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眺望着這個城市的星光,很溫柔很溫柔地在她耳畔說:我喜歡你。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多麽感激那一刻,感激那一刻的他,給了她一個,這麽美的夢。

即使,她無法給出任何回應。

有些故事永遠不應該開始。

因為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你的意思是他一廂情願?”季梨的言語中,已經帶入了辛辣的諷刺,霖遙有些後悔,她本應該考慮到,季梨的自尊心很強,只有面對着紀凡的時候,才能放下所有的驕傲。

“霖遙,我喜歡了他近九年,暗戀了整整六年,我做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走到他身旁,才有一個陪在他身邊的機會,我想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紀凡是什麽樣的人,我太了解太了解。他不會輕易喜歡上一個人的。可是……”

季梨笑了笑,笑容裏有一絲自嘲。

“可是他居然為了你,做到這一步……”

“其實我本不介意他對我冷淡,我總覺得,那是他的性格使然,說實話,我反而有些慶幸。他對所有人都是一個樣子,無論是多漂亮的女孩,都沒法讓他多開口說一個字。我比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幸運的一點是,我多了一個機會,能離他,那麽近那麽近……”

說到這裏,季梨的思維好像跳躍了一下,突然問:“上次你突然回去,是不是因為紀凡?”

霖遙愣了愣,下意識地擡手臂摞了一下頭發。

“我沒……”

季梨笑了,眼睛裏含着隐隐的淚水:“霖遙,我們認識了九年了。你一摞頭發,我就知道你緊張了。你騙不了我的。我只想問你,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紀凡的?”

“請你,誠實地,告訴我。”

在霖遙的世界裏,時間慢得像過了一整個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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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聳了聳肩,說:“我并不喜歡他。我這麽多年來,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接觸到什麽男性,你總是和我說紀凡。我對他,只是一種好奇……”

然後沒等她說完這句話,季梨就揚起手,用力地給了她一個巴掌。

霖遙的整個右耳都是“嗡嗡”的,她在一剎那間想到很多東西。她第一次打紀凡,第二次,第三次……

她終于知道,原來,他是那麽疼。

她疼的,幾乎流下眼淚。

季梨的眼裏一片猩紅,像殺紅了眼的殺手,她看着霖遙,咬牙切齒,連嘴唇都在打顫,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怎麽……霖遙……”

“怎麽會……這麽……”

“賤。”

她終于把那個字清晰地吐出來,沒有任何刻意的惡毒,霖遙像麻木了,沒有任何感覺,甚至覺得,她應該那樣說自己。

季梨沒有說錯,霖遙,就是賤。

如果她不賤,就不會在明明知道自己的死黨有多麽喜歡那個男生的情況下,還那麽不要臉的湊過去,像塊牛皮糖一樣黏過去,在他最脆弱的時候,給一點溫暖,收獲的卻比應得的更多。

她本不配。

霖遙以為季梨還會說出更惡毒尖銳的話,沒想到她停頓片刻後,忽然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她問:“這些年來,你真的把我當朋友嗎?”

霖遙啞然,這一瞬間,她想脫口而出說“是”,可是那個字卡在喉嚨裏,她突然說不出了。

“還是說……其實你,對我,一直只是……嫉妒……或許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敏感、自卑,內心卻無比驕傲。”

“可是多可笑,我之前雖然心生懷疑,但是一直在不停地告訴自己,是我多心了。你不會那樣的,你凡事拿捏的很準,你懂分寸,你不會……搶別人的東西。”

霖遙的眼睛酸酸的,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

或許,季梨永遠不會知道,紀凡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他永遠不會是一件供人炫耀、觀賞的物品,他沒有标價,不會屬于誰。

即使他這一生和她都沒有交集,也不會讓她停止去愛他。

霖遙從小就知道自己的不同,她醜陋的容貌是天生的,心髒病是遺傳的,她的親生父母不要她,而她能給自己養父母帶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負擔。

