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而後,他立刻伸手理了理淩亂的衣襟,赧然道:“是,不知此處是?”

寧姽婳略一思量,映葭不在,總不能二人一齊走了,教她無處尋覓。若是走了一人,自己孤身一人行事,爹娘又要責罵丫鬟。不如等映葭回來,再令泛菱去送他。于是便向他招了手,教他坐了,随意聊起天來。

此處的梅乃是紅梅。映于雪上,紅的花、黑的枝、白的血,紅、黑、白三色對比,美得驚人。寧姽婳賞了許久,竟有些癡了。泛菱在一邊,狀似賞梅,實則暗暗打量那男孩兒。小姐屢次三番遭登徒子惦記,她和映葭數次險些被夫人責罰。若不是小姐求情,她和映葭早不知魂歸何處了。她見那男孩兒暗暗打量寧姽婳,心中更是警鐘大作。幸而映葭這時奔了回來,手中捧了一壺茶水和三只茶杯。寧姽婳指使泛菱送那男孩出林去,那男孩兒卻不肯,定定看了她,道:“不知小姐是哪家貴女?”

寧姽婳失笑,不明狀況的映葭一個勁兒皺眉。泛菱素來沉穩,忙道:“我家小姐便是這陳國公府的二小姐,且問公子是?”

那男孩兒居高臨下瞥了她一眼,道:“我與你主子說話,你個奴才插甚麽嘴。”轉頭便看了寧姽婳笑道:“原來是寧二小姐。”那面色,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

泛菱再沉穩,也不過是個九歲女孩兒,當即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寧姽婳嘆了氣,攔了兩個丫鬟,道:“這兩個女孩兒雖說是丫鬟,實則卻是如我姐妹一般的。閣下如此欺辱她們,卻是過分了。”

男孩兒眼帶不屑地看了泛菱映葭一眼,道:“小姐莫被這些油嘴滑舌的奴才騙了。這些娼/妓慣會騙人,全然不可信。”

寧姽婳見兩個丫鬟眼看着便要暴起揍人,忙伸手攔了,冷冷道:“既如此,公子自己繞出這梅林便是了。”言罷,招呼丫鬟坐了,将點心就着茶水分食了。主仆三人說着趣事笑話兒,很快便鬧成了一片。倒是那男孩,實在不敢輕易邁步,又吐不出一個歉字,只覺着渾身疲倦。主仆三人占了此處僅有的三把椅子,偏他又嫌地髒,不肯輕易坐下,只得找了個地兒蹲下,看着極為狼狽。

寧姽婳本就是逗他,見他這般作态,忍不住露齒一笑,便招手叫泛菱去送送客人。這回他倒不敢犟嘴,老老實實跟在泛菱身後。走得差不多了,泛菱與他指了方向,福了福身,轉身便匆匆回轉——若是小姐和映葭趁她不在将點心吃淨了,她可不吃虧!

趕了回去,瞧見盤中點心還剩不少,泛菱方才松了口氣,忙撚了塊糕點送入口中。姽婳與映葭取笑了她一番,見天色漸晚,便收了物事,去赴寧大小姐的生辰宴。

寧大小姐确乎稱得上國色天香,席間一片誇贊。寧姽婳所坐之處就在長姐不遠處,趁着衆人皆注意着娉婷,她悄悄捉了酒杯,倒了杯酒,小小啜了一口,而後立刻皺了小臉,小聲朝泛菱抱怨道:“這卻是甚麽東西,味道古怪無比,卻還那麽多人趨之若鹜。”

泛菱忍了笑,道:“許是因着小姐你不懂這‘瓊漿玉露’罷。小姐少飲,老爺不許你吃酒,你又不知輕重,萬一吃多了醉倒,可不好看。”

寧姽婳應了一聲,将杯湊到鼻前,聞了一聞,實在受不了這味兒,便悄悄倒了,換回了供與女眷幼童的茶水,連連灌了幾杯,方壓下口中那難耐的怪味兒。

平日吃多了山珍海味,席上的食物實在看慣了。寧姽婳飯前吃多了點心,此時便慢悠悠地進餐,做個假象。正聽席上人士你來我往聽得無聊,卻見一男孩兒奔了過來,面色頗為驚喜:“果真是你!”

