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九朵爛桃花? (6)

了過來,含笑問道:“這位是寧二小姐?”

寧姽婳疑惑地看向她,應了是。宮女立刻道:“正好,我家娘娘最近正想和二小姐見上一面。二小姐,請随我入宮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作者頭像看我頭像看我頭像!竹子自己畫的,可不可愛!

☆、七朵落花

“呀,是寧二小姐,好久不見。”

寧姽婳沒有想到,宮女口中的“娘娘”,竟是聖上身邊最得寵的、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景貴妃。皇後早逝,如今掌管後宮的正是景貴妃。行過禮後,景貴妃道了聲賜座,二人便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聊到最後,寧姽婳總算不動聲色地将話題引到了家中的兩位病人身上。景貴妃了然,當即令人去請李禦醫。

本以為要拼了命才能辦到的事,竟如此輕描淡寫地完成了。寧姽婳大松了一口氣,随機又有些擔憂,道:“這……會不會給您帶來麻煩?”

景貴妃抿唇一笑:“怕什麽。本宮索性直接告訴你,皇上根本沒打算抄寧府的家。”

寧姽婳微微一怔。這雖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在此刻由景貴妃之口說出,她還是有種不真實感。見她表情有些茫然,景貴妃笑出了聲:“怎麽,不信?”

寧姽婳忙道:“自然不是,只是……”

“只是覺着本宮不可信?”

寧姽婳自然知道景貴妃是在開玩笑。她無奈一笑,道:“娘娘說笑了,妾身不過是憶及這幾日遭遇,覺着有些恍若隔世罷了。”

景貴妃了然。她長嘆了口氣,道:“你這些日子的遭遇,本宮也是知道的。你或許不知,寧将軍出征前便私下面見了皇上,求皇上在他不在時幫忙看護家人。皇上與本宮本以為他只是不放心,如今回想,他或許預料到了今日之事。”

寧姽婳微微一怔。

……預料到了?

她立刻聯想到了樓宿。父親六年前便開始調查樓宿及其背後勢力,按理說早該查出了樓宿身份,他卻一直聲稱并未查到什麽。究竟是當真未曾查到,還是查到了,卻不便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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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當真是查到了,那他這次失蹤多半是因為姬孟樓了。既然已經查到,應當也就不會出事了。

數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寧姽婳暗暗松了口氣,低下了頭。景貴妃只當她思念父親,也不再多說,平靜地移開了話題。

這一聊,便是兩三個時辰,二人竟投緣得很。見天色已晚,景貴妃索性留寧姽婳在宮中用晚膳。寧姽婳卻之不恭,欣然應允。不料飯菜剛擺上桌,便有個尖細的聲音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寧姽婳微怔,連忙起身。景貴妃安撫地看了她一眼,彎腰行禮。皇帝大踏步走進宮中,道:“免禮平身。”

寧姽婳安靜地起了身,低頭站好,不發一言。皇帝沒想到景貴妃宮中還有客人,不由多看了一眼。景貴妃笑道:“這位是寧将軍二女兒,寧姽婳小姐。我和她頗為投緣,便請她來宮中一敘,不想皇上也來了。來,姽婳,皇上與令尊可是同袍交情,你也不必拘禮了,坐下吧。”

寧姽婳應了聲是,低着頭坐下了。映葭有樣學樣,低着頭站在她身後,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皇帝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寧姽婳幾眼,對景貴妃笑道:“寧二小姐果然名不虛傳,端的是有傾國傾城之貌。”

寧姽婳依然低着頭,不動聲色地看了皇帝幾眼。當今聖上名為姬麓成,為人豁達、深謀遠慮而善于納谏,頗有“聖君”之名。這還是寧姽婳第一次真正見到這位皇帝。他留着長長的胡須,相貌稱得上英俊,眼神深邃,眉宇間毫無戾氣,身材高大,頗有威嚴卻不失親和。

見寧姽婳依然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皇帝倒是笑了:“不必緊張,姽婳随意就好。朕和靖河相處便極為随意。說實在的,朕還真有點怕他,生怕自己哪個旨意錯了,他拔了刀便沖上來把朕砍了。”