那麽小的孩子,卻已學會仇恨這個世界,恨它帶給自己的不公。

憑什麽那些同齡的孩子,能在陽光下自由地盡情玩耍,不用去醫院,不用動手術,不用打針,不用吃藥,不用接受別人鄙夷的目光,不用聽到“你本來應該被扔掉的”,這些話……

她少言寡語,陰暗晦澀,不讨人喜歡。

然後有一天,她看到了那個代替自己生活的男孩,帶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冷漠神情,不會笑,不愛說話,但是從來不哭,從來都……很努力。

那麽漫長的日子,她坐在姨婆的膝蓋上,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起那個家的生活,說起那個勤奮而堅韌的男孩。在姨婆的口中,他一直過得是王子一般的生活,他……一直很幸福。

她羨慕那樣的生活,崇拜那樣的人。

她恨這個世界,但是不恨他。

姨婆說,其實遙遙很棒很棒,因為霖遙,那個男孩,才能有一個家。

後來又說了些什麽,霖遙有些記不清了,她只記得,季梨情緒越來越激動,她還沒反應過來,季梨就摔下了樓梯。

當時霖遙腦子一片空白,直到看到紀凡,她的心忽然松了松,然後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在想:萬一季梨死了,怎麽辦。

從飯店到醫院的路上,她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紀凡在她耳邊和她說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最後她給出自己一個答案。

如果季梨死了,自己就賠她一條命。

而現在,季梨醒了過來,傷痕累累地躺在床上,眼神絕望地看着她。

季梨嘴唇泛白,眼神無光,很虛弱地開口:“別人可能會嘲笑我,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但是我知道,你不會嘲笑我。”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又立刻塌了下來。

夜很深了,季梨讓霖遙回去,霖遙搖頭,季梨忽然發瘋似的扯下自己手背上的吊針,把枕頭砸向她:“你滾!!!!!你滾!!!!!我不要看見你!!!!!”

霖遙吃了一驚,往回退了兩步,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把語氣放緩,說:“我走。我讓聶雨帆來陪你。”

季梨沒有再說話,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表情呆滞。

霖遙走出病房,給聶雨帆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居然是張昀。

張昀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霖遙……這件事,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現在不說我們的事。你把電話給聶雨帆。”

那邊一時之間沒有聲音,過了十秒,霖遙才聽到聶雨帆很輕很輕的聲音。

“霖遙?”

霖遙從未聽過聶雨帆用這種小心翼翼的語氣說話,她平時驕橫慣了,表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不在乎的女王樣,骨子裏,到底還是個小女生。

霖遙把季梨的情況簡短地和她說明了,讓她今晚一定要去醫院陪夜。

“她骨折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她又不願意插導尿管。萬一晚上要喝個水、上個廁所,總得有個人照看。”

聶雨帆沉默了一會,然後說:“好。”

“那就先這樣吧……”

“霖遙。”

“嗯?”

“你恨我嗎?”

霖遙沒想到聶雨帆忽然問這個問題,先是愣了愣,然後很平靜地說:“不恨。就是覺得有點生氣。”

“但是季梨恨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聶雨帆一針見血,傷人于無形,霖遙幾乎招架不住,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她愛紀凡,而你不愛張昀。”

其實這世間許許多多表面上很難很難的問題早已有了答案,那個答案在每個人的心裏。只是沒有人有那個勇氣去承認罷了。大部分人,都需要別人的一記當頭棒喝才能徹底清醒。

清醒,卻痛。

清醒地疼痛。

☆、癡語

季梨開始拒絕見所有認識的人,除了紀凡。

霖遙不明白為何到了這一地步,她還要苦苦地折磨自己,要扔掉最後那一點點尊嚴。

或許這就是季梨和自己的區別,所以季梨等到了那個被紀凡牽起手的機會,而她永遠連想都不敢想。

除了不見別人外,季梨還茶飯不思,醫院裏的護士和霖遙說,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憔悴的病人,好像是一個被放了氣的氣球,已經辨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沒了活頭,沒了盼頭,大抵如此。

霖遙不敢妄加揣測季梨這樣的原因是不是也有一部分是對她的憤怒、失望,也許單單紀凡對她的打擊就有如此巨大,不然她也不會只見紀凡,不見她。

友情和愛情到底是不一樣的,難以比較。所以那些罵自己的好友重色輕友的人,其實根本就不懂這兩種感情。他們和那些問出“我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裏你先救誰”的人,一樣。

