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湧

琵琶店的老板故事到此為止,再問什麽他也只連連搖頭稱不知了,方行衣同文七只好告辭離去。

走在街上,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那些店鋪也一家接着一家的開門做生意,路上的雪已經被掃幹淨堆在角落。

暖日高升,冷風徐徐,方行衣的發絲有些淩亂,垂下幾縷被風帶地向後長長的飛起,她手中抱着那把被青布遮蓋着的華麗琵琶,一路低着頭,咬着手指在不知想些什麽,連衣擺被路上的積水打濕了也分毫不在意。

文七重重地呼出一口帶着酒意的氣息,揉揉腦袋,覺得方行衣那幾縷随風飛起的發絲似乎直直地撓着他的心底癢癢的不自在。

他的手背在身後,不停的抿來抿去,走了不多時,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心內徘徊,突然心中湧出許多話,卻理了幾遍都理不出合适的話語,終于直到走出西市,上了景華街,他才忍不住開口道:“老二,呃……我還有些事,先走一步。”

方行衣“嗯”了一聲,擡頭看看渾身不自在的文七,陽光照耀他的衣衫金碧輝煌,風流的眼睛裏面此刻全是窘迫不安,便笑了笑,道:“好,我落腳在彙賢居,有事去那裏找我。”

她話音才落,文七忙不疊的點頭,逃出生天一般狼狽的跑了。

方行衣費解的撓撓頭,又摸摸臉,嘀咕一聲,自顧自朝着西面而去。

文七躲在坊門之後,看着閑游一般方行衣悠哉悠哉的走遠了,終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誇張的擦擦額頭,還拍拍突突直跳的胸口。

方行衣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她的任何身影了,他才從藏身之處走出來,擡頭一望,便略一提氣,須臾之間,便上了房頂。

遙望着眼前蒼茫的雪景,呼吸着清冽的晨風,似乎心中那一陣一陣湧起的不安減輕了許多,連灌了一夜烈酒的頭昏昏都清醒不少,他終于放松了下來,原來是馬尿作祟,人多說酒後失德,看來他以後要少喝點酒了。

似終于找出了自己怪模怪樣一早上的症結所在,文七一下子神明開朗許多,樂呵呵的一蹦,不管腳下的堆雪的房頂成片,卻飛也似的向着極遠處的一處樓臺奔去。

樓臺的欄杆上系滿了五彩錦帶,迎風飄搖不斷,地上還殘留着幾許在陽光下微微閃着亮光的金粉銀箔,風中還透來絲絲醉人的甜香。

這是一個繁華寂靜的清晨,王孫公子千金買笑,春風一夜而過,留下一地的殘紅冷香。

文七咧嘴一樂,縱是江湖俠少多奇變,難卻章臺走馬逐歡顏。且不管那緊閉的紅粉大門,直直從屋頂跳入院中。

小院數枝紅梅,透着縷縷暗香,嬌豔地似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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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七上前,攀着下一支最紅豔的梅花,手指繞着枝幹,提起衣擺,踏上一旁的雕花樓梯,上了這蝕骨銷魂的金粉樓臺。

他的腳步不急不緩,臉上堆起最迷人的微笑,桃花眼婉轉多情,身姿挺拔風流,熟門熟路地輕輕推開一間房門,迎面而來是噬魂奪魄的旖旎暖香。

屏風半遮,珠簾輕紗長拖,文七穿花拂柳一般踏入內室,只見琉璃窗臺邊,美人榻上錦繡輝煌,半倚半躺着一名绫羅裹身的美人,珠釵滿頭,粉面含春,丹蔻紅染纖纖十指,手臂上钏環叮當,正在輕輕撥弄着熏籠裏的銀霜紅炭。

她看見文七,只抿嘴一樂,卻是異樣的妩媚動人,媚眼如絲:“原來你是哄人的,叫我空等一夜。”

文七也嘻嘻笑着,将手中的紅梅簪入她的發間,贊嘆道:“好一位絕色美人。”

美人略嗔他一眼,饒是半喜半怒:“少油嘴滑舌,留着你的甜言蜜語,欺騙那些單純不知事的小姑娘罷。”

不妨她湊近一聞文七,連連皺眉,那額上的蝴蝶額妝也動了起來,瞧着幾乎要飛了一般,她拿手不停的扇着鼻端,嫌棄地道:“嗯~好大的酒臭,快去洗洗。”

文七笑得更加開懷,索性往身後那張香軟舒适的大床上一趟,無賴道:“不洗了!”

美人柳眉一豎,撇開撥火棍,站起身就上前擰他的耳朵,把他擰得連連告饒,大聲呼救,“好姐姐,我錯了,撒手撒手,耳朵都擰壞了。”

美人樂呵呵地提着他的耳朵,将他提到一旁的凳子上才松開手。

文七握着耳朵不停的揉着:“好兇的花魁,改日誰敢上你的綠音閣,小心莊媽媽碎嘴。”

綠音也不在意,抱着手展眉笑道:“你那位俊俏的小公子朋友呢,怎得不見?”

