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梅大姑娘

方行衣突然一陣戰栗,她漸漸收起了笑容,由小思大,她已然想到了那驚天陰謀的序幕正在緩緩拉開,再也教她無法自如的微笑。

她突然感到刺骨的寒冷,因為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是何其的渺小,渺小到不過一粒小小的丹藥就可以教她喪命。更何況她若要堅持心中的信念,所失去的,不僅僅是她的一雙眼睛,也不僅僅是自己的一條自在鮮活的性命。

“有人死而複生,有人裝神弄鬼,哎……老七,你說,究竟有什麽東西,能教人這般費盡心腸?”方行衣看着窗外飄飛的陣陣的飛雪,天色已然垂垂将暮,這般蕭索的冬夜,是誰在雪中幾徘徊,又是誰在孤夜不成眠?

文七淡淡而笑,長籲一口氣,“不過錢財,權勢罷了。”

方老三咧嘴一樂,“文七哥說得好生輕巧。”

蘇明玉正在把玩着那兩把蟬翼劍,時不時地不屑地撇撇嘴,聽到方老三的話,哼了一聲:“世人說,道士和尚最是貪財好利,還借着神明的名義行騙,比起世上的偷兒強盜還要可惡上三分,果然不錯。”說着還瞟瞟方老三。

方老三幾乎又要跳起來,看看一旁的方行衣,忍了好幾下,才忍住不同蘇明玉争吵,鼻孔重重地出了一回氣,才意稍平。

方行衣無心是搭理他們二人,只看向文七,道:“老七,你說,我們該做的是什麽?又能做什麽?”

文七微微沉吟片刻,嘆息道:“不知道。”

方行衣苦笑,“連你都不知道嗎?”

文七面色深沉,似凝聚了無數的無可奈何和力不從心,“我……不知道。”

方行衣道:“四十年前,前朝殇帝好長生不老,無心治國,至使哀鴻遍野,血流成河,奸佞當朝,當年漢中三年蝗災,餓殍千裏,淮北十城卻一片澤國……而他的下場又是如何?他自盡在孤星閣,江山最終也為劉地所奪。而今,□□的江山才不過四十年,當今竟然也重覆了殇帝的後塵,後宮佳麗達到數萬,且都是被充為鼎器的處子,你曾為他找尋長生之術,此番又為他找尋所謂的聚寶盆,你覺得,他下次又要你為他去辦何事?你的自由,且是建立在他那些荒謬的皇命之上的!”

方行衣話語中充滿了無限的悲憫,她目光灼灼,句句逼人。

“美色、財富、永生……這些東西已經教他迷失,天下最為尊貴的那個位置他坐不起……”

“行衣,你僭越了,這話,你不該說……”文七本能地連連後退,因為他不敢細聽方行衣那些言語,他心中似被風揭開了一片最為隐秘的秘辛,幾乎使人不敢面對。

“是我不該說,還是你不敢說!”方行衣搖頭大笑:“你看,廢太子精心布置了一十七年,他給皇帝布下的陷阱,他一個不落的都踩中了。為了長生不老,他收下了齊王引薦的無崖子,煉丹燒汞,無崖子的丹汞已經讓他身體更加虛弱了吧。我聽聞,西北之地戰事又起,他揮霍國庫多年,想必連軍饷都不易募集,所以才會這麽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那個荒謬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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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了梅廣的財富,致使梅家家破人亡。你曾經頂禮跪拜的那位高高在上帝王,卻是何其的昏庸無能之輩!

我之前不曾知道梅廣與水玉宮的聯系,還曾懷疑過梅廣破家是廢太子為了籌集財富而主使的。現在才明了,原來梅廣竟然是廢太子的一步好棋,還有什麽比仇恨更加教人執着,莊錦繡是水玉宮的前宮主,梅素绫三姐妹若是想要替梅家複仇,她們怎麽會放棄水玉宮的勢力?

水玉宮立足江湖三百年,與武林世家皆盤根錯節,朝廷曾幾次想打破江湖勢力,皆敗北而歸,你覺得廢太子這麽拼命想要得到岑家的鐵書令羽,是為了什麽?”

方行衣突然對着蘇明玉問道:“蘇姑娘,你是江南紅葉蘇家的大小姐,也是水玉宮的弟子,蘇家與水玉宮幾世淵源,若是水玉宮響應起義之軍,蘇家會如何?”

蘇明玉早已愣怔住了,方行衣的一番話,似乎是一片疾雷,教她猝不及防,過了許久,她才道:“自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文七嘴唇緊抿,面上霎時褪去了血色。

“阿姊……”方老三喃喃地喊了一聲,他似乎從未見過這般的方行衣,那個一直游魂般吊兒郎當的方行衣似乎不是面前這個聲急色厲之人。

方行衣嘆息:“你認為,天下動亂,受苦的會是那個無能無德的皇帝?還是那個心胸狹隘,陰狠暴戾的廢太子?他們大可一死,成王敗寇,任人笑談罷了,而高位者眼中那些無足輕重的碌碌小民,卻是何其無辜!”

