟抱住。她掙紮,卻動彈不得。

紀凡低頭,下巴抵住她的發心。

他很溫柔地吻她的發,緊了緊自己的手臂,好像生怕她逃走。

溫熱的氣息在霖遙的耳畔,癢癢的,她聽到紀凡的聲音,很輕,但無比清晰。

“我喜歡你,霖遙。”

她想,是他摟的她太緊,以至于,她疼得快落要落淚。

霖遙擡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屬于自己一個人。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存在童話。

她愛了他那麽多年,終于,等到他在她耳畔的一句“我喜歡你”。

那一句話,抵得過她的一輩子。

憑那四個字,她就能走完餘下的後半生。

哪怕,那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

“我不會喜歡你。”

她的聲音冰涼透骨,紀凡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松了松手臂。

霖遙掙脫了他,站到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那裏很暗、背光,紀凡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低着頭的樣子。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紀凡搖頭:“為什麽這麽快就決定下來?是因為那天季梨突然出現?你明明,對我也有感覺……”

“你別自作多情了!”霖遙突然提高音量,天臺的風那樣打,吹亂了她的發,她的聲音仿佛吹散在風中,只剩下破碎的殘音,卻字字刺痛他的心。

“你對我來說,只是我死黨的男朋友,她喜歡的人。我們才認識不到半年,你覺得我憑什麽會喜歡你?”

“呵……”紀凡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口,自嘲地笑,吐出一個煙圈,“你不喜歡我……”

“你他M不喜歡我為什麽大冬天這麽一大早來給我送馄饨?你他M不喜歡我陪我在這裏喝的像個傻逼?你他M不喜歡我給我做飯?你他M不喜歡我……”

他的聲音忽然變輕,霖遙好像聽到了一句輕笑,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苦。

“不喜歡我……還讓我抱。”

大滴大滴的淚珠終于滾落。

她轉過身,不讓紀凡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

見她不說話,紀凡繼續說:“今天我們把所有話都說清楚。霖遙,你是不是知道我爸的事,然後特地跟着我飛回來的?那天,你找姜凱,也是打聽我家裏的事,難道不是?你根本就放不下我。”

“不是。”她的語氣堅定。

“我不信。”

“我證明給你看。”

霖遙偷偷擦了擦眼淚,從包裏拿出手機,然後撥通小叔的電話。

“小叔,我現在這裏有一些事,你和我們老師解釋一下前幾天我突然回來是為了什麽。”

紀凡接過霖遙的手機的時候,手居然有點顫抖。

他聽着電話,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霖遙看着他的表情,知道小叔一定能騙過她。

她悉心地編織的謊言,怎麽會有漏洞。她把所有的一切都考慮全了。

為了讓他,沒有一絲一毫愛上她的可能。

寧願恨,也不要愛。

紀凡終于信了。

他把手機還給她,然後說:“對不起。今天的事,你忘了吧。”

“好。”她答一個字,卻如鲠在喉。

他終會遺忘一切,最後慢慢忘記,自己的生命裏,有自己這麽一個人。

這是她想過,屬于他們兩人的,最美好的結局了。

他喜歡過她,哪怕只有一瞬,她已滿足。

霖遙不想以後在公司大樓再看到紀凡,便辭去了那個實習,公司裏的一位同事一直覺得霖遙做事認真靠譜,給她推薦了另一份實習,離學校有些遠,但是專業對口,實習薪資也不錯,霖遙欣然接受。

她想,以後,應該再沒什麽機會與紀凡接觸了。

張昀回校了一個禮拜就又到了B市,晚上和霖遙煲電話粥,季梨在一旁竊笑,拍了拍聶雨帆讓她看霖遙這副德行,聶雨帆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反常地沒參與到八卦中,反而白了季梨一眼。

霖遙挂斷電話,季梨湊到她旁邊,指了指聶雨帆,偷偷問霖遙:“聶雨帆吃火藥了?失戀了?不對啊?她最近不是都是單身狀态嗎?”

