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九朵爛桃花? (5)
出了事,你們何必跟着一起遭殃。何況,如果真到了那麽一天……靠着這裏藏的東西,寧府說不定還有平反的一天。”
寧姽婳知道自己在自我安慰。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她還是覺得皇上不會輕易丢棄陳國公府。但聖意難測,況且他生在帝王家,連父母兄弟都需算計,又何況他與父親的所謂同袍之情?
換好衣服,馬車也已備好。管家在這時滿身鮮血地匆忙趕來,“撲通”一聲跪下:“屬下來遲,請二小姐懲罰。”
管家本就是寧姽婳曾祖父手下的士兵,對鮮血戰事并不陌生。他也不掩飾臉上和身上的血色,徑自開口:“有人招了。”
寧姽婳停下動作,道:“怎麽說?他們是北豿人?”
管家沉聲道:“不,他們是晉王之子手下的人。”
寧姽婳一怔。
以往的信息中,從未提過晉王還有個活下來的兒子。不知為何,她腦海中迅速閃過了樓宿的臉。
“還有什麽?”
管家的手因激動擔憂而微微顫抖:“晉王之子,名叫姬孟樓。他是晉王庶出的長子,也是晉王唯一活下來的兒子,原名姬啓樓。晉王死後,他棄字輩‘啓’,改名姬孟樓。”
伯、仲、叔、季四字,乃長幼排序。“孟”與“伯”同意,卻有嫡庶之分:“仲”為嫡,“孟”為庶。寧姽婳微微皺眉,在心中給樓宿的身份加了個碩大的問號。而後,她問道:“晉王有多少子女?”
“以往只以為晉王有十四子、九女,如今又多了一個。”
“……”真能生。
寧姽婳沉默了一瞬,道:“其餘的十四子九女是因何而死?”
管家道:“被将軍一一抓住,而後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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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這仇有點大。
“姬孟樓如今多少歲了?”
“二十五。”
晉王伏誅,是永昌六年之事。如今乃是永昌二十五年。換而言之,晉王死時,姬孟樓年僅六歲。
“為何以往從未聽過此人之名?”
管家冷笑一聲:“我雖沒問出來,卻也大概猜得到。他生母多半是個煙花女子,晉王連承認姬孟樓是自己兒子都不願,反而陰差陽錯叫他活下來了,還成了晉王唯一留下的血脈,晉王餘孽不捧他捧誰。”
僅僅是如此嗎?
寧姽婳倒傾向于認為這母子二人有不凡之處。不過,這些陰私并不是她需要關心的。
寧姽婳道:“還審出了什麽?”
管家冷哼一聲,道:“他們嘴巴嚴,只有一個人松了口,只說了這點就被另一個人罵回去了。”
“好,這兩個人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我失望。”寧姽婳扶着管家婆的手上了轎,“繼續審,別輕易弄死,也別讓人發現。我們手裏現在就這兩個姬孟樓的人,摳也要把情報摳出來。審出來的東西想辦法傳到我手上。”
她對管家放心得很。他們夫妻二人生于亂世,為人機敏忠誠,很得她曾祖父及父親器重。如今,他們名義上是在莊園中養老,實際還在替寧家做些擺不上臺面、但聖上知曉的事。
管家低頭:“是,二小姐。”
管家婆放下了簾子,寧姽婳突然想起了什麽,重新掀開,露出了個頭,問道:“令郎、令千金可還安好?”
管家婆忙道:“二小姐折煞我夫妻二人了。犬子、小女好得很,幾個孫子外孫也安康。”
寧姽婳微微颔首:“府中用度小,我記得娘親有些年沒從這個莊園裏抽錢了,賬上怎麽也該有個上萬兩了吧。你在莊子賬上扣個幾千兩,給你們子女每家送去五百兩吧。你們一家子,這些年,也是幫了寧家不少忙了。”
管家夫妻二人下意識要拒絕,寧姽婳卻已放下了簾子,道:“不必拒絕。走。”
目送二小姐離去,管家與管家婆面面相觑。管家嘆了口氣,道:“既然小姐這麽說了——”
管家婆立刻搖頭:“不,這筆銀子太大了。我們得把這筆銀子留下來,但也得從賬上扣掉。”
管家詫異道:“老婆子,你什麽意思?你連兒女的錢都要扣下?”