這個玩笑開得有點重,寧姽婳卻真的松了口氣。會開這種玩笑,反而說明了皇帝對父親的信任。她于是笑道:“皇上說笑了,爹爹才不會這麽做呢。”語氣輕松,內容卻頗有分寸。與皇上私交甚篤的是父親而不是她,她可不敢随便亂說。

宮女又上了副碗筷,皇帝便坐了下來,三人一起用起了簡單的飯菜。席間,三人時常有些交談,氣氛融洽。皇帝甚至問起了寧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得知她生病的消息後更是憂心忡忡。寧姽婳有些疑惑他封鎖寧府的原因,卻也不敢直接去問。

用完飯,皇帝親自命人送她出宮,并笑道:“你沒有诰命在身,入宮不便。朕會傳令下去,你若有事直接找貴妃便是。”寧姽婳忙叩首言謝,而後告辭離去。

出了宮,上了轎,一直渾身緊繃的映葭總是松了口氣。她挨到轎邊,低聲道:“小姐,奴婢原本覺得今日丢半條命都不一定能請出禦醫,不想卻如此輕易。還真要感謝貴妃娘娘。”

寧姽婳點了點頭,嘆道:“今日若不是貴妃娘娘,我還不知要如何是好。”

好在如今有李禦醫出馬,祖母與母親多半會無事了。只是,父親若果真是出征前便有所預料,他應當會留信給她,怎麽會如此突然?

百思不得其解,寧姽婳索性不再去想。算算時間,也該到寧府了。無論如何,先進府看過兩位長輩再說。

趕到青蘿院,李禦醫早已離開了。寧老太太服了藥,已經睡下了,面色已好看了不少。寧姽婳又去看母親,終于松了口氣,再次在心中贊嘆李禦醫開了挂一般的醫術。她随後便回了澧蘭院。

這幾日,寧娉婷始終沒有回寧府。寧姽婳大概能猜到她心思,也就沒有怨她遺忘了娘家。寧府出事,她若貿然回娘家,多半會牽連施莫。寧府被禁衛軍控制,她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寧老太太與邱氏染病的消息。況且,她真回來了也幫不了多少忙。寧姽婳了解自家姐姐,她無論如何沖動,也會在多番權衡下選擇最理智的行動。

天色已是極晚了。寧姽婳疲憊無比,沐浴過後便想入睡。入睡前,她習慣性地進了書房,打開暗格,呼吸不由一滞。

——一封密信。

她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抽出信紙,急切地閱讀着信紙上工整的字跡。內容并不多,她很快便讀完了,心也一點點沉了下來。

——不是有關父親的。

泛菱吃不住審訊,很快便吐露了真相。她到寧姽婳身邊沒幾年,父母便被人控制了,她不得不開始為一些“她也不知道”的人送信。因為行事穩重隐晦,加之彼時的寧姽婳年幼天真,她一直沒被發現。寧靖河雖多次清洗寧府,卻到底沒去清洗那些入府多年的仆從,況且泛菱頗得寧姽婳信任。若不是寧府中人已查無可查,寧姽婳也不會懷疑到這些親信頭上。

信中剩下的內容多是有關泛菱傳出去的消息的。寧姽婳粗粗看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她之前确實信任泛菱,但真正機密的事她不會告訴包括母親姐姐在內的任何外人,這些傳出去的信息也就無關痛癢了。倒是有幾句話引發了她的注意——

“泛菱道,不知為何,自小姐八歲起,那人便時常打聽小姐生活瑣事,似乎對小姐有意。”

寧姽婳沉默了一瞬,抖了抖。

這這這……

變态?!

當然,與泛菱接觸的不可能是幕後真兇,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那麽,幕後的人是誰?是北豿,還是姬孟樓?或者,更可怕的,二者是否已然聯合?

……恐怕确實早已聯合了。否則,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晉王餘孽怎麽可能東山再起?

