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九朵爛桃花? (7)

信,後來又收到了其他消息,這才确定……小姐,節哀……”他漸漸紅了眼眶。

寧姽婳面無表情。

在現代,她看過很多描寫戰争的書,包括很多史書。她是知道的,即便是那些最有智慧的将領,也會犯一些致命的錯誤。聰慧如諸葛亮也有錯失街亭,威名如飛将軍李廣也會因迷路而獲罪自殺。父親一聲戎馬,雖有失誤,最終還是成就功名、威名遠揚。只是不想,他的死,會如此慘烈。

淩遲而死。晉王餘孽對殺死晉王、陷他們于艱苦境地的直接兇手當然不會有任何憐憫。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不少,圍觀的是菜市口的廣大百姓。施刑的是晉王昔日的手下大将魯鑫,一個做慣了這等事的武将。這個曾在戰場上廣有兇名的殺神面上還有着一道将整張臉劃為兩半的疤痕。那是寧靖河初上戰場時的傑作,一份險些徹底終結殺神傳奇的傑作。寧姽婳知道,當時的寧靖河唇角一定揚起了一抹安靜的笑:他的戎馬生涯從這個人開始,竟也将從這個人結束。

信中說,對寧靖河的處刑很是壯觀。不遠處高高的看臺上,那位小王爺正持着青玉酒杯含笑端坐。寧靖河身側圍了一圈精幹的士兵,圓心便是他與魯鑫。旁觀的百姓姿态萬千,寧靖河平靜四顧,含笑道:“是個熱鬧所在。寧某首次造訪,有何失禮之處,還望各位海涵。”

周邊沉寂一瞬,而後綻出一陣叫好之聲。寧靖河眸光難以察覺的一黯。而後,他含笑看向正前方的青年男子。

他如今很是狼狽。褴褛的衣衫早已被剝盡,健壯修長的體格與皮膚上斑駁的傷痕□□在烈陽之下,引發聲聲低嘆。手臂上的新傷已有蒼蠅環繞,他微微偏頭,目光堪稱溫柔地注視着它們。他知道最後為他收屍的會是誰。

他什麽都沒有去想,只覺得今日的陽光很是烤人,讓他很想賦詩一首。等他一身皮肉被蛆蟲吞咽殆盡,或許還能有這首詩傳頌千古。他微微眯上雙眼,在腦中慢悠悠地捉摸着字眼。只是,或許是太多時日未讀詩文了,他思考了半日,竟只憋出半首幹巴巴的七言詩。他轉而想詞,在衆多詞牌名中轉悠了半日。每個都闊別多日,都值得大書特書。可惜他已不會再有吟詩作對的時間。

恰在這時,姬孟樓道:“時辰到了。行刑吧。”

早已迫不及待的魯鑫立刻提起短刀。寧靖河眸中笑意漸漸加深。

——第一刀。

上一次填詞“燕歸巢”,似乎還是那次教導明兒呢。

——第二刀。

至于“臨江仙”,似乎是婳兒小時候的事了。

——第三刀。

還記得那日,他本想作首詩給妻子,以表心中情意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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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刀。

可惜最後,臨時被召進宮,後來便忘了。

——第五刀。

老想這些做什麽。我就這麽不負責任地走了,也不知婳兒受不受得住。

——第六刀。

似乎是看不慣寧靖河平靜甚至含笑的面色,魯鑫的這一刀下手極狠。寧靖河微微皺了皺眉,而後舒展開來。

——第七刀。

哈,真疼。

——第八刀。

……

——第五百刀。

寧靖河竭盡全力保持着清醒,面部表情愈發扭曲。他微微仰首,忍不住大笑出聲。

——第五百零一刀。

寧靖河看了眼四周。天黑了,已經沒有什麽普通百姓了。

……

——第三千三百五十七刀。

已經過了兩天一夜。魯鑫唇角帶着笑。他伸手從身上撕下塊還算幹淨的布料,緩緩拭淨短刀。他擡頭瞥了眼眼前這堆血/肉與白骨,慢慢将短刀收回刀鞘,随手将布片丢到白骨上,轉身行了一禮:“小王爺,魯鑫複命。”

