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霖遙望着對面坐着的季梨，總覺得隔了千山萬水。季梨對着她溫和地笑，再也不是那種充斥她無數次噩夢的鬼魅的笑，她竟覺得萬分的不真實，反而像在夢境中。
“我結婚了。”季梨的長發已變為了短發，短發只到耳邊，顯得很幹練，然而她微笑的時候那個很淺很淺的梨渦還在，因而溫柔依舊。
“我們沒有辦酒席。”
季梨約她出來的很突然，霖遙接到那個電話也很意外，季梨這些年都過得很神秘，所以沒人知道她到底怎麽了。霖遙萬萬沒想到，她竟已經結婚。
“什麽時候的事？”
“前年的事了。”季梨把碎發撥到腦後，笑容愈發燦爛，“他是個建築師，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出車禍，傷了腿腳。我陪着他做了大半年複健才勉強能走路，但身體一直不好，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這也是我們沒有辦婚禮的原因。”
霖遙凝視着她：“他對你好嗎？”
季梨點頭：“雖然車禍毀了他的事業和人生，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他是個活得很有勇氣、尊嚴的男人。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
霖遙發現季梨提及自己先生的時候，眼裏流淌出的愛意，是什麽都無法掩蓋的。
或許人和人的相遇、相知、相愛，歸根到底都是一個“緣”字。
“那很好。”霖遙咳嗽了一聲，感覺自己這句話莫名有點尴尬，像是敷衍，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是說真的。很……幸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先生常說，要不是那場車禍，也不會遇見我。我以前常渴望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忘記了自己還可以去尋找真正值得追求的幸福。我現在每天都過得很滿足，對每一個日子都充滿感激。”霖遙輕抿了一口咖啡，有些遲疑地說，“我前幾天，找過紀凡。”
霖遙有些意外，瞳孔驀然放大：“嗯？”
“你其實一直想問我們為什麽沒有在一起對嗎？”
霖遙沉默地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季梨輕嘆，語氣裏倒是沒有了遺憾：“我用了太久的時間才醒悟過來，感情的事情，不能強求。你走後，他比以往更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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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遙的眼睛，澀澀的發疼。她清晰的記得，十年前，他說過，生命中發生的最後悔的事，是遇見她。
“你們身上，有很多地方的很像。我以前常覺得你活得很壓抑，仿佛負重前行，後來知道了你的身世，也就了然了。可是紀凡，我一度覺得他的高傲、冷漠是與生俱來的，直到分手那天。或許你不會相信，我們是和平分手的。走到了同一個節點上，同時覺得走不下去了。他第一次和我推心置腹地說了很多事，很多以前都不願和我說的事。”
“他說他那麽多年，他的家，那棟房子是如何的冰冷，他的父母又是如何的陌生，我那時才知道，他其實一直活在一個冰窖裏。”
霖遙握着咖啡杯的手慢慢收緊。她太用力了，以至于指節都泛白了。
“其實你也愛他。”季梨溫暖的手覆蓋住她冰涼的手，霖遙擡頭，望向她的眼神，迷茫中帶着些慌張。
“有些事情我想了很多很多年，慢慢開始參透。其實你從一開始認識我，和我做朋友，接近我，就是為了紀凡吧。”
霖遙的手指，突然一松。
同時松懈下來的，還有她緊繃的表情。
多好，經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那塊壓在她心裏的石頭，終于被挪開了。還是有一點痛，但是她終于敢喘氣了。
時間，真是世間最慷慨的饋贈者。它賜予凡人以原諒、以釋懷、以謙卑。
“對不起。”
“何必。”季梨微笑，“你是真的把我當朋友的吧？”
“當然。”霖遙不假思索，“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所以當時你不接受紀凡，騙他你一點都不喜歡他，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顧及我吧。”
“對不起。因為我的關系，讓你們錯過那麽多年。”
霖遙聞言趕緊搖頭：“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抱歉，我剛把那件事告訴紀凡，就是……你喜歡他這麽多年的事……比我還久……甚至在認識我之前……”
