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陳年舊事

老板見方行衣一問,馬上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張了張嘴巴,那神色霎時間也變得怪異了起來。

方行衣又晃晃琵琶,啧啧稱贊道:“漆畫富麗精致,木料貴重,做工精細,難得的還有這般巧妙的心思點綴這些珠子,此時看來都光芒閃爍,若是在那王孫公子的夜宴中,萬千燭火閃耀之下,得一纖纖素手妙手彈撥,那是如何的美妙誘人,如何的旖旎無比啊……”

“铮——”一片弦響,好一陣攝魂奪魄的撩音。她的話伴着琴音,文七竟生出些遐思,仿佛真的就着她的描述,神思飄蕩在奢靡的豪宴,聞着酒香花香美人香,聽着琴聲歌聲調笑聲。

他一撇頭,剛好看到方行衣的脖子,細柔的肌膚透着健康的光澤,還拖着幾縷垂下的發絲,下颌彎着優美的弧線,不禁有些呆住了,恍惚間竟冒出些別樣的念頭,癡癡地想,她既然是女兒身,不知道穿着女子的裝束會是怎樣呢?

她的個子高挑,雖然不及他,卻也比一般的女子高出許多了,這樣的摸樣,這樣的個頭,應該穿着長長的羅裙,帶着迎風脆響的環佩,梳着高高的發髻,簪幾支嬌豔欲滴的鮮花,最後嫣然一笑,定然是別有一番風姿的吧……

文七想着想着,面上不禁也帶出了些白日夢般癡癡的神态。

“铮——”又一片撥弦,方行衣笑嘻嘻地道:“老板見多識廣,定是之前見過這把琵琶,還曉得些淵源吧?”

她這聲撥弦聲音突然變大,到把文七唬了一跳,那腦子裏轉悠半天的龌蹉心思立刻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幸而方行衣忙着逗老板講話,沒有理論。他自己倒生出些赧顏,摸摸鼻子,又撓撓頭,最後拉過一張一旁的交椅,不聲不響地坐了下來。似乎在懊惱酒後胡想,人家把他當做好朋友,自己怎麽能做這般小人遐思,便暗罵了自己一聲,索性眼觀鼻,鼻觀心起來。

方行衣自然不曉得他肚子裏已經轉了幾個輪回了,依舊面不改色,笑容可掬的問着老板話,她雖然是用着問的句子,卻沒有疑問的語氣,反而極其篤定地知道這琴店的老板知道些什麽。

那夜事了,這把琴便被孤零零地扔在角落,琴雖然壞了,卻不能掩飾曾經的華麗。

初見那兩名女子是在洛水之畔,低唱着血海一般的深仇。她聽着那樣悲憤的歌曲,似乎也被感染了情緒,有些閑心想管上管這樁閑事。

她們不似真正的賣藝女子,與那些整日抛頭露面的賣藝女子不同,見多了想占便宜、想吃豆腐的登徒子,就算害怕也不會這般無措,顯而她們不是真的依靠這個吃飯,自然不能熟練巧妙圓滑的應付。但那年長一些的紅衣女子看起來又沉穩許多,不至于那般的驚慌失措,或着她們是故作做出那樣的姿态,那夜到了彙賢居也是有些別有用心。

而司徒玉呢,他似乎也覺察到了這樣的別有用心,恐怕他也覺得那兩女子有些怪異,那人為人處事小心的很,定不會容許有令自己費解的事情存在,才會這般暗地的着人去追查的吧。

方行衣有種隐隐的感覺,感覺這背後有個極大的秘密。

所以她不忙着去找什麽血琥珀去換那個聚寶盆,反正岑亦的手下喽啰無數,加上這幾天那些有心人動作可是迅速無比,比她一個人查得要得力的多,到時候她跟着後面撿撿漏便行了。

還有一點她不願承認的是,她瞧着岑亦那位嬌滴滴的師妹礙眼的很,既然她喜歡岑亦,不如自己做個順水人情成全成全他們,免得她次次看見自己都一副深仇大恨的摸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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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衣腦子裏面正在神游,而面上的神态則是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老板。

老板明明覺得這少年笑得可親,為什麽似乎覺得穿堂風穿來穿去都不怎麽寒冷,背上都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曉得今日自己不說出點什麽來,打發走這兩個瘟神,那一整天的生意就別想做了。

卻又想了想,問道:“公子慧眼,只是想問下公子,不知這琵琶是從何處而來的?小人不過小小的本錢,圖個過個安穩日子,可不想惹出什麽禍事。”

方行衣聽他話裏有話,這內裏果然有故事,随後轉了轉眼珠子,又弄了幾下琴弦,彈出幾聲斷斷續續的碎音,最後似真似假地笑嘻嘻道:“撿來的。”

老板又是想笑又是笑不出來,知道這少年是不會同自己說實話的。令人悲傷的是,眼前這個不過十六七的小孩子,竟然長着一雙極其敏銳的眼睛,教他開口說不了打發他們走的假話。最重要的是他舍不得那麽一袋沉甸甸的錢,看那分量,聽那聲響,只怕有個一二十兩吧。

索性不過是一件陳年舊事,當時人人盡知,又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說了就說了!

