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藥

無明夜,靜谧地令人心悸,一絲微微的聲響從遠處而來,方行衣募得轉頭,岑亦對着她搖搖頭:“無妨,是賈先生回來了。”

轉眼間,魅影一般的假姑娘便從林中走出,他對着岑亦道:“公子,山間有座院落,似有人住,遍植花草,怪的是院中起碼埋伏着暗樁,絕不是尋常的富貴人家的別院。”

方行衣突然問道:“這裏離無名莊有多遠?”

假姑娘微默一下,回道:“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

岑亦遙望黎明前最黑暗時分的山林,依稀雪影輝映,道:“等到查探清楚,就知道與廢太子有沒有關系了。”

方行衣秉眉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麽人要這麽做!若是那疫病真是從這裏流出,此疾何其兇險!一旦疫情蔓延,中原大亂,盡可亂中生變。他如今籠絡了無數江湖人,連司徒玉都參連其中,就算水玉宮和江南八家不會響應他,可江湖上的趨炎附勢,貪慕榮華之人何其多也!到那時,盡管生靈塗炭,可誰又什麽辦法來控制這場浩劫?”

她說着,心中的擔憂愈甚,恨不得馬上趕到那院落,查清病源所在。

岑亦撫着她的肩膀,篤定道:“你放心,我定會阻止,你的擔憂必不會發生。”

他的語氣肯定,有如千鈞,擡首遠望,林間一陣騷動,那是夜鳥驚起,天際劃過蒼涼的悲鳴。

“我們的人呢?”他背手道。

假姑娘回道:“皆盯住了那小園,一有動靜,便馬上來報。”

岑亦點點頭:“很好。”忽地,一抹黑影從天而降,他擡手,是一只灰鴿,停在他的手臂上,岑亦取下鴿子足上的紙條,略看了下,便捏在手中,片刻,便變成了一縷飄落的飛灰。

“什麽事?”方行衣忍不住問道。

岑亦一揚手,灰鴿撲騰着翅膀而去,飛向黑如末日的天際,“無名莊外,聚了三百多人,叫嚷着你的名字。”

方行衣揚眉,原來司徒玉的夜宴中,她那幾句話,真的被人聽進去了,遂譏笑道:“鳥為食亡,人為財死,不知是膽大,還是愚蠢。”

岑亦轉頭,對着賈先生道:“影十二帶人到了洛陽,你回城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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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姑娘欣喜道:“這麽快!太好了,司徒玉手下那群雞鳴狗盜之徒,着實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岑亦忽又道:“阿語在司徒玉家中,你若是遇見她,勸一勸她,若是她不肯,便随她去吧。”他說着這話的時候,話中是一絲的無奈。

假姑娘頓了一下,又偷眼看看一旁面無表情的方行衣,道了聲是。

岑亦揮袖,“去吧,”

假姑娘便同來時一般,無影無息匆匆的走了。

方行衣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喃喃道:“賈夢懷果真是個人物,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讓他對你死心塌地的。”

岑亦淺笑道:“我以誠待人,人以誠待我。”

方行衣垂目,“那麽,阿語呢?你該如何對待她的誠意。”

岑亦看着她,朦胧中,方行衣的表情意味不明,他嘆息道:“溫師父故去,阿語是他唯一的女兒,我只将她當做妹妹般憐惜。”

方行衣心中升起一絲無奈,“只可惜,這只是你想的。”

岑亦手擡起,想撫摸方行衣的面龐,方行衣側臉避開,他的手又落下,道:“行衣,我如何想,便會如何做。”

方行衣并不回應,只向着林間走去,“走吧,天已将明。”

果然,遙遙的天際,微微現出一絲白光。

林中,雪時時而落,冰冷,無聲,那座小園遙遙在望,門首一盞紅燈籠,在風中搖搖欲墜。

紅色,并沒有帶來希望和歡慶,反而在這樣的淩晨,這樣的寂寞的山林,顯得這般凄冷和傷悲。

“已經七天了。”方行衣微微嘆息,一朵雪落在她的唇畔,留下一抹冷涼,“這場雪,已經連綿了七天,不知何時才能停止。這場雪,不知道是掩蓋了什麽,還是加深了什麽。”

岑亦伸手,替她拂去了那朵雪,淡淡道:“不管如何,總會結束的。”

方行衣看着那扇木門,在燈下散發出一抹淡淡的紅光,斑斑駁駁,如同歲月微痕,寧靜,沉谧,她道:“我有種感覺,一種不好的感覺,即使昨夜,在冰冷的水中掙紮,我都不曾有這種感覺,我聞到了一股絕望,還有死亡的味道。”

岑亦含笑,握着她的手,道:“一切有我。”

方行衣也對着他一笑:“岑亦,我不曾膽怯,只是同你一般,我也不希望你有事,還記得九碧山你為我擋下的毒針嗎?那一刻,我的很自責,我的心……也很痛。”

