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開鑼

盒子的被緩緩揭開,露出一方金銀絲交錯的錦緞,衆人的呼吸都似乎停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都盯着即将露出真面目的上古至寶。

是什麽?究竟是什麽?

除了岑亦和方行衣,座中的每一人都在不停的猜測着。

阿羅面無表情,她的手慢慢上移,那錦緞的光彩越來越盛,燭火輝映,窗外的明光也投射了進來,照耀在錦緞之上,那千絲百縷的複雜花紋,幾乎要耀花了人們的眼睛。那樣的璀璨,如同是亘古不變的星光在最通透的夜空中閃耀,又似極北的天山上,初升的陽光投射到那從無人踏足的雪颠。

沒有人能夠用話語完整的形容這樣美麗、這般奪目的東西,只有曾在書中見過那用最極致華麗的言語來描述,最無拘無束的想象力來展現——那是傳說中仙人穿上的盛裝,神女織成的布匹。

衆人齊齊地驚呼了一聲,在座的無不是見多識廣,竟沒有人能夠叫出這錦緞的名字,無論是最精美的蜀錦,最華貴的雲錦,都比不上這方錦帕的萬一。

方行衣似乎覺得她曾見過這樣的錦緞,究竟是在哪裏?她在記憶的深處苦苦追尋,仿佛答案就在不遠處,卻教她怎麽追,都追不上那飄遠的記憶的腳步。

她被人們的驚嘆驚醒了沉思,本緊張地捏緊了拳頭,這一松開,這才感覺到手心全被汗水打濕。

除了驚嘆,已經沒有人說話了,人們忘記了說話,他們紛紛心中在猜測,因為阿羅将盒子已經完全的打開,他們已經看清,這樣叫人驚嘆的華美錦緞,只是作為包裹之用,是什麽樣的寶物,才不屈就了這樣的包裹?

阿羅靜靜地環視了一下在座的每一個人,她的眼睛雖然不是最好看的,卻有一種異樣的淩厲,直直地頓了一下,倏爾又恢複了平靜。似有千言萬語飽含在那一雙眼睛之中,卻被自己那平靜下來的面色壓抑住了。

方行衣略略喘息,她覺得這間房子委實壓抑地難受,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息,那些散發着濃烈香氣的熏籠叫人的頭腦很難保持清醒。

她有些情不自禁地去看向岑亦的方向,岑亦正專注地看着堂上之物,面上浮現是的一縷淡定的笑意,手中的折扇還在微微地扇動,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時輕輕撚動,像在思考着什麽。有一絲不尋常的心緒在她的心底蔓延,她看見他那從容的模樣,自己焦躁的內心似乎都有些平靜了下來。

她轉回頭,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手摸到茶幾上,端起那杯溫溫的茶水,低頭輕輕吹了兩下,觸到唇邊之時,突然看見清冽的茶湯之上,幾片嫩綠的葉片之間,有一瞬的影子在飄動。

方行衣立刻聚起精神,盯着茶湯之中的反光,那是頭頂的房梁處投射下來的,那個影子不動不移,還對她笑笑。

方行衣哭笑不得,原來是早前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的方于望,原來他此刻正躲在房梁上,像一只貓兒一樣輕輕巧巧地蹲在上面,看着下面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她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茶,蓋上蓋子,然後放回高幾上,最後依舊盯着堂上阿羅的手。

阿羅只微微頓了一下,便放下打開的盒蓋。

Advertisement

那盒蓋是紫檀木雕就,精巧無比,花鳥蟲魚,莫不栩栩如生,四面四幅畫,連起來是一個古老的故事。第一幅是一個中年盛裝的男子,盡管身處錦繡叢中,周身被珠光寶氣環繞,仍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那些珠寶皆為真正的寶石鑲嵌,那一副景象,在燈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更加的迷離炫目。

第二幅是同樣的場景,那男子的腳下多了一個跪着的老者,身邊一鹿一鶴,老者雙手高揚,表情誇張,口中似乎講述着一處美妙的世外仙境,那裏樹上結的是瑪瑙果,天上飛的是黃金鳥,水裏游的是翡翠魚,就連地上随手撿一塊石子,都是光芒閃爍的珍珠。盛裝的男子被他的花言巧語說得動心不已,面上露出貪婪的笑容。

第三幅在最上方的角落上,老者架起一個巨大的火爐,正往裏面投入無數的黃金,爐上的鍋中,正在煮着一鍋光華耀目的金湯,盛裝的男子跪在下面,雙手還捧上源源不斷的黃金,表情如癡如狂,他的眼睛裏面,似乎都投射出迷醉的光芒。

第四幅的圖畫是一處雲遮霧繞的渺茫天空之下,一處破敗的宅院前,一身褴褛的男子正在雙手捧面,痛哭不已,所有的珠光寶氣都已經消散,只餘下雲端上那老者高深莫測的笑容。

韓王魏嚴貪財好利,聽信方士之言煮金,妄想煮成所謂的金母,煉化為一塊點金石。到頭來不過是仙人的小小懲戒,貪者變為貧,原來是一場空。

雕工細致精巧,刻畫地無一不到,只可惜,衆人一心只盯着那錦緞覆蓋之物,對那副圖畫置若罔聞,這可就是百寶生的真意嗎?

