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各有心思
總歸事态未明,還需仔細查訪,且要細細籌謀才好。
想到這裏,岑亦舒了一口氣,輕咳一聲,窗前立刻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影子。
“吳家的幾個家奴找到沒有?”寒風呼嘯,帶的岑亦的發絲都亂了幾許,他分毫不在意,只緩緩開口,聲音似融入了風中。
影子回道:“本逃出了城外,被追了回來,現下正押解至府衙大牢,夏捕頭已審問一遍,沒有任何線索。”
這早已在意料之中,吳家的家奴先是助着吳六以假充好,後又護住不力至死家主,他們不跑的話,也沒有命了。若是說他們真和吳六的死有關,只怕幕後之人也不會留命讓他們跑出城。
岑亦道:“叫人細細打聽古董商行,看最近有沒有人買了什麽稀奇物件。”
影子應下,又道:“方二公子在清坊街被人盯上,是買命的殺手,不過數招那三名殺手便全數斃命,屬下細細搜檢過,并無任何線索,且三人全部口中含毒,屬下以為,這是警告,抑或是刺探!”
極其嚴密的殺手組織是留不下一絲線索與人追查。只是江湖上,這樣的組織又有幾個呢?
岑亦閉上眼,蔚然有些切齒,手指禁不住收攏,最後捏成一個緊緊的拳頭,連他都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變得這般易激動,往常就算知道她時時身處險境,但……不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心中猛地一哆嗦,幸好又一陣風襲來,刺骨的寒意拂去了心中的激怒,教他平靜了許多。
她的身手和閱歷,應當不會吃虧才是,他微微的有些沉靜下來,卻不防自己的額頭已經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幾人跟着她?”
影子回道:“怕被發現了,只有兩人遠遠的跟着,公子放心,方二公子身手了得,不會出事的。”
影子說完,卻并不離開,依舊站在窗外,同無聲的鬼魅一般。
岑亦此刻已經全然回複了那風淡雲輕的形容,“還有什麽事?”
影子猶豫了一下,只好道:“方二公子遇見了一個人。”
岑亦皺眉,方行衣交游廣闊,三教九流,只要對了她的胃口,莫不相交,便問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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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王劉珖。”
是他……
岑亦那入鬓長眉都不察覺地禀緊了許多,他是不是讓她太過于随性了……只是若逼迫她,只怕會教她越走越遠吧。思及此,心中又泛起一種令他無法掌控的不确定來,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着實會教人心無依着的難受。
寒夜,冬雪,凄風厲厲。
小巷中一盞風燈高懸在頭頂,照不明方寸,幸而對面的酒肆幾許燈光,透着明角窗,帶來了些微的光亮。
孤燈和酒肆的燈光所照亮之處支着一個小攤,挑擔的爐竈上是正燒得熱氣滾滾的一鍋好湯,小攤的老板是名老漢,穿着破襖,帶着髒得看不出本色的風帽,口鼻中的氣息夾着鍋中熱滾滾的香氣,袅袅地飄散而上。
他動作雖不靈便,卻也有條不紊,等到鍋中的香氣散發到了極致,方行衣的肚子也被勾引地咕咕直叫的時候,那一雙如枯樹皮般枯燥的大手穩穩地舀起一勺最香濃的羊肉湯在粗瓷大碗內,将竈上的兩口大碗都盛滿了肉湯,又撈起鍋中被煮的極爛的肉,切成大塊,碼在盤中,一起都放置在托盤內,端到方行衣落座的矮桌上。
白如牛乳的羊湯上撒着幾粒芝麻和蔥花,大塊的羊肉碼得整整齊齊,泛着引人食指大動的誘人光澤。
極寒的冬夜裏,是如何有這般偷閑似的辰光,好湯好肉,更有好友。
方行衣眼睛都笑眯了起來。
卻又見對面酒肆的擋風布簾輕輕一掀,跑出來一個穿着一身錦繡華服的年輕男子,一手拎着一個的醬色酒壇,渾身散發着抑制不住的快活,不是文七還會有誰?
他提溜着酒壇子,三步并作兩步竄到方行衣的對面坐下,嘻嘻一笑:“哈哈,正巧,李老頭!再來兩個空碗。”
方行衣看着他的樣子,也笑得合不攏嘴,夾起一塊羊肉,放在嘴巴裏嚼了兩下,只覺得香濃滿口,即使那最豪華的酒樓,也做不出這樣別致的風味。
文七一擡頭,看着這樣的笑顏,兀自盯着她的嘴巴,香濃的湯汁将她的嘴唇染得現出一片光澤,待到肉咽下之後,那舌頭意猶未盡地在唇上舔一舔,只将文七瞧得都呆住了,他不由的一陣懊惱,自诩為萬花叢中過,為什麽相處甚久就瞧不出眼前這人竟是個假男兒,真女子呢?