文七閉上雙目,已然痛苦萬分。

方行衣不肯罷休,依舊咄咄逼人:“你且認為,此處不過是一處富商廢墟,而那鬼魅悲泣的也不過是一樁江湖舊事,可惜的是,那不過是十七年前那場宮闱□□的延續。那些在這場局中死去的亡魂,卻不過是成就一場帝王夢的犧牲。”

“夠了!”文七厲聲出言,他幾乎站不穩,雙手扶住桌幾,閉目緩緩嘆息:“你不過是江湖草莽,又如何能非議朝堂之事!”

“咦——文七哥!你這話就不對了。”方老三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文七,“難道昏君做了不才事,我們說都說不得了,我阿姊哪裏又說錯了!”

方行衣看着文七,痛苦和傷悲有如驚濤駭浪不停地拍打着他,她似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文七。不由地,她在心底低低一嘆:終于,有些事,命中注定一般無法逃避。

啪啪啪——三聲拍掌聲在門外響起。

方行衣面色一凜,迅速握緊了笛刃。文七一驚,轉頭的同時便将手中的回旋镖發出,只聽門一聲吱呀,伴着暮色的還有凜冽的寒風,卷入一室的紫霧紛紛,那枚回旋镖便穿透重重紗簾,向着門外而去。

方老三趕緊在胸前摸了摸,掏出一個火折子,又從腰側的布包中摸出一支蠟燭,他将蠟燭點亮之後放置到一旁的琉璃罩的燭臺中,霎時細細的火光禀去了昏昏的暗暮。

門口赫然隐隐一個裙裾飛揚的身姿款動,文七的回旋镖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轉而來,文七猛然大驚,那寒光凜冽的兵器卻是向着方行衣飛去,他一伸手便穩穩接住距離方行衣面龐不過寸許的八角寒鐵圓镖,心有餘悸般輕輕地松了口氣。

卻看見方行衣對着他微微一笑,文七手捏着鐵镖緩緩垂下,嘴唇微動,卻不言語。

“方姑娘果然聰慧過人,只憑這些線索,便能見微知著,窺破其中真相。”重重紫霧的盡頭,有一人站在門口,用着哀傷的語調說道,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你是誰?”方行衣上前一步,問道。

蘇明玉不着痕跡地往方老三的身側挪了挪,手中緊張地捏着那兩把劍,燭光映照着五彩的蟬翼劍散發出令人心醉的炫目光芒。

那女子的低低一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又何必相詢。”她才一出聲,蘇明玉便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梅大姑娘。”方行衣拱手一禮。

“師叔……?”蘇明玉訝然失聲。

那女子似傷悲地一笑,“方姑娘好生客氣。”

又對着蘇明玉笑了笑:“一過八年,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方行衣看着這個似魅影般突然現身的女子,道:“果然是你。”

“如何不能是我。”她譏諷一笑。

方行衣并不在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姑娘。”

她又凄凄一笑:“已是不貞之人,不敢當‘姑娘’之稱,你想問什麽?”

方行衣看了眼一臉的惶然和不安的蘇明玉,向着那女子問道:“蘇姑娘說,水玉宮的楊前輩曾在多年前将你帶回蝶谷,當年莊宮主是被逐出水玉宮,為什麽楊前輩又會将被逐之人的女兒帶回?”

那女子淺笑着道:“方姑娘覺得會如何?師父不過是念我孤苦,施以援手罷了。”

方行衣搖頭道:“蝶谷七賢輕易不得外出,楊前輩又如何會僅僅為一個被逐的前宮主之女破壞宮規?我聽聞水玉宮歷代宮主皆執掌一件信物,唯有那件信物才能将她們請出……”

那女子聞言變色,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她緩緩并掌執于身後,面上依舊還帶着一抹僵硬的笑容看着方行衣。

文七微微挪動身形,正好擋在了方行衣身前左側半步。

方行衣略略思忖,便道:“原來如此,水若淼執掌水玉宮多年,卻始終無法號令隐居在蝶谷中的蝶谷七賢,只怕她是缺了水玉宮傳承了三百年的聖物風鳴珠,才這般沒有底氣吧。你既然能教楊前輩帶你回蝶谷,想必此物正是在你手上。”

那女子并不做聲,反倒蘇明玉一臉的驚愕,她急急上前幾步,劈手揮落一片輕紗,急道:“不可能,風鳴珠是宮主信物,怎會不在宮中?”

方行衣道:“多年前,簡夢去世之時,水玉宮大亂,皆因不能能拿出風鳴珠,水若淼的宮主之位教人不服,若是昔日水宮主能拿出風鳴珠,請動蝶谷七賢,還用得着那般大動幹戈嗎?”

蘇明玉一時無言,多年前水玉宮內亂使得元氣大傷,以致這些年來水玉宮都幾乎隐遁江湖,唯有這兩年才境況稍好。

方行衣擡頭,道:“梅大姑娘在此裝神弄鬼,卻又不現形相見,想必是極不希望我們這些閑人在此,之前才會迷暈我三弟,又吓唬蘇姑娘吧。”

那女子終于低低一笑,道:“倒是我不如姑娘的胸襟了,我不過是緬懷故園,不希望幾位攪擾清淨罷了。”

“哦!”方行衣擡眉問道:“是嗎?難道不是在找些什麽東西嗎?”

“什麽?”那女子話語急促。

蘇明玉疑惑地看着方行衣,方老三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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