文七心裏有鬼,摸摸鼻子道:“她有事先走了。”

綠音靠回她的軟榻,笑道:“昨夜我接了一筆大生意,出的價錢好生喜人,我舍不得拒絕,便攪了他的清淨,你若是下回遇見方二公子,還要替我分辨分辨,我也是拿錢吃飯而已。”

随後又握着嘴在那裏嘻嘻的笑。

文七聽她的話,大叫一聲,跳了起來:“什麽!昨夜那三人是你的人?”

綠音眨眨眼,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算是,若是我的人,那樣的身手,未免也太瞧不起二公子了吧,呵呵”

文七這才坐下來,道:“是誰?”

綠音眼珠一轉,手托着香腮,道:“百寶生的鬥寶會這兩日好生熱鬧,聽說出了件假貨,還讓二公子出了回風頭,又有一件稀奇的寶貝,叫滿洛陽城都喧鬧了起來。”

文七帶着疑惑看着她。

綠音看他的摸樣,越加的笑得合不攏嘴:“也不是要緊的人物,不過是一塊狗皮膏而已。”

文七想了想,綠音明面上是這清芳歌院裏的□□女,實際上卻別有身份,手下握着無數死士,若是有人真的能買通她要了方行衣的命,那昨日他們二人就不會這麽輕輕松松的走了,所以她是助了他們一次。文七承她的情,拱拱手道:“多謝你。”

綠音懶懶地擺擺手道:“不敢承你的謝,我也不過是見錢眼開罷了。”

說着又湊上來笑嘻嘻地摸摸文七的面龐,道:“不過你們要小心,一次不成還有下次,你們可沒有百日防賊的道理,這麽俊俏的郎君,若是一不小心沒了命,我可要傷心上好長一段時間了。”

文七被她一摸,香風透着她半敞的衣領而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覺得這女人委實不好相與,屁股動了兩彈,怪叫一聲便落荒而逃。

綠音笑得花枝亂顫,取下文七簪在她頭上的梅花,聞了聞,看着被他跳窗逃跑時打動的風鈴叮呤當啷響成一片,心情頗為愉悅的伸伸懶腰。

方行衣立在街頭,手抱着琵琶,眯着眼睛看着從外到裏數的第三戶人家,門戶齊整,青磚為牆,桐木為門,門匾上兩個規規矩矩的“吳宅”二字,看上去也是個殷實人家。

只是門前腳印淩亂,門內傳來陣陣嚎啕,屋檐上的燈籠凄白兩盞,大大的“奠”字顯示着主家有喪,随着風飄來蕩去,瞧着格外的凄苦。

方行衣皺皺眉,跨進門檻,馬上有一眼睛紅紅的小厮攔住她,道:“這位公子,我家主人淩晨意外亡故,不知有何事上門?若是憑吊,還請報上姓名。”

死了?方行衣嘆口氣,好快的動作。

“當家的!你死了教我可怎麽活啊!你丢下這麽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你好狠的心吶……”方行衣擡頭,照壁後傳來一群女人哭號尖叫響成一片。

“老爺,您就這麽去了,可教妾身如何是好啊!”

“老爺,您睜開眼看看吧,您的兒他可不能沒有爹啊!”

……

“聽說吳師傅修整古董的手藝非凡,我慕名而來,誰知竟如此不巧。”方行衣只好面露些哀色,以襯托裏面的哭號。

那小厮面露難色,“那這……公子還請另請高明吧。”

方行衣本想進去瞧瞧,聽裏面那越來越鬧騰的聲響,那幾陣讓人腦仁都生疼的女高音直往耳朵裏鑽,只好道了聲節哀,便退了出來。

誰知裏面一陣一陣的聲響到了街面上都不曾停歇,伴着清晨的雞叫,和着狗吠,一陣比一陣不消停,吳家的門前漸漸的聚攏了些瞧熱鬧的人。

“啧啧啧,老天開眼,那等勢利小人早就該收天報了,沒想到這麽快。”

“正是,這姓吳的不過是會些制假古董,騙人錢財的手藝,借着齊王的勢力,這一條街的人都被他欺了去,年前他那圍牆還占了巷道,鄰人尋他理論,竟被打斷了一條腿,現在還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好生可惡。”

“我看那幾個風騷的惡婆娘還怎麽狂的起來,哼,一屋子寡婦,呸!”

“稀奇,這吳大是怎麽死的?”

“今早雞都沒叫,我就聽見他們院子嚷起來了,說他上茅房,被雪滑了,當場就沒氣了。”

“阿彌陀佛,該!”

……

看來這吳大平時不怎麽會做人了,連死了之後,圍觀的街鄰竟齊齊拍手稱快。方行衣點點下巴,雪深路滑,真是死得意外啊……

不過,為什麽又提上了齊王府?

這齊王府,還真是事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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