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友
風不知從何處而來,灌入這狹窄的小巷,帶來百鬼夜行一般的凄厲嘶吼,雪随着風時而舞動時而疾奔,有些貼在她的面上,卻因為溫熱的氣息頃刻化為了幾滴清水,順着面上流了下來。
方行衣沒有擦去面上的水,只盯着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錦繡的華服,站立在這粗陋的小巷中,分毫沒有失了風度,反而就像是四周的環境都會被他帶的光輝起來一般。
那面上分明是嬉皮笑臉的摸樣,卻半分都沒有讓人覺得厭煩,反倒教人會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笑起來。
方行衣松開緊鎖的眉目,咧開緊閉的嘴唇,那淩厲的眼神也因為眼前的人變得柔和和親切,她輕輕地笑了兩聲,眼前的人也跟着笑了兩聲,她笑得更加大聲,簡直要蓋過他的聲音,而眼前的人呢?也不由自主地笑得簡直五官都眯成了一條線。
最後,空曠寂寞的冷街所有的風雪聲似乎都被他們抛在了腦後,那樣開懷放肆的大笑,簡直能融化了滿天滿地的嚴寒冰冷。
待到終于笑夠了一般,方行衣上前幾步,一巴掌就拍着眼前人的肩膀,似乎直直要将他拍得矮了一截才痛快。
“老七!你這個混子,半年來音訊全無,難不成是見色忘友忘了我這個好朋友不成?”方行衣大大咧咧地說話,同樣親切的動作,頓時教文七之前心中的那絲忐忑消散到了九霄雲外。
文七終究有些害怕起面對那個一直同他吃酒吹牛的朋友,原來他的心中也埋了一些事情,不過在見到她之後,那沒有任何改變的笑容,沒有任何生疏的熱情,頓時教他心中一熱,馬上也不客氣地摟着她的肩膀,大笑道:“哈哈,沒想到你最近有些觸黴頭,大半夜都惹了一身的騷,還不快感謝我的救命之恩!”
方行衣立刻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請你,咱們不醉不歸!”
“甚好甚好,不過你可不許尋些酸酒老肉應付我這個救命恩人!”
“哈哈哈,這可是沒辦法的,我尋思着你一來就要敲我的竹杠,不苛待苛待你,你可是要蹬鼻子上臉的。”
“怎會,你請我的,就算是馬尿我也當瓊漿玉液喝下去了。”
“這可是你說的!”
“哈哈哈,自然,我文大俠向來說一不二。”
……
一路歡笑,似乎那充滿了熱情的笑聲,将這樣空寂的冬夜的變得溫暖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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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是此刻,彙賢居後的小院,二樓。
岑亦看着依舊漆黑一片的房間,嘆息了一聲。
假姑娘看着岑亦有些落寂的形容,道:“公子,方二公子行事穩妥,許是尋到了什麽蛛絲馬跡,追查去了。”
岑亦點頭,一揮衣擺,道:“無妨,官府的人都走了?”
假姑娘道:“是,那位夏捕頭勘察了一番,并無所獲,便将屍首和一些物證帶走了。”
岑亦邊踱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邊道:“命案之後,可有人動作?”
假姑娘跟上去道:“依舊靜悄悄的,同之前一樣。”
岑亦推開自己的房門,卻看見房內一燈如豆,書案之後,阿語同個小貓一般蜷在椅子上寐着,她面前的湯盅散發着袅袅的熱氣,房內的爐火依舊溫暖,顯然阿語為了等他回來,不停的熱湯加碳,簡直就像是一個溫柔的妻子會做的所有體貼的舉動一般。
岑亦看見這樣的情形,心中一觸,那手扶着門扇的手也不由的頓了一下,只是片刻,又充滿了無奈和感傷,還有一絲莫名的懊惱。
阿語聽見推門聲,馬上醒了,看見岑亦,立刻綻開了笑容:“師兄,你回來了。”
岑亦看見了她眼底的倦意,柔聲道:“等我做什麽,怎麽不去休息?”