管家婆沉聲道:“萬一真出了事,莊子裏的錢肯定是不能随便動了。但寧府萬一出了事,總得有銀子打點。我們就算散盡家財,總共也沒多少銀子,肯定不夠。”
管家眼睛一亮:“對啊,一家五百兩,總共就是兩千五百兩。我們家能湊出上百兩,再叫兒子們湊一湊,少說也有三千多兩。真出了事,怎麽也會有點用……”
夫妻二人先是相視一笑,而後眼神一黯,齊齊嘆了口氣。
再怎麽說,如今他們富足的日子,甚至昔日兒女出嫁的嫁妝、房産,都是寧家給的。
大不了,盡數歸還了便是。
他們這把老骨頭,已經活夠了。
寧姽婳沒有考慮那兩千多兩銀子的歸宿——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想了。這些銀子确實有些多,甚至可以說尋常人家幾輩子都花不完。但寧府本就花銷少,加之皇上時不時便賜下許多財物,可以說是入遠大于出,寧家的資産早已達到了一個天文數字,這些也就算不了什麽了。天知道寧府會不會被抄家,若是抄家,再多錢財也無用。或許賬上這一筆會引發些許猜疑,但管家一家無罪,朝廷奈何不了他們。
無數雜亂的念頭一瞬間湧上心頭,而後被她平靜地壓制下去。随即,她開始思考各項事件的應對方案。
如父親所言——祖母年老體衰,母親體弱,弟弟年幼。如今,只有她,才能撐起陳國公府。
馬車急速行駛着,很有些颠簸。過了片刻,颠簸漸漸平緩,速度也慢了下來。而後,集市喧鬧的聲音傳入耳中。車夫低聲提醒了一句,寧姽婳悄悄将簾子掀開了一條縫。先皇禦筆親書的“陳國公府”四字映入眼簾。
☆、四朵落花
下了馬車,寧姽婳立刻進了寧老太太的青蘿院。寧老太太本就身體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停留片刻,她又轉身去了蔓草院。邱氏與丈夫感情極深,一聽到消息便病倒了。安慰過母親,她去了隔壁弟弟的房間。寧禹明滿面擔憂,寧姽婳又是好一番安慰。緊接着,寧姽婳回到了澧蘭院,這才喘勻了一口氣。
若是冬日,她或許會撲在床上抱着自己縫制的兔子玩偶癱倒半日。只是如今是夏日。這兩年的夏季雖較為短暫,但該熱還是會熱的。她傻坐在繡墩上半日,衣裳都被汗濕了,只得認命地起身,前去湖邊涼亭乘涼。
本就是令人焦躁的天氣,又有這許多煩心之事,寧姽婳滿心煩躁。府內外都被禁衛軍安插了人,進出人等都被嚴加盤查。寧姽婳所需做的,多是管控府中下人,免得他們心思野了。這于她并非難事,不過是她自小跟着邱氏做慣了的。
寧姽婳心中實在煩悶,想要一個人待會兒,便令泛菱映葭自去做事,不必跟随侍候。她接過映葭手中的團扇,靠在涼椅上,左手搖着團扇,右手拿着一冊話本翻看,姿态悠閑慵懶。說實在的,如今的話本能入眼的并不多,無非是些才子佳人的無趣故事,再就是神話傳說,這本也未能免俗。她看着看着反而更加煩躁,索性将它丢到一邊,閉上了眼睛。
湖面清風輕盈拂過她的面頰,帶着些許水氣,溫柔清新。寧姽婳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看便要夢會周公,一聲輕笑忽然傳入耳中。她立刻睜開眼睛,手下意識伸向腰間。看清來人,她不由一怔,随即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刀已經不在了。況且,真要動手,反而麻煩。
“樓宿?”将險些脫口而出的一聲“姬孟樓”咽回口中,寧姽婳不動聲色地坐起身,從容地理了理妝容,“你居然還敢進陳國公府?”
樓宿笑了一聲:“若是以往的陳國公府,我哪敢輕易造訪。只是,如今的陳國公府風雨飄搖,我來了又有何要緊。”
寧姽婳懶得和他多說。她假裝還有些困倦,靠在了涼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放軟聲調道:“既然知道……你來做什麽?”