如今北豿的掌權人應當還是北豿王哈奈爾,不過他的兒子呼耶汗已嶄露頭角——與寧姽婳所在世界的北方少數民族不同,這個“汗”并非“王”的意思,只是音譯而已。這人漢名赫連玄都,據說對大魏風土民情頗有研究,手下心腹大将烏陌爾武功非凡。

寧姽婳沉默許久,嘆了口氣。

她今晚怕是要失眠了。

将泛菱送入府中暗藏的專用于審訊的地牢後,她重新抽調了個丫鬟過來。泛菱與映葭的名字取自王維《青溪》中的“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如今泛菱叛主,她想了想,替這新來的小丫鬟取名映葦,不願再提菱、荇二字。

想了想,她又嘆了口氣,提筆寫了封信,叫人饒泛菱一命,銷了奴籍,給些銀兩送她回家。好歹主仆一場,她做到這步已是仁義盡致。

暗格中的信很快被人取走。不過片刻,寧姽婳竟又收到一封。與上一封不同,這次不過寥寥幾字:“泛菱稱有要事需知會小姐,其後死生無憾。”

寧姽婳注視着這幾個字,沉默許久,嘆了口氣,伸手拿起外衣。

這下可好,不必失眠了,直接無眠。

片刻後,未驚動任何人的寧姽婳走進了地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狗狗的地雷!收到你的愛了!

本文連載開始不久的時候,竹子想過減更控制字數,以求數據好看。不過這篇文大綱出來的時候竹子就有預感了,畢竟這篇文節奏實在太慢了。不過竹子現在已經佛系了,只要還有小天使追更,只要竹子還有時間,日更就不會斷!叉腰!

所以……竹子專欄裏的三篇預收文,小天使們喜歡哪一篇?

☆、八朵落花

泛菱看起來很狼狽。

父親手下這些人的手段,寧姽婳是見識過的。泛菱到底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根本沒他們經受幾招便說出去了大半。只是,她終究硬扛住了幾招,堅持只把“那幾句話”告訴寧姽婳。

此時的她,已與往日溫和冷靜的形象千差萬別。她緊閉着雙眼,手腳被鎖鏈死死箍住。因為受刑時疼痛引發的激烈掙紮,她的手腕和腳腕處還有些未完全凝固的血色。她身上那件寧姽婳所贈的絲制雪青色襦裙已染滿血色,揉作一團黏在身上,白皙清秀的小臉毫無血色。

泛菱供認得早,又和寧姽婳有着多年的主仆情分,侍衛原本沒想下重手。只是她後來怎麽也要“留幾句話當面告知二小姐”,他們才讓她吃了些苦頭。只是,原本輕而易舉被撬開的那張嘴突然變得嚴實無比,他們最終還是不得不請來了寧姽婳。

聽到侍衛低聲喚出的“二小姐”三字,泛菱驟然睜開眼,雙眸亮得驚人。她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笑容,染血的亂發在臉頰邊微微顫動:“沒想到我們還能見一面……小姐,恕泛菱手腳受縛,不能行禮。”

寧姽婳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來了。什麽事?”

對這個與她朝夕相處、卻早在數年前就背叛了她的女孩,她已經完全無法信任了。

将她送入此處時,寧姽婳已有了與她恩斷義絕的覺悟。

泛菱沉默一瞬,而後低聲道:“奴婢沒有全部告訴那個人。”

寧姽婳微微皺眉:“所以?”

泛菱再次開口。這一次,她蒼白的嘴唇以驚人的速度動了起來:“泛菱雖然愚鈍,但該說的,不該說的,奴婢很清楚。當時泛菱以為那人也是小姐的傾慕者,就沒多想,不料——”

寧姽婳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她:“你以為我會信?”

如果只是為了說這些話,她真是白來了。

況且,泛菱跟在寧姽婳身邊這麽多年了,就算當初沒看出來,後來呢?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泛菱為何一直不說?竟瞞了她、也瞞了寧靖河這許多時日。

也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雖然寧姽婳并未透露多少事給兩個丫鬟,但她們既然跟在她身邊,就必然有所了解。換而言之,天知道她能傳出去的機密有多少!

地牢挖得很深,氣溫比地面低上不少。或許是因為太多人在這裏送了命,寧姽婳總覺得這裏陰風陣陣,很有幾分駭人。她之前也來過幾次,甚至親自上手審訊過幾個人,卻從來不想在這裏多待。

泛菱嘴唇嚅動了幾下,終于什麽都沒說。她頹然低頭,道:“好吧,我承認,我就是想逼你來,看看還能不能瓶主仆情分換條命。”

寧姽婳依然面無表情:“我本來就沒想要你命。”

泛菱垂眸,道:“我知道,但那個人不會放過我。”

寧姽婳嗤笑一聲,道:“是什麽讓你覺得,寧府都護不住你,我卻能?”