岑亦悵然,他捏緊方行衣的手,用着平淡地沒有一絲情感的語調道:“什麽都不用說。”

方行衣轉頭,猛地上前幾步,岑亦這般冷冽的态度,讓她的心中突地有種空落落的寂寥,這種感覺揮之不去,她的心口,忽的又湧起那絲如夢魇般纏綿的熱痛,她能感覺到自己一點點消失的活力,這樣的感覺,讓她惶恐,她努力地平複了心情,似乎不去在意岑亦的話,那熱痛便會漸漸消退。

岑亦看着她的背影,仰天,捏緊了手指,這般苦澀,無法教人忘卻。

方行衣深吸一口氣,一提氣,便掠身進了小院,院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清苦之氣,環顧四周,牆角樹蔭之下,種植着大片茂盛的能耐受着刺骨寒風的草藥,那股若有若無的苦香,便是這些草藥散發出來。

岑亦也已經縱身進來,他移步置藥圃前,蹲下身,掐了一片葉片,放在鼻端聞了聞,面色有些微微的凝重。

“是什麽?”方行衣也蹲下身。

岑亦将手中的那片葉片扔掉,用巾帕擦擦手,拉着方行衣起來,搖頭道:“我不确定,再看看。”

他又轉身,沿着窄窄的石道,盡頭便是一座茅屋,茅屋并不是寒酸,反倒異樣的精巧,一種刻意雕琢的簡樸,除卻了天然的本性。

推開柳木門,撲面而來的一股濃重的藥味,苦澀的,令人不安的,直到多年以後,方行衣所有的噩夢中,幾乎都萦繞着這樣的味道,似乎是引入黃泉的陰路,三千弱水中的一瓢,奈何橋邊的一碗孟婆湯。

從此以後,她便害怕上了這樣苦澀的藥味。

方行衣心中的那點黑洞越來越大,她上前,用手拿起那柄熬藥的木勺,輕輕攪動着藥湯,熱氣不斷地向上飄袅,“有人說,藥香乃是名士之香,多少高人逸士隐居深山,采藥熬藥,只為煙雨中,一縷教人的回味的清苦。只是,這鍋藥,為什麽教人生不起半點竹林之思?”

桌案之上,是一個被青布遮掩着的東西,岑亦的手抓上那方細麻布,猛地掀開,“因為,這不是治病救人的良藥!”

方行衣忽的回頭,那青布之下,是一個巨大的竹籠,籠內,是三團瞧不出本來面目的腐爛了的皮毛,惡臭從裏面争先而出,直直地鑽進方行衣的鼻腔之內,幾欲教人昏厥。

方行衣震驚之下,手中的木勺脫落,掉入藥鍋之中,濺起一叢漆黑苦澀的湯藥。岑亦想都不想,便猛地将她拉開,幾滴湯藥濺落地上。

方行衣未從那腐爛的老鼠的震撼中回神,忽的,殺氣洶湧而來,眼見着一把利劍從一側刺來,岑亦一手拉着方行衣連連後退,一手伸出兩根手指,夾住那把利劍,只輕輕一揮,便聽到“呯鈴”一聲,劍身斷折。

方行衣一激靈,迅速揮出笛刃,一轉身,揮落另一側攻來的利劍,兩兵相接,火花飛濺,方行衣兩手執劍,推得對手連連後退,毫無招架之力,便猛地發力,那人便沖破隔窗,摔出了小屋,倒在雪地中不得起身。

她一回頭,看見之前同岑亦打鬥的那人只揮着一把斷劍,被岑亦逼地毫無對策,眼看就要撞上那鍋翻滾着黑色氣泡的藥鍋,岑亦猛地往後一退,那人便推翻了瓦鍋,藥汁四濺,那人驚恐地跳了起來,顧不得應付岑亦,立刻跑着被藥汁濺上的手臂,發瘋似地沖向門外。

方行衣提劍便要追上去,岑亦攔道:“不必追了。”

那鍋打翻的藥流淌了一地,散發出比之前更加濃重的味道,方行衣用袖子捂着鼻子,拔下頭上的一支銀簪,在地上的藥湯中攪一攪,片刻,銀簪便泛出令人心悸的烏色,她的眉目不禁緊鎖。

此刻,外面傳來隐隐的打鬥聲,方行衣看向岑亦,岑亦傾聽了片刻,才道:“一共九人,除了方才那兩個,這裏的釘子都被拔了。”

方行衣走出小屋,走到那被她打得昏迷的那人身旁,用笛刃在他的衣衫中撥弄一下,挑下他腰間的一方腰牌,舉起來道:“這是無名莊的腰牌。”她又環顧四下,天色微明,茅屋之後,是又一重的院落,她站起來道:“一定和無名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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