樓宿頓了頓,道:“我聽說……寧将軍失蹤了?”
寧姽婳抿了抿唇,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麽?”
樓宿不動聲色打量着她美到驚心動魄的面容,道:“我聽說,皇上打算誅寧家九族……?”
寧姽婳心中毫無波動,表面卻滿面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她立刻直起身,雙手攥緊了衣裳,咬了咬唇,迎着樓宿看似擔憂、實則暗含愉悅的目光,面色蒼白地道:“你、你,這……這不可能!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樓宿道:“我聽幾個大臣閑聊時提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別急。我來是想說……”
他頓了頓,微微低下頭,又仿佛鼓起了勇氣般擡起頭,懇切道:“寧二小姐,你、你願意跟我走嗎?”而後,他狀似有幾分慌亂地補充道:“我、我也可以接你所有的家人走,請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
寧姽婳心中依然無所波動,面上卻露出了既感動又有些猶豫的表情:“萬一皇上沒這個意思……我們豈不是畏罪潛逃了?”
樓宿忙道:“沒事,我可以等。就算皇帝真的把你們送進了天牢,我也會把你們救出來的!”
寧姽婳低下頭,哽咽道:“謝謝你……”
樓宿眸光微閃,立刻伸手,試圖順勢攬住她細細安慰,然而寧姽婳迅速擡起了頭,滿面倔強:“不過,不必了。多謝樓公子好意,寧氏在此謝過了。”她後退一步,行了個萬福禮。
樓宿的手停留在了空中,而後毫不尴尬地收回。他猶豫道:“真的不用嗎?萬一……”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多謝樓公子美意,只是寧家既食君祿,便不可輕易反叛,況且,爹爹他……還生死未蔔,寧家人還需守好這份家業,等他回來。他回來時,若是看見我們抛下他走了,必定會傷心的。”寧姽婳低着頭,柔聲道。
樓宿微微嘆了口氣,道:“好。既然如此,我尊重二小姐的決定。只是……樓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寧姽婳微微擡頭,道:“樓公子但說無妨。”
樓宿深吸了一口氣,道:“雖有些冒昧,但我可否知曉二小姐閨名?樓某保證不會外傳——”
寧姽婳心中冷笑。能安插人進寧府,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女子閨名不可輕易示人,他借此博她好感罷了。她又不是貨真價實的古人,自然不會在意。她于是低頭,羞澀道:“妾身閨名姽婳。”
“姽婳……‘既姽婳于幽靜,又婆娑乎人間’?當真是個極美的名字,配得上二小姐絕代風華。”樓宿贊道。
寧姽婳只做含羞低頭狀,怎麽也不肯擡頭。看不到那張臉,樓宿有些遺憾,卻也不好繼續停留,便道:“那麽二小姐,樓宿告辭。”
而後,他轉身,堂堂正正地走開了。寧姽婳目送他離開,沒有命人去查。
他是怎麽進來的?
如今的陳國公府,外部防衛混亂,他想混進來并非難事。
此刻,寧姽婳竟有些慶幸自己身為女子。因為是女子,樓宿根本不會疑心她的本事心機,哪怕她先前表現得那般彪悍。她此次又刻意示弱,恐怕樓宿本就沒多少的戒心已經徹底消弭了。
只因是女子……呵。
只是……
父親失蹤,多半就是因為姬孟樓。
寧姽婳站起身,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
樓宿這麽演戲,究竟是何用意?父親究竟怎樣了?難道他逃走了,所以樓宿要抓走她來威脅父親?或者他還是被抓住了,樓宿想要勸降?
紛亂的念頭在腦海中一一湧現。她甩甩腦袋,強迫自己冷靜。
國公府的對外的防衛體系被禁衛軍破壞嚴重,但對內的體系依然完整。寧姽婳走進自己的書房,第無數次打開暗格。
——沒有,還是沒有。
說好了有什麽消息都要送來,管家怎麽還不送!
難道是要急死她嗎?!
