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身懷異寶
風起,雲湧。
轉眼間,清晨微露的晨光又隐在深深的雲層之後,冷風陣陣襲來,不多時,停了一天一夜的雪又開始洋洋灑灑。
方行衣坐在水亭之中,看着大片大片的飛絮飄搖而下,伴着袅袅而上的暖氣,亦發使這境地不似人間。
地暖氣溫,雪堆積不起,落地便化為了水,沁入了泥土之中。
那人已經離開,目之所及,天地之間,唯有一人一亭。
方行衣惶覺此為夢,方才的一切,皆不過是夢境而已。
只是這一切又非夢,手中的碧玉笛涼如寒冰,似乎是因為那人留下的冷意,教她不敢觸摸。
遠處的花間小徑,一抹綠影迎着飄雪和霧岚而來,婷婷袅袅,風姿綽約,不多時便至亭前,卻是妩媚至極的麗人。
麗人看着亭中的方行衣,白衣勝雪,碧色滴翠,眉目如清風,姿容風華不勝,不複往日那副男子裝扮。不禁怔怔一愣,美目流轉上下細瞧,卻又馬上笑開了,“我閱人無數,竟瞧錯了眼。”
方行衣站起來,雖為在此地見到此人感到一陣訝異,面色卻依舊如平瀾,只微微颔首,“宋老板,別來無恙。”
宋綠音抿嘴一樂,徑直走進亭中,風姿萬千地坐了下來,一雙鳳目靈動無比,将方行衣仔細又仔細地打量,“無恙無恙,二公子倒是有些不快活。”
“随遇而安,沒有什麽不快活。”方行衣沒有心情與她說笑,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又問道:“這是哪裏?”
宋綠音掩下笑意,咳了一聲,“無名莊,你不會知道的。”
“那人又是誰?”她又問道。
宋綠音看着方行衣無波無瀾的面龐,嘆息道:“無名之人,你也不必知道。”
方行衣一聲冷笑:“我總該知道,自己的眼珠子,将來會挂在誰的臉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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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綠音垂下眉目,搖頭道:“你就當運氣不好吧。”
是啊,她的運氣的确有些不好,方行衣不想與她多言,便道:“你有什麽事?總不會找我說這幾句閑話。”
宋綠音自然不會尋她說兩句閑話的,她在洛陽經營多年,爪牙無數,方行衣不知道她和那人有什麽關系,不過,她能出現在這裏,也說明她不是偶然被救這麽簡單。
她恢複了那慵懶妖媚的姿态,十指芊芊,拈着絲帕輕點唇角,笑道:“今兒個一大早,街面上亂哄哄一片,有人道昨夜塗三眼死了,方二公子失蹤了,是二公子為了鬥寶會上的仇怨,一把火将那老騙子燒了個精光,這才畏罪而逃的。”
方行衣面色依舊那副波瀾不驚的摸樣,只是面上隐隐現出些譏諷之色。
宋綠音又笑着道:“聽說,……百寶生家中藏着一件至寶,得到的人将有潑天巨富,又有人傳言,不倒翁勾結了梁國舅,寶物已納入他二人囊中,二公子見財起意,殺人放火。”
方行衣冷笑道:“原來一夜之間,我倒添了這許多的罪名,見財起意,殺人放火,畏罪潛逃……呵呵。”
宋綠音見她絲毫不以為意的摸樣,忍不住問道:“彙賢居的一場大火燒死了不倒翁人人都知道的,不過你方行衣因為此事不見了蹤影的緣故,就連岑大莊主都是聽了街上的流言才知曉。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在撒布流言麽?”
方行衣坐在欄杆上,垂下一只腳撩着溫溫地湖水,湖面飄蕩着片片海棠花瓣,吹皺一池春水,蕩開一層層的漣漪。“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前夜這般大的雪,還有人不在家烤火喝酒,出來尋我的晦氣,這點惡名算什麽,又少不了一塊皮肉。”
宋綠音的臉皮一樣厚,面不改色,依舊笑靥如花地道:“二公子又取笑了,承二公子的緣故,我發了筆小財,不倒翁出手挺大方的,他這一死,嘿嘿,倒沒有人追究我拿錢不辦事了。”
方行衣悠悠地嘆了口氣,兩根手指不停地轉着笛子,“看來,這裏倒是我能呆的唯一安全的地方了,方二公子身懷異寶,不啻是揣了個催命符,只要有人認出我來,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如此想來,我這份恩情欠的越發地大了。”
宋綠音抿唇一笑:“二公子好生通透。”
“你呢?”方行衣盯着媚色撩人的宋綠音,就算知道了自己是個女人,她仍然不忘時時刻刻展露惑人的嬌态,若是方行衣真的是個急色的男子,只怕會急不可耐地撲了上去了。
宋綠音眼波流轉,“二公子指的什麽?”