泛菱咧嘴慘笑:“老爺都死在他們手上了,寧府又怎麽可能護得住我。至于小姐你,他既然對你有情,你的話必然是有分量的。”

寧姽婳腦中傳來轟的一聲。她下意識地咬緊嘴唇,深吸了口氣,沉聲問道:“老爺死了?呵,這等鬼話你也信。”

她平靜而果決地告訴自己:泛菱說話颠三倒四、邏輯錯亂,不足為信。

泛菱搖頭:“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最近也沒聯系我。可能我魔怔了罷,我就是知道老爺死了。”

寧姽婳皺了皺眉——她覺得泛菱的精神狀态恐怕真的有些不正常,搞不好還産生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幻覺。她索性轉移話題:“你為何要等我來,才肯說去我書房搜尋的原因?”

泛菱道:“因為我知道老爺死了,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只能去你那裏找老爺死了的證據——”

她一口一個寧靖河死了,寧姽婳實在聽不過耳。她伸手,侍衛連忙呈上手中的軟鞭。她揚手,長鞭劈頭蓋臉抽了過去。泛菱發出幾聲嗚咽,寧姽婳收鞭,冷聲道:“冷靜點了嗎?好好說話。裝神弄鬼的,以為這樣就能免罪了嗎?”

泛菱微微掙開因驚吓而閉上的雙眼,張開嘴,喃喃道:“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我在夢裏看見了……老爺死了……是被淩遲的,一刀又一刀……是個壯碩的男子做的,他叫一邊的一個人王爺……”

寧姽婳皺眉。

什麽亂七八糟的。

泛菱依然在呓語,眼眸中莫名的光漸漸黯淡了下去:“連着好幾天夢到了……他死了,老爺死了……那個人也不來找我了,寧府完了,我也完了……老爺死了……老爺死了……都是我,都是我的錯……”

寧姽婳看了眼一旁膀大腰圓的婦人,那人了然,立刻上前扇了泛菱幾個巴掌。泛菱怔了怔,雙眼一片茫然。頓了頓,她忽然哭了起來,同時大力掙紮起來,手腳處的皮膚被鎖鏈磨破,流出血來:“老爺死了,小姐知道了,我完了,我完了……”

婦人皺了皺眉,動作粗魯地按住她在鎖鏈中流血的手,探了探脈象。沉默片刻,她道:“脈象紊亂。小姐,她瘋了。”

寧姽婳颔首,轉身離開。剛走了幾步,她又停了下來,終究還是心有不忍。她道:“看在主仆一場的份上,給她上點藥養着吧。若是實在好不了,寧府也不缺她那一口飯錢。至于其他的……”她轉過頭,自帶三分笑意的桃花眼中毫無笑意:“你們自己明白。”

侍衛紛紛跪下應是。寧姽婳轉過頭,繼續走她的路。

一時間,地牢中除了泛菱口齒不清的哭叫,一片寂靜。

寧姽婳不太開心。

本以為能從泛菱這裏找到線索,不料她居然在說了些無關痛癢的東西後便瘋了。況且……到底相處多年,她與泛菱之間還是有些感情的。一時間,她不由有些悒悒不樂。

悄無聲息地回了澧蘭院,她睜着眼睛躺到了天亮。到了平日起床的時辰,她爬了起來,将映葭與映葦喚了進來,同時将一句“泛菱”咽回腹中。梳洗畢,她草草用了些早膳,便趕去了青蘿院。

相比昨日,寧老太太已經退了燒,只是暫時還未蘇醒。她身邊的嬷嬷滿面慶幸,一個勁兒感謝李太醫,謝完又來謝二小姐冒着大風險進宮求醫。邱氏就在側屋,已能起身做些瑣碎的活計。寧姽婳不由再次感慨李禦醫開挂一般的醫術。而後,她便坐在邱氏床邊陪她聊天。過了片刻,寧禹明興奮地奔進了青蘿院,三人便在側屋聊開了。多半是寧姽婳與寧禹明你一句我一句,邱氏一邊做着女紅一邊含笑聽着。

聊了會兒,寧禹明問道:“娘,您這是在給爹爹做衣服嗎?料子真好,花式也很講究呢。”

邱氏怔了怔,努力按捺住情緒,笑道:“是啊……給夫君做衣服。”

寧姽婳不動聲色地瞪了眼寧禹明,笑道:“說起來,明兒似乎又長高了些,衣服可有小了?姐姐替你做一套如何?”

