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頭,直說自己是受了騙。
那廚子滿心不甘,橫了心,拔了刀便朝寧姽婳奔來。不等她持鞭,男子上前,幾招便将他手中刀具奪出。一個黑衣男忙連滾帶爬跑上了前,三兩下捆了廚子,朝寧姽婳讨好一笑。
“多謝公子。”寧姽婳松了口氣,朝男子行了個萬福禮,頗為感激地道,“若非公子出手相助,我今日怕是要聲名盡毀了。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男子還了一禮,肅然道:“不敢不敢。在下名為游子吟,不過一介游俠,昨日蒙令尊擡愛暫居府上。因來得晚,還未來得及拜見老夫人、夫人和各位少爺小姐,倒是在下冒昧了。”
寧姽婳看了眼泛菱和映葭,道:“這毒煙不知何時方能散去,不知游公子可有甚麽法子救醒我那丫鬟?”她不喜喧鬧,院中只住了泛菱并映葭,其餘下仆都在別處居住,倒也少了麻煩。
游子吟道:“自然。”他自懷中取出了個瓷瓶,道聲得罪,便放在泛菱鼻下教她聞了一聞。泛菱“唔”了一聲,睜了眼,見小姐衣衫淩亂地和一陌生男子站在面前,登時吓了天大的一跳。
寧姽婳本就困倦不已,好容易脫了險,簡單和泛菱解釋了幾句便進了屋,納頭便睡。這種小說的定律,男主要對女主做什麽時,無關人員必須無原則地退散。因此,她也就沒在意這樣一個反常情況——這兩個丫鬟,及其餘下仆,每在關鍵時刻必然因多種原因消失。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小說世界,這種明顯的破綻也只能是“情節需要”。寧姽婳總覺得,這本小說簡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只是……
進屋前,她看了眼主院,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接觸的人,都太鮮活了。如果這樣的世界完全被“劇情”控制,那就太恐怖了。
她倒頭睡下,不再思考。
“小姐,快醒醒!”
“小姐!小姐!!”
寧姽婳一驚,猛地坐起身,倒是把兩個丫鬟吓了一跳。泛菱反應得快,立刻道:“小姐,快些起身,澧蘭院走水了!”
寧姽婳本還不甚清醒,驚這一吓,又見屋中确乎有煙,立刻伸手接了映葭遞來的衣服,匆匆披了,正待出門,突然頓了一頓。二人慌忙看她一眼,正待問,卻見她沉聲道:“泛菱,你去窗邊細細瞧瞧,外邊兒有沒有甚麽人。仔細瞧。映葭,你去看看,屋中卻是何處冒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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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滿肚子疑惑分別去瞧。不過片刻,映葭便急急忙忙跑了回來,道:“小姐,奴婢尋了半晌,不見哪兒着了,倒見地上有個黑糊糊的東西不停歇地冒煙兒。”
不待寧姽婳回應,泛菱跑了回來,低聲道:“小姐,外邊有幾個人,杵在暗處跟個柱子似的,奴婢瞅了半天才發覺!小姐,怎麽對付?”
泛菱到底比映葭乖覺,見狀,已知小姐必是猜到了什麽。寧姽婳贊賞地看了她一眼,篤定道:“不必出門,出門便完了!多半是那簡弘亦見樓宿竟未成事,竟急了眼,要誘我出去,好僞造‘寧二小姐與奸夫夜會’的假象,抑或假戲真做……當真是個無恥之徒!”
映葭狐疑道:“他為何不直接破門而入?既破了窗紙丢那東西進來,為何不放迷魂煙?”
