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毒
岑亦猛地回頭,眼神似夜枭般銳利,他步步走向茅屋一側的籬門,手一揮,竹枝紮制的籬笆門便自行的打開了,似被風吹開一般,無聲無息。
方行衣站起身,跟在他後面,等到微弱的晨曦讓她看清眼前的時候,她不禁驚呼一聲,院中匍匐着一個人,似個孩子,身上覆蓋一層薄雪,□□在外的手背上是凝聚了淤血一般的漆黑。方行衣匆匆上前幾步,翻開這具冰冷的身軀,露出一張稚氣而又痛苦的臉龐,不過是個七八歲的童子,身下還壓着一把蒲扇,帶着一股淡淡的苦藥味。
方行衣顫抖着手輕輕撥開童子的衣領,脖頸處,是大片的紅腫潰爛,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
“放開他!”岑亦驚呼,攬起方行衣退開幾步之外。
方行衣驚悚般猛地推開屍體,手指緊緊地抓着岑亦衣襟,顫抖着道:“這……這……真的是鼠疫……”
同時,院中靠北的小屋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響,兩人同時一怔,對視一眼,邁步緩緩向來聲處走去。
岑亦擡手,往前一推,房門一聲“吱呀”向內緩緩洞開,方行衣緊緊地抓緊笛刃,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屏住呼吸,等待着即将入目的更加可怕的一切。
屋內飄蕩着一股淡淡的散發着一股幾乎垂死的陰郁味道,還有一聲極其微弱的□□聲。岑亦取出折扇,揮開門口的幔帳,眼前是一間小小的卧房,窗下一張暖塌,榻上倒卧着一個人,一個女人,正伸出青白猙獰的手指探向床頭矮幾上的茶盞,只是那雙手虛弱無力,未曾觸到杯沿,便重重垂下。
“阿羅?”方行衣等從那憔悴的容顏中,看清這女子的摸樣,禁不住大吃一驚,急忙上前。
阿羅吃力地擡眼,看見她時,也露出一抹驚色,卻又努力地搖頭,“別……別過來……”
岑亦拉住方行衣的手,也對她搖搖頭。
方行衣頓住腳步,心中猛地一沉,問道:“你這怎麽會在這裏!”
阿羅喘息幾下,艱難地搖搖頭,“地、地室……”
方行衣皺眉,急問道:“什麽地室?”
阿羅手艱難地舉了起來,指指後窗,“地室……毒……”又力竭般垂下。
“阿羅姑娘!”方行衣大叫,阿羅猛地一陣咳嗽,咳出大口的鮮血,似乎終于喘過了氣息,又似強撐着最後一□□氣,道:“姜百草……在後院地室,關了數人,與他們喂毒,取毒屍煉毒,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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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衣驟然大驚,連岑亦都猛然失色。
“殺了他,燒……燒……”阿羅猛地吐出一口濁氣,頭已然斜斜垂下。
“阿羅!”方行衣又一聲大喊,岑亦上前,伸出手指在阿羅的鼻端頓了片刻,道:“只是昏過去了。”
方行衣壓抑不住震撼,心中突突狂跳,她猛地一錘桌案,那方桌案登時碎成一片,“其心何其毒也!”
方行衣一捏笛刃,沖出小屋,向着後院阿羅所指的地室尋去。
岑亦緊跟上前,拉着她道:“行衣,莫要沖動!”
方行衣怒道:“如此歹毒之人,應千刀萬剮,你莫要攔我!”
岑亦環視四周,一片靜谧,他道:“若是廢太子一心用此毒計,此地定然防守嚴密,方才我們一路進來,除了那幾名暗樁,竟再無阻攔,不覺得頗多怪異麽?我們還需小心行事。”
忽的,一支銀針從一側猛地飛來,岑亦一揮白玉扇,銀針應聲落地,方行衣卻早已經甩動笛刃,直直沖上前去,尋着攻勢,寒光一閃,她的利刃便已經橫在發出暗器之人的脖頸之上。
卻是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雙目迸發出詭異的光芒,面對着方行衣二人,卻是一臉陰霾之色。
“你是誰?”方行衣眯眼問道。
男子背手而立,微揚着頭顱,絲毫不在意方行衣滿腔的殺意,半句話都不曾出口,面容充滿了不屑的嘲諷。
岑亦用扇子挑起地上那枚被他打落的銀針,眯眼細看,嘴角微微一笑:“姜,好一手微雕之技,這般毫發般纖細的針身之上,也能龍走蛇舞。”
方行衣的劍刃又往肉中逼近三分,“你便是姜百草!”她切齒,手下用力,姜百草的脖頸便沁出一抹殷紅,“惡徒,你如此喪心病狂,究竟為何!”