席間趙王妃一怔,忙伸手道:“辰兒,過來,不得無禮。”

男孩兒奔到趙王妃身邊,興奮地指了寧姽婳。寧姽婳心中一驚,隐隐有些不妙的預感。果然,男孩兒道:“母妃,我看上了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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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嘩然。而後,衆人齊刷刷看向寧姽婳,神色各異,議論紛紛。寧姽婳面色不變,瞥了待在一邊“面色驚疑不定”的金姨娘,微一咬牙。

孩童确乎可能不知後果胡亂瞎說,只是這樣的話怎麽聽都是成人口吻,從男孩口中說出,怎麽聽怎麽不倫不類。若她聲名受損,金姨娘便有機會壓下了邱氏,代她做了正房夫人。偏偏,若這話是金姨娘教與這位小王爺的,寧姽婳說出了真相,寧家的醜事便公諸于衆了,于她、于寧家諸人都不好。所以……

寧姽婳瞬間滿面笑意,狀似無奈地搖了頭,邊搖邊起了身,向小王爺走去:“你竟真不害臊,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這話……也罷,這個打賭算你贏了。”而後,她轉向宴席,行了個萬福禮,笑道:“驚擾諸位了。這不過是我先前無聊,偶遇了小王爺,便随便與小王爺打了個賭,若他能在宴席上說個驚人的話,引得滿座皆驚,他便贏了。如今是他贏了,姽婳且先退席,兌現賭約,諸位自便。”而後,她狠瞪了小王爺一眼,令他将口邊的話再次咽回肚中,随着寧姽婳走進了後花園。兩個小丫鬟緊随其後。

這理由雖略顯牽強,但她不過是個八歲女孩兒,常人再如何也聯想不到那般事上去。倒是這小王爺,她總覺着。他似乎竟是故意為之。

到了湖心亭,她揀了個地兒坐了,道:“敢問小王爺,是有人指使你說了那話,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小王爺一臉懵懂,道:“不知二小姐在說甚?我不過是心中歡喜二小姐,便忍不住要找母妃求親罷了。至于求親的話,卻是方才一個身着紫衣的女子教我的。”

果不其然,确是金氏。不過,這個小王爺也不簡單。

“不知小王爺高姓大名?”她問道。

小王爺眨了眨眼,掩了眼底的狡黠:“我姓姬,名啓辰。”

☆、五朵爛桃花

宴席輔一結束,邱氏便火急火燎奔到了女兒屋中。見女兒正不緊不慢地卸妝,她萬分急切地問道:“婳兒,那趙小王爺是怎麽一回事?”

寧姽婳慢悠悠起了身,道了個萬福,方才說道:“娘親莫急,無甚大事,不過是金姨娘的一個小把戲罷了。倒是娘親,事後那席間可有亂說些甚麽?京城貴女中少不得有幾個碎嘴的。”

邱氏慢慢冷靜下來,道:“自是沒有。你處理得當,他們便也當真認為這是孩童的玩鬧了。雖有人覺着八歲女童與十歲男童肆意玩鬧有失體統,但也無傷大雅。倒是你,怎的竟惹上了趙小王爺?這小王爺可是被趙王府放在心尖兒上寵着的,萬一得罪了,他倒是難為不了寧府,但你可沒好果子吃!”