阿語聽着這樣略帶責備的話語,面上更加笑靥如花:“阿語擔心師兄回來會冷着。”
岑亦看着她這樣歡喜的神情,那絲無奈亦發強烈,只是面對這樣一個天真柔弱的少女,他實在不忍心教她難過傷心,只好地嘆口氣道:“你休息去吧。”
阿語眼睛看了看那盅熱湯,有些猶豫,“師兄,你要把湯喝了哦。”
岑亦略點頭,“好。”
阿語聽到了他的回答,立刻快樂的同一只小鳥兒一般,蹦跳的走了。
岑亦皺眉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裙裾,似在思索着什麽,卻又像是一個極難以解決的問題,不住的為難。
假姑娘也看了看那盅散發着袅袅熱氣的湯,心中微微嘆息,卻又沉下眼,道:“公子,恕屬下多句嘴,公子需早作決斷……”
岑亦輕輕地瞟了他一眼,假姑娘立刻壓下了剩下的話,岑亦雖然為人溫和有禮,但不并代表他可以容忍手下為他的私事多加置喙,人只見玉面公子談笑間大權在握,卻不知這世上,若只憑眼睛看見的便妄加推斷,到頭來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假姑娘閉上嘴,垂手恭謹地站立在旁。
岑亦走進房間,道:“你也下去吧。”
假姑娘應了聲,便轉身離開。
卻聽裏面又傳出一絲幾乎沒有溫度的話語:“阿語的事情,你不必多事。”
假姑娘頓了頓,阿語初來岑家的時候,只是一個可憐柔弱的孤女,膽小敏感,除了岑亦,也只有假姑娘時時開導能教她能面露些笑容。幾年相處,這樣一個可憐的女孩子,他早已存了照拂之心,只是那個丫頭參不透,執迷了一點,這世上,不是你的東西,你再争也終究不會得到。
假姑娘也頗為無奈地搖搖頭,又應了聲,便下去了。
房內暗沉沉一片,那如豆的燭光幾乎照不亮一方書案,沉寂的深夜裏,這偌大的房間空曠的幾乎教人如墜幽夢。岑亦看着桌上那盅湯,頗為煩惱地推開在一旁,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走到窗前,猛地打開木窗,窗外的風雪呼呼而入,那溫柔暖香氤氲的房間霎時灌滿了寒意,岑亦覺得自己的心神也似乎清朗了許多。
他晃晃頭,甩開那些纏繞在心頭的雜念,回憶起剛才那場詭異的謀殺,似乎這樣才會教他無着的內心安靜下來。
他将指頭輕點,方才夏捕頭一一詢問在場諸人,亦發的使這一事件怪異莫測起來。
此事起因是在夜間吃飯之時,水玉宮那四名女子在前堂吃飯,蘇明玉同水若淼起了争執,水若淼傷心之下便打算回房休息,誰知一旁的吳六早已見水若淼貌美,起了輕浮之意,尾随她身後上了三樓,在走廊上吳六便對着水若淼不時調笑,水若淼本因與蘇明玉口角正心中傷心,不欲搭理吳六,哪知吳六不依不饒,還動手動腳起來,見水若淼又羞又氣,雙頰通紅便更加得趣,索性與幾個家奴一擁而上,抱住水若淼就想亂來。
水若淼一個羞怯的女兒家,又是傷心又是無奈,氣急之下忘了使出功夫,吳六便更加得意,哪知還不等他更加放肆的時候,這登徒子登時就飛了出去,還撞開自己的房門,片刻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水若淼驚疑萬分,正失魂落魄間,不妨是到司徒玉突然出現,給她解了圍,司徒玉甩開吳六,又細語安撫水若淼。誰知本倒在地上的吳六突然站起來,水若淼以為他是愈加報複,心中不由的又一陣驚慌。沒料到吳六本是怒氣騰騰地看着司徒玉水若淼二人,只眨眼間面上的神态卻變了三變,詭異的似見了活鬼,原來他看清了他的房間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那株珊瑚樹,那幾個家奴也吓得傻了眼,那株假貨不是被扔了嗎?怎麽又會出現在客棧!
萬不想令人感到更加詭異莫測的還在後頭,吳六又驚又吓,瞠目結舌半晌,突然掐起自己的脖子來,片刻功夫就吐出了好大一口鮮血。
之前水若淼和吳六拉扯的時候就有人圍觀,之後的情景那些人都自稱親見吳六發了瘋一般,口中不停的湧出鮮血,噴灑地滿房間都是,片刻就斷了氣。
岑亦閉眼回憶方才所有的細節,依舊不得開解,他之前已經進去細細勘察吳六的屍體,并無任何中毒的跡象,體表也無任何的傷口,究竟為何他會突然發狂?
還有一點,司徒玉為什麽會出現在客棧?他自稱來拜訪岑亦,才進客棧便聽見三樓似有争執,才上去一探究竟。
吳六死後,他那幾個家奴竟已紛紛逃散,夏捕頭方才已着人去追捕。
岑亦冷哼一聲,這幕後之人,未免也太心急了一些!
血琥珀可換聚寶盆,那人若是真沖着聚寶盆而來,當務之急應是找尋血琥珀的下落,為何要對吳六下手?
岑亦一一理過今天最後的十六個客人:除了他和方行衣,便是梁國舅、盧知意、泯江三霸、不倒翁、無崖子、司徒玉、黃百萬、趙半厘、吳六,漠北沙王風之揚,還有鳳陽簡家的大小姐簡秀和她的妹妹四小姐簡芳。其中最教人疑心的是那漠北沙王風之揚,他今日沒說一句話,也沒有競買任何東西,岑亦不确定他之前是不是知曉最後的物件是何寶物,若是知道,他若想謀奪,必然會好好的算計一番了。
抑或……他多心了,吳六之死和聚寶盆并無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