霖遙搖頭:“沒聽她說過。”

這陣子聶雨帆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狀态,不知是霖遙多心還是怎麽的,總覺得她對自己的态度尤為冷淡。

霖遙仔細想,自己應該并沒有哪裏惹到她。

第二天張昀和霖遙去一家學校附近新開的餐廳吃飯,結果一下子點太多的菜,根本就吃不完,有好幾個根本沒怎麽動,霖遙看着心疼,覺得很浪費。

張昀說:“要不你打包回去吧,分給舍友當夜宵吃。”

霖遙想了想也可以,就打包了一大包回去。

霖遙回去,宿舍裏又只有聶雨帆一個人,想了想,好像這幾天都是這樣,聶雨帆像霜打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季梨應該去了圖書館,最近她又參加了系裏的一個項目,很忙。

霖遙把打包的吃的給聶雨帆。

聶雨帆看了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吃不掉的東西扔給我?當我垃圾桶?”

霖遙這人平時沒什麽脾氣,可聽了聶雨帆這話,再加上之前一段時間她态度不善,心裏一股氣也“騰騰騰”冒上來。

“聶雨帆,如果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惹你不高興了,你可以直接和我說,如果是我不對,我可以道歉。”

聶雨帆聞言“哐當”一聲站起來,把椅子推開,然後一個人跑到陽臺上抽煙。

季梨回來後得知了這件事,說聶雨帆“簡直是莫名其妙”。

“霖遙,你別去理她,她只要哪段時間沒有男朋友,整個人就像在另一個次元。”

季梨剛說完這句話,聶雨帆就從陽臺上走了進來,一邊拿着手機打電話,臉上是甜膩的笑容。

“你不就是想我了呗。”

她的聲音故意壓得很低,故作神秘,眼神還若有若無的瞟霖遙。

霖遙總覺得,那種眼神裏帶着一種……挑釁?

季梨急脾氣上來,走到陽臺上看了看,然後又沖回聶雨帆身邊:“我和霖遙說過你多少遍了?!在陽臺抽煙可以,不要把煙頭煙灰亂丢!你老年癡呆啊!”

這時聶雨帆正好挂斷電話,沖着季梨仰臉笑,卻不說話,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季梨氣得跳腳,幸虧霖遙及時拉住她。

“季梨,都是小事,你別生氣……”

“男朋友都被搶走了,還姐妹情深。”

聶雨帆優雅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穿了八公分高跟的長靴,又高雅又骨感,整個人比季梨高出一大截,看她都是俯視的。

化着很重眼妝的眼睛上挑,又撇了一眼旁邊的霖遙,嬉皮笑臉地說:“不過,別忘了,天道輪回。”

聶雨帆說完,挎着新買的名牌包就大搖大擺地出門了,完全無視霖遙和季梨已經泛白和鐵青的兩張臉。

☆、隔閡

季梨的生日派對定在一個周末的晚上,在一家本市著名的餐廳。

季梨定下來後,第一時間通知了紀凡。

紀凡收到短信的時候在辦公室開視頻會議,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視線又立即轉回筆記本電腦。

一直到下班,他都沒有回複她。

原因很簡單,他忘了。就像從前那麽多次一樣,在與季梨的稱得上“荒唐”的戀情中,紀凡總是在遺忘。遺忘她的生日,遺忘他們的“紀念日”,遺忘和她的種種約定,甚至有時,他會忽然想不起來,她的樣子。