寧姽婳關上暗格,心情愈發煩躁。她索性打開抽屜,翻出那一疊爛桃花一一翻看。這些紙片兒遠比話本精彩。翻着紙片,回憶着一件件趣事,她的心情漸漸平複了下來。
忽然,她翻到了一張久遠的紙片。她将其拿起,發現這是她畫的第四朵桃花,心中不由一驚。它所對應的爛桃花是姬啓辰,趙王嫡長子,也就是寧靖河妹妹寧靜蘭的兒子,寧姽婳的表哥。她還記得那次驚險的事件。金氏挑撥姬啓辰壞她名聲,姬啓辰雖然心中明白,卻因覺着有趣,還是說出了口,還好她及時挽回了局面。
當然,她并非因為這件破事而心驚。她只是想到了寧靜蘭。
寧靜蘭性子倔強,本就與趙王爺不和,全靠陳國公府的權勢維持王妃之位。姬啓辰如今也不過十六歲,未到加冠之年,也自然未被封為世子。這母子二人若在此時遭陷害出事,陳國公府還真的無法出手相助。
不過……
寧姽婳後來還和姬啓辰見過幾次。這人雖然性格嚣張跋扈,卻是個聰明人。或許,他有辦法護住他們母子二人也說不定。
寧姽婳如今困在寧府中,也只能幹着急,毫無辦法。她将白玉兔鎮紙壓在爛桃花上,站起來轉了兩圈,無意又轉到了暗格邊,索性又看了一眼。
而後,她睜大了雙眼,迅速取出了其中的密信,将暗格關上,飛速奔回桌前。她手忙腳亂,拆了兩三分鐘才拆開信,連忙展開薄薄的信紙。再然後,她大失所望。
信紙上只有一行字:“暫無将軍消息,俘虜未交待。”
寧姽婳沉默片刻,将信紙放到了燭火之上。她安靜地注視着火光,直到燒到手才手忙腳亂地松開手。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癱倒在書桌上,注視着父親所贈的白玉兔鎮紙,竟是看癡了。
兔兒是在奔跑的,前後足分開,仿佛要奔上雲天,瑩潤的白色幹淨澄澈。她嘆了口氣。
想騎馬。想使婆娑苗刀。想用澧水弓。想練清蘭短刀。想砍人。想打獵。
……想爹爹。
她甩掉額頭上的汗水,有氣無力地又嘆了口氣。
天真熱。
癱了片刻,她逼自己又站了起來。
這個點了,快到休息時間了。她必須去看望祖母和母親,并安撫好明兒。
她必須護住寧家,護住寧府。
……如今,她是寧府唯一能管事的人了。
族長想必也在想辦法。若是能見一面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正文已經差不多寫到一半了,開了三篇預收,大家可以戳進作者專欄看看喜歡哪一篇,竹子可以優先寫。
☆、五朵落花
第二日,趙王府遞來了請帖,邀寧姽婳前去府中賞花。寧姽婳猜測寧靜蘭有話要對她說,便一口應下了。次日,她梳妝完畢,便上了轎。
骠騎大将軍寧靖河率軍失蹤之事不知有無傳開,但趙王爺鐵定是知道了。也不知趙王府在此時邀她前去是什麽意思。她懶得細猜,自顧自閉了眼小憩。轎中悶熱,她拿了團扇慢慢扇動。好在這個身體并不是好出汗的體質,否則她這一臉精致的妝容怕是要花了。
經過市井,耳邊傳來一陣喧鬧。嘈雜之中,隐約能聽到些許議論之聲:
“寧将軍真的帶着二十萬人失蹤了?”那人睜大了眼睛,滿面好奇之色。
“怎麽可能是失蹤,我覺得啊,多半是當年,晉王壓根沒被他殺掉,他帶兵投奔晉王去喽!”這人言之鑿鑿,滿面篤定。
“我聽朝廷裏的人也是這麽說的,真想不到啊……”那人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而後,圍作一團的人齊齊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寧姽婳微微掀開簾子,向外看去。顯然,有不少人在議論這個新鮮出爐的消息。他們眼睛閃着相近的興奮光芒,面上帶着相近的興奮笑意,語氣帶着相近的興奮之色,心中想必也帶着相近的興奮情緒。寧姽婳知道,他們并非高興二十萬大軍失蹤,只是興奮。當然,并非興奮大軍失蹤,只是興奮于這個“有趣”的談資。
僅此而已。
“可是我聽說,是寧将軍昔日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老天爺看不過去了,幹脆把他們二十萬人丢進地獄了。”