霖遙“嘩啦”一聲猛地站起來，身後的椅子差點倒下。
她的嘴唇顫抖的不成樣子，幾乎說不出連貫的話：“你……怎，怎麽……那……只是你的……你還沒……确……确認的時候……”
她回家的路上一路恍惚。直到去按電燈開關，而電燈沒亮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怎麽回事？
難道是停電了？
可是她明明看到不遠處路由器的幾個小燈一閃一閃的。
霖遙喊了一聲：“媽？”
回答她的只有寂靜。
她忽然很害怕。就像小時候她病得奄奄一息的時候，無意間得知自己是抛棄後被領養的，那一刻，她是多麽害怕爸爸媽媽就這麽不要她了，就像丢棄一件垃圾一般。
可是他們沒有。
燈突然亮了起來。
她先是聽到一聲低沉的“生日快樂”，然後睜開淚眼。
身穿筆挺西裝的紀凡站在她面前，身後站着劉紛然、周愛萍，季梨也在，她旁邊那個坐在輪椅上溫和微笑的男人應該就是她的先生。甚至，連齊雨都來了。
整個房子都被精心布置過，燈泡換了，散發出昏黃而溫暖的光芒；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和三層大蛋糕。
彩帶、氣球、玩偶、禮物幾乎占據了整個房子。
霖遙就這麽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從來都沒有過過生日。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個生日。
紀凡在她呆愣的當口，輕輕抱住她，低頭呼吸在她發間：“嫁給我，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是，霖遙沒有絲毫猶豫就搖頭，輕輕推開了他。
“不可能。”
周愛萍聞言眼淚簌簌下落：“遙遙，你放過自己吧。”
一旁的劉紛然摟住周愛萍的肩膀，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什麽都沒說。
霖遙忽然發現，劉紛然也老了。那個曾經在商場叱咤風雲的女強人，那個曾強勢的要讓她回來的女人，那個在她剛出生時就狠心把她抛棄的女人，已經滄桑到這個地步。
她在這一剎那，很想問問劉紛然，這些年，她是怎麽過的，她生病的時候，是誰陪在她身邊？她會不會……想到自己。
“我也是……才知道你們的事。”劉紛然苦笑，“言言，只要你幸福。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媽……是女兒……還是兒媳婦……甚至是陌生人……我都沒有關系。”
她的眼角，濕潤的那麽明顯。
在這幾分鐘的沉默裏，時間似乎凝滞住了。
“我已經原諒你了。”她低垂的頭，慢慢擡起，濕潤的眼眸裏隐約透出一絲笑，很淺，但是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那我……”紀凡的喉間哽咽着說不出話。
霖遙思索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紀凡，我是一個很相信宿命的人。我在一個地方等你，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它在哪裏。我給你一個晚上，如果在天亮之前，你找不到我，就說明我們沒有緣分，這輩子，我們就再也別見面了。”
霖遙離開家的時候只帶了二十塊錢，打車到目的地，正好用完。
下車後，她開始步行。
不知是不是時隔太久，她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那條路和她想象中的相去甚遠，她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達預定的目的地。
夜色極深。
空曠的路上，沒有一個人。
她想到那年那日，同樣的地方，那時的她，多麽害怕。
可是時光輾轉，一樣空無一人，一樣身無外物，此刻，她心如止水。
這條山路，這個拐角處，是當年紀凡解救她的地方。他就那麽伸出手臂，把她從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拉了出來。那個黑洞叫“恐懼”、叫“軟弱”、叫“孤獨”。
霖遙抱着膝蓋，望着夜空。
今夜，星光璀璨。
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那個人。
她守望了他那麽多年，那麽多孤單而荒蕪的歲月，可是現在，她好累。
她忽然決定不再等下去。
霖遙雙手撐地，想站起來，可是她坐了太久，腳早就麻了，腿一軟，就要往下跌倒。
“小心。”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猛地擡頭，他的眼眸，一如當年。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給了2016一個完整的結局。祝大家2017開個好頭！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