“姑娘,你要小心。”姜百草冷聲道。
方行衣秉眉,冷笑道:“怎麽?你也怕死。”
他道:“非也,人生不過數載,生如何,死又如何,在下不曾怕過死。”
“既如此,你又為何助纣為虐?”岑亦扔掉銀針,收回折扇。
姜百草避而不答,反問道:“你們又為何而來?”
方行衣道:“自然為救人而來!”
姜百草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晚了。”
“什麽意思?”方行衣沉聲,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岑亦環顧四下,忽的面色大恸:“若是要看緊的東西都不在了,又怎會留人看守?”
姜百草笑,并不回答,已然默認。
方行衣手猛地一抖,笛刃又下去了幾分,姜百草的脖頸處,血流一片。
他忍着疼痛,道:“姑娘,在下一人死不要緊,只怕,若是在下死了,這天底下又多了無數冤魂。”
方行衣緩緩收回笛刃,道:“你想說什麽?”
姜百草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将瓶中的藥粉撒在傷口之上,又從袖中掏出紗布,将自己的脖子包紮幾圈,才看着兩人詭笑着道:“過兩日,洛陽城中,便會有人染上一種怪病,當然,他們現在還不會死。又過三天,這病漸漸在四鄰中散播,七日之後,洛陽城中幾乎一半的人口都會染上此病,接着,有人死去,百姓惶恐。十日之後,開封,京都等地,陸陸續續有人染上同一種病,醫者束手無策,良藥如潑頑石。半月之後,數千人亡故,當然,這還是姑娘今日手下留情,留了在下一條性命,在下才能前去治病救命。若是姑娘為一時意氣,不小心殺了在下,那麽,死的人,只怕能教中原成為墳場,再無人煙……”
方行衣渾身發抖,看着怪物一般看着眼前之人,心中冒起一陣陣的寒意,手中的笛刃幾次欲刺穿他的胸膛,都努力克制住了。
“好歹毒的心腸,瘟疫蔓延,怪病橫行,到時,必定會有謠言四起,言及皇帝無能無德,觸怒上天,又有北疆戰事連連,加之多年來的積怨,天下大亂。廢太子看準時機,尋訪良藥名醫,便是閣下,自然藥到病除。疫情得以控制,受天下臣民擁戴,還有江湖奇人能士相助,皇位指日可待。”岑亦淡淡地,似乎不是在講這般可怕的事情一般,用着了然、篤定的語氣道。
姜百草似乎用着贊許的語氣道:“閣下神機妙算,并無遺漏,可惜……”
“可惜什麽?”岑亦問道。
姜百草道:“在下可惜的是,閣下雖然清楚其中的布局,此刻卻是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發生。疫毒已經出了此地,按照在下的控制的分量,想必已經投進了洛陽城西長平裏的那口百年古井之中了,而被人帶去京城和其他地方的疫毒,也已經被人分別運往。”
方行衣緊緊捏着手指,因為憤怒而紅了的面龐洶湧着努力。
他向天一望,惋惜道:“晨曦照地,許有人,已經提着水桶,打起一桶清水,回家淘米煮飯了,兩位就是長了翅膀,也是來不及了。”
“喪心病狂!”方行衣并掌,對着他連連出招,皆打向關元氣海之處,姜百草飛身倒向牆壁,重重撞擊,又無力地倒下,血沫伴着唾液吐了一地。
岑亦上前扣住方行衣的手掌,搖頭道:“行衣,留着他的命,他還不能死。”
方行衣怒意滔天,卻也只能放下兵器,她扣着姜百草的脖子,怒吼着:“解藥在哪裏?”
姜百草不停地咳嗽,捂着胸口半句話都不說。
方行衣站起身,道:“你不說,我便将茅屋中的那鍋藥,盡數與你喂下,你若是想要活命,便自己取出解藥吧。”
姜百草蒼白着面龐,微顫着道:“在下死了倒是無足輕重,只是姑娘難道不怕半月之後無人救人嗎?那可不是區區在下的性命能夠償還的。哈哈……此疫毒,在下調配多年,不是在下誇口,也只有在下才能夠解除。”
方行衣激怒:“我定會将你千刀萬剮!”
姜百草痛苦地咳嗽幾下,又笑道:“随時恭候。”
岑亦忽地手一揮,姜百草便頭一歪,昏死在地,他道:“且教他再活幾日。”
又将手拍三下,兩道影子從林中掠進,他吩咐道:“通知賈先生,立刻将城西長平裏的水井全都封了,那裏的幾戶人家也皆隔離起來。還有,送信出去,攔截所有從洛陽出去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将他們随身之物一概細查一遍。”
兩名影衛立刻應諾而去。
岑亦的眉宇深鎖,從來不曾有這般憂慮的神色。
方行衣掠身,飛快地沖進這最後的一間房屋,迎面便是極其濃重的腐臭味和一股化不開的苦藥味,讓她幾欲作嘔。
岑亦跟進來,道:“我們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方行衣搖頭,“他煉藥在此,許能有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