寧姽婳抱了母親,笑道:“所以我說那金姨娘沒頭腦。整日拘在這一方小小國公府裏,竟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自以為自己那點兒小算盤能有點用場。倒是可惜了,若她有些見識,于如今身邊沒個可用之人的娘親而言,倒也是個得力助手。”

而後,她便大略說了遍前後因果,邱氏聽了又是一陣後怕。她猶豫片刻,道:“婳兒,你若真看上了那小王爺,我們國公府也還配得上,只是你如今方才八歲……”

寧姽婳大笑:“母親不必擔憂,婳兒自有分寸。至于小王爺,婳兒還小,只想着孝敬娘親,不想管那些勞什子。”

邱氏被她逗樂了,又知她自幼便聰慧過人,也就放了心,又對兩個丫鬟囑咐了幾句,方才出了門。婆婆那兒還等着她回話,少不了又吃一頓訓。好在丈夫不多時便會歸家,婆婆向來顧忌兒子,倒也不會為難她太久,說個幾句也就罷了。

卻說那寧姽婳,沐浴過後随意裹了件鬥篷便進了書房。她抽了張紙片兒,調了半晌色,終于定了定心,提筆繪了朵桃花。又是說不出名字的詭異顏色,只是比先前的桃花略小。配字雲:“母妃,我看上了這個女人!”

丢了筆,她細細賞了片刻,将未幹的宣紙晾在那兒,回了屋,丢了鬥篷、爬上床,合了雙眸。

爛桃花愈發多了……

她前幾日一直懶于出府,也就沒遇到什麽男子。不想,一但有了接觸外男的機會,爛桃花就如此……泛濫成災。

究竟是和諧文女主體質,多少應當心些。她對這本小說某些情節印象深刻,那大段的露骨描寫着實令人臉紅心跳。因此……

“婳兒……你當真是下了決心?”

面帶傷疤、棕色膚色的英俊男子目光複雜。他注視着幼女,頗有些難以置信。

寧姽婳笑道:“爹爹這話說的,婳兒何時出爾反爾過。婳兒自幼便欽佩爹爹武藝,爹爹也是知道的。如今婳兒也想學些武藝傍身,日後若真有甚麽意外,也好自保。”

寧靖河沉吟片刻,憶及前日之事,終是點了頭:“也好。說來你幼時亦有随我鍛煉筋骨,如今也不過八歲,便是從頭再練,應當也不是難事。只是,你終究是個女子,不可如男子一般在院中、大庭廣衆之下練武。便是曬黑了也不好。”

寧姽婳笑道:“婳兒已央了娘親去收拾萱草院出來。那處地兒足夠大了,離我與爹爹的居處也近,正好練武。”

寧靖河大笑道:“難怪我這幾日看下人行事匆忙,原來又是因為你這鬼靈精怪的丫頭。既然你已下定決心,我明日便令人備了十八般武器,替你挑個個趁手的,再慢慢練起。”心中卻已暗暗定了,只替女兒選個九節軟鞭便是。終究是女子,多半一輩子都留在京城,怎麽也鬧不出人命,更遑論上沙場。有個軟鞭防身,再随便習個順手的招式,也就夠了。

寧靖河當下有了計較,折身指派下仆尋覓軟鞭不提。

然而寧姽婳自驚蟄那日起,已有數日不曾出府,着實悶得難受。她拿了本話本,頗為心不在焉,片語只字也未看得下去。那話本相對于現代小說當真不值一提,淨是些才子佳人,三觀邏輯分毫禁不得推敲。她看着看着,心中愈發煩悶,丢了話本,恨不能飛出府去。

恰在這時,泛菱進了門:“小姐,大小姐到了。”

寧姽婳立即爬了起來,沖那走進門的嬌豔少女甜甜地喚了聲姐姐。寧娉婷揀起話本,翻了幾頁,抿唇笑道:“又是些才子佳人之事呀。婳兒可是想嫁人了?”

寧姽婳嬌聲埋怨道:“自然不是,這些話本真是無聊透頂。婳兒在家中待了這些天,着實無聊,姐姐可有什麽新鮮玩意兒?”

寧娉婷笑道:“新鮮玩意兒沒有,不過,母親命我過來教教婳兒女紅,說她實是瞧不下去了。婳兒,将那些物事拿來,姐姐教你。”

寧姽婳立即撲倒在了床上,哀嚎道:“娘親真真是煩人!婳兒不要做那勞什子的女紅!”