霖遙有好幾次都是等季梨睡着後再進病房,坐在她床邊看着她沉睡的模樣,那麽安靜,那麽乖巧,就像霖遙第一次看到她的樣子。

那時的季梨,還梳着兩個辮子,溫柔的垂在胸前,臉上架着一副金屬邊框的大眼鏡,她近視很嚴重,不戴眼鏡的時候看上去比戴着眼鏡時更呆滞。她和霖遙一樣,都是那種看上去很老土的、死讀書的女孩,那是一種能一眼琢磨透的感覺。

季梨曾說過,她們都和那個班級、那個學校、那種氛圍格格不入,所以她們成為了好朋友。

那時霖遙其實很想笑,如果不是她發現季梨和自己一樣,一樣那麽認真的喜歡着同一個男生,她又怎會和季梨成為朋友?

霖遙從小就缺乏友情,她孤傲地蔑視着所有同齡的小女孩,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是她們不和她一起,是她根本不屑。

她不是被抛棄的那個。

可是季梨這個人,比她單純太多。

她喜歡一個人,喜歡藏着掖着,躲在暗處靜靜窺探,就像一只乖僻的黑貓。

而季梨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是一心一意,是至死方休。

護士偷偷告訴霖遙,說季梨一個人在病房的時候,總是捧着手機,要麽打字,要麽打電話,要麽盯着屏幕發呆。

她在聯系的一直是同一個人,她在等他,就像之前無數個日夜那般,一個人守着孤寂。

看着她瘦的凹下去的臉頰,霖遙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深秋,被突然推入一個屬于夏日的泳池。

她終究虧欠了季梨。

紀凡也是。

雖然他們并未在一起,但正是由于這樣,才更無恥。

霖遙約紀凡到醫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其實之前紀凡約過她很多次,她都沒有任何回音,他是頂驕傲自負的人,能放下一次姿态已實屬不易,霖遙以為他會拒絕,至少會周旋幾句,哪知他竟秒回,給霖遙一種“他一直在等着她”的錯覺。

一旦有了這種錯覺,心底就會生出某種不該有的情愫。她之前擺脫不了這種情愫,害得季梨成了今天的樣子。

不能一錯再錯。

所以她戴着一副冰冷的面具見他,全副武裝,刀槍不入。

霖遙提前了二十分鐘到咖啡廳,那個時間點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裏的紀凡。

他很喜歡坐在角落,她也是。

性格孤僻冷淡的人,總是渴望暗處,這樣就沒有人能看到自己。

“你什麽時候來的?”

她問出那句話後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她依舊是仰望他的,卻不再用從前那種緊張卻故作冷漠的做作語調。

“沒多久。”他看了她一眼,然後把菜單遞給她,“看看喝什麽。”

“不用了。”

“那我幫你點。”紀凡把菜單收回來,低頭翻閱,手指的速度有點局促。

“我說不用了。”

霖遙伸手,“啪”的一聲把菜單合上,紀凡擡頭,看她凝視着自己。

四目相對,卻一時無言。

過來點單的服務員被這架勢吓到了,輕輕說了聲:“你們慢慢看,晚點叫我。”然後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我們談談。”

“好。”

他的眉頭皺起,連挺直的鼻梁間也有一絲微微的細紋,霖遙記起從前偷偷和季梨一起去看他打籃球。

那個時候,年級裏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是林江和周宸一,林江的容貌是人人稱道的帥,周宸一幹淨陽光,唯獨紀凡,總是冷着一張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但是他特別高、特別白,在人群裏總是那麽紮眼。