泛菱給了她一個爆栗:“你可真是癡傻!我關門前仔細鎖了房門,那大俠又剛剛來過,那浪蕩子解不開鎖又不敢鬧出大動靜,只得誘我們自己出來。這計果真是毒,我們睡懵了起來,哪來得及辨真假。至于迷魂煙,那哪是随便甚麽人便能拿到的。那樓宿不是尋常人,多半是不肯與他,他便氣急敗壞,召了幾個莫名其妙的人便來了。”
寧姽婳冷笑了一聲,并不說話。她隐約記得,前幾日,金氏硬磨了邱氏許久,得了一些管家之權。難道她便借此機會暗暗放了那些人進府?若真是如此,這內賊,便不少了。
也是,便是那個不明身份的樓宿,若想調開寧府訓練有素的侍衛,也是極大的難事。
證據不足,又涉及她手足的母親,她稍一思量便把此事咽回了肚。
☆、依然八朵爛桃花
雖是猜測了,但終究只是猜測,如今該如何行事還是個問題。寧姽婳湊去看了,果然認出了簡弘亦。她退回床邊,沉吟片刻,終是定了決心。
若是不出,耗得久了,簡弘亦那厮說不準便橫了心,破門而入。畢竟,她不敢保證能有剛剛的幸運。原作中沒有這個情節,或許是因為她的表現與原作截然不同,簡弘亦便急了。
所以說……
她所經歷的,已經漸漸脫離原作的軌跡,轉而只剩了一個她“超級無敵瑪麗蘇”的“人設”了?
寧姽婳心中一振,心境為之大變。她忽地笑出了聲,迎着兩個丫鬟驚愕的眼神,坦然道:“怕甚麽。看清是幾個人了嗎?”
泛菱忙道:“簡弘亦并五個黑衣男子,共六人。”
六人……而已嘛。
她那了長鞭,笑道:“只六人便來闖陳國公府,可是今日格外圓的月亮與他的自信?”
泛菱與映葭忍不住看了眼窗外。今日似乎是陰天?
不等她們回過神來,寧姽婳已穿了練功的衣裳,看向門外愈顯焦躁的六人,笑道:“我去會會他們。你們躲好,找着機會便去叫侍衛。”
泛菱一驚,下意識便要阻止,映葭忙拉了她,低聲道:“沒事啦,小姐的性子你還不了解。”
寧姽婳只做沒聽見身後的低聲議論。她持了鞭,朝着那六個男子露齒一笑。
習了基礎鞭法後,她又纏了師父多學了不少。只是她到底未夯實基礎,只能對付對付門外漢罷了。她練得極其勤勉,又有成年人的悟性,師父也是高手。如今的她,對付六個成年男子并非難事。
直接對付了也就是了。
待侍衛沖進澧蘭院,寧姽婳已等了半晌。她慢慢拭淨了鞭子,頭也不擡地指了不遠處挺屍的一幫男子。軟鞭所致多是皮外傷,但她硬纏了師父學了一招切後腦,十分好用。她漫不經心地道:“消息不要傳出去,娘親、金姨娘和祖母那處也是同樣。你等且将這些個無恥狂徒帶下去,看好了。待父親醒了,我們便将今晚一應事件告知爹爹,教他權衡處置。簡而言之,除了爹爹,莫要驚擾旁人。”
那侍衛正是個随寧靖河出生入死過的,聞聲立刻應了,也不問具體之事。他悄悄擡頭看了眼那八歲女童,不知為何,竟隐隐覺得她身上有些不凡之處。
寧姽婳和兩個丫鬟稍稍梳洗了一番,便直接去堵了晨練的寧靖河。他慣于在上朝前練一遍武,因此已然早起,站在了練武臺中。寧姽婳簡要說了昨晚之事,寧靖河一聽便是大怒,提了刀便要去地下室宰了那賤/胚。寧姽婳忙攔了他,一口氣說完了,道:“爹爹,你且冷靜片刻。女兒看了時間,此刻離上朝還有一會兒。你大可好好考慮一番,莫因婳兒而誤了仕途,更誤了一家老小性命。”
寧靖河雖是武将,卻素有“儒将”之名。他沉吟片刻,突兀道:“你師父道你天賦異禀?你主動求他教你其餘鞭法?”
寧姽婳大窘,亦不知父親怎突然問起了她的罪,只得硬了頭皮應了。而後,她卻見父親舒展眉眼,大笑出聲。
“好,好!有武者之風,不愧是我寧靖河的女兒!”