“真的假的?以往寧将軍名聲還挺好的。”
僅此而已。
寧姽婳微微阖了阖雙眼。她突然想起八歲那年的元宵節,父親班師回朝,她偷偷溜出府玩耍。那時,她也聽到了關于父親的議論。當然,那時的人們皆是滿臉敬畏,言之鑿鑿地稱父親為戰神下凡,慷慨激昂地宣揚父親的戰績威名。不過六年,一切便徹底變了個樣。
誇獎與诋毀,是同一撥人。
寧姽婳感到心髒一陣刺痛。她緩緩松手,低下了頭。
為他們征戰、出生入死的将士生死未蔔。
于他們而言,二十萬将士的命,還沒有這個“熱鬧”來得重要。
然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寧姽婳放下簾子,勉強牽了牽唇角。
別擔心。
父親一定會沒事的。
只是些閑人碎嘴罷了,她從八歲起就承受了夠多了,早就習慣了。更肮髒的話,她又不是沒聽過——
“這麽說,寧二小姐那個女表子高高在上的面具總算能撕下來了?”
“嘁,我聽人說,皇上很快就會下旨抄寧府的家了。據說男子都會被賜死,女子則會變賣為奴——你說,誰會買到寧二?”
“我覺得,按寧二那個狐媚名聲,說不準會有青樓把她買去。”
“如果真是青樓……嘿嘿,傾家蕩産也要去享受一次,寧二那個臉,那個身子,可不是吹的,啧啧……”
“你小子!不過,要是真去了青樓,我也……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泛菱顯然注意到了這些不堪入耳的言論。她低聲吩咐了轎夫,轎子的速度頓時快了起來。寧姽婳死死咬住嘴唇,閉上了雙眼。
忍。千萬要忍住。
父親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她不能在那之前給寧府添亂。
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只要皇上沒有下令,寧府就不會有事。她最多受些氣罷了,只要娘親他們沒聽到就好。忍住,一定要忍住。
還有,一定要瞞住娘親他們。這些腌臜話萬萬不能傳入他們耳中。娘親和祖母身體弱,明兒還小,千萬不能讓他們聽到。
轎子停了下來。映葭輕聲喚道:“小姐,王府到了。”
寧姽婳走進花園之時,原本喧鬧的衆女驟然安靜了下來。寧姽婳只作未覺,徑自走到寧靜蘭面前,親親熱熱地喚道:“姑姑,好久不見。”
寧靜蘭點了點頭,不冷不熱道:“嗯,去吧。”
寧姽婳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呵呵,人家趙王妃根本不稀得理她。”
“她還好意思來。她父親都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她還真是厚顏。”
“別這麽說嘛,說不準這就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京中貴女圈了,自然要腆着臉再來一次。”
“以前看她就不是個好東西,成天勾搭男子,別的就什麽都不會了。”
“寧家本來就是這個德行,成天一副清高樣子,以為和皇上有點舊情就了不起似的。呵,還不是自己把自己折騰到了這般田地。”
“我看着她就覺得惡心。還沒及笄呢,說不準已經不是完璧之身了。”
“你們聽說沒有,她姐姐寧娉婷,本來在韓王府過得好好的,結果她勾搭了韓王世子,逼得寧娉婷不得不和離再嫁。那個施莫雖然是個狀元,可那窮酸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熬出頭呢。寧娉婷也是可憐,攤上這樣一個妹妹。”
“我聽爹爹說,寧靖河表面一副清高樣,私下也不知做了多少事,搞不好皇上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寧家在京中橫行了這麽多年,總算被拉下來了,真讓人高興。”
寧姽婳充耳不聞,只是默默思考寧靜蘭的态度。她終究不了解這個姑姑,看她架勢,竟像是要和寧府劃清界線?