一個人對自己不愛的人,總是能異常地殘忍。

紀凡回到家洗完澡出來,再拿起手機,看到了季梨的兩個未接來電,才想起這件事。

他本想自然地回複有事,推脫掉這個尴尬的場合,他們已經分手,關系不清不楚只會讓季梨更走不出這段混亂,快刀斬亂麻才是他的作風。

可在按下“Send”之前,他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另一個人的面孔。

一張永遠漠然的臉。

如果是季梨的生日派對的話,作為她最好的朋友的霖遙,也會出現的吧。

紀凡覺得自己簡直可笑。

那日,霖遙都把話說的那般清楚決絕,她已有了男朋友,對他沒有絲毫感覺,他倘若再糾纏,就變成了另一個季梨。

霖遙不就前辭了那份實習,他已有多日沒有見到她,他無意造成她的困擾,可在徹底讓自己死心前,總想再見她一面,正式道聲再見。

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再驕傲的人,都會低頭,變得可悲。

可是,他真的想她。

想念那些短暫的,所有的美好。

紀凡答應了出席。

季梨收到短信,簡直樂瘋了,在宿舍上蹿下跳的,就差昭告天下自己快和紀凡複合了。在她看來,那就是一個信號。如果紀凡無意與她再續前緣,定會斷然拒絕。

霖遙始終沉默。

她沒有想到季梨會邀請紀凡,更沒有想到紀凡真的會來。那日在天臺的事已經過了很久,她如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像一個夢。很多細節都記不清了,她只恍惚地記得,他擁住她,在她耳邊說,喜歡她。

這如同一個夢。她在很多個無關的時候總會突然想起,然後懷疑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霖遙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尤其是對着張昀那張很無辜的很殷勤的,總是對着自己溫柔微笑的臉時,更覺慚愧。

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卻能跟另一個人在一起。

喜歡,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情感了,所以紀凡說喜歡她,也只是一種單純的好感。

說不定他只是一時沖動,說不定他早已釋然,說不定……他真如季梨期待的那樣,準備與她複合。

霖遙想,這樣也好,這樣,她對季梨的愧疚感,她心中的負罪感,就能少一些。

自那日宿舍鬧翻以來,聶雨帆都是早出晚歸,冷着一張臉不和她們任何一個人說話。她耐得住,季梨耐不住了。

季梨性格并不潑辣,至少對人對事不像聶雨帆那樣毫不留情,她氣了沒幾天就想和聶雨帆講和,礙于面子,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好不容易生日快到了,霖遙建議她,趁這個機會和聶雨帆把誤會解開。

季梨一開始以為聶雨帆會拒絕,至少會裝腔作勢一下,哪知這回她反常地沒有整出什麽幺蛾子,當即就很爽快地同意了。

季梨偷偷和霖遙說:“應該是又找到男朋友了。”

霖遙只無奈笑笑。

對于別人的事,她總是抱着一種漠然的态度。或許是她自己天性冷漠,骨子裏流着的血也比別人涼,又或許是她活得太累,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插足他人的生活。

現在回想起來,和季梨成為朋友,也是她親手制造的意外。她本是一個演員,卻沒料到,不知不覺太入戲了。

霖遙活了二十多年,只有一個朋友,她的名字叫季梨。

季梨周末生日,霖遙和張昀周六去商場給給季梨選禮物。因為季梨同時邀請張昀一同出席,所以張昀主動提出和霖遙合買一份。他們去的那家商場裏面都是品牌鞋帽衣飾,價格不菲,張昀挑起來眼睛也不眨,不停地問霖遙“這個怎麽樣”。

當問到一條魚形項鏈時,霖遙的眼神停滞,然後問了問價錢。

“1999,最近三天在辦活動,滿2000可以減300。”導購的微笑友好,看着很職業。

霖遙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張昀的衣袖。

張昀擡頭,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後溫和地微笑,對導購說:“就這條吧,把那串配套的手鏈也包起來。”

她并不是很高興。

霖遙一直都是一聲不吭的。張昀整個人都是粗線條的,很多時候都不能及時發現她的情緒變化,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着昨晚的球賽,完全沒有意識到霖遙心情不好。