寧姽婳與泛菱映葭面面相觑,幾乎懷疑這陳國公氣昏了頭。寧靖河笑罷,上前幾步,道:“學武幾月便敢持鞭迎六人之敵,不愧是我寧家後人!我十一歲時拿刀追了一個偷兒半條街,你祖父險些沒打折我兩條腿。”
寧姽婳臉色一白。寧靖河朗笑不息,道:“婳兒不必擔心,我可沒你祖父那臭毛病。你此時比我那時還小個三歲,卻敢以一柔弱女子之身直面六個暴徒。如此膽識,竟勝過了為父當年多矣。”
……并非如此,在那之前,師父已拖了十個男子伴她打鬥了。
寧靖河話鋒一轉,道:“不過,你終究是女子之身。你出嫁之前,為父定當竭盡全力護你。我與你母親也會為你擇一良夫,他亦将護你周全。如今,你的武藝也足以在危難時分自保。所以,這習武之事,也可停了。”
言罷,他轉身離開,道:“簡弘亦那事,我自會處理妥當。你今日不必去習武了,偶爾練練便可。女兒家,莫要讨了個兇悍的名聲。萬一未來嫁不出去,可不浪費了你一副好容貌。”
寧姽婳怔愣了許久。映葭一聲尖叫,她方才察覺她竟将自己雙唇咬出了血。泛菱忙拿了帕子與她擦拭,她卻推開泛菱,轉身便追趕父親。然而,寧靖河乃是習武之人,腳步自是極快。她尋了半晌也不見父親影子,眼中竟不自覺地溢了淚。
女子如何?出不了嫁又如何?
父親,在您心中,女兒的價值,莫非還要靠能否出嫁來界定?!
憑什麽,她必須任那些男子評頭論足?她生出來又不是、又不是專為了擺出一副賢良淑德、嬌豔可人的模樣任他們采撷的!
憑什麽女子便不能習武?嫁不出去又如何,她難道不能不嫁嗎——
不能的。
寧姽婳忽然停了步,意識到自己竟就這般不顧姿态地在府中狂奔了半晌。好在時候尚早,府中無人看見她的狼狽模樣。她忙找個亭子坐了,潦草地拿袖子揩了淚。泛菱映葭沒追上來,怕是跟丢了。她用力拍了拍臉,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當了孩童八年,她還真成了孩童了?!
因為這些事而苦惱,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況且,回過頭來想,父親分明只是個調侃,并無他意。她反應這般強烈,也只不過是因為——
她是真怕了。
生于現代二十餘年,她習慣了與男子幾近無異的地位。況且,她雖懶散,該做的事卻素來完成得極為漂亮,從不覺得自己低于男子甚麽。而如今,她身為女子,生來便仿佛低了男子一等。況且,她還極有可能面臨數個男子的強搶豪奪、肆意欺辱,并将毫無還手之力……
怎堪忍受?!
然而,她又能如何?如今的女子,若想不嫁,談何容易!況且,生在現代,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而生在古代,又是如此身份,她只能靠男人過活。不出嫁,難道教國公府養她一輩子?且不論寧家人願不願意,這本身也是件極損名聲的事。
寧姽婳呆坐亭中,衣着華麗厚實,卻覺寒意刺骨。
——直至一道溫和柔婉的聲音傳入耳中,她方才回過了神。
“婳兒?你怎這麽早便坐在了我這沅芷院外?你……你這是哭了?”
寧姽婳乖乖小口呷着熱茶,小聲道:“就是這樣。”
寧娉婷扶了扶額頭。丫鬟叫醒她時她還不信,不料出門一看,這傻丫頭竟真一個人傻坐在竹亭裏,也不知在想甚麽。她随意裹了件鬥篷,上前一看,見她滿面淚痕、雙手冰涼,駭了天大的一跳,忙脫了鬥篷把人裹了,領回屋裏、泡了熱茶。待妹妹一點點按實說了昨晚的事,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好笑是笑這丫頭果然還是個孩子,一不順心就要哭鬧;心疼是疼她方才八歲,便被人如此歹毒算計。
丫鬟已被她打發了出去,如今只剩她姐妹二人說些體己話。寧娉婷斟酌片刻,開口道:“也就是說,你如今有兩件事煩心。一是想繼續習武,二是不願嫁人,是也不是?”
寧姽婳含羞點了頭。她素來信任這位沉穩的姐姐,一時不察便一股腦都說了,險些漏出穿越的事來。
寧娉婷嘆了口氣,道:“你可還記得,姐姐已然十二歲了?”
寧姽婳點了頭,略有些不明就裏。寧娉婷繼續道:“再過三年,我便可出閣了。母親和娘親已在各自替我相看合适的男子,我只推脫還太早。殊不知,我只是不知……我要如何與一個毫不了解的男子共度餘生?”