寧姽婳沒有說話。她将手中的信紙慢慢折好,重新放入信封。她睜大了雙眼,面無表情。

世人皆稱陳國公文韬武略兼備。雖多是奉承之言,寧姽婳卻知曉,他的“文”“武”,究竟驚豔至何等境界。

魏高祖開國,冊封将領寧貴誠鎮軍大将軍之職。寧家世代習武,寧靖河作為唯一嫡子,自然被寄予厚望。他自幼聞雞起舞、懸梁刺股,終究以少年之身橫掃大魏。

寧靖河是天才,毫無疑問的天才。然而只有粗略得了他親身教導的寧姽婳,才真正知曉這“天才”背後的傷痕與汗水。她也知道,至始至終,寧靖河心之所願都是以文輔國。相比一身武藝、滿胸兵法,他更愛惜的是他這一身書生之氣、一腦詩詞歌賦。可惜造化弄人,他最珍視之物終究只得棄之荒野,任之風吹雨打、浪濤蟲蝕。

但他不會後悔。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我,已是人生如意者十之八九。有何不滿?”

事實自然并非如此。

若真正算起,他的幼年和少年皆是繁複龐雜的文武韬略與背後無聲血腥的後宅較量,青年多是蚊蟲肆虐、血流成河的戰場,中年被迫納妾、與摯愛女子心生嫌隙且至死未消,最後卻還是慘死橫屍。

只不過,他始終是這麽一個溫和而容易滿足的人罷了。

如此而已。

寧姽婳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忽然露出一個笑容。

唇角弧度與寧靖河最後那個笑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添上眉眼來看,她這個笑容,怎麽看都毫無雲淡風輕之感。

分明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後應該會有寧靖河番外。

☆、一片葉子

盛夏已顯出頹勢。寧靖河陣亡的消息已傳遍京城。同時傳開的,還有那句質樸的民謠——“天命玄鳥,騰躍九天。有女如畫,萬夫難敵。”

如果一開始,京中貴人還能忽略這句無憑無據的民謠,其後各地江中、墓葬中出現的刻着這句話的石人、玉石、竹簡等物無疑增大了這句民謠的聲勢。一時間,民間呼聲不斷,連一些官員看寧家的目光都有些變化。

至于宮中最為尊貴的那位,自從得知寧将軍陣亡、姬孟樓造反的消息後,眉頭就未舒展過。他自然知曉這句民謠不過是好友玩的把戲,他也不覺得區區女子能夠扭曲戰局。但……

這算是他的遺願了。

況且,如今的寧府只剩了老弱婦孺。他雖已拟定了追封寧靖河的旨意,卻還是擔心這一家子受欺負。無論如何,寧靖河都是他的同袍好友。他為國而死,皇帝自然要代為照顧他家中老小。而如今,朝中大将多半已“兔死狗烹”,竟無人可用。

無奈歸無奈,皇帝依然沒有動用寧姽婳為将的心思。

一介女流,能有什麽将才?

怕是一上疆場便吓暈過去了。

太子年輕,不通軍務。難道,他還得再禦駕親征一次?

……說到底,他如今心中也沒有把握。連靖河都着了姬孟樓的道,他如今又無良将可用,怕是一出征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說起來,他對這個姬孟樓也是好奇得很。當年晉王如日中天,都未能造反得手,姬孟樓這個庶出子卻一出手便令朝中大将慘死、二十萬大軍煙消雲散,實是不凡。

北豿犯境,邊境将士拼死苦戰;國內叛亂,反賊猖獗。皇帝面色鐵青,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宣紙。

郊外,寧家莊園。

寧姽婳依然沒有回寧府。

她原打算盡快回府,但在得到了皇上解除對寧府包圍的消息後,她就不急着回去了。

她知道皇帝不會很快松口。她也無計可施,只寄希望于皇上盡快想通。畢竟寧府身份特殊,無論是北豿還是姬孟樓取代了當今聖上,寧府都讨不了好。

寧姽婳撫摸着身下照夜玉獅子馬的鬓毛,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她雙手握住婆娑苗刀的刀柄,緩緩舉刀,目光銳利無比。

管家婆在一旁守候,面色平靜,眼神卻滿是憂慮。

數年前,二小姐還不常來的時候,常在此練武的還是她的師父靖焰老爺……後來他去了邊關,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小姐一介女流,居然要讓她上戰場……也不知将軍是怎麽想的!