在霖遙眼裏,相較于男朋友,張昀在很多時候,更像一個弟弟。他對她确實非常溫柔、體貼、有耐心,可是他并不知道她不需要什麽,這比不知道她需要什麽更為致命。

張昀總是把他以為最好的全部給她,一點都不會考慮她是否真的喜歡、需要那樣東西。他給霖遙的感覺是:她是他極愛的一條寵物狗。因為他的極盡寵愛,她就必須喜歡他所給予的一切東西。

這種感情關系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礎上,他們都不知道應該給對方什麽,所以相處時,即使空間距離很近,心靈仿佛相隔甚遠。

張昀家境殷實,是家裏寵壞的小少爺,平時出門總是刷父母給的信用卡,霖遙有時陪他買衣服,張昀買起一兩千塊的鞋子、球衣總是眼也不眨。他不是小氣的人,對霖遙極盡慷慨、讨好,總是送她禮物。

霖遙的原則一直是稍貴重的就不收,張昀慢慢也意識到什麽,收斂了不少。可是生活習慣、行事作風是從小養成的,無法輕易改變。

張昀情商略低,霖遙又天性敏感,很多地方無法磨合,張昀也察覺不出來,霖遙心裏時常不舒服,又因為性格悶從不說出口。

他們根本就不适合,可是張昀好像永遠意識不到這一點。

就比如一起挑禮物,之前霖遙和他說好錢一人一半。張昀知道霖遙家境一般,卻絲毫不會考慮到她的經濟狀況,她的心情,她可能會存在的壓力,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付得起”,就全額買了下來,還順便帶了一條幾百塊的手鏈。

他看起來很高興,對于他來說,一個任務簡簡單單就完成了。

霖遙在腦子裏飛快地計算着總價。

項鏈1999元,手鏈688元,一起買減了300,還需要2387元。

霖遙說:“手鏈還是不要了吧。”

張昀吃驚:“為什麽不要?多好看啊!你和季梨關系這麽好,女生應該喜歡戴一套的吧。反正又不貴,滿2000減300,很劃算。”

“一條項鏈2000塊,已經太貴重了。我們從前送的價位都會控制在200以內。買這麽貴重的,季梨不會收。”

“沒事啦,你和季梨說我買的,第一次給她過生日,總不能太寒酸吧。”張昀摸摸腦袋,笑容略帶憨态。

霖遙露出一絲苦笑。

雞同鴨講。

她不知道為什麽,和張昀說話、相處,總是那般疲憊,如果是因為家庭所處階層的不同,那麽為什麽她和紀凡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因為金錢的多寡所帶來的壓力。

她仔細想,覺得紀凡總是顧及她的感受的。雖然他表面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但其實非常細心。他在美國呆過幾年,但行事作風,更像英國的紳士,又有着德國人的嚴謹。

不過又或許,只是因為她喜歡他,連帶着,覺得他哪裏都是好的。

張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結完賬回來了,他叫了霖遙一聲,霖遙回過神,發現自己剛才竟然又無端想起了紀凡,心中懊惱,卻也無可奈何。

紀凡已是她生活中的一個印記,她可以刻意忽略,但卻無法抹除。

張昀左手拿着裝首飾的袋子,右手牽着霖遙的手。他喜歡十指緊扣,其實霖遙并不喜歡,可是想到他們既已在一起,就沒什麽好扭捏的。

遲早,都要習慣吧。

霖遙推開旋轉的玻璃門,眼前晃過一個身影,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那不是紀凡。

霖遙稍微回了回頭,卻正好對上他同時望過來的眼神。

他從旋轉門外側進入,她從內側走出。

一個在裏面,一個在外面,那扇旋轉的門,幾塊巨大的玻璃,硬生生地把他們阻隔在兩個世界。

紀凡的目光落到了霖遙與張昀緊扣的十指上,再慢慢上移,到張昀的臉上。

他微微皺起眉頭。

張昀摟了摟霖遙的肩膀,霖遙反應過來,有些急促地收回目光。

張昀順着她剛才的目光往回望,只看到一個男子高大的背影。

“你認識那個人啊?”他問。

霖遙搖頭,明知他根本不會發現什麽,卻忍不住的心虛:“有點像一個同學,可能看錯了吧。”

“說到同學,霖遙你的大學同學我都沒見過呢。”

“聶雨帆不是嗎?”