寧姽婳沉默。
寧娉婷嘆道:“我是拖不了多久了,但你還可拖上一拖,好歹還有七年。至于習武,倒是好辦。父親素來慈愛,又真心愛武,你若堅持要學,他指不定多高興呢。只消磨上一磨,他态度必然軟化。”
寧姽婳忙點頭,愈發懊惱自己的失态。寧娉婷笑道:“你到底才八歲,不必太自責。我的丫鬟已尋到你那兩個小丫頭了。找不見你了,她們可急得快掉豆子了。主子掉完丫頭掉,也不知究竟哪個更值錢,我也好多撿些。”
寧姽婳瞪她一眼,扭身氣呼呼地走了。寧娉婷大笑,心中原有的少許愁思竟也散了不少。
果然。待寧靖河下朝,寧姽婳便開始纏着他胡攪蠻纏,到底是把他纏服了,朗笑連連地與她請了新師父。仰頭看着面前的九尺大漢,寧姽婳不由瞠目。再看寧靖河,他滿面笑意,道:“這可是寧家武術的翹楚寧靖焰。論起輩分,他還是你的叔叔。還不快拜見師父?”
确信父親并非戲弄她,寧姽婳立刻跪下,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跳時間線,請各位乘客坐好扶好。
本文基本十章一個階段,第一階段結束~其實如果不是懶得起卷名就是第一卷結束惹233
☆、一片花瓣
四年後。
正值三月,宮中牡丹開得正好。景貴妃一時興起,辦了牡丹花會,邀了一衆貴女入宮賞花。入宮不久,邱氏帶了寧娉婷和一衆貴婦談笑風生,寧姽婳便悄悄躲了人群,尋了個僻靜處賞花。
四年間,她出落得愈發雪膚花貌,已然堪稱傾國傾城。這四年,她書房的抽屜已被各式爛桃花塞滿。若不是父親替她擋了一擋,冰人怕是已踏破了陳國公府的門檻。她年方十二,便已在京中出盡了風頭,可惜出的卻是豔名。如今,京中傳得最多的八卦便是“又有某某才子傾心于寧二小姐”、“某某公子本對寧二小姐不屑一顧驚鴻一瞥後驚為天人”一類。且不論別的,至少爹娘不再憂心她嫁不出去,安心任她習武了。
原想躲個清淨,不料,卻還是遇着了人。
“喲,原來是寧二小姐。”少女笑意盈盈,眸中卻滿是惡意。寧姽婳看她一眼,再看她身後幾位小姐。有些面熟,卻記不起是何人。
“不知……您幾位是哪家小姐?”她道。
少女笑容一滞。泛菱忙提醒道:“小姐,這是李家大小姐,閨字秀月的那位。後面幾位分別是……”
李秀月卻打斷了她,怒道:“不愧是寧二小姐,真真是驕橫無比,目中無人!不必你一個丫鬟介紹!”言罷,轉身便走,身後幾個小姐忙跟了上去。寧姽婳略感莫名,泛菱無奈,提醒道:“她兄長先前為了逼父母向您提親,大鬧了一場,在京中丢盡了顏面,最後卻還是被您拒絕了。您居然忘了?”
寧姽婳蹙眉道:“向我求親的人那麽多,我哪會一一記着。這是哪個李家?”