管家婆凝視着寧姽婳輕盈敏捷的身影,心下暗暗搖頭。

危機解除,她和老頭子原本打算将那些銀子還到賬上,寧姽婳卻否決了,堅持要他們留下這筆銀子。國公府不缺銀子,他們也就沒拒絕。

國公府的銀子……

寧姽婳突然動作一頓,立刻收刀入鞘,一勒缰繩。

“婆婆,”照夜玉獅子漫步向管家婆走來,寧姽婳面色依然平靜,“國公府庫銀約有多少?”

管家婆想了想,道:“老奴只是猜測……夫人擅長打理這些事務,先将軍在的時候又購置了不少莊子和店鋪,每年明裏暗裏的收入不少,皇上又賞了不少金銀珠寶,換算成白銀,每年少說也有六位數……府中每年花銷不大,倒是給族裏了不少,加上救濟貧民、培養兵士的,應該不超過五萬兩。如今府內資産應該過百萬了。”

百萬?!

天,她記得清朝大部分時候國庫也就幾百萬呢。不過這個世界國內有銀礦,銀子也就遠不及清朝值錢。要知道,在她原本的世界,古代的國內是沒有銀礦的,直到明朝白銀才成為流通貨幣——這還是因為西方新航路開辟,華夏通過貿易賺回了大量白銀。

寧姽婳沉吟片刻,道:“依你看,如今朝中權貴,府中存銀多少?”

管家婆道:“老奴哪知道呀。不過那些王爵基本都是賺了就花的,應該是存不下什麽銀子的。”

寧姽婳颔首。頓了頓,她又道:“如今父親出事,你覺着寧家名下的産業可會有變?”

管家婆遲疑道:“多半是的……不過夫人很有手段,寧家餘威還在,應該……”

寧姽婳嘆了口氣。

“應該”。

如果空有爵位沒有實權,寧家早晚還是會遭欺淩的。

又不是沒有失勢靠典當物品過日子的王爵。

恰在這時,管家快步走了過來,低聲道:“小姐,之前府上有人求見小姐,見小姐不在,就留了名,說明天再來。”

寧姽婳道:“留了名?是誰?”

管家頓了頓,道:“景浩然。”

景浩然,景家嫡長子,景貴妃之侄。

他會來,多半是景貴妃的意思。

上次景貴妃沒能見到她,這次讓侄子來……

寧姽婳頓了頓,道:“他可有說來意?”

管家搖了搖頭,道:“他只說有事求見二小姐。看門的說男女授受不親,他也不肯走,一口咬定二小姐會見他。”

寧姽婳看了看天色,道:“行。收拾下東西,我現在回去。”

她跳下馬,親昵地将臉貼在照夜玉獅子鬓毛邊。管家婆問道:“小姐是要乘馬車回去嗎?”

“不,”寧姽婳沒有放開照夜玉獅子,“我直接騎照夜玉獅子回去。”

照夜玉獅子打了個響鼻,蹭了蹭寧姽婳的臉。

第二天,景浩然果然來了。這一次,看門人沒有攔他。将他引到一片竹林中的石凳旁後,仆人告辭離去。

雖已是初秋,天氣還是炎熱非常。竹林中微風習習,風聲飒飒,很是涼爽。景浩然覺着有趣,自行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好茶。

他暗贊一聲,認真品了起來。

他并未等待多久。不過片刻,寧姽婳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竹林另一邊。她穿了身青色襦裙,上繡翠竹,配了素白半臂,整個人顯得清涼無比,原本嬌豔的五官也硬生生顯出了幾分清冷。景浩然以欣賞的目光注視着她走近,不由贊道:“聞名不如見面,寧二小姐果然不愧于‘京城第一美人’之名。”

見景浩然目光坦蕩,眼中只有欣賞而無亵渎之意,寧姽婳不由一笑:“景公子謬贊。”

她打量了景浩然一眼,不由暗暗感嘆——能生出景貴妃這樣的美人,景家的基因果然不錯。

“不知景公子來訪,有何貴幹?”她懶得繞彎,直截了當地問道。

景浩然微微斂起笑容:“貴妃娘娘有事欲與二小姐商議,怎奈無暇脫身,便請在下前來。若有冒犯,還請二小姐恕罪。”

果然。

寧姽婳道:“不知貴妃娘娘所為何事?”

