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母老虎
方行衣一夜未睡,只覺得困得走路都能睡着,見斷了線索,便悄悄離開長夏裏,一路打着哈欠回了彙賢居。
因昨夜死了人,好些人覺得晦氣,皆退房走了,有些要緊的證人卻被夏捕頭留了下來,此時店堂內不算熱鬧,也不算冷清。
那水玉宮的幾名女弟子正氣氛怪異地坐着一桌,桌上擺着饅頭稀飯等早飯。除了那個有些膽小嬌憨的六師妹抓着一個饅頭小口小口的啃,其他人都神色不好的面面相觑。尤其是蘇明玉,看着水若淼的表情,又是譏諷又是不屑,還帶着幾分嫉恨。
見無人說話,她站起來幹脆抓了個饅頭對着沈素素道:“大師姐,我胃口不好,先回房了。”
說完也不等沈素素說話,徑直走過水若淼的身邊,劍鞘還若有若無的甩了水若淼一下,把她劃了趔趄。
看着啃着饅頭,踩着樓梯咚咚咚地上了樓,半點都瞧不出有什麽胃口不好的蘇明玉,水若淼那張引人憐惜的柔弱面龐又哀哀凄凄地低了下去,眼圈紅了一圈,她委屈地道:“大師姐,昨夜我真的沒有借機暈倒在司徒公子的懷中,三師姐她對我誤會了。”
原來是因為男人,方行衣暗暗啧啧啧的搖頭,這個司徒玉還真是個禍害,這麽英雄救美一下就能叫女人為他吃飛醋,惹得人家姐妹失和。
沈素素似乎臉色也不太好,她沉着臉道:“好了,她向來口無遮攔,我們也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你提來提去的有什麽意思,叫旁人聽見,還道我們水玉宮是什麽沒規矩的地方,為個小事鬧成這樣。”
水若淼那一雙盈盈美目包着一泓秋水,似落未落,果真是我見猶憐,休說是男人看見了心疼憐惜不已,連方行衣差點都心軟成了一灘水。
果真瞧着四周坐着的幾個男人,或者裝得正人君子的摸樣,或者毫不掩飾地□□裸地盯着人家,一副急色的摸樣。
果然是個男人都吃這套,方行衣突然想起昨日阿語在鬥寶會時引得一群人對她垂涎三尺的摸樣,又看着眼前的水若淼,可不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柔弱嬌怯不勝委屈麽?
想到這裏,她也不覺得水若淼可人了,直直地抖了抖雞皮疙瘩,這種天性嬌嬌弱弱,一句不到就流淚水的女人她可沒有心情欣賞,随即摸摸後脖子朝着後方的小院走去。
彙賢居出名在舒适周到,精致溫馨,更出名在主樓後方的幾間別致的小院,匠心獨特,四季皆景,就算是這樣凜冬時分,瞧着紅梅映雪,青竹滴翠,都是分外的賞心悅目,可見老板是個雅人。
可惜方行衣是個俗人,她見着後院的景致,着實生不出幾分詩情畫意,捂着嘴巴打了好幾個哈欠,又揉揉惺忪的眼睛,摸着鵝卵石小徑朝着岑亦包下的西園而去。
若是平日,她是絕對住不起這樣的客店的,別說是一整個後院,就算是下等房,她都要摸摸荷包咂咂嘴,想到這裏,覺得遇上岑亦也不算什麽壞事,那心裏對他的成見就少了幾分了。
她像游魂一般飄過小徑,到了一叢青竹從下,突然上方滴滴答答掉下一陣雪塊,還鑽入她的脖子,把她冷了激靈,一擡頭,眼睛一眯,手上順勢将接住的一塊雪團捏成指尖大小,往上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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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哎呦”一聲,跳下捂着額頭的小道士方老三。
方行衣這一指禪彈得他呲牙咧嘴的,正中眉心,紅得一個印子,同個女子的花钿一般,倒把這個小滑頭襯得出幾分妩媚來。
方行衣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腦袋:“啊呀,三弟啊,你這粉面紅唇的摸樣,長得可真是讨人喜歡的很,阿姊少不得要好好疼疼你了。”
方家三兄妹就方老三長得最像故去的方夫人,生得粉團一般教人喜愛,男生女相,俊俏的很,只是除了長輩,他最恨有人拿他的摸樣說事,見方行衣故意撩撥他,果然氣地鼓了臉。
又見她不懷好意地仗着個頭高把手在他頭上摸來摸去。
方老三趕緊跳開離她三步遠:“最毒婦人心,和你開個玩笑嘛,打得人生疼。”
方行衣也不惱他的話,只笑眯眯地道:“誰叫你躲不開。”
方老三怒哼哼地想,他倒是想躲開,可惜技不如人躲不開。
他見不得二姐那副狡黠的摸樣,馬上又變成了一副笑容滿面的摸樣,親切地摟着方行衣的肩膀,道:“阿姊,你猜我查到了什麽事。”
方行衣知道他的秉性,越是好奇他反而越賣弄,索性不去理會他,只極其不在意的嗯了一聲:“哦,我又不是你師父能掐會算,誰知道你在想什麽,我這下困極了,懶着同你打哈哈。”
說了就要走。
方老三果然急了,趕緊拉着她道:“阿姊阿姊,別走,我查到吳六那株真的珊瑚樹的去向。”
果然是個小孩子啊,方行衣偷樂,又故意道:“查這個做什麽,總歸是哪個冤大頭。”