泛菱幾乎氣暈過去。她扶了扶額頭,道:“我的好小姐,您也別只顧着練武,也該好好了解下京中各豪門大戶的情況吧?再過三年,您就要出嫁了,到時倘若被婆家嫌棄,可該如何是好。”
寧姽婳不予置評,映葭則拽了拽泛菱,逼她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映葭雖不如泛菱機靈,卻也比她更了解自家小姐。寧姽婳身邊兩個丫鬟,泛菱事故精明,映葭則更為忠心,缺一不可。少了泛菱,寧姽婳行事必有不便;少了映葭,泛菱必然會過度指手畫腳。
賞了會兒花,見到了詩會開始的時間,寧姽婳便去了聆雨軒。她一登場,一衆貴婦竊竊私語的對象瞬間集中。寧娉婷朝她安撫一笑,她也不在意,徑自随母親入了座。擡頭一看,竟也有幾個男子入了席。邱氏低聲向她們解釋:“有幾個王爺和王世子恰在宮中,便來瞧個熱鬧。韓王世子也在其中。你們舉止仔細些,莫要落人話柄。”
聞言,寧姽婳倒是笑了:“娘親多慮了,婳兒便是什麽都不做,也會落人話柄。”
至于韓王世子,則是寧娉婷未來的丈夫。六禮已行過三禮,再過不久,寧娉婷便要出嫁了。
邱氏無可奈何一笑:“你這丫頭。也不知那些男子中了什麽魔,一個勁兒朝着你撲。你卻不知,我和婷兒方才無意間聽幾個貴女非議于你,那話簡直不堪入耳。你分明什麽都沒做,她們硬說你紅顏禍水、不安于室……”
寧姽婳心道:“不過是因為那個瑪麗蘇人設罷了,否則哪會這麽反常。反正我又不會嫁人,哪有什麽水給我禍害,又有什麽室與我安。”如此想着,她飲了口茶,一擡頭,竟對上了一個少年的視線。
這人,她倒是記得——姬啓辰,當年給她添了不小麻煩的趙小王爺。趙王妃寧靜蘭是寧靖河的妹妹、她的姑姑。換而言之,這小王爺算是她的表兄。留意到他雙眸中的驚豔,她微微皺眉,低下了頭。
他也是她衆多追求者中的一員。還是較為狂熱的那一類。
再一想抽屜中那一堆爛桃花,她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眸。
當真麻煩。
她已習慣了加諸于她身上的衆多視線。只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點怪異。擡頭一看,席間幾個男子,正齊刷刷地看着她。那視線熱烈程度,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穿反了衣服。
……也罷,習慣了。
她心情不變,面不改色。每當這時候,她便當自己是個迷弟迷妹衆多的明星。身為公衆人物,他們愛看便看吧,她又不會少一塊肉。
如今宮中并無皇後。當今聖上發妻早逝,不願再度立後,如今宮中事務皆由景貴妃打理。行禮之時,她不由偷偷瞧了這位景貴妃一眼。那女子打扮華麗雅致,美豔大方,着實配得上“貴”字。
正待收回目光,景貴妃卻倏地對上了寧姽婳的雙眸。而後,她唇角微揚,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眼神卻格外淩厲。寧姽婳也不驚慌,只揚唇一笑,微微點頭。再看景貴妃,竟也點了頭,而後便移開了視線。
本朝推崇詩歌,每有花會,必也少不了詩會。牡丹花會,自然以牡丹為題。寧姽婳雖略通詩文,卻不擅作詩。寧娉婷倒是頗具詩才,口才也是極佳,不動聲色地替妹妹擋了不少明槍暗炮。一時之間,寧娉婷竟成了詩會焦點。不少貴女絞盡腦汁與她較勁兒,好逼着她旁邊的寧姽婳登場,教她丢個醜。寧娉婷一一接招,不卑不亢、優雅大方,頗具氣度。景貴妃只笑吟吟地瞧着,也不說話。一衆貴女的膽子漸漸也大了,紅了眼,誓要贏這寧娉婷一回。
見此情景,景貴妃拍了拍手,贊道:“好,我大魏貴女果然頗具文才!鬥了這許久,大家怕是也累了,且先用些點心,歇一歇罷。”
宮女捧了點心上來。寧娉婷喘得了一口氣,立刻瞪了身邊看戲看得開心的妹妹一眼。寧姽婳忙讨好一笑,湊過去花式吹捧。寧娉婷本就未生她的氣,不一會兒便和她笑作了一團。邱氏吃着茶,含笑看着姐妹倆玩鬧。偏在這時,一個宮女過來,在寧姽婳耳邊道了句:“寧二小姐,娘娘有請。”
寧娉婷笑意盡斂,邱氏更是一驚。寧姽婳不明就裏,只得匆匆和母親姐姐告了別,随宮女離開。
寧娉婷目送她遠去,心下擔憂不已。偏在這時,寧娉婷得丫鬟通告,道韓王世子有事相邀,心中不由一驚。
她低聲和邱氏說了,便離了席,随丫鬟離去。
“果然絕色。”
待寧姽婳行了禮起身,景貴妃上下打量她一番,如此贊道。寧姽婳客氣了幾句,靜待下文。
果然,景貴妃态度平和地與她聊了幾句,話鋒一轉:“你可知,前幾日,太子向皇上請旨,立你為太子妃?”
寧姽婳心中一驚,忙道:“民女惶恐,承蒙太子厚愛,民女擔不起太子美意!”