景浩然揚起唇角:“關于如今盛行的童謠,聖上并無意順寧将軍遺願,娘娘對此甚是遺憾。”

寧姽婳笑道:“所以,娘娘竟願冒着冒犯聖上的代價為妾身說話?”

景浩然道:“娘娘本就歡喜二小姐,況且,娘娘也是有求于二小姐的。”

寧姽婳:“哦?公子所指何事?”

景浩然笑道:“二小姐想必也是知道的……如今儲君位置未定。”

寧姽婳了然。

皇後早逝,皇帝再未立後,如今六宮皆由景貴妃打理。先皇後有一子,也即當今太子姬鴻軒。他為人乖戾無德,并不受今上喜愛。而景貴妃之子姬鴻昌雖廣有才名,卻到底非正宮所出。

姬鴻軒并不喜歡景貴妃。若他當真登基,景貴妃和姬鴻昌的日子不會好過。

寧姽婳道:“貴妃娘娘當真能說服皇上?”

景浩然含笑道:“二小姐放心。只是,在那之前,娘娘讓在下先确認一番……二小姐到底能否‘萬夫難敵’。”

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景貴妃拼了命勸說皇上,結果寧姽婳一出征就吓暈了,景貴妃還有什麽好日子過。

寧姽婳于是笑着問道:“如何确認?”

下一秒,一柄鋒利的匕首以驚人的速度向她脖頸間襲去。寧姽婳微一側身,拔出藏于半臂下的清蘭刀,輕巧地擋下這一擊。

景浩然眸光微動,左手合拳擊去。寧姽婳心下暗嘆,握着刀的右手輕巧一撥,也不知怎麽就卸了對方的刀。而後,她微一側身,避開拳頭,丢開刀,稍一用力,将景浩然兩只手臂折到身後。右腳一踹,景浩然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徹底被她制服。

寧姽婳松開手,後退幾步,抱拳一笑:“承讓。”

景浩然略有些狼狽地起身,抱拳道:“多謝二小姐賜教。”他眼神頗有些驚奇,顯然對自己的失敗驚訝非常。頓了頓,他還是忍不住道:“二小姐功夫果然了得,在下也是自幼習武,在京中也是許久未遇敵手,不想二小姐如此輕易便……”

寧姽婳含笑不語。

若偏讓她發表意見,她只能說,這人練的全是些花拳繡腿,看着好看,打一般人還可以。而她所習,都是沖着要害去的,三招之內必然見血。若不是她收了手,景浩然這時候就不是豎着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隔壁開的衍生快穿收藏已經超過這篇文了……不想說話。

最近躁郁症有點嚴重,快期末了事情又多,沒有心思碼字,存稿現在只剩一個星期的量了……最多的時候有二十章來着,存稿少于十章我就心裏沒底(笑哭.JPG)。雙開果然是作死。我努力保持這邊日更隔壁隔日更的頻率。小可愛們放心,斷更是不會斷更的,這輩子都不會斷更的。

☆、兩片葉子

送走景浩然,寧姽婳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景家可不是好應付的。如今她寧家處于弱勢,她迫于形勢,自然不得不應承了若幹條件。說到底,他們還是不信寧姽婳區區一介女流能夠扭轉戰局。如若不是景貴妃堅持,他們壓根懶得找上門來。

哀嘆了半晌,她端起茶壺想給自己倒杯茶,卻發覺茶水已經喝完了。她正想起身叫侍從送茶,卻見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遞上了一只造型精巧的茶壺,替她斟滿了茶水。她眼神一凜,緩緩擡起頭。

來人唇角含笑,頗具異域風情的面容俊美無比。寧姽婳面無表情地端起茶杯,平靜地抿了抿,而後放下。

男子收回目光,撥開景浩然用過的杯子,重新拿了一只,替自己斟滿茶水。寧姽婳平靜地看着他的動作,沒有開口。

一時間,竹林中只餘飒飒風聲。寧姽婳垂眸不語,細細打量手中杯子精巧的造型,靜待對方發話。男子似乎鐵了心要等她先開口,自顧自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寧姽婳蹙眉看了眼他狂野的動作,心中默念一百遍文化差異,總算斂下了心中滿滿的對茶葉的心疼。

這茶……好貴的……

依然無言。

男子大口灌了半天茶水,總算解了口渴似的開了口:“你們魏國的這水,叫什麽茶,忒苦!”