只是,這界線,哪是想劃就劃的。
寧姽婳找了個僻靜地方坐下,泛菱映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寧姽婳只做不知,抱怨道:“蚊子這麽多,辦什麽花會嘛。”
映葭素來喜愛花草,當即道:“小姐沒發現麽?這裏種植了不少驅蚊的花草。我們府中也有種,只是沒有這麽多。”
泛菱道:“我昨日給小姐身上的衣服熏了香,應當也能防些蚊蟲。”
寧姽婳點了點頭,依然有些不太開心。她發了會兒呆,忽然反應過來:“你們幹嘛傻站着?坐下吧,反正沒人。”
泛菱映葭面面相觑,泛菱問:“小姐,你就打算在這裏一個人熬過花會嗎?”
寧姽婳搖頭:“當然不是。”
只是她暫時懶得動。
命令二人坐下,寧姽婳沉默了片刻,正打算開口,一個清脆的少年嗓音忽然響起:“原來寧小姐在這裏!”
寧姽婳微怔,擡頭看去,竟是姬啓辰。
她與姬啓辰一直沒什麽交集,也沒見過幾次面。他給她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次宴席之上,尚且年幼的他暗藏眼底的狡黠。
與她那位為人簡單的姑姑不同,她這位表哥,顯然不是個簡單角色。
寧姽婳起身,平靜地行了個禮,道:“小王爺,多日不見。”
姬啓辰笑吟吟道:“不必如此疏遠,叫我表哥或是啓辰就好。”
寧姽婳充耳不聞,微笑道:“不知小王爺也來了花會,妾身失禮了。”
姬啓辰微微眯眸,索性坐下,問道:“如今京中流言四起,寧府四面楚歌,你打算如何?”
寧姽婳不動聲色:“妾身不過是個弱質女流,自然要等家中長輩發話。”
姬啓辰輕笑一聲,道:“我疑惑多日了,你雖确有傾國之色,卻毫無才名,到底是如何引得京中那許多男子為你癡狂?”
寧姽婳微笑:“這個問題,妾身也好奇了許多時日了。”
姬啓辰微微眯眼,忽然起身,伸手擡起她的下巴,道:“你若沒做什麽,怎會有那麽多男子?”
寧姽婳忍住打開他的沖動,保持微笑:“這個問題,你該去問那些男子,而非一無所知的我。”
姬啓辰定定地看着她,寧姽婳也不回避,一雙漂亮到不可思議的桃花眼平靜無瀾,毫無鋒芒。姬啓辰冷笑一聲,松了手。
寧姽婳平靜地微微低頭,觀察四周。
有人來了。
多半是那些貴女。
如果被發現她和姬啓辰在一起,不知又會引發什麽麻煩。
姬啓辰顯然也發現了,卻毫無離開的意思,只定定地看着她的臉,眼神沉着非常。寧姽婳毫不露怯,自行起了身,轉身欲走。
身後忽然響起了姬啓辰的聲音:“你可知,我母妃為何邀請你?”
寧姽婳微微一頓,随口道:“為了和寧府劃清界線?”
姬啓辰笑了一聲:“你似乎對母妃有什麽誤會。她雖不聰明,卻向來極為看重寧家。她雖不喜歡你,但看在你是她弟弟女兒的份上,她絕對竭盡所能會護住你。”
寧姽婳稍有些驚訝,但也不覺得出乎意料。畢竟,“所有男人都愛她,所有女人都恨她”是蘇文必備要素之一。
“所以,她為何邀請我?”寧姽婳問道。
姬啓辰微微眯眸:“她是想先斬後奏,瞞着父王,搶先宣布一個消息。”
寧姽婳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我和你兩情相悅,決定定親。”
☆、六朵落花
寧姽婳微微一怔,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她低頭一笑:“那麻煩你告知姑姑,不需要的。”
姬啓辰冷笑一聲:“我還沒嫌棄你,你倒先嫌棄起我來了?”