景貴妃似笑非笑,道:“本宮也覺着你擔不起。太子妃可是未來的一國之母,而就本宮所知,你極擅武功,雖不擅作詩寫文,書法繪畫卻是極佳。然,你終歸不通世故、為人鋒芒畢露,更遑論打理家事。這樣的女子固然可貴可愛,卻不能為後。”
寧姽婳笑道:“娘娘果然英明。”
莫言開啓宮鬥副本,她壓根就不想嫁人。
景貴妃見她面色坦然、毫無勉強之色,倒也笑了:“你果然耿直。本宮倒是從未見過你這等受男子歡迎的奇女子。本宮雖久居宮中,卻對你早有耳聞。八歲便有無數男子為你魂牽夢萦,如今更是成了京中貴女公敵。你究竟有何神通,可願說與我聽聽?”
寧姽婳失笑,道:“能有甚麽神通?若真有,民女倒是被它害得不淺。娘娘不知,當年父親容民女習武,便是因民女險些被幾個男子害得聲名盡毀。習武,不過是令民女有個自保之力罷了。民女不知那些男子為何如此,只能求問心無愧,安分為人便了。”
景貴妃颔首,道:“果然是陳國公贊不絕口的愛女。如此,本宮便放心了。那些非議,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至于那些男子,多半也不是真心,一時興起罷了。待你及笄,你可要好好挑個真心待你的人。屆時,我替你找皇上求個賜婚聖旨。女子習武本就飽受非議,本宮倒也想看看,你能習出個什麽。”
寧姽婳微怔。景貴妃見她面露訝色,不由輕笑出聲:“你不必多慮,本宮的四公主也和你差不多年紀,本宮看到你便覺着親切。只是,本宮的女兒終究是皇家之女,本宮便是再不情願,也得教她壓抑天性、勾心鬥角,免得她教人害了。只願你……可突破些個世人加諸于女子身上的藩籬。”
寧姽婳一時有些茫然。景貴妃此番言語,大大出乎了她意料。而且,她可看出,景貴妃确實是出自真心。她不由釋然一笑,道:“定不教娘娘失望!”
☆、兩片花瓣
寧娉婷随着丫鬟到了個僻靜處,不由微怔。那韓王世子姬啓恩定定看着她,面色陰沉似水。原本俊美的容貌竟顯得有幾分駭人。
寧娉婷暗暗心驚,強做鎮定地行了禮,溫婉一笑:“不知世子找民女有何事?”
姬啓恩沉了臉,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一聲,道:“你這女子,果然是虛僞至極,面目可憎!你與二小姐雖是姐妹,卻與她堪稱雲泥之別!你究竟有多無恥自負,竟腆了臉欲與我結親?”
寧娉婷莫名其妙劈頭蓋臉挨了頓罵,不由茫然地看着姬啓恩。正欲詢問,姬啓恩卻厲聲道:“我今日便直接與你挑明了,我同意與你結親,不過是受父母威逼。我心中所愛之人乃是你妹妹寧二小姐!與你結親已是我無奈退讓,但你莫要以為你便可為所欲為!你若以為吟幾句詩、佯作與二小姐姐妹情深便可令我回心轉意,便是大錯特錯了!我——”
不待他說完,寧娉婷沉了臉,轉身便走。
她是傻了方才來這裏聽這無恥之徒胡言亂語!
本就只是父母之命,他若真不滿,自行去找父母就是。沒膽子就是了,還要恫吓她這個弱女子,以求找回點面子?
姬啓恩也不攔她,只冷哼一聲,道:“果真心機深沉!莫要得意,便是你當真進了我韓王府家門,我也不會理會你這般女子!”
寧娉婷深吸一口氣,将滿心怒氣壓下。丫鬟擔憂地看着她,卻也不敢說話。她徑自重新入席,強笑着安撫了邱氏。寧姽婳還未歸座,她撚了塊點心,眸色暗沉。
這門親,她已生了放棄之意。偏偏對方身份高貴,兩家又已商議得差不多了。她這時反悔,無論寧府支持與否另說……必會開罪韓王府。
究竟該如何是好?