“沒人求着你喝。”寧姽婳面無表情。

男子笑了笑,一雙茶色仿若琉璃般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姽婳小姐可還記得孤是誰?”

他的聲音很好聽,是那種華麗而不失硬朗的好聽。寧姽婳還是第一次被外男直呼閨名,不由皺了皺眉:“這時候敢進京的北豿人,我哪有命認得。”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測,不由暗暗嘀咕起來。也不知當年自己将那塊玉珏随手丢入妝盒的舉動是好是壞。

男子爽朗一笑,小麥色的皮膚并未讓他的五官顯出暗淡,反而襯得他一雙眼睛愈發明亮、五官更為硬朗。他道:“孤姓呼延,北豿名呼耶汗,漢名玄都。”

寧姽婳依然面無表情。

果然。

她就知道,在她這個瑪麗蘇光環引導下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多半不簡單。

這家夥,就是她八歲那年在莊子裏撿到的那個男孩(見第六章)。她當時雖然覺得這人身份詭異,但擔心惹上麻煩,還是讓人将他送走了。早知會成禍害,被人砍死也要neng死他。

話說回來,他當時留給她那塊玉珏時,是不是說了“他日只憑此物,在下定任小姐號令,以報今日恩德”?

寧姽婳很想忽略後面那句“到時,不知小姐可願嫁與在下”。

她現在回房拿玉珏,然後命令他去死,還來得及嗎?

——多半是來不及了。

“哦?王子殿下來此有何貴幹?”

她面色不變,伸手拿起茶杯。

呼耶汗微微一笑,道:“自是來應昔日婚約。”

寧姽婳第一百零一次感嘆自己這莫名其妙的魅力,而後平靜道:“那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呼耶汗大笑道:“姽婳小姐莫非以為孤會強行擄你入北豿?小姐多慮了,我此次前來,是來提親的。”

“不過,”他眸光微變,“孤不在的時候……姽婳小姐身邊的男人還真是不重樣啊。”

寧姽婳并無言語,只是又抿了抿茶水。

她身邊有誰,幹他何事。

她就是真發揮瑪麗蘇本色收了一堆後宮,也不關他事……呃,這個她還做不到。

幾句之間,她已看出了此人性格。

一個字:狂。

他看起來至少也有十八九歲了,不過北豿人日日風吹日曬,外貌顯老,真實年齡恐怕也不過十五六歲。她已不動聲色将他一應神态收入眼中,心下不由暗暗叫苦。

今日,怕是難以善了了。

呼耶汗見她沉默,便自顧自說了下去:“小姐昔日既已收下了我的定情信物,便也算應允了這門親事……如若我以你和親北豿為條件,與你們皇帝聯手對付姬孟樓,你意欲如何?”

寧姽婳的心髒猛地一跳。她驚愕地擡起頭,正對上呼耶汗戲谑的雙眸。

第一反應,她竟是願意的。

對于自己的軍事能力,寧姽婳始終是不自信的。

雖有寧靖河悉心指導,她卻始終只是紙上談兵,也始終沒有做好脫離父親孤身上戰場的心理準備。她至始至終沒有想到,父親竟會那麽快就陣亡,她眼看就要孤身策馬橫刀。她自知自己終究不是女主,她不敢拿千萬士兵與國家的命運開玩笑。這些日子,她看似鎮定自若、運籌帷幄,實則寝食難安、輾轉難眠。況且,如今的大魏已不剩多少兵力。邊疆告急加上國內動亂,哪是她一人應付得過來的。

而今,如果她赴北豿和親……失去北豿支持的姬孟樓遠比現在好對付得多,大魏也可從邊疆抽出兵力對付姬孟樓。雖然多少會失掉些利益,卻也遠比如今措手無策、竟寄希望于她一人要好得多。姬孟樓得勢,寧族必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內心僅僅悸動了一瞬,寧姽婳便冷靜了下來。呼耶汗見少女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再次冷卻,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面前的這個人……也是仇人。

“當然,做孤的王妃,你無需再習什麽勞什子武。你只要乖乖待在孤身邊,為孤生兒育女就好。”見寧姽婳如此,呼耶汗下意識地補充道。

寧姽婳倏地一笑。聽了他這句話,原有的少許糾結也消弭于無形。她雙眼彎彎如月牙,嬌媚的面容無端多出了幾分純真:“聽起來很是有趣。不知我能否問問,你們要的,除了我,還有什麽?”