老板嘆口氣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不過事隔多年,談論的人已經不多了,而且這裏面還有件內情,唯一不巧的是我長了雙惹事的耳朵,聽到了不好的話,才不敢深談,公子聽到了就當個故事,消遣消遣便罷了。”

方行衣趕緊點點頭,做出認真聽故事的模樣,也不撥弄琵琶了,規規矩矩的坐在文七身旁,笑眯眯地看着老板。

老板開口道:“這話要從十來年前講起了,當年,這洛陽城有一富商,家私無數,奴仆成群,金銀滿屋,更難得的是為人非常的豪爽,只要有人有為難的事情上門,他有能力做的,便絕不會推辭。”

聽到這裏,方行衣臉上的笑意更加親切了,她最歡喜這樣的人,直言有這古來豪俠的風範,便不打岔,聽他說下去。

老板微微嘆息道:“唯一不太好的是這人愛出風頭,事事都少不了他。”

“有本事又愛出風頭的人到處都是,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方行衣擡着下巴笑着道。

文七看着她笑容滿面的摸樣,剛才那點心內的窘迫也不去在意了,也不由地随着她的話語點頭。

老板笑道:“公子說的不錯,這本不是大事,只是風頭出多了,便會有人眼紅了的。”

方行衣收斂了笑容,她自知道月滿則虧的道理,聽他此言,想來此人的風頭最後害了他,便不說話了。

老板接着道:“這人愛精美的衣服,精致的食物,還喜歡奢華的居所,據說他的家裏,金碧輝煌的不似人間。除此之外,他最大的喜好便是那些年紀輕輕,嬌滴滴的小娘子,家裏更是養了美妾無數。”

說着,他頓了下,還笑得有些暧昧和豔羨咂咂嘴。

方行衣咳了兩下。

文七摸摸鼻子。

他又繼續說道:“話說那位被稱為洛陽王的齊王,也是一位富貴閑人,誰知道他門路廣,不多時便搭上了齊王,他出手豪放,正對了齊王的脾氣,成了王府的座上嘉賓,與齊王甚是投契。

有年,齊王大壽,聽說富商整治了一班小樂送與齊王賀壽,這本也不算什麽大事,誰知他為求一鳴驚人,尋常的歌女舞姬看不上眼,專門在龜茲一帶千裏迢迢花費巨資尋了十二名絕色的胡姬,又請了波斯的匠人,打造了十二把華麗奪目的琵琶,組成了一班飛天樂女讨好齊王。

那人為了出風頭,在齊王大壽這日,将那十二名女子裝扮的豔麗奪目,一人捧着一把精美華麗的琵琶,又制了一輛十六匹駱駝拉的精美大車,讓這些女子站在車上唱歌跳舞,一路上引着無數人的眼光朝齊王府而去。

那日圍觀的人無數,那些胡姬頭上臉上腰上都貼着昂貴美麗的花钿,一路唱一路舞,掉落的花钿撒了一路,簡直奢靡無比。”

方行衣聽着看了一下文七。

文七嘆息着道:“王侯堂上靡靡曲,千金撒盡不足歡,好一場醉生夢死。”

老板嘿嘿笑了兩聲,道:“這世上的事便是這樣,王侯一夜豪宴燃盡的紅燭車載鬥量,那善坊的窮苦人卻連一盞菜油燈都燃不起,卻又能怎麽樣呢?那個富商雖然奢華,也不是不顧民間疾苦的人,這也難得了。”

這老板雖然一副小商人精明猥瑣的摸樣,講出的話卻也頗有憐憫不平之心。

方行衣笑着點頭,道:“後來呢?”

老板道:“當日齊王府豪宴歌舞樂一場接着一場,所用的琴瑟琵琶無數,怕出了意外,便請了一些修繕的匠人,當時我也被請入王府中,專候在樂器庫,倒有幸見了那十二把琵琶,花樣不同,卻無一不精美華麗,果真教我大開眼界,後來我便試着自己琢磨着做那樣的琵琶,攢了些材料,嘿嘿,不想真的湊巧用上了。”

方行衣看着他說些半露半藏的話,便又笑道:“方才你說的惹禍上身,還有什麽不好的事情,不知道又怎麽講呢?”

老板本想勾着她花錢買故事聽,所以拿些話來引她,見方行衣果然上道,便擡擡眼睛,盱了盱那袋鼓囊囊的錢袋,方行衣抿嘴一樂,便把文七的錢袋扔給他。文七也不在意,只笑着看着方行衣。

老板手一摸,那袋金珠便溜進了他的袖子,樂呵呵得拱了拱手,道聲慚愧,又道:“這樣的十二個嬌滴滴的美姬,依着齊王平日的做派,定然是笑納了的,可不知道怎麽回事,那夜齊王大發雷霆,宴席匆匆結束,我自然也是要提早回家。只是不巧我這樣的粗肚子受不了齊王府的嫩食物,鬧了肚子,落後了衆人一步,卻……”

老板眼睛溜來溜去,又向着店裏店外張望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我見兩位公子也不是什麽有心人,聽聽就算了,我聽見不知怎麽的,那富商獻上的胡姬惹怒了齊王,那些胡姬也被關了起來,後來的事情嘛……” 說着又開始欲言又止。

方行衣皺眉,道:“那些胡姬怎麽了?”

老板嘆口氣道:“後來我聽說是因為有名胡女當衆哭求,言被人拐騙才流落異國,齊王這才遷怒富商,又将這十二名胡女發落回鄉。人都說贊齊王賢德,不忍以一己之私致使她們遠離故國,骨肉分離。

……只是……我卻知道那十二名如花似玉嬌滴滴的美人兒,早已魂斷異國了……”

“啊!”文七不禁脫口大驚。

方行衣也不由大驚失色,皺着眉毛和文七面面相觑。

老板搖搖頭道:“唉……你們聽了就算了,我也不過是可憐她們而已,為什麽?我卻不知道,總歸是王侯府第的龌龊事。其實當時又有流言說那些胡女裏面夾雜了細作,齊王識破了她們,将她們都正法了,誰知道呀,一過多年,也沒有什麽人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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