景貴妃入席後不久,寧姽婳也落了座。寧娉婷見她心事重重,頓了頓,終是把口中話語咽了下去。
此事雖勉強可稱因她而起,卻也怪不得她。待回府後,再做打算罷。
再擡頭,恰對上了姬啓恩的視線。那人眸光冷厲,唇邊帶着一道冰冷刺骨的笑。寧娉婷強壓了怒氣,頗為得體地回以一笑,而後移開視線。
他人無禮,她卻不可失了風度。
寧娉婷強打精神,預備繼續替妹妹擋住那些貴女的唇槍舌彈。
她自然不可能料到,見她這般作态,姬啓恩眼神愈發冰冷。
果然是個矯揉做作、心思深沉的毒婦!
花會結束,寧府馬車上一片寂靜。寧娉婷、寧姽婳二人心事重重,邱氏也是乏了,閉目養神了一路。寧娉婷每每欲言又止,終還是搖了頭。
此時,六禮已行過三禮,他二人的婚事幾乎已是鐵板釘釘,不容纂改。明日韓王府便要來納征(送聘禮),而後便該請期(議定婚期)。之後,便是迎親之禮(即為出嫁)了。她這時提出退親,父母定不會同意。便是說了今日遭遇,也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姬啓恩極得今上寵愛,陳國公府若得罪了他,必讨不了好果子吃。
左思右想,寧娉婷只得咽下一盡委屈。只得先靜觀其變,若真進了韓王府……再做打算便是。
寧娉婷搖了搖頭,扶住額頭。
婳兒啊婳兒……你這般受男子追捧,也不知是福是禍。
也罷。只求陳國公府能護得住你。
又是清晨。寧姽婳擦着汗,與師父告了別。沐浴更衣過後,她屏退丫鬟,捧了針線,長嘆出聲。
前幾日,韓王府已派人來通報了成親之期。姐姐面色平靜,寧姽婳卻覺着她似乎不很情願。也是,她幾乎沒和未來夫君見過幾面,弟弟也還年幼,卻要出嫁了。不過,韓王府家風清正,世子也是有名的品行端正,也從不出入煙花之地。這樣的夫婿,也是極好了。
只是……日後便極難見着姐姐了。
她記着,小說裏寧娉婷也是嫁入了韓王府,極得公婆喜愛。然而不知為何,女主後來再見到她時,她仿佛全然變了個人,對女主的态度亦是不冷不熱。
……想想還有些傷感。寧姽婳是真心喜歡這個姐姐的。古代女子出嫁後,變化都會如此之大嗎?
而且,那個王世子後來流連于煙花之地,而寧娉婷獨守空房,一直未能有孕。陳國公府出事後,她更是失了妻位,活活餓死在了偏院之中。
如若可能,寧姽婳真心不想讓寧娉婷嫁入韓王府。然而,她根本沒有辦法阻止。
不過……只要陳國公府長存,寧娉婷便不會落到那般下場。
“嘶——”
她忙放下針線,将被針刺破的手指送入口中。
果然不該在做女紅之時胡思亂想。
如此想着,她無意間看了眼繡布,不由一怔。
不知何時,她繡出了一朵畸形的桃花輪廓。她指尖落下的血滴恰好将其填滿。一朵血紅色的的畸形桃花,便綻放在了繡布之上。
妖豔,而詭異。
她呆呆看了半晌,突然起身,取出了四年前那塊繡布。她數過無數次,因着繡布大小有限,統共只有八朵桃花。然而,堆在抽屜之中的已有數十上百張。她将兩塊繡布湊在一處,看了半日,也沒找出不妥之處。
她究竟為何會繡出這些桃花兒?
如今,她所作所為與原文中截然不同,劇情也該與原本不同了罷?
她與寧娉婷,是否也會迎來一個更美妙的未來?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看見澧蘭院的門被推了開來。進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寧靖河。他身披甲胄,面色嚴峻。寧姽婳心中暗驚,忙迎了上去,道:“父親,可是出事了?”
寧靖河稍稍緩和了面色,道:“婳兒,為父這兒有個麻煩,你可願助為父一臂之力?”
“何事?”
寧靖河定定地注視着她,道:“有一夥掠賣女子的人牙子即将到達京城。這夥人是群亡命之徒,左右武侯衛禀過皇上後,皇上命我相助。只是,我想來想去,也無法既不傷及那些女子、又抓捕那些牙子。除非……”
“除非有女子潛入其中?”寧姽婳微微睜大了雙眸。
寧靖河緩緩颔首:“此事極為危險。你可願意?”