沒有與姬孟樓所能給予的同等乃至更多的利益,北豿憑什麽讓步?

就因為一個女人?別逗了。

呼耶汗面色微變。寧姽婳也不管他面色如何,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猜猜……這兩年氣候寒冷,想必北豿的牧草長得不太合你們牧群的心意吧?說不準,你們現在已經缺衣少食,只能靠燒殺劫掠過日子了?”

呼耶汗眸光轉冷。寧姽婳注視着他的眼睛,暗暗握緊手中的匕首,笑意盈盈:“你如今來求和解,并非看上我了,只是短時間打不過來,得不到糧食。眼看就要入秋再入冬,你們實在等不下去了,沒時間和糧草充足的我們慢慢耗……我說得沒錯吧?”

呼耶汗沉默片刻,終于長嘆了一聲,道:“倒是孤小看你了。”

愛看史書真是個好習慣。

寧姽婳給前世愛學習的自己默默點了個贊。

呼耶汗接着道:“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孤确實看上你了。”

“六年前就看上了。”

寧姽婳早已習慣了以各種形式被表白。她于是敷衍一笑,決定盡快把那塊玉珏還回去。這玩意兒多留一秒就多一秒麻煩,她當年就不該收下。

呼耶汗有些驚訝:“你不信?”

寧姽婳沉默了一下,試探着道:“嗯,難道我該表示下受寵若驚、欣喜若狂?”

呼耶汗沒有說話,眼中卻明明白白地寫着“難道不是嗎”五個字。

寧姽婳頓了頓,還是選擇了誠實:“抱歉,喜歡我的人有點多,習慣了。”

呼耶汗更驚訝了:“居然還有別人喜歡你?”

寧姽婳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麽了嗎?不行嗎?”

呼耶汗理直氣壯地道:“當然不行,你只能被孤一個人喜歡。”

頓了頓,他又道:“也只能喜歡孤一個人。”

他又頓了頓,繼續道:“被別的男人看見也不行。”

寧姽婳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道:“議和的條件你自己去和皇上談就是了,找我做什麽?”

呼耶汗頓了頓,眼神有些躲閃:“孤和你的親事,為什麽要別人答應?”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和手下立下了公平競争她的承諾這件事。

寧姽婳面無表情:“哦,那我不同意。”

呼耶汗有些驚訝:“為什麽?”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面色驟然陰沉:“難道你喜歡上你們魏國哪個弱雞了?”

寧姽婳:“……”

人家那叫耽于詩書荒廢武功……他們又不是長在草原的北豿人,只有與自然惡劣環境搏鬥才能存活。大魏文人的存在是為了創造獨屬于大魏乃至全人類的輝煌——雖然很多人走偏了。而且人各有所長,有人習武就該有人擅文啊,沒毛病。能兼顧的人到底是少數。

然而,她對上呼耶汗理不直氣也壯的眼睛,終于無力地嘆了口氣。

綜合呼耶汗所有言論……她算是明白了。

這位北豿的王子殿下,分明就是個自信心爆棚、占有欲爆表、不知怎麽看上了她、怎麽說理也說不通的,教科書式的、這個時代盛産的,直、男、癌!

☆、三片葉子

講真,寧姽婳有點無語。

這個時代的男人乃至女人多半都是這個觀念,她早已習慣。只是被追求者當面宣告占有欲,這還是第一次。

感覺?

糟、透、了!

糟糕到她簡直想揍人!

喜歡的人占有欲強勉強還算情/趣,陌生人……你誰啊?!我們很熟嗎?

這不叫情/趣,這叫變/态!