寧禹明立刻皺起了眉:“才不要!二姐姐就算量過了碼子,做的衣服也總是這裏那裏不合身!”

寧姽婳佯作生氣:“你這小子!姐姐好心替你做,你還挑三揀四!”

寧禹明一臉委屈:“對不起啦二姐姐,明兒錯了就是。”

邱氏不禁笑着搖了搖頭。寧姽婳見此,暗暗松了口氣。

她突然轉移話題,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若是她沒猜錯……邱氏所做的,并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壽衣。

不過,她依然堅信父親沒事。她悄悄看了眼邱氏手中的布料。一看就很貴重,多半是禦賜的。

但願……不,父親一定暫時用不上這身衣裳的。

如此想着,她笑着摸了摸寧禹明的頭。

她原本以為,金氏死後,聰慧如他或許多少會察覺到什麽,甚至對他們産生隔閡。然而,明兒似乎遠比她想象的聰明。她不确定他是否能理解金氏之死的必然性,但他确實絲毫不覺得怨恨。金氏真的完全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她心中并無多少愧疚,寧娉婷也能理解。只是,寧禹明能夠這麽快釋然,王柯必然起了不小的作用。

一時間,她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嘆息他的早熟了。

聊了一會兒,她起身,接了映葭手中的書,去寧老太太處侍候。她看着書,偶爾關照一下寧老太太,一天很快便過去了。她長出一口氣,向邱氏道了別,回了澧蘭院。

第一件事,進書房。

……沒有密信。

寧姽婳沉默片刻,轉身前去洗漱。

☆、九朵落花

“小姐,族長求見。”

寧姽婳一怔,連忙道:“快請。映葦,快去備茶,要上次禦賜的那種龍井。”

等寧貴澤進屋,二人見過禮坐下,寧姽婳屏退下人,率先開了口:“叔爺爺,您這可是帶頭違背族規啊!”

寧貴澤微微一怔,而後笑道:“或許吧。”

與京中其餘家族不同,寧族本就是豪門大族。後來族長寧貴誠跟随本朝高祖征戰,獲封陳國公爵位、從二品鎮軍大将軍。然而高祖登基不久便大肆清掃昔日同袍,一時朝中人人自危。寧貴誠心中擔憂,力排衆議,添了個奇怪的族規:如果族中哪家出了事,家族立刻将其從族譜除名,以求護住其餘族人。若不是族人反對,他差點直接把族長之位讓了出去。

按這條族規,族人若是在這時造訪陳國公府,甚至已非寧族族人的寧娉婷若是在此時回門,都是違反族規,應當予以處罰的。

寧姽婳又好氣又好笑:“叔爺爺,按照族規,族長違規是要加大懲罰力度的。原本你是該罰不與祭一次,這下說不準該一年了。”

寧貴澤笑了笑,不置可否:“婳兒,你可有靖河的消息?”

寧姽婳頓了頓,緩緩搖頭。

寧貴澤面色微沉。他頓了頓,道:“族中開過會了。”

寧姽婳嘆了口氣,道:“叔爺爺,就目前來看,族中暫時還不急着與陳國公府劃清界限,皇上似乎不打算……”

寧貴澤笑着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婳兒,你想多了。族內得出的結論是:撤掉這條族規。無論是抄家滅族還是流放千裏,族人都陪你們一起。”

寧姽婳一怔,連忙搖頭:“這怎麽行!這是我們的事,族中實在不必——”

寧貴澤平靜道:“若不是有我哥哥和靖河,寧族說不準早就滅族了。”

寧姽婳道:“那也不必這樣,既然存活下來,又何必為了我們幾個去吃些莫名其妙的苦?”