若不是那……
只怕他依舊沒心沒肺的當人家是好兄弟,原來自己才是真的豬肉蒙了心。
方行衣看文七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就算極厚臉皮的人,不由的也有些微紅了面龐。随即又笑了起來:“哈,沒想到你還能找到這麽好吃的地方!”
文七被這突然的話語驚了一下,饒是最風流的人,此刻也登時紅了紅臉。馬上心虛地低頭提過一個酒壇子,倒入李老頭剛拿上的空碗,又似極開懷地大聲道:“那是,文大俠不僅功夫響當當,這鼻子也是響當當的,你再來嘗嘗這陳年的好酒,保證叫你心服口服。”
方行衣早已聞見酒香撲鼻,聽他吹噓二話不說拿過一碗酒,馬上就灌了一大口,那突如其來的辛辣登時似迎面撲來的疾風,幾乎像一路灼燒地從舌尖進入喉嚨,又流進了腹中,最後腸腹中似一股熱風運走許久,才暖洋洋的散發出來,五髒六腑都似熱水燙過了一遍那般妥帖,登時教人絲毫不将那呼號的北風,漫天的冰雪放在眼裏了。
方行衣甩甩腦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于咽下了幾乎要噴出的眼淚,才道:“好烈的酒!”
文七早已經手舞足蹈地将那幾乎搖搖欲墜的破桌子拍得噼裏啪啦一陣響,大笑着道:“你這呆子,這可是反複蒸釀的紅粟酒,酒性極烈,你竟然一口就喝下去,怨不得我,哈哈哈!”
這一陣大笑将之前的那絲尴尬沖得幹幹淨淨,方行衣見他笑得快活,也忍不住暗地壞笑一下,擡擡眉毛看着桌上的另一碗酒,手指尖一撚,拈起淺口的酒碗,往前一送,那一碗酒一滴不灑地直直朝文七那誇張的張大的嘴巴而去,頃刻就全數倒入了他的口中。
文七的大笑頓時停了,那滿滿一碗的烈酒被他不留神全部咽了下去,登時就跳了起來,連連大嚷:“好辣好辣!”
手忙腳亂的端起桌上的羊肉湯急急地灌了下去,那摸樣又狼狽又好笑。
這下輪到方行衣大笑了,“哈哈哈哈哈,瞧你的樣子比我還不如,這下誰是呆子!”
文七跳了許久才壓下那股嗆人的酒意,他看着笑得極其放肆的方行衣,那眉眼無一不透露出最開懷的摸樣。眼前的人,相貌雖不極美卻透着別樣的風姿,打扮也是男子的形狀,連聲音都帶着少年人的爽朗,卻不由的更加讓人忍不住心動,覺得這樣的開懷這樣的明媚似乎只有遇見她才能淋漓盡致,那面上也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從心底而生的愉悅。
馬上又坐下來,滿上酒碗,大笑道:“這不算,你使心眼暗算我,瞧我今晚不把你喝趴下就服了你!”
方行衣也笑:“瞧瞧,你小子酒量不漲,這牛皮是越吹越大了,我幾時怕過你,盡管放馬過來!”
他們沒有說為何會在這樣的深夜相逢,也沒有說那三個殺手為何要追殺方行衣,更不提這幾日所發生的任何事。
只大喝大笑,說着一起經歷過的趣事,不時發出笑聲,又拼着酒量你一碗我一碗的喝得開懷,最後在幾乎天要将明,那老板已經收攤回家休息,那兩壇烈酒已經被喝得丁點不剩,滿肚子塞滿了羊肉的時候,兩人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勾肩搭背地朝着城南方向而去。
“老、老二……去、做、做什麽?”
“慌什、什麽,不、不會将你賣了的……嗝兒……”
“我、我倒不怕,就怕、怕你怕……”
“哈……哈哈……,開玩笑……你都、都不怕,我怕什麽……”
……
晨曦一點一點而起,模糊一片的街道也現出了微微的輪廓。
離得小巷遠遠的停着一輛青帏馬車,車內的人緊緊地盯着遠去的兩人。
“公子,可否再派人跟着……”假姑娘看着面色如鍋底灰一般的岑亦,這一直都溫和似春風的人,此刻的面色竟比着凜冽的冬風都是冰冷上三分。
方行衣一夜未歸,等他從焦急擔憂還有一絲他也說不清的不愉快中趕到這裏的時候,卻沒想到她竟然和別人快活的喝酒談笑。
“不必!”猛地拉上車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去!”
他除了煩躁,方才那絲不愉快似乎變得更加的強烈,強烈地幾乎要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