寧娉婷失笑,耐心勸道:“婳兒且先來試試,女紅并不難。倒是你,八歲的姑娘了,怎麽還像個小姑娘似的。你瞧明兒,他都已經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了。你這個姐姐可不能輸了他。”

寧姽婳不情不願地起了身。寧娉婷看着她揉成一團兒的烏發,捂着唇低笑出聲。而後,她上前細細替妹妹打理。後退兩步,上下打量過,寧娉婷滿意地點了頭,牽了寧姽婳的手坐下,擺出一應物件。寧姽婳哀嘆一聲,認命地捏了針線。

那寧娉婷捉了針,雙手靈巧無比,手下的牡丹半成品已漸漸栩栩如生。卻見姽婳手法随意,繡那桃花的針法亦是怪異無比。寧娉婷皺了眉,也不說她,自顧自繡了半日。待繡完了那幅牡丹,寧娉婷方才俯身去看。這一看,卻是一驚。

只見那繡布上綻開了一叢桃花,姿态各異,卻只有一朵是好的,其餘無一不怪異,不是形狀奇怪就是顏色異常,只那一朵嬌豔無比,卻生在了偏枝之上,不細看便瞧不出美處。

寧娉婷見寧姽婳滿面不耐,手中動作卻迅速無比,便開口勸阻道:“婳兒為何繡這不祥之兆?”

寧姽婳手一頓:“不祥之兆?”

“婳兒不知麽?”寧娉婷拿了那幅刺繡,嘆道,“婳兒的創意是好的,只是這‘偏桃花’乃是不祥之兆。民間傳說,這生于正枝的‘正桃花’方可為姻緣,那偏枝的‘偏桃花’只可維持一時,不日便将凋零,終究不得長久。而妹妹這幅刺繡,‘正桃花’皆是歪瓜裂棗,只有一朵‘偏桃花’開得嬌豔……這等不祥之物,還是燒了罷。”

她說着,便要将那方繡布伸入燈中,寧姽婳忙奪了回來,道:“多謝姐姐提醒,待婳兒再細看了再燒也不遲。終是出自我手,婳兒尚有些不舍。”

寧娉婷嘆了氣,也不強求,任她去了。她起身告了別,寧姽婳送了客,回屋對着繡布上那叢桃花,一時有些怔愣。

映葭出了門,侍立她房中的只有泛菱。她忍不住開口,道:“小姐莫要理會大小姐,大小姐素來是瞧您不順眼的,此次多半也是說來吓唬您的。奴婢倒是看您這叢桃花繡得極好,頗為生動活潑。”

寧姽婳搖頭,道:“姐姐雖暗暗有些妒忌我,卻是沒有壞心思的,亦不似她親生母親金姨娘目光短淺。她不過是無奈自己是個庶出女,地位低下,心裏泛些酸水罷了。便是如此,她也是真心疼我寵我的。她說這桃花兒寓意不佳,那便當真是不佳。只是不想,我的猜測,卻成真了。”

泛菱茫然,道:“小姐,甚麽猜測?”

寧姽婳搖了頭,揮手教她退下。而後,她捧了那幅繡品,細看了許久。

繡這桃花時,她滿心不耐,只是拿着針随意戳來戳去罷了,魂魄卻是早早神游天外去了。卻不想,她竟繡出了這一叢栩栩如生的怪異桃花兒來。繡布不像是有人動過,那便當真是她繡的了?

若這桃花當真是老天指引而成……她也就當真就不必嫁人了。左右是嫁不得甚麽好人、成不得正果的,便是那嬌豔的“偏桃花”,也是難得長久。倒不如不見。

如此想着,她疊了繡品,放進那擺了幾張桃花畫兒的抽屜最底下。那繡品上已有她已繪下的四朵桃花,其餘的她尚未見過,也就忘了模樣。如此,她倒有些好奇那些個“爛桃花”了。

正想得入神,她忽的聽見了腳步聲。她只做是泛菱映葭,疑惑這腳步聲為何如此之重,竟不像是女兒家的。她漫不經心擡了頭一看,竟是廚房大廚的兒子。這少年大約十四五歲光景,生得虎頭熊背,分外魁梧。他癡癡看了寧姽婳半晌,忽地跪下了,喊道:“小姐,俺、俺實在是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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