方老三撇了她的衣袖道:“切,你莫裝了,明明好奇的要死,既然吳六死在假樹旁,許是人家借着真樹的由頭弄死了他也說不定,我大方告訴你吧,那株真的珊瑚樹在齊王府。”
又是齊王府,方行衣不同老三逗樂了,直直皺了眉頭。
方老三看着方行衣若有所思的摸樣,也不開玩笑了,道:“聽說宮中有株七尺高的紅珊瑚,瑰麗異常,被奉為異寶珍藏在珍寶閣中,只有每逢重要的節日才會擺出供人欣賞。齊王買下了吳六的這株珊瑚樹,卻比那宮中的七尺珊瑚還有高上兩尺,聽說他不敢放在家中,打算進獻天子,誰知那株珊瑚樹本是海龍王打算在鬥寶會上一鳴驚人的,被吳六這麽不清不楚的賣掉,還弄了株假貨堂而皇之的去滿月樓。齊王被弄得裏外不是人,好像他得的那株珊瑚樹名不正言不順似的,獻也不是,不獻也不是,正在家中打人撒氣呢!哈哈。”
方行衣咬着手指聽着方老三唧唧哇哇講了這麽一大摞的話,眉頭皺的越來越深,這事情表面看起來的真的似齊王惱怒吳六害他傷財傷名,故弄玄虛弄死了吳六解氣。
只是這位齊王是個富貴閑王,吃吃樂樂的名氣有的,但那些惡名還真的沒有,他若是真的因為一個胡女當衆求情便放歸絕色回鄉博名聲的人,且放下那些胡姬之事另有計較,也不會作出這麽明顯的事情教人拿住話柄。
何況海龍王雖不是什麽正兒八百的王爺,卻是東南沿海一帶的枭雄,齊王犯不着因為這事和他過不去,他不會這麽傻的。
究竟是誰呢?這事和那件至寶有關系嗎?
方行衣邊走邊想,方老三見她不吭氣,有些無聊得敲敲她懷裏的琵琶,琵琶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方老三驚訝地道:“诶!這琵琶修好了呀,讓我瞧瞧。”
方行衣拗不過他,只好撒了手,遞于他讓他掀了青布耍去。
漆畫富麗,明珠璀璨,音色清越,方老三簡直被耀花了眼,啧啧贊嘆道:“好精巧的東西,起碼值個上千金吧。”
方行衣突然頓了頓腳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老三,前夜你是跟了那兩名女子出去了的吧。”
司徒玉的手下說跟着那兩名女子因為一輛馬車跟丢了,哪有那麽巧的馬車。
方老三見被她識穿了也不在意,只嘻嘻笑着點頭道:“嗯,我看那兩個女子不像是賣藝女,跟了她們一段路,阿姊,你要還琵琶給她們?嘿嘿,我知道路,要不要求求我啊。”
方行衣一敲他的腦袋:“求你個頭!”下手的力道剛剛好到可以叫他吸涼氣。
方老三被方行衣敲了腦袋,一手抱着頭,一手提着琵琶:“兇婆娘,岑大哥可真可憐,他這麽個斯文人娶了你,還不得似家裏養了頭母老虎,不小心就被你撕了打牙祭。”
方行衣吊兒郎當地道:“你說得對,回頭我好好勸他,為了他的小命,還是不要娶我這個母老虎了。”
兩人說着說着進了西院,門口沒有守的人,方行衣也不在意,徑直拐過了描花照壁,不由一愣,看見岑亦同阿語兩人在坐在院中對弈。
這小院中遍植青竹千竿,雪後的清越之氣亦發顯得院中微微散發着竹枝的幽逸清息,粉牆黑瓦,青石鋪地,堆雪烹茶,紅泥小爐,朗朗玉子,袅袅焚香。
院中二人,岑亦穿了一件竹青色的暗花錦袍,圍着碧玉鑲嵌的腰帶,懸着一輪玉環,垂下的青絲方結絲縧,長發随意披灑,只用一柄玉質上好雕工精致的玉簪挽了碎發,十指纖長,輕拈了一枚白子,果真有着教人不忍移目的風華,就同這滿園淩霜挺拔的青竹一般寂然出塵。
阿語穿了件藕色織金紗襖,領口袖口是雪白的狐貍毛,頭上是赤金簪琯的望仙髻,垂下的絲帶上綴着珍珠,青蔥般柔嫩的手指上拿着一顆黑子,更加顯得她的手指瑩白如玉,指尖粉嫩可愛。這二人相對而坐,任誰看到都要贊上一聲好一對璧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紅粉菲菲的面龐因為方行衣的到來變得有些青白可憐,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場景一般。
方行衣覺得自己有些不識時務,匆匆的闖入破壞了這麽一副極美的畫面,做了個煮鶴焚琴的煞風景之人。
可是又裝作一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摸樣,擡頭挺胸不急不緩地朝着上樓的樓梯而去。
剛才他們姐弟的話語那兩人自然聽見,方老三不由的懊惱得想拿個夾子夾住自己的嘴巴才好,雖然二姐兇巴巴的,但他不願別人這麽看,尤其是眼前這兩人,二姐除了兇點,懶點,愛惹事了點,小心眼了點,其他的都很好的。
“行衣,你回來了。”岑亦的語氣透着溫和的問候,卻讓方老三聽得背後唆唆的冒涼氣,沒來由地汗毛直豎。他又偷偷瞧着岑亦的神情,這個他口中的斯文人笑得異常的斯文,那笑斯文地簡直讓他毛骨悚然,他只覺得此刻的岑亦比遮蓋了大地的冰雪還要嚴寒冰冷。
偏方行衣似乎對他的态度視若無睹,堆起滿臉的笑,好像他只是随便的一聲客氣的招呼一般,異常的有禮地道:“是,我回房小憩,不打攪二位雅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