一旁的別的女生小聲議論的永遠是“林江”“周宸一”,唯獨她和季梨兩人,沉默不語,各自心懷鬼胎。

季梨喜歡看紀凡跑起來的樣子,喜歡看他跳躍、投籃、得分,可霖遙卻獨獨喜歡每次比賽結束時,當衆人一起歡呼慶祝或抱團痛惜慘敗時,他一個人安靜地在一旁喝水,“咕咚咕咚”一瓶一瓶的灌下喉嚨,汗水自額間、眉心順着高挺的鼻梁下流,彙聚成鼻尖的一個小水滴,最終和漏下的幾滴礦泉水一起消失在脖頸處。

“你又發呆。”紀凡居然笑了笑,眼睛彎彎的,他是皮膚白皙的單眼皮男生,有很明顯的卧蠶,不笑的時候看着很冷,笑起來,卻有一絲莫名的溫暖。

看着那樣的笑容,之前打好腹稿打算說出來的話,就這麽卡在了聲帶。

見她不說話,紀凡把笑容收斂住。

“季梨有沒有為難你?”

霖遙搖頭:“是我不好。”所以,無論季梨用什麽态度對她,都是應該的。

她擡眸,凝視着他的臉,眼神裏多了一絲懇求。

“紀凡,你去看看季梨,好不好?”

紀凡身子往後一仰,神情當即就變了。

“你找我出來,就是說這件事?”

“她很在乎你。你不應該這麽對她。”

“我怎麽對她是我的事情,你不覺得你管的太寬了嗎?”

他的言語,已是極不善。

“你憑什麽?”他嗤笑,“憑我喜歡你?”

“憑季梨喜歡你,整整八年。”

她已做好萬全的準備,今日,哪怕他說他愛她,她也能狠下心來,恍若未聞。

霖遙看着紀凡沒有任何情感波動的眼眸,扯了扯嘴角。

“你只知道她喜歡你很久,但從來沒有想去了解過,她為你做了些什麽。你不知道的,我可以全部告訴你。”

“初一的時候,季梨跟我說她喜歡一個男生,很高、話不多,他成績很好很好,但是不愛說話,她說那個男生和自己有點像。那個男生,就是你。”

“你在1班,我們在5班,樓上樓下,很遙遠,季梨為了每天多看你一眼,多一個和你擦肩而過的機會,自告奮勇做沒有人願意當的數學課代表,每天一個人搬着很重很重的習題冊到你們教室旁邊的數學辦公室,來回很多次。個子這麽小的女生,堅持了整整三年。”

“我初中沒見過她。”

“是嗎?那你千萬別告訴她了。季梨為了讓你留意到她的存在,拼了命的學習,你每次考年級第一,她就考年級第二,緊緊跟着你的步伐。她本身并不是那種頂聰明的女生,卻可以憑借每天晚上刻苦學習到深夜,超越周宸一。其實那個時候她在很多班都很有名了,許多同學都聽說過她的名字。一個普通班的女生,竟然能穩坐年級榜第二。”

“原來她成績這麽好。”

他一向驕傲,也習慣了凡事一往無前,不留後路,讀書的時候永遠只關注自身,他的眼裏從不存在比自己弱的人,更不會回頭。他一直覺得,自己只要一直往前跑,就可以了。

“她成績很好。可是總是和你錯過。初二下學期預招班考試,她過了筆試,面試當天卻突然闌尾炎,否則,你們就是同班同學了。那個時候我去醫院看她,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帶着哭腔說的,她說‘霖遙怎麽辦?我又要等三年了。’季梨雖然努力,但是運氣一直不太好,大的考試總是會出差錯,我曾經和她開玩笑,說你們兩個怕是真的有緣無分。”

“當時季梨很認真地和我說:事在人為。”

“後來你們終于在一起了,她知道你答應她并不是因為喜歡她,只是為了某個理由,她也不想深究。你在國外,偶爾和她聯系,說兩句話、聊個天,她總要開心很久很久,有時候興奮得一宿都睡不着。你忙的時候,能好久好久不找她,那段時間她最糾結,怕找你會打擾你,讓你心生厭煩,更怕不找你,你就再也不會找她了。有時你和她聊幾句突然沒了回複,她可以抱着手機電腦一晚上,連去洗澡的時候都帶着手機,生怕沒能及時回複你,就此錯過。”

“可是這些大大小小的事,她都沒有和你說過。你不會知道她有多少次難過的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哭完擦幹眼淚,不許我們說你的任何一句不是。你不知道,你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根本不會在乎。”

“紀凡,她喜歡你,但并不欠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依舊是無所畏懼的、坦誠直率的目光。

“那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斷更這麽久。

☆、面具

“那你呢?”