寧姽婳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了呼耶汗幾眼,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個優秀的少年。十五六歲的年齡,看着也有将近一米八了,以後一米九應該不是問題。至于相貌,堪稱她見過的人之最。但她并不是顏控,帥哥變/态最多也是長得好看點的變/态,并不影響實質。所以……

寧姽婳面無表情地道:“你想太多了。”

目前大魏的男子,她也算見過不少了。可惜,她真沒有喜歡上誰。

不等他回應,寧姽婳接着道:“如果你問我關于和親的個人意見的話,我選擇拒絕。”

呼耶汗一怔,追問道:“為什麽?”

寧姽婳瞥了眼竹林邊緣,喝了口茶,道:“一,我是大魏人,北豿世代與中原為敵,我自然對北豿并無好感;二,”她又打量了呼耶汗幾眼,“我又不喜歡你,為何要嫁給你?”

呼耶汗一呆。

寧姽婳放下茶杯,做好了他突然襲擊的準備。呼耶汗卻忽然單手扶額,低笑出聲:“有趣,有趣!”

雖然他只說了這四個字,寧姽婳卻忍不住腦補了全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而,雖然呼耶汗并未真正說出這句話,事情的走向卻還是歪向了這個詭異的方向。

“孤勸你還是不要太過矯揉做作。孤現在雖對你有興趣,耐心也是有限的。”

寧姽婳:“哦。”

她懶得再和他周旋,直接伸手,打了個響指。竹林外悄無聲息的黑影忽然躍動,轉瞬便到了二人面前。長刀架在了呼耶汗脖子上,寧姽婳總算松了口氣。

對方很鎮定。寧姽婳沉聲問道:“除了你,還有誰進了京城?”

下一刻,她的後背忽然傳來一陣涼意。她下意識一側身,避開刀刃好,拔出短刀,攔住男子的攻擊。呼耶汗趁着侍衛分神,劈手奪得身後侍衛手中的長刀。刀刃一個翻轉,黑衣侍衛動作一頓,面露驚愕,胸口綻開了大片血色。

短刀對抗長刀,終究有些吃力。不過對面的北豿人身材極為魁梧,難免失于靈活。而寧姽婳身材嬌小,幾個躲閃便跳出了這人的攻擊範圍。

她将短刀收入刀鞘,一旁的侍衛立刻奉上了手中的長刀。寧姽婳微笑着道:“好久不見,烏陌爾。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

怎麽可能記錯。

她原本的“後宮”之一,北豿将軍烏陌爾。

烏陌爾平靜收刀,低聲道:“得罪。”

果然後宮都是有一定實力的。除了長得好,聲音也得好聽。寧姽婳在心中給烏陌爾的低音炮點了個贊,而後笑道:“你們二人居然能混進寧府,看來府內又該好好整頓整頓了。”

雖然二人的進入實際上是得到了她的默許的,但她當然是不會說出來的。

好不容易看到了兩條大魚,不盡可能多的為自己博得利益怎麽行呢?

這兩個北豿人觀念受制于時代,始終沒有真正将她視為對手——這就是她最大的優勢。

這是個好籌碼,卻也是個燙手山芋。只要善加利用,她這個女兒身會比其餘男子更有競争力。她需要利用它謀得皇帝的信任,未來也需要它博得勝利。不過,無論她如何強勢,現在都是古代,女子還是會受輕視。只要他們心中還有哪怕一絲對她的輕視,她就能将其利用起來,盡可能多地博取利益——因為很快,她所争取的,就是整個大魏的利益了。

黑衣侍衛越來越多。呼耶汗與烏陌爾的目光由平靜轉向凝重。

“歡迎來寧府做客,”寧姽婳盈盈一笑,本就堪稱傾國的容顏愈發耀眼,“還請二位在府中多留幾日,也好讓妾身盡一盡地主之誼。”

呼耶汗與烏陌爾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侍衛制服,奪走了武器。寧姽婳側過身,沖着緩步前來的身着明黃色服飾的男子行了一記大禮:“民女寧氏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二小姐請起,各位壯士請起。”除了手中鉗制着北豿二人的侍衛,其餘侍衛跪了一地。皇帝親手扶起寧姽婳,淩厲的目光投向二人。寧姽婳垂眸,做出一副嬌弱的模樣,默默退到皇帝身後。

