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鬼魅

一雙繡淺碧色水草紋的鹿皮暖靴踏着厚厚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園中小道荒蕪淩亂,枝桠橫生,方行衣一揮手,便挑落無數枯枝,落了滿地的碎雪。

微微吸氣,空氣裏是雪中特有的清新和冷意,滿目黑白分明,幾無人跡,除了她留下的腳印,便只有野兔和雀鳥的爪印。

她心中的慌亂亦發的明顯,面上的神色如霜凍冰潔,口中微微嘆息,仰頭一望,是如亂絮般紛雜缭亂的細雪,連她的眉目都染上風霜。

樹林越來越深,她幾乎要懷疑那個所謂的鬼魅真的躲在某一棵樹後在偷盱着她一般,這片樹林隐隐地教人不安。

她突然感到有些疲累,忍不住停下腳步,閉上雙目,微微吐納片刻,壓下又一次湧來的熱痛,等她以為能松一口氣的時候,那熱痛卻以猝不及防的洶湧之勢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方行衣猛地捏緊了拳頭,緊咬着牙齒,躬身靠在一棵結滿了冰霜的梨樹杆上,慢慢地蹲下身。

那熱痛猶如突然而至的烈火,她的身體驟然似火焚般灼熱,她顫抖着擡起手,看見指甲上是不尋常的殷紅,猶如丹蔻染就,一時不敢直視,猝然間便把手指□□雪裏,掌心死死地捏着一團雪,貪婪地汲取着那沁人心脾的涼意。

此刻她感覺臉上傳來一陣一陣火燒般的輕跳,簡直似猛然置身火爐,連呼吸都幾乎不能。

“啊——”一聲痛楚的□□,她終于放棄了壓制那幾乎痛徹骨髓的疼痛,手捏着雪團,不停的塞進口中,饕餮般咽食冰涼的白雪。

這般的疼痛猶如油煎水滾,她幾乎想落淚,卻又想尖聲大笑。

“行衣!”文七從遠處的假山中轉出,剛進入林中,便看見倒在雪地上面色潮紅的方行衣,一聲疾呼,急急上前幾步,止住她不斷吞食着冰雪的動作,手掌飛快地拍打她胸前的巨闕、鸠尾二穴。方行衣卻反手死死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腕,艱難地搖頭。

“沒用……”

文七見她絲毫不曾減輕痛楚,焦急萬分,指尖扣上她的脈門,陡然大驚:“你中毒了!”

方行衣僵着身軀點點頭,那手指幾乎要勒進文七的血肉間,而另一只手卻依舊死死地抓着雪團,手中的灼熱将那被捏成一團的雪融化,滴下點點晶瑩的雪水。

文七轉身,将衣袍一端咬在口中,一端用力一扯,撕裂一塊布帛,将地上的雪裝成一包,放到方行衣潮紅的面龐上。

此刻她目色如赤,發絲粘濕,淩亂地貼在她的臉上。

等到那洶湧似赤水的急痛緩緩褪去之後,仿佛如亘古般長久的折磨終于停息,方行衣呼出一口熱氣,周身頹然失力,連緊握着文七手腕的手抖軟軟地搭了下來,脫力般靠坐在雪地,緩緩平複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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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方行衣不知道這樣的熱痛還會來幾次,她苦笑,難道那人算準了她會煎熬不下去,然後等着她回去苦苦哀求嗎?還是怕她一走了之,不守承諾?

文七擦去她臉上的汗水,整理着她的亂發,問道:“是無名莊那人?”

方行衣點頭,松開文七的手,手腕上赫然五個指印,是觸目驚心的青紫,她有氣無力地笑道:“對不住。”

文七神情肅穆,反手牽起方行衣的手,殷紅如急潮般褪去,只餘下一片蒼白,不由目露憤恨:“可恨,我去找他!”

方行衣神色微黯,秉眉搖頭道:“不,你不用去,他現在絕對不會給我解藥。”

文七面色晦暗,扶着方行衣的雙臂:“我有辦法!”

方行衣又搖頭:“你放心,他現在也不會讓我死的。”他沒有得到想要的,怎麽會輕易教她死了。片刻,她收起郁色,展顏笑道:“真的無妨,不過痛一痛,片刻便好了。”

文七不由分說便扶起她,将她的手臂搭在肩上,“我有個落腳處,極為隐秘,先送你過去。”

方行衣掙脫他,往後踉跄幾步,靠在樹幹上喘息道:“我沒事,先找到老三再說!”

文七深深皺眉,沉聲道:“我去找老三,先送你回城!”

方行衣堅持,“老三下落不明,我怎能安心?我自己有數,等上一刻,氣息便能恢複順暢……”

文七一出手便點住了她的穴道,直接将她扛了起來,含怒道:“你就非要和我擡杠是不是?”

方行衣欲還待說些什麽,突然神色凝住了,直直地看着不遠處的樹枝,急道:“那是什麽?”

文七疑惑地轉身,看見方行衣所指的枯枝上隐隐一片青色的布片,便扛着她上前,在樹枝上取下一條青色的長帶,一端是繡着雲紋的暗花,一端是斷裂的碎線。

“是老三的冠帶。”方行衣接過布帶,一時面色凝重,對着文七急道:“解開我的穴道!”

文七無奈地一嘆,放下她拍開穴道,“若是不妥,馬上告訴我。”

方行衣咬唇,點點頭。

文七略略掃過她的面龐,卻是益加的蒼白的神色,見她一轉頭,便看見那耳後處是幾縷若有若無的青紫色血線,心底不由直直下垂。

方行衣仰頭看看這片樹林的枝葉,一時若有所思,垂下眉目,突然迎上文七擔憂關懷的目光,發現他的呼吸輕輕掃過她的面龐,兩人同時一觸,頓時現出微微的尴尬之色,幾不可見地各自退開一步。

文七挪開目光,同樣仰頭看着那些枝葉,倏爾又收回目光,對着方行衣,兩人同時了然一笑,雪地沒有痕跡,那便是在樹枝上踏過了。

文七一搭方行衣的肩膀,“走!”