他問她。

在霖遙說了多麽久季梨對他用情有多深之後。

霖遙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喜悅,她只覺得很洩氣。

“我對你曾有過短暫的感覺,但只是因為我們相處過一段時間,那種感覺,更像友情一般的錯覺。”

“可你并不愛你的男朋友。那天我看你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來。”

“我不愛他,不見得就愛你。我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和誰在一起,對我而言,并不那麽重要。”

他搖頭,自嘲地一笑:“那為什麽不能是我?我心甘情願被你嘗試着去喜歡。”

他的話低到了塵埃裏,壓得霖遙幾乎不能呼吸。她很怕再過幾秒,自己就會倒戈。

她憋了一口氣,像一條缺水缺氧快死去的魚,好久後才鑽入水裏:“季梨比你重要。”

話說完幾秒,對面的紀凡都沒有反應,霖遙遲疑地看他,心裏生出一股膽怯。

他卻忽然哈哈大笑,霖遙從未見過他笑得這麽誇張,好像聽到了一個多麽好笑的笑話。

“我知道了。”

他們終于沒有喝完最後一杯咖啡。

走出咖啡館的時候,霖遙想,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她和他兩個人,坐在同一個地方,像那樣說着話。

那麽近,卻隔着一道怎麽也穿不過的銅牆鐵壁。

分開的時候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紀凡問霖遙要不要送她一程,她搖頭,說包裏有傘,紀凡笑笑,沒再強求。

她就那麽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淡淡的雨幕中。

霖遙閉上眼睛。

她好像聽到,故事結束的聲音。

聽說那天傍晚紀凡就去醫院看季梨了,護士說季梨心情一下變得很好,一掃之前的陰郁,紀凡帶過去的飯菜全都吃完了,兩個人在病房裏閑聊到很晚紀凡才回去。

看來是和好了。

霖遙感覺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突然掉落下來,心口不疼了,但是石頭掉的太猛,她像受到驚吓一般,久久沒法回過神。

兩個人的宿舍,也變得很奇怪。聶雨帆有意避開她,每天霖遙起床時,聶雨帆竟然已經離開了,一直到入睡後,她才偷偷溜回來,輕手輕腳的,活脫脫像個賊。

霖遙看着她這個樣子,完全沒有了從前的潇灑風範,霖遙為她感到疲憊。

她知道聶雨帆依然和張昀在一起,她有好幾次入睡後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都聽到陽臺上傳來的小聲地講電話聲,夾雜着細碎的笑聲。

霖遙聽到後翻個身繼續睡,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憤怒或者不爽,或許她和張昀的感情,真的是淡到了連友情都稱不上的地步,所以紀凡才會說,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喜歡他。

人和人的相知相遇本就靠緣分,她和張昀,是無緣之人。

她和聶雨帆好歹是舍友一場,如果聶雨帆真是張昀命中的良人,那她無意中成為了牽線的月老。

如果每個被搶對象的女人都能這麽想,那麽這世上就沒有“出軌”這個廣受批判的貶義詞。

有一天夜裏,霖遙有事晚歸,在宿舍大門口撞見了剛送完聶雨帆準備回去的張昀。他們自那天後第一次單獨見面,張昀面色尴尬,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霖遙也能分辨出他臉上明顯的紅暈。

他看着她的目光是有些躲閃的,倒是霖遙先微笑了一下,很大方自然地說:“好久不見。”

“霖遙,對不起。”

他終究還是把那三個字說了出來,對他來說不難,但霖遙聽着,反而有些尴尬。

“其實我也該說‘對不起’。我太倉促地答應了你,對待我們的感情,不認真,不負責。”

張昀搖頭,苦笑:“是我太傻。我心裏一直都很清楚,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是我一直纏着你,給你壓力。那個時候,你突然答應和我在一起,不管你相不相信……霖遙,我是真的高興。”

霖遙點頭:“我知道。”

“可是慢慢的,我發現你對我們的感情并不上心,我和你聊天、吃飯、約會,卻像是兩個陌生人。我很喜歡你,但我也有自尊心,我心裏不服氣。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為了某個特殊的原因,現在想來,應該是因為紀凡吧。”

“你能告訴我,你和聶雨帆,是怎麽回事嗎?”