景浩然進入寧府時,這二人趁機混了進來。她放二人進來後直接命人帶了她手信去請了皇帝。皇帝自然不是好請的,只是他如今對寧家心懷愧疚,寧姽婳又在信中大書特書這二人對緩解如今大魏緊張局勢的重要性。皇帝如今日夜操勞,只為尋求改變如今局勢的途徑。大好機會送到面前,他怎會不來。

呼耶汗與烏陌爾被強制性地按倒在地上。皇帝看了眼侍衛,也不制止,只俯視着二人,開口問道:“寧将軍陣亡後,姬孟樓未趁勝追擊,是因為北豿?”

因為姬孟樓這個異常的舉動,皇帝疑惑了許久,今日總算找到了原因。

呼耶汗眸光冷得像刀子:“是又如何?”

寧姽婳行了一禮,向皇帝低聲說了他們方才的談話內容。皇帝聽罷,微微颔首。侍衛将兩個異族人扶起,按到石桌邊坐下,而後侍立在二人身後,面色冷峻。

被呼耶汗殺死的侍衛早已被拖了下去,但血跡還在。寧姽婳看了一眼,示意手下收拾幹淨。皇帝也落了座,開口讓謙恭侍立的寧姽婳坐下,而後向形容狼狽的呼耶汗一笑:“王子癡心,為心慕之人甘願離鄉遠行、赴京提親,朕欽佩不已。只是朕已拟定了令寧二小姐承陳國公爵位及骠騎大将軍将職的旨意,自然不可能令我朝大将軍前去和親。”

令寧二小姐,承陳國公爵位,及骠騎大将軍将職。

寧姽婳心中一震,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前者。

将職她需要,但爵位該是明兒的!

但她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她該說話的時候。

寧姽婳本來沒想停留多久。她原本覺得三人的角逐不是她該聽的,但皇帝示意她留下來,她便順從了。

如今談判的有利局面是她造就的。呼耶汗與烏陌爾被侍衛鉗制,縱有高深武功,也難以施展。說到底,便是武藝高強如他們,也難以抵擋衆多武藝不凡之人的圍攻。他們并不敢輕舉妄動。但寧姽婳也不敢居功,低了頭聽雙方唇槍舌彈,只當自己是個啞巴。

等呼耶汗與皇帝談判完畢,皇帝忽然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還請寧小将軍代朕安頓二位在驿館住下。”

寧姽婳當即起身應旨,并安排人送皇上回宮。回頭看向兩個北豿人,氣氛莫名陷入了尴尬之中。

還是呼耶汗最先開口:“你當真要當那勞什子将軍?”他面色極其不悅。烏陌爾看了主子一眼,沒有說話。

“君命不可違。”寧姽婳平靜地看向二人,道,“不知二位願騎馬還是乘馬車前往驿館?”

她自然知道這是句廢話。北豿人除了騎馬和走路,不會再有第三個交通方式。

寧姽婳看了眼身旁侍從,那人會意離去。寧姽婳領着二人閑逛了不幾步,三匹駿馬映入了他們眼中。

都是好馬,且是呼耶爾都沒怎麽見過的異域好馬。雖與北豿交惡,大魏與其他蠻夷關系還是不錯,常有貿易往來,馬匹貿易便是其中重要組成部分。相比其餘地方的馬,北豿的馬體型矮小,并不引人注目。但它們生長在條件惡劣的北豿草原上,野性極強,能與野狼搏鬥。二人見慣了北豿馬,如今忽然看見這三匹高頭大馬,竟有些恍神。

好馬,絕對是好馬。左邊那匹毛色為黑色,結構勻稱,體态豐滿。中間那匹毛色棗紅,修長高挑,肌肉卻極其結實。右邊那匹毛色純白,沒有半根雜毛,洗刷得極其利落。其餘兩匹已是萬裏挑一,純白這匹卻更顯出色,連呼耶汗都心癢不已。

寧姽婳看了眼二人黏在馬上下不來的眼睛,向前走了一步,笑道:“黑色這匹名叫絕影烏骓馬,可日行千裏。這白馬名為照夜玉獅子,乃是妾身……乃是下官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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