寧姽婳無奈笑道:“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只是……你很快就會明白的。況且,我相信父親,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姬啓辰不置可否。寧姽婳向他點了下頭,轉身加快了腳步,很快消失在了他視野之中。
姬啓辰沉默片刻,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真是鬼迷心竅。他想。
他先前也不知發了什麽瘋,居然答應了母妃。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妻子的名頭。然而不知為何,那張臉還是頻頻出現在他腦海之中。
果然,生得太美的女人,根本就是禍害。
他其實知曉寧姽婳并非徒有美貌的花瓶,只是,他不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太過聰明、不安于室的妻子。他必定會繼承趙王爵位,若是有寧姽婳這樣的王妃,王府必然會麻煩連連。
況且,如今的陳國公府風雨飄搖,母妃是寧家人不假,他可不覺得他有幫助寧家的義務。
況且……母妃本身就自顧不暇,居然還想着幫扶娘家。
姬啓辰微微低頭,一抹輕蔑的笑容稍縱即逝。
于是最後,寧靜蘭什麽都沒宣布,只是贈了寧姽婳幾套首飾以示關照,勉強堵住了其餘貴女的嘴。寧姽婳面上一副溫婉謙和的模樣,心下卻是百無聊賴。她自以為自己是個粗人,難以招架這些貴女言語間的唇槍舌彈,卻不得不顧及寧府及寧靜蘭的面皮,強打精神一一應對。好容易熬到花會結束,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衆人道了別,而後維持着從容優雅的姿态上了轎。
天色已晚。寧姽婳看着窗外發了會呆,忽然開口道:“泛菱。”
“是,小姐。”
“你也過了十五歲生辰好幾日了,可有中意的男子?”
泛菱似乎頓了頓:“小姐,泛菱只想侍立小姐身側,暫時沒有嫁人的意願。”
寧姽婳道:“你生得這般好看,向你示好的男子想必也不少,你連一個中意的都不曾遇見?”
泛菱回道:“泛菱還算年輕,不願早早嫁人,只想好好伺候小姐。”
寧姽婳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停了片刻,她又道:“泛菱,映葭,你們的家人可還安康?”
映葭答得明快:“奴婢家人挺好,弟弟越發沉穩了,妹妹也懂事了。多虧了小姐,家中日子越來越好了。”
泛菱則道:“家人都好,謝小姐挂心了。”
寧姽婳揚唇,道:“那就好。”
是夜。
泛菱服侍寧姽婳睡下,退到外間。映葭早早睡下了,其餘仆從都住在別處。屋中,寧姽婳的呼吸漸漸平穩。她于是起身,悄無聲息地向書房走去。
她無聲地推開書房的門,用火折子點燃了一盞燭臺,用手小心地籠住燭光,細致地搜尋。她翻過書畫,在桌上的宣紙中翻找了片刻,又拉開抽屜,在一堆奇形怪狀的繪着桃花的紙片中搜尋。
寧姽婳平日是不喜歡讓人進入她的書房的。除了每隔幾日讓映葭進入打掃,她從不讓旁人進來,連泛菱也只進過書房幾次。因此,她的搜尋效率很有些低下。
依然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她開始尋找機關。在牆角查看許久,她眼睛一亮,伸手按下了機關。
“咔嚓”一聲輕響,暗格彈了出來。泛菱立刻屏住呼吸,用身體擋住燭光,細細辨認屋中的呼吸聲。還好,呼吸依然平穩,寧姽婳沒有醒。她松了口氣,繼續搜尋。
暗格中是無數信件。泛菱雙眸一亮,小心地放下燭臺,拿出一封,迅速浏覽了其中的內容,松了口氣。
就是這個!
她将其中的信件挑出幾封,關上暗格,端起燭臺,站了起來,而後轉身。
——一柄刀緩緩架到了她脖頸旁。
寧姽婳含笑持刀,唇角溫和的微笑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陰晴不定:“果然是你。”
泛菱呼吸一滞,當機立斷放下燭臺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哽咽着道:“小姐對不起,奴婢、奴婢實在是沒辦法了,我的家人都在他們手上——”
寧姽婳手中的刀依然停留在泛菱脖頸之側,持刀的手毫無顫動:“是嗎?可惜了,按你平日忠心耿耿的模樣,如若這是我第一次覺着你不對,我或許就信了。”
泛菱心中一驚,連忙道:“這真的是奴婢第一次這樣做!奴婢絕對不是誠心要欺瞞小姐!”