寧貴澤笑着搖了搖頭:“婳兒,你真是……你可知道,每次在各處聽到那些閑人編排你,我們有多想沖上去揍人。我們寧家漂漂亮亮、幹幹淨淨的小姑娘,憑什麽叫那些人随口胡謅?”

寧姽婳急得跺腳:“叔爺爺,你、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剛剛說陳國公府暫時沒事是随口胡說的,其實皇上已經打算抄家了,你們還是做好除族的準備吧!”

寧貴澤失笑。寧姽婳鼓了鼓嘴,洩了氣:“好吧,我胡說的。既然如此……”

“那就一起等爹爹回來罷。”

寧貴澤點頭,而後道:“你放心,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時候,我知道怎麽做。只是,寧族自古以來便是武學世家,向來提倡忠、義、孝、悌四字。若真出了事,我一定會像哥哥當年那樣,力排衆議。”

忠義孝悌……

寧姽婳暗暗嘆氣。

只是,這麽多年來,以武聞名的寧家始終未引發皇帝警惕之心,與寧族的自知之明是分不開的。當年寧貴誠身居高位後養了一堆妾室、任由後宅不寧,有他輕視女子、喜好女色的原因,但更多,還是為了減少高祖皇帝的忌憚之心。

所以……

“叔爺爺,我明白了。”

寧姽婳如此說道,暗中定了決心。

寧貴澤不置可否,移開了話題:“嫂子身子如何了?她身體素來不好,怕是收了這次事不小影響吧?”

雖然不喜寧老太太曾經的所作所為,但畢竟是哥哥的遺孀,他多少還是尊敬的。

寧姽婳道:“叔爺爺不必擔心,祖母很好。”

她也不是在說好話瞞過寧貴澤。今晨,寧老太太确實醒了,精神也好了不少。

寧貴澤微微颔首,道:“那就好。”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寧姽婳道:“叔爺爺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寧貴澤猶豫了一瞬,道:“前些日子,你禹能堂兄去外地談筆買賣,聽說了一句流傳頗廣的民謠。咳,不一定與寧家有關,只是我聽着……總覺得不太對勁。”

寧姽婳順着問道:“什麽民謠?”

寧貴澤仍然有些猶豫。不過,他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念道:“天命玄鳥,騰躍九天。有女如畫,萬夫難敵。”

寧姽婳覺着有趣,便道:“‘天命玄鳥’?我記着《詩經·商頌》中的《玄鳥》一篇開頭便是這句。商人認為簡狄無意間吃下了玄鳥鳥蛋,而後便生下了商人師祖契,于是就有了‘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一詩。至于‘騰躍九天’……我聽說,玄鳥便是九天玄女。”

寧貴澤颔首,道:“那麽,關于後兩句,你有何看法?”

寧姽婳默默忍住笑。“有女如畫”……“有女如花”?

噗,不好笑。

有女如畫……

女,畫。

婳。

婳?

寧姽婳一怔,立刻擡頭看向寧貴澤。

“你也覺得這民謠蹊跷?”寧貴澤姿态随意地問。

寧姽婳道:“難道是爹爹……”

如果真是寧靖河,說不定他真的沒事!

寧貴澤嘆了口氣,給她潑了盆冷水:“這句民謠,靖河出征前便流傳開了。”

寧姽婳微怔,心中一涼。她急切地道:“可是,爹爹出征前便傳開了這句話,說明他早有打算。或許,如今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你自己信嗎?

寧貴澤沒有将這句話問出口。

說到底,寧姽婳自己也知道……

她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依然在堅持說下去:“先前爹爹教我兵法騎射,都是以我是他副将為前提的。說到底,我只是女子,爹爹根本沒打算讓我一個人上戰場……所以,爹爹一定是算好了的!”

“或許吧。”寧貴澤含糊道。不得不說,寧姽婳這次的話有了些說服力,寧貴澤竟也有幾分信了。

二人沉默片刻,還是寧貴澤先開了口:“那麽,‘有女如畫,萬夫難敵’……你怎麽看?”