方行衣嘴角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輕笑:“宋老板善于火中取栗,做常人不能之事,難不成你也起了觊觎之心,打上了主意?只是我身無長物,孑然一身,連衣服都燒得成了破布一片,這身衣衫還是那位無名之人借我的,不知道宋老板可是瞧出來了我這窮酸有沒有那件寶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綠音突然捏着帕子捂着嘴大笑,滿頭的珠翠叮呤當啷響成一片,眼角都幾乎隐出了淚花。
方行衣臉色如水,冷眼看着她:“你笑什麽?”
宋綠音笑聲不止,不顧形象的抹抹臉,不停揉着肚子,喘了一回氣才道:“我是在自嘲呢,人人都知道宋綠音愛財,只是這世上的錢財卻不是想謀便會來的,我自知命小福薄,受不起那般潑天的富貴,若是二公子問我有沒有起了觊觎之心,這回真是冤枉死人了,可真的沒有。”
方行衣也笑了,笑得更加的清和如玉,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身處何地,不在意将要面臨什麽,閑話一般的語氣道:“連宋老板都知道不能碰的東西,我自然也知道碰不得了。不過宋老板既不愛這不祥之財,又在此好心提醒我的處境,若是別人,只當是你感念一場相識的好心之言,不定會感激涕零你的提點之恩。只是我這人最不識好歹,知道宋老板開口,總是要回報的。宋老板此次不要金銀,也不要那件至寶,這可真叫人傷腦筋啊。”
宋綠音終于微微變了神色,片刻又恢複了那副教人忍不住化成一汪水的媚态,“二公子果然是個聰明人。”
說着又伸出那雙柔弱無骨的玉手撫上方行衣有些冰涼的面龐,啧啧嘆息道:“只可惜二公子竟然是個女兒身,真可教人一腔深情無處托付,只得白白流了滿巾的相思淚。”
看着她那副情深不怠的摸樣,方行衣禁不住抖了抖唇角。
桌案之上,一杯清茶。
一雙手端起茶盞,觸到唇邊,又放了下了。唯有眼尖的假姑娘,發覺了杯中的茶水泛起微微的漣漪。
“還沒有消息嗎?”不過是短短一上午,岑亦幾乎連笑都忘記了。
假姑娘面色凝重搖頭:“沒有,查遍了二公子所有可能去的地方,任何消息都沒有。”
“劉珖那裏呢?”他極不情願地提起文七,終究還是問了。
假姑娘依舊搖搖頭:“中山王聽到今早的傳言,心急如焚,也到處去找尋二公子。”
身懷異寶,殺人遁逃。
足以教無數的貪心人都盯上方行衣。一覺醒來,幾乎所有人都在傳說方行衣身揣了件天地至寶消失地無影無蹤。
方行衣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岑亦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她一定尋了個安全的地方躲了起來,只是她到底去了哪裏,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一出現變會成為萬人眼紅的靶子。
岑亦揉揉額頭,揮手道:“你下去吧,一有消息,馬上來報。”
假姑娘恭順地低頭退下。
岑亦看着房門關上,松開緊緊捏成拳頭的手,從懷中取出一方鐵盒,鐵盒樸實無華,不過小兒拳頭大小,唯有長年被人撫摸之後,留下一層光潤的包漿。
這鐵盒小小一方,此時在岑亦看來,竟然不啻萬斤之重,教他幾乎手拿不穩。
門外突地傳來一聲細柔的問候:“師兄,你在嗎?”
岑亦一滞,下意識地揚起唇角的淺笑,将鐵盒收回懷中,開口道:“進來吧。”
随即一聲門輕推之音,阿語穿着一身杏紅的收身紗襖,發髻旁簪着兩朵紅梅,亦發地顯出腰如柳枝,臉若春花。
她端着一方青瓷托盤,盤中是一盅散發着撲鼻香氣的魚湯。腳步婀娜,低眉順眼,将托盤放到岑亦的桌案上,溫溫柔柔地道:“師兄,這兩日你辛苦了,阿語幫不上忙,只有熬些湯給你補補。”
自那夜岑亦說要将她嫁人的話之後,阿語在他的面前便這樣一幅溫柔怯弱的摸樣,教他幾次想說讓她先回江南的話都說不出口。
岑亦微笑着道:“阿語,你身體不好,不必總為我操勞。”
阿語睜大瑩瑩欲淚的雙目,“師兄,我……你是嫌我煩了嗎?”
岑亦為難地搖頭:“不是,你別多心。”
又看着她發間的一支玉簪出神,貌似不經意地問道:“阿語,昨夜,後院着火之前,你去了哪裏?我看你房間燈未亮。”
阿語手指微微一顫,沉默片刻,才萬分難過地道:“我……我去了方姑娘的房間等她,我想同方姑娘說說話,師兄,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說說話而已……”
岑亦看着她傷懷的面容,急切地話語,長長地嘆息一聲:“我沒怪你,你身體不好,夜間風大雪急,莫要着了涼。”
阿語垂下頭,忍着淚珠,拼命的咬着下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