寧姽婳興奮不已,忙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因身為女子之故,她滿身武藝無處可用。此次,可以救助數個女子,也算是圓了一樁心願。
“快!前方便是京城了!把這些娘們兒賣了,得的錢至少夠我們哥幾個吃一年酒!”
夜色深沉。通往京城的路上,幾個漢子駕了幾輛牛車,駝了數個被捆了手腳的姑娘。隊中一個漢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頭,一雙鬥雞眼卻牢牢盯着一群姑娘中的一個。那少女約莫十一二歲光景,尚顯年幼,卻生得雪膚花貌,堪稱國色天香。她縮在一群低聲嗚咽的姑娘裏,只低了頭一聲不吭,身子篩糠一般的抖。
雖是低了頭,那白嫩的脖頸卻看得那漢子一陣心癢。他用胳膊碰了碰頭兒,道:“老大,那娘們真是好看得要命。我們也賣了不少娘們了,我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能不能……讓我給她開個苞?”
那領頭的漢子瞥了少女一眼,搖頭道:“這一路貨色都不怎樣,我就指着她翻本哩。再破了她,我們回程只能吃兩腳羊了。不成,不成。”
鬥雞眼漢子只得息了這心思,卻還是把雙眼直往她身上瞧,恨不得在她白皙柔軟的皮膚上瞧出個窟窿來,也好留個印記。那少女卻忽然擡了頭,朝他露齒一笑。
這一笑真真堪稱勾魂攝魄。只是不知為何,那豔若桃李的容顏映入漢子眼中,竟令他遍體生寒。不等他反應,身邊同夥忽然傳出聲尖叫。他往四周一看,不由心驚膽戰。
不知何時,他們竟已被官兵包圍。領頭的男人約莫三四十歲,略有些胡須,容貌硬朗非常。領頭的漢子心中一驚。他是有些見識的,立刻認出這人竟是骠騎将軍寧靖河。他心一橫,随手揪起個靠他最近的姑娘,用刀抵了她脖子,吼道:“讓開!否則我們就殺了這些娘們兒!”
其餘幾個人牙子忙伸手,要去拽那些姑娘。被捆了手腳的姑娘們驚恐不已,一個勁兒的躲避,牛車上頓時響起了一陣驚叫哭號。鬥雞眼漢子遲疑了一瞬,而後便見眼前有什麽閃過。不等他反應過來,同夥便捂了斷臂,驚恐地痛嚎起來。
領頭的漢子呆呆看着自己手臂,尚未反應過來。他先前揪起的那姑娘端詳着手中的刀——那把原本對準了她脖頸、最後卻砍斷了他手臂的刀,贊道:“是把好刀,可惜配了個渣滓。”
而後,她轉頭看他,露出了一個嬌美至極的微笑。
☆、三片花瓣
“你、你是官府的人?!”
寧姽婳自他身上扯了塊布料,擦拭着刀刃,漫不經心道:“自然。”
其餘漢子早抖作了篩糠狀,兵士趁機一擁而上、将其盡數拿下,并解救了衆女。寧姽婳施施然向父親一笑,雙眸亮如晨星:“爹爹,我做得如何?”
寧靖河心中已是大定,笑道:“擔得起‘将門虎女’四個字。”
他不由心中暗嘆。知女莫如父,他自然知曉姽婳心思。他既喜她武功之高,亦嘆她身為女子,一身好武藝終歸難得用處。如今幼子禹明已然六歲,雖然聰慧,于習武上卻毫無天分。如若可能,他倒想替女兒謀個将職。當真是可惜了。
寧姽婳絲毫不知父親所思所想,只舉了那人牙子的刀,愛惜地撫摸着,道:“父親,這刀當真不錯,婳兒可否留歸己用?”
寧靖河笑着搖頭,道:“此刀乃是兇器,不可留與你。你若是想,我庫房中藏了不少好刀好劍,你挑一兩把玩玩兒就是了。”
寧姽婳眼睛一亮,笑道:“多謝爹爹!”
事後,寧姽婳果然得了幾把好刀劍。此是後話。那夥人牙子通通判了絞刑。本朝聖上仁慈,凡是京師死刑,皆要五次上奏方可施行。然而這夥人不只是掠賣女子,路途中若是缺糧少食竟會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