其實霖遙對這件事并不在意,但是她實在不想把紀凡扯進去,便只能岔開話題。

張昀沉默片刻。

他瘦削的臉龐在路燈下顯得微微模糊,神情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傷感。

他的喉頭,似乎有些哽咽。

“你還記得有一次,我約你出來吃飯,你拒絕了,說要準備考試嗎?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幾天前剛和你說過,你忘了。”

霖遙捏了捏衣角,垂眸:“抱歉。”

他搖頭,聳聳肩。

“我心情不好,就去酒吧喝酒,正好遇到聶雨帆。她和一群人在一起,喝得很暢快,很開心的笑,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笑得那麽無憂無慮。我就一直看着她,直到其他人全部走掉,剩下她一個人。然後我看見她哭了,哭得昏天黑地,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問她怎麽了,她擡頭看我,眼淚奔騰而出。”

“那天,聶雨帆和我說了很多。說她家裏人都不管她,她就像被放逐的孩子,她很孤獨,所以總是需要有人陪在她身邊,一段時間沒有男朋友,整個人就很恐慌,感覺被全世界抛棄了。”

“我那個時候,有點被打動了,有點……心疼。”

張昀說到後面有點不好意思,霖遙完全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态。只是,他太青澀,沒有經歷過愛情的人,不知道愛情真實的模樣。如果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人不是聶雨帆,而是一個長相平平、甚至其貌不揚的女孩,或許他是不會付出耐心和同情心,冒險背負“渣男”這樣的惡名。

霖遙這樣想,不是嘲笑張昀以貌取人,只是,她之前把他們的相戀過程假想的太唯美浪漫,所以當從他口中聽到真相時,覺得格外好笑而諷刺。

那麽幼稚的開始,卻能切斷從前的所有念想。

感情這種東西,終究是脆弱的,經不起任何考驗,饒是張昀這樣的男孩子,也照樣會跪倒在聶雨帆的公主裙下。

這天最後,霖遙和張昀說,她已經釋懷了,讓聶雨帆不要再躲着她了,這樣挺累的。畢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這件事,雙方都有錯,而且張昀被紀凡揍得不輕。

分別前,張昀遲疑地問她:“霖遙,你們會在一起嗎?”

霖遙愣了愣,随即搖頭,臉上帶着微笑。

“是因為季梨嗎?”他問她,眼神裏寫着困惑,“可是你愛他,我看得出來。”

“你看錯了。”

她的笑容愈發燦爛,和他揮手告別的,卻格外倉促。

戴着面具的人,總是很怕露陷,總是很怕……被看清真面目的那一剎那。

萬劫不複。

季梨出院那天,紀凡給霖遙發了個短信,讓她過去幫一下忙。

霖遙知道,既然紀凡都那麽說了,說明季梨對她,至少沒有原先那般排斥、抗拒了。

她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很久到醫院,那時紀凡還沒到,季梨倚靠在床邊,手裏拿着一本書。

英文原版的《De Profundis(自深深處)》,在回家的火車上,坐在她旁邊的紀凡曾讀過。

季梨人不高,手指卻白皙修長,純白的書頁在指尖翻動,像一只蝴蝶,卻還發出清脆的響聲。

霖遙敲了一下門板,季梨擡頭,沖她笑了笑。

“你來了啊。”

季梨長發披肩,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格外溫柔,有一種獨特的書生氣。

她的戾氣不見了,好像又變回了從前那個時不時對霖遙柔聲撒嬌的小女孩。

然而霖遙知道,一切都只是錯覺。

紮的最深的刺,總是看不見的。

而季梨的笑就像一個玫瑰叢,有着多少美豔,就藏着多少銳利的刺。

“謝謝你過來。”