霖遙笑笑,她只是那麽随口一說,張昀的表情卻變了變。

霖遙只顧看着前面,絲毫沒有注意到。

☆、敗露

那日紀凡早到了半個小時,到餐廳時訂的包廂還沒有人。從小受到的家教教導他,每次與人有約,一定早到至少十五分鐘,以示尊重。

他通常都是先到的那個。

紀凡把外套脫下來放在一邊的沙發上,卻在這時,隐約聽到從包廂內側洗手間傳來的交談聲。聲音零零碎碎的,被故意壓得很低。

紀凡再望了沙發一眼,便一眼看到角落處的一個Prada手袋和一件男士外套。

他心中有隐隐的預感,便往洗手間那邊走,腳步刻意放緩。

那是一男一女的聲音,那女聲他聽得出來,音調高,音色清亮,是聶雨帆,但是那男聲,卻有些陌生。

紀凡本無意竊聽別人說話,然而他恍惚聽到“霖遙”兩個字,怎麽都邁不動步伐了,好像渾身被什麽神奇的魔法釘在原地一般,動彈不得。

“……我不管!你昨天晚上說要陪我的!”

“昨天和霖遙買完禮物晚了,她說吃完晚飯再回去,我總不能說‘不’吧。帆帆,我答應你的事不會随便爽約的……”

那個男聲極盡讨好,聲音溫柔,紀凡聽着,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你老是這個樣子!拖拖拖!明明說的清清楚楚,由你向她攤牌的!你現在是怎麽了?不舍得?!”

聶雨帆的音量已經控制不住地飙高,那個男聲急了。

“帆帆!你輕點!你要相信我,給我時間嘛……你也不想讓霖遙知道,把你們的關系搞僵不是嗎?我得找個合适的時機才行,我和她才在一起沒多久,這麽突然分手,她會懷疑的啊……”

“那你說!你喜歡我還是喜歡她那張僵屍臉?!”

“我當然喜歡你了。可我和霖遙好歹同學一場……”

“我才不管你什麽同學不同學呢!今天正巧大家都在,連季梨都在,我一定要把事情說出來!”

聶雨帆的聲音離門口越來越近。

“帆帆你聽我說……”

“說什麽說!你他M是不是男人啊!我……啊!”

聶雨帆打開洗手間的門,被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紀凡吓了一跳,她叫了一聲,然後下意識的往後退。

紀凡的樣子,有些吓到她了,好像渾身散發着一種冰涼的氣息。

聶雨帆到底是心虛的,不知道剛才的話紀凡聽到了多少,剛想開口辯解,沒想到紀凡的拳頭比她的腦子轉得快多了,左手猛地扯住張昀的衣領,右手一個拳頭直直沖他的臉揮過去,一拳“哐當”重重地打在張昀的右頰,嚴嚴實實的。

張昀也不矮,可紀凡身高有一米九多,拎住張昀的領子輕而易舉,張昀完全反應不過來,第二拳又掄了上去。

聶雨帆尖叫起來,她想去阻止,可紀凡的動作幅度太大,整個人的表情都變得很可怕,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

“別打了!別打了!”

眼見着張昀的嘴角和鼻子裏已經流出鮮血,聶雨帆的聲音裏帶上濃重的哭腔,整個音量飙高,終于鼓起勇氣去拉紀凡的衣袖。

紀凡此時已經打紅了眼,一大力揮手,聶雨帆整個人受力往後面倒去。

這時,恰好季梨和霖遙跑了進來,身後跟着幾個保安,眼疾手快扶住聶雨帆,聶雨帆愣了愣,看到是她們兩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此時,三個保安合力去拉紀凡,可他的力氣在這個時候好像乘了幾倍,張昀的臉上和身上已滿是血漬,霖遙怕再這樣下去回出事,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沖動的紀凡,她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是心裏快速揣測事情與她有關。

霖遙沖上去,用力掐住紀凡小臂,他惱怒地回頭瞪她,她給了他結結實實地一巴掌。

“你鬧夠了沒有?”