方行衣笑着點頭,任由文七提着她的衣領,踏起一片白霧,向着一條痕跡微微的雪路而去。

雪間林木森森,踏落無數瓊玉。

穿過這片荒寂的樹林,遠處是幾處軒臺樓閣,精巧別致,兩人借力踏空而至,落在這處林中寂寂的空空樓宇之前,擡頭便是斑駁的橫匾上“落月軒臺”四字。

梅廣的這處別院極大,前庭後院錯落,加之荒廢多年,幾無人跡,鳥獸占巢,無端教人生出森森然的意味。

文七上前幾步,推開那扇陳舊的清漆木門,裏面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眼掃不盡其中。

方行衣略略調離氣息,突感一陣氣短,将手籠在袖中,搭上脈門,微探片刻,心中不由一沉。

見文七正轉頭看着她,馬上展顏笑道:“無妨。”依舊抽出腰中的笛刃,手指翻轉,甩出寒光凜冽的兵器,“進去看看。”

文七抿着唇,眼睛似一泓深泉,幽深地不見泉底,用着一抹教人幾乎不敢深思的神色看着她,“跟着我。”

方行衣盡量神态輕松,笑着點頭:“我怕死的很,不會逞能,你放心。”

兩人擡步進門,腳下揚起陣陣的塵灰,屋內是同前院一般,具是破敗的家具和蛛網滿布的雕梁畫棟。

進門是一面山水大理石屏,繞過屏風,左面是幾張古藤桌椅,右面是一張貴妃榻,榻上的錦緞引枕破舊不堪,被蟲鼠啃噬着露出灰黃的棉絮,而後,又是一面藤木紮結的隔斷,掀起湘妃竹簾,穿過隔斷,是一處小小的天井。

方行衣的手還停留在湘妃竹上,突然從身後無端刮過一陣冷風,她的手微微一滞,便本能的回頭。

房內依舊如故,兩旁的窗扇緊閉,唯有懸挂在貴妃榻上的缭绫幔帳微微地晃動起來,抖落幾縷灰塵。

“行衣?”

文七見她站着不動,便喚了一聲。

方行衣轉回頭,對着他搖頭一笑。

文七面色突然變了,他的目光穿過镂空的藤木隔斷,直直地看向廳中。

方行衣猛地回頭,卻見大理石屏風的一角,一縷白霧轉瞬即逝,她猛地一摔湘妃竹簾,疾步上前,四下注目,卻什麽都沒有了。

“難不成真的有鬼?”方行衣一一落目房內的擺設,似笑非笑地道。

“大白天,哪裏來的鬼。”文七皺眉地盯着大理石屏風的底座,不過是幾顆老鼠屎和幾只蟲屍散落在地。

方行衣笑道:“既然沒有鬼,那走吧。”

文七點頭,拉着她的手,道:“跟緊我。”

方行衣被他牽着手,無端地覺得心底升起一抹異樣,不由地低着頭,踩着文七的腳印向前。

出了前廳,便是方才看見的天井,天井內種着幾株落盡了旖旎的秋海棠,牆角擺着幾盆枯萎的花枝,盆中落滿了白雪。而一旁是通向高處飛天之巧樓閣的雕花臺階走廊。

兩人踏着木階而上,木階為風雨侵蝕,年久失修,每踏一步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樓閣的橫匾已經朽落,若是有題跋,此處名為落月軒臺,那麽此樓為應景或許會取淩雲之意。

文七在前,推開門扇,入目便是飄飄欲飛的滿室紫紗帷幕,風從一旁大開的窗中透入,滿室生風,如夢如幻,輕透的帷幕上織着點點銀絲線,一動一靜皆是迤逦風流,即便是在這般蕭索的樓臺之中,亦不減風華,卻透着一縷繁華落盡的寂寞清愁。

文七看着滿室如雲的輕紗,不由驚嘆:“梅廣當年果然富貴非常,這些帷幔乃是明州最為精致富麗的鲛绡紗所制,其價之貴,有一兩輕紗一兩金之說,別人只用來制衣,他卻用作帷幔。”

方行衣手拂過那些輕紗,紫紗如水般滑過她蒼白如雪的掌心:“盛極而衰,水滿則溢,當年的富貴風流,而今也只剩下這些輕紗了。”

突地,一聲極為細微的□□聲從輕紗深處傳來,兩人不由色變,文七陡然防備起來,拉起方行衣的手,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重又一重的輕紗,向着聲響傳來之處行去。

卻見雕花的紫檀木格之後,隐隐地一個身影在挪動着。“呯——”一聲響,方行衣擡手,笛刃劃過一旁的青瓷梅瓶,餘音未絕,迎面便刺來一把五色光彩的扁劍,她一側頭避開,緊接着另一把一模一樣的扁劍又向着文七劃去。

文七一揚手,手中的回旋镖劈破而出,兩聲清脆的撞擊聲之後,回旋镖釘在紫檀木格之上,五色蟬翼劍便落在地上,木格之後一個紫色身影搖搖晃晃地沖出來,卻是一臉蒼白驚恐的蘇明玉!

方行衣趕緊收回出手的利刃,同着文七訝異地對視一眼,誰知蘇明玉一見到他們二人,馬上腿一軟,大松一口氣一般,直直地往文七身上倒去,口中喃喃顫抖着:“有鬼……”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搬家,換網絡,可能沒有辦法更新了,大概三天左右,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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