寧姽婳嘆了口氣:“還想狡辯。罷了,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一陣微風從窗戶吹進書房之中,微弱的燭火明明滅滅,寧姽婳精致到不似真人的平靜面容在這片微弱的光芒下顯出幾分詭谲。她含笑蹲下身,右手微動,刀背親昵地拍了拍泛菱的脖頸。泛菱難以察覺地微微一顫。
寧姽婳道:“我接下來的問題,建議你一字一句好好回答。若是有半點欺瞞……我不會記得給你燒點紙錢的。”
“诶,小姐,泛菱去哪了?我在哪都沒找到她。”
寧姽婳盯着手中的兵書,若無其事道:“我給她放了假,讓她回家看看。”
“這樣啊,”映葭不疑有他,笑道,“小姐今天中午想吃什麽?”
寧姽婳道:“天熱,實在沒什麽胃口。你叫小廚房做點清爽的吃食便是了。走罷,該去看看祖母和娘親了。”
雖有大夫日夜侍立,寧老太太和邱氏的病情仍然沒有好轉。寧老太太更是燒糊塗了,口中日夜連連呼喚兒子的名字。大夫猶猶豫豫地告知寧姽婳,若是寧老太太繼續燒下去,就是病好了,人也多半糊塗了。只是如今是盛夏,除了水根本無法給寧老太太降溫,便是服侍她喝了水,很快也流汗流了出去。
大夫說完,嘆了口氣,道:“若是李禦醫來了,老太太定能藥到病除,只是如今……皇上定是不會讓他來的。”
李禦醫,便是當年邱氏難産之時,救了邱氏寧姽婳母女兩命的神醫。
寧姽婳又問:“娘親呢?娘親怎樣了?”
大夫道:“夫人之前難産傷了身,身體底子本就不佳,如今又是心中郁結……雖無大礙,若是繼續下去,恐怕也……”
寧姽婳沉默。
這些日子,她每日少說也有大半日在兩位長輩這裏,而後還要安撫弟弟。寧禹明心中焦急,卻也自知自己幫不到忙,只能繼續埋頭苦讀,卻怎麽也讀不下去。王柯知曉他心思,也不強求,只不動聲色地開導他,以求盡綿薄之力。
寧老夫人并邱氏雙雙病倒後,已過了五日。再拖下去……便是父親安然無恙,寧府也要披麻戴孝了。
寧姽婳咬了咬牙,當即做出了決定:“映葭,備轎入宮。”
除了賭上一賭,沒有別的法子了。
昨日,她想過求寧靜蘭入宮請李禦醫來救治寧老太太及邱氏,到底卻還是擔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索性還是自己去罷。
轎子行至皇宮門外,果然被侍衛擋住了。而且,連通報都不帶商量的。映葭往他手中塞準備好的金器,侍衛竟連連躲避,并道:“如今京中誰人不知陳國公府風雨飄搖,我是真不敢做這事兒,萬一皇上怪罪下來,可不是這點金子的問題了。況且,您這寧二小姐連品級都沒有,我通報也不合規矩啊。”
映葭一籌莫展,下意識地看向轎中。偏在這時,一個衣着華貴的年輕男子經過,見此情景便問了侍衛幾句。得知轎中人身份後,他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個狐媚子。以為靠美色便可魅惑聖上,解救寧府了?呵,果然是個徒有美色的蠢婦。”
映葭聞言氣急,下意識便要反唇相譏。寧姽婳嘆了口氣,溫聲道:“映葭,不必多言。”
這一聲語氣平靜溫和,竟是男子與一旁衆侍衛平生未聞的動聽。只這幾個字,幾人身子便酥了一半。寧姽婳掀開簾子,扶着映葭的手下了轎,坦坦蕩蕩地看向侍衛,含笑道:“妾身驚擾了。只是妾身确有要事需得面見聖上,還請這位侍衛大哥通融一二。”
她的美貌是無需多言的。為了面聖,她又特意精心裝扮過,更是美豔不可萬物。她如此含笑而立,令人難以拒絕她嬌豔紅唇中所吐出的任何一個字。
侍衛身子一軟,險些下意識地應了是,但終究還是回過了神,搖了頭,聲音卻輕柔了不少:“二小姐,抱歉。”
寧姽婳暗暗咬唇。這時,一旁路過的宮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