那巴掌清脆響亮,仿佛讓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望向她,紀凡的動作停滞,肌肉頹然一松,放開了張昀,張昀居然就那麽倒在地上,像個姑娘似的,低聲地□□,聶雨帆紅着眼睛,不知怎麽想的,看紀凡也沒再注意張昀了,居然悄悄跑到他身邊去。

季梨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紀凡和霖遙。

紀凡只是垂眸,嘴角一絲很微妙的苦笑,他的聲音低低的,只有霖遙能聽到:“第三次了,你打我。”

霖遙張了張嘴,腦子忽然一片空白。

“對不起,剛才情勢……”

“你知道他們兩個偷偷在一起嗎?”

張昀聞言掙紮着要起身,紅着耳朵大聲喊:“你別胡說!”

紀凡冷笑,然後望向蹲着的聶雨帆:“你怎麽說?”

聶雨帆的頭埋得更低,完全沒有剛才在洗手間的那種嚣張氣焰。

霖遙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眼神黯淡:“這件事,現在不要提了,應該有什麽誤會吧……”

“我有一天晚上在酒吧看到他們兩個,就是那天,後來在天臺……”

“我讓你不要說了!”

霖遙忽然歇斯底裏地沖着紀凡大喊,紀凡愣怔,剛想說什麽,等到看到她眼裏隐隐泛起的淚光,喉頭突然也哽咽了一下。

此時張昀推開聶雨帆,自己站了起來,在紀凡面前,卻離他保持幾步的相對安全距離。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誰?”

張昀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臉頰各處都破皮出血了。霖遙看着,心裏卻并未有任何感覺。她想,她不喜歡他,對他毫無感情,連帶着對他的傷痛也能這般的漠然,真真是鐵石心腸。

她再低頭,不經意間看到紀凡的右手,骨節高高地腫起,滿是血痕,卻差點落下眼淚。

她不信,自己對他,有那麽重要。

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發的季梨緩緩開口,聲音是可怕的平靜。

“紀凡是我的……朋友。”

張昀聞言愣了愣,然後再擡頭打量一臉不耐煩的紀凡,指着他說:“我想起來了,紀凡嘛!以前在我們高中總考第一,一直沒見過。”

他搖頭,那瞬間,臉上本有的尴尬、羞愧,甚至是恐懼,都消失了,相反的,那張面孔上帶上明顯的嘲諷,沖着霖遙搖頭。

“我們幾個真有意思……紀凡是季梨的男朋友,卻和你這個死黨搞在一起。而我,身為你的男朋友,又和聶雨帆……呵,難怪你和我在一起,一直板着一張臉,原來心思在別的男人身上……”

“你真的有臉說這種話?”

紀凡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那表情緊繃,仿佛在預示着暴風雨即将來臨。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

他不能允許別人用這種話去侮辱她。

她是那種冷靜、沉穩、內向的女孩,外冷內熱,有溫柔、熱情、充滿生機的一面,她雖則性子冷淡,但對每個人都很好,努力、自立、內心善良,珍視友情,尊重愛情,卻從來不會逾矩。

是他第一個動心的女孩。

即使她不喜歡他,也不妨礙他,将她視若珍寶。

季梨倒退了一步。

他用那樣的眼神看着霖遙……

季梨從來沒有見過紀凡露出那樣的表情,冷峻中帶着柔情。她努力了那麽多年,終于站在他身邊,可是,他對着自己,始終宛若一個陌生人。

季梨看看紀凡,又看看一旁低着頭的霖遙,她覺得他們都好可怕。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又錯過了什麽,她用盡自己全部的努力去讓紀凡喜歡上自己,也從來沒有忽略過霖遙的感受,他們都是她生命中,除家人外最重要的人。

現在,紀凡喜歡上了霖遙。

或許,他已愛上了她。

在某個自己不知道的時刻,可能在那家霖遙住過的病房,可能在紀凡爸爸生病的醫院,可能在紀凡的那處私人住宅。

他們一起爬山,她給他洗衣服,給他做飯,他照顧她,他來自己的生日派對也是為着她吧。

因為他愛她。

那她呢?