她的話一說出口,霖遙就知道自己沒想錯。季梨從前從來不會用這麽客套而生疏的語氣和她說話的。

“我和紀凡和好了,他說我們可以試着重新開始。”

“那很好。”

霖遙語氣平靜,笑容溫婉。她不知道季梨一上來就直接告訴她這個消息是為了什麽,也不想深究其中的“示威”意味,或許季梨根本就沒有那麽想,只是她小人之心了。

“霖遙,我原諒你。”

季梨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可又馬上放開,霖遙驚異地看她,她笑,笑容帶着疏離感。

“我們以後還是好同學、好舍友,但是,不要再做朋友了吧。”

霖遙聞言,第一反應竟是很久之前聶雨帆說笑時和她說過的話,沒想到,一語成谶。

八年的友情,輸給了八年的愛情。

她早就知道,友情和愛情,永遠無法放在天平的兩端。

霖遙點頭。

她想,這樣也好,免得她們以後尴尬,事情既已發生,季梨心上的疙瘩将會是一輩子的,除非霖遙提前退出她的生命。

在霖遙和紀凡之間,季梨最終選擇了紀凡。

這是理所應當的,霖遙慶幸她的選擇,這對她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否則,她會後悔一生。

紀凡半個小時後到達,他待霖遙的态度稀疏平常,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既沒有尴尬,也沒有刻意的冷漠。

那種姿态,讓人由衷的佩服。

就像中學時代整整六年,他一次不落地拿下第一名,不聲不響,攪弄風雲。

季梨被紀凡公主抱着出醫院,明明有輪椅,她卻像撒嬌似的鑽到他懷裏,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臉上是甜膩的笑容。

這樣的姿态,不知有多少示威的成分,只是季梨不會明白,霖遙其實一點都不在乎。相反,她同情這樣的季梨。

如果在一段感情中,一個人的安全感要從向同性炫耀中獲得,那這段感情無意将會是脆弱的。

霖遙提着大包小包走在他們前面,默不作聲,獨自邁過那一個世紀般漫長的距離。

☆、一面

紀凡終究還是在國內停留了下來,一方面是因為季梨的傷勢,另一方面是因為紀正明和劉紛然的婚姻最後還是走到了離婚的這一步。

公司內部本已是動蕩不已,現在兩大股東分裂更是把情勢推向了極點,紀凡不得不選擇暫時坐鎮,B市C市來回跑,以期盡快解決問題。

紀正明和劉紛然每次見面,說話都是冷言冷語的,不會爆發嚴重的争吵,但是話語裏,已經聽不出一點感情。

紀凡要感激劉紛然的一點是,她沒有帶上她的新歡去刺激紀正明,或許這能算是這麽多年的感情、婚姻中唯一殘存的善意。

劉紛然本也不在意公司那些股份,但是B市分公司的業務越做越大,以紀正明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夠兼顧大大小小的事,紀凡能力再強,到底還是年輕,很多事都要靠經驗,劉紛然不可能放心紀凡一個人來,特別是對付公司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士。

因此,她和紀正明商議,親自去一趟B市,幫紀凡開好一個局,也不枉也曾母子一場,哪怕她對他沒有絲毫的感情。

劉紛然去國內外各地出過無數次差,紀凡也經常到處飛。諷刺的是,這是他們第一次坐同一班飛機,去往同一個地方。

他們的家庭相當富裕,但是從小到大,紀正明和劉紛然從來沒有帶過紀凡去過什麽地方旅游,連本市的一些景點都從未踏入。

事業占據了他們兩個人生命的全部,好像是為了填補從前的一個洞,用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為了這份家業,過去做出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他們坐的是頭等艙,隔着過道有一位穿着優雅得體的老太太,很禮貌地和他們微笑,打了聲招呼,然後說:“你們長得真像。”

這話不知是否是有意恭維,只是在紀凡聽來分外的尴尬,他相信劉紛然也是同樣的感覺,她一向禮貌而疏離的笑容中藏着一種類似細沙一樣的東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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