寧姽婳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若真是爹爹傳出去的……那他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無論當事人怎麽看,這兩句民謠還是迅速席卷了大魏南北,并早早傳入了京城。與其餘地方不同,京城中人對寧姽婳可謂極其了解,也有不少人早早從各種途徑知曉了這個“風雲人物”的閨名。很快,人們猜出了這句民謠所暗指的對象。一時間,寧姽婳原本便居高不下的讨論度又上了幾個臺階。只是,之前多是貶斥嘲諷,如今卻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敬畏。

說到底,這個時代的人是信神的。何況,幾天後,有人在黃河邊挖出了一個沉重的石碑——上面所刻的正是這十六個字!

若只是這塊黃河邊埋藏多年的石碑,或許還有人疑惑。然而第二日,官府捉拿到了一個盜墓賊,在他身上翻出了一塊刻着這十六個字的玉佩。經人鑒定,這是貨真價實的千年古物!

接下來,亂七八糟的“神跡”層出不窮。

得知消息後,寧姽婳半天沒說出話來。

爹爹……如果真是您,這玩得有點過吧?

而且,如果真是您……您為什麽到現在都不傳消息回府?

李禦醫這幾日又來了幾次。如今,寧老太太已經基本痊愈。只是,李禦醫隐晦地提醒了寧姽婳,寧老太太是心病——如果寧靖河仍然沒有消息,或許真的出了事,寧老太太恐怕還要發病。

寧姽婳連連道謝。李禦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吟吟道:“不過,看這架勢……寧将軍多半是沒事的。只是沒想到啊……”說着,他搖了搖頭,揶揄地看着寧姽婳。

寧姽婳笑着問道:“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李禦醫笑呵呵地道,“當年老夫順手救下的一個嬰孩,居然是玄女娘娘轉生,還有萬夫不當之勇。這真是莫大的功勞啊。”

平時聽傳聞還好,真被人當面這樣說了,寧姽婳不由紅了臉,小聲道:“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不過,李太醫一生救死扶傷,早就積德無數、惠及子孫了。便是真救了神明,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李禦醫撚了撚胡子,笑道:“那就承二小姐吉言了。”

寧姽婳頓了頓,道:“李太醫,我認識一個人,莫名其妙就瘋了。你可知這等病症該如何救治?”

李禦醫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瘋癫之病起因複雜。若不知具體經過,我也難下手。”

寧姽婳道:“她似乎是做了幾日噩夢,并且長期心中有愧。出了些事後,她以為有她的原因,她到了以命抵罪的時候了,就瘋了。她平日為人冷靜,沒人看出異常。”

李禦醫微微眯眼,口中道:“只憑這些似是似非的東西,便是扁鵲再世,也難下手。”

寧姽婳嘆了口氣:“罷了。多謝李太醫。”

李禦醫也不意外。二人又聊了片刻,便各自離開了。

☆、十朵落花

“貴妃娘娘……宣我入宮?”

面前裝扮不俗的宮女含笑福身,道:“正是。還請寧二小姐盡快入宮。”

寧姽婳心知景貴妃必是有要事,當即道:“姑姑少待,容姽婳換身衣裳。”

宮女笑道:“二小姐自便就是。”

寧姽婳看了映葭一眼。映葭會意,當即上前招待宮女。寧姽婳轉身進屋,深吸一口氣,将藏在袖中的信紙取出,顫着手展開。

在方才的短短一刻鐘內,她已将這封不算長的信反複看了将近十遍,一字一句用力之至,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仿佛要将每個字吞吃入肚。她猶豫了一瞬,再次展開了信紙。

她一定是看錯了。

一定是。

她現在盡快必須去郊外莊園。說不定是管家弄錯了,一定是。

她扶了扶額頭,一陣暈厥感傳入大腦。她顫了顫,将信紙收好,伸手打翻了桌上的首飾盒,而後閉着眼撲倒在地。映葦聽到聲響連忙進了屋。她看見這一幕,不由大驚,連忙大聲呼喊映葭,同時攙起寧姽婳,将她放到床上。

寧姽婳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布料摩擦的聲音。而後,屋外傳來低低的交談聲……也不知映葭道了多少聲歉,宮女總算是離開了。她立刻睜開了眼睛,翻身坐起。

“就知道您是裝的,”映葭一進門就對上了寧姽婳的雙眼,她忍不住抱怨道,“您也真是,有什麽大事非得——”

映葭戛然止聲。

寧姽婳翻身下床,伸手迅速套上鞋子,道:“映葭,去聯絡屋外的侍衛,讓他們安排一下。我必須立刻出府!以及,”她頓了頓:“瞞住映葦及其他所有人。”

映葭依然震驚于寧姽婳塞給她的信紙上的內容。她讷讷道:“讓外面的侍衛安排?沒問題的嗎?”