方行衣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嚴肅,她揣測着這詭異的情景,覺得今天這一切的安排都透着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她之前因寶物而激動的心微微地平靜下來,連眼睛裏之前那片好奇的光芒都收斂了。

阿羅的手覆上那錦緞,只要輕輕解開,謎底便會揭露。衆人不禁更加的期待,房間裏此刻鴉雀無聲,人人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仿佛面前阿羅和桌上的錦緞包裹只不過是一場幻影,呼聲的聲息若是大了一點,便會驚散了這副奇異的景象。

“慢着!”突然一聲低喝,霎時打散了這凝重的氣息,衆人齊齊地驚喘一聲,好像是一場綿長的夢境,突然的中斷,頓時教人心下無着,空落落地難受起來。

滿堂的人頓時都盯着突然出聲之人,百寶生面色詭異複雜,他對其他人不看一眼,只對着阿羅深深地看了一眼,半晌不說話,良久,才嘆氣道:“阿羅,……你要小心!”

阿羅回頭,抿嘴一笑:“義父放心。”随後又對着衆人笑了笑。

人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要小心。這本不過是最平常的一句叮囑,方行衣卻聽來覺得話裏面有種別樣的意味,她不禁去瞧了百寶生一眼,他并沒有什麽太大的異樣,唯有那雙手,緊緊地攀扶着椅把。

阿羅轉身,又将手放在那方明光閃閃的錦緞上,略動幾下,錦緞便似水一般滑落在桌上,如同頃刻之間散發的一叢煙火,教人眼前一花,眨眼間便又似六月的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靜靜地攤在桌案之上。

衆人齊齊地一驚,又微嘆數聲。裏面露出的東西,人們抱了無數的期待,以為是如何光彩璀璨、燦爛迷人的上古至寶,卻原來是一方貌不驚人的暗金色淺盆。沒有花紋,沒有雕刻,沒有鑲嵌,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光禿禿的盆子,那盆身看起來甚至有些粗糙,沒有那方錦緞的光彩迷人,沒有那紫檀木盒的精巧華貴,甚至連放置東西的那架烏檀大案比它都精致的許多。

方行衣立刻瞪大了眼睛,馬上轉頭去看岑亦,恰巧岑亦也正在看她,她眨眨眼睛,仿佛在問:這難道就是那聚寶盆?

岑亦對她回以輕輕一笑,略略颔首:意思為靜觀其變。

黃百萬和趙半厘立刻面露出不屑的神态,卻不好說出譏笑之語,張張嘴,眨眨眼睛,好像百寶生同他們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滿面的古怪。

只是其他人,自然知道百寶生不會真拿一個泥盆來唬弄人,但仔細的左看右看,又看不出那盆子有任何的出巧之處,只有面露疑惑地看着百寶生。

百寶生站起來,手微微顫抖着輕捋着自己那一叢長長的黑須,面上現出些激動的神色,他走到案前,手輕輕撫上那泥盆,卻又頓住,嘆息了一聲,收回自己的手。這才一一掃過衆人,對黃百萬道:“黃老板,在下冒昧,人多說江南鹽商豪富,就連皇帝的國庫,都欠上三分,敢問黃老板年入幾金?”

這話問的大不合宜,誰會問這樣的問題?就是好奇萬分,也不會問的,但是百寶生問了出來,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其他人也是饒有興致地看着黃百萬,黃百萬面現出尴尬之色,見衆人都看着他,也只得拿帕子擦擦額頭,讪笑道:“百寶先生玩笑了,黃某哪裏有這許多富貴,不過小本而已,小本而已……”

百寶生搖頭笑道:“殷某的确是玩笑,在下不是羨慕黃老板的富貴,而是在感嘆,誠如淮揚的鹽商,人多說日進鬥金,家中金山銀山堆滿,也是辛苦經營而來。在下請問列位,假如有一物,只要日日坐在家中便能自生金銀,列位當如何?”

衆人似聽笑話一般,皆紛紛大笑起來,剛才那凝重的氣息一掃而空,只聽趙半厘咂咂嘴笑道:“百寶先生原來不是賣寶貝,而是賣笑話來的。想趙某略有幾間鋪面租給那些生意人,人人都說我坐在家中便可收錢,哪裏知道我每月讨些租錢都磨破了嘴皮,不是說生意不好要寬限的,就是說家中無錢度日請我慈悲的,哪裏知道我家中也等着米下鍋。天下要是真有百寶先生說的好東西,趙某可是要開開眼界。”

趙半厘這一番話不離本色,果真應了铿吝之名,方行衣掩了袖子坐着直笑。

無人将趙半厘的話當真,卻也無人将百寶生的話當真。

唯有不倒翁,眼睛突然一亮,彈指間面上已然是做出了諸多的怪相,他突然半真半假地道:“老朽不才,也略讀了幾本古書,書上曰:日出之地有寶物,乃是自生金銀的聚寶盆。老朽想百寶先生不是愛開玩笑的人,難道這桌案上放的真是那古書中說的聚寶盆?”

他這話一出,登時叫衆人紛紛大驚,尤其是趙半厘,那胖下巴幾乎都掉了一截。滿座的人皆齊齊地盯着百寶生那從胡子下的嘴巴,看還能吐出多少驚人之語。

百寶生微微一笑,見座上之人,或驚奇,或似聽了魚在天上飛、鳥在水裏游一般的故事那樣滿臉的荒誕,或眼神登時透出貪婪之色,或暗暗思索的神态,皆落入他的眼中。

等吊夠了衆人的胃口,他才緩緩道:“塗三爺果然對這等故事知之甚多。”接着,他語氣鄭重地對衆人道:“不錯!此物便是聚寶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