季梨看着霖遙,覺得像有人拿尖刀深深刺進自己的心髒,還沒有拔出刀,所以看不見傷痕,一旦拔出,必定血流如注。

她疼得想哭,同時又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笑、最諷刺的事情。

“霖遙,你出來一下吧。”

霖遙擡起頭,凝視和她泛紅的眼眶,點頭,剛要走過去,紀凡拉住她的手臂。

季梨的笑很輕微,但看着滿含傷痛,霖遙覺得很難過。

“你放心,我不會把她怎麽樣的。”

紀凡看着她們兩個走出包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才回望張昀和聶雨帆,兩個人心有餘悸,對上紀凡的眼神時臉色同時變得相當難看。

紀凡沒再理他們,和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保安說:“你們先回去吧。”

保安們面面相觑,有些遲疑。

“放心,不會再有什麽事。”

等到保安出去後,紀凡坐了下來,示意張昀和聶雨帆也坐下,然後讓服務員拿來一壺茶。

茶是上好的鐵觀音,清香撲鼻,紀凡給他們兩個一人倒了一杯,可誰都沒有伸手去拿。他笑笑,然後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地飲。

誰也不說話,這樣的氛圍,對張昀和聶雨帆來說簡直是折磨,聶雨帆在桌子底下擡腿踢了張昀一腳,結果張昀沒什麽反應,紀凡倒是擡眸看她,雖笑着,但眼神漠然。

“別踢了。”

紀凡冷冰冰地開口。

大約坐了不到半個小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驚呼,伴随着幾聲響亮的“哐當”聲,紀凡聽出那聲音是霖遙的,匆忙起身跑出去。

☆、攤牌

季梨從樓梯上摔下,輕微腦震蕩,身體幾處嚴重骨折,緊急入院接受檢查治療。

說起來,原因既可笑又心酸。

她和霖遙說話的時候情緒太激動,往後退了兩步,一個不小心就失足,導致自己受傷。

霖遙吓壞了,直到季梨被醫務人員擡上擔架,擡入救護車,都哆嗦着嘴唇,什麽話都說不出。

紀凡把外套脫下來,把她整個人罩住,然後摟着她的肩膀一起坐進救護車。

全程緊鎖着眉,一言不發。

他們在外面守了一個小時,期間沒有任何交流,霖遙的神情很冷淡。

醫生出來後說,情況大體穩定,但還要留院觀察。

紀凡轉過頭看了看霖遙,她也看他,眼神裏有某種他無法形容的情愫,那樣的氣場,讓他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季梨拒絕見任何人。

霖遙他們走進病房,她的頭,扭過去,不看他們。

“你先回去吧。”

她和紀凡說着,同時看到季梨的身體不自覺地輕顫了一下。

這是季梨出事以來,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唯一一句話,紀凡第一次如此敏感地察覺到,什麽東西,已經變了。

直到他離開後,季梨才翻身,轉頭,凝視霖遙,眼睛裏滿滿沁出淚水。

霖遙知道,那淚水,代表了她不久前問過無數次的問題:為什麽。

季梨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把利箭,深深刺進霖遙的心口。

她問:“你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霖遙不知道季梨有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問出來,無論對哪一方,都是尴尬到極點。季梨與紀凡剛剛分手,倘若她懷疑霖遙和紀凡暗渡成倉,不僅侮辱了他們,也侮辱了自己。

“我們從未開始。”

霖遙的思緒恍惚飄到那日,那個人在天臺上,從背後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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