寧姽婳迅速翻出一身輕便樸素的男裝:“安心。你只需要知道,這些人都是父親特訓出來的就好。”

映葭依然不太明白。但她素來最是忠心,還是立刻跑了出去。

寧姽婳換好衣裳,等了片刻,見映葭接到暗號,便瞞過映葦,跟着侍衛離開了。

片刻後,她乘着一匹駿馬,一騎絕塵。

莊園門外,管家夫婦抿着唇,面色嚴峻。管家背着手在門前轉來轉去,管家婆低頭不語。一聲馬鳴傳來,管家立刻止步,管家婆倏地擡起頭。二人直直看向聲源地。

不過一瞬,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闖入二人視野。這匹馬雖遠不如寧姽婳專屬的那匹照夜玉獅子矯健,卻也是難得的好馬。騎手一勒缰繩,馬兒嘶鳴着止步。寧姽婳穩坐馬上,管家立刻疾步上前,擠開侍從,親自牽了馬。管家婆連忙上前,試圖扶她下馬。寧姽婳推開管家婆的手,姿态輕盈地下了馬,面上雖帶笑,卻給人一種壓抑陰沉之感。

管家咽了口唾沫,将缰繩交給馬夫,猶豫了片刻,道:“小姐……”

寧姽婳平靜地看着他。

“消息……貨真價實。”

寧姽婳沉默。

夏季火熱的微風懶洋洋地拂過繁茂的綠葉,沙沙的輕響格外清晰。蟬依然在不知疲倦地鳴叫,馬兒的腳步聲平靜淡然。酷夏烈日炎炎,衣服早已濕透的管家夫婦與一衆侍從額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卻沒有人敢伸手擦拭。寧姽婳微微阖了阖雙眸,汗珠順着眼眸邊緣滑下,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汗水滲入眼中,傳來辛辣的痛感。寧姽婳擡起汗漬淋淋的右手,扯出手帕,微微低頭,抹去面頰上混雜的液體。

“傳信人在哪兒?”

手絹遮掩住了雙眸。侍從多低着頭,悄悄窺視主子神色的管家夫婦讓這個小小的遮擋總算不是徒勞。管家夫婦随後便垂下了頭。手帕落下,寧姽婳微紅的眼眸一片荒涼。

寧姽婳面色平靜,腳步極快。管家快步跟在她身後,低聲傳達着雜亂的信息。

“具體日子應該是将軍出征後第六天,将軍到了晉王餘孽控制的地界。之後,晉王暗中培養的軍隊分割了二十萬大軍,一批批分化、屠殺大軍。

“将軍的營寨被團團包圍,将軍派出了十個經過特訓的傳令兵,讓他們從各個放手略顯薄弱的地方突圍,只逃出了三個。為了安全,都是口信,沒有手書。

“三個人兩個是一路乞讨來的,其中一個已經沒腿了,是一路爬回來的……他送完口信就死了。沒乞讨的那個還是靠從敵軍軍營順來的一點銀子,慢慢躲開敵軍視線回來的……

“除了那個在外面死了的,剩下兩個都送到莊子裏來了,屬下反複确認過才向府內傳的信……我那時候才知道,其實将軍早知道晉王餘孽的勢力很強大,只是政敵阻礙,皇上沒怎麽信……只是将軍也沒想到,晉王餘孽何止是‘強大’,他們的勢力早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足以造/反了!原本還忌憚将軍不敢直接出兵,這下可好……

“大将軍和身邊的親信一個都沒能逃,都被抓了。後來的事……”管家頓了頓,面露哀色,“屬下是确認了好久才敢傳入府中的。那三個人,只有沒當乞丐那個打聽到了将軍的下落。屬下不敢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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