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九朵爛桃花? (8)

,勉勉強強也能行個百八十裏,比不得別馬。中間這匹最是不凡。它名為赤焰,乃是大宛國所産的汗血寶馬。下官特備此馬供殿下乘坐。”

汗血寶馬!

便是生在北豿的呼耶汗,也聽過此馬威名。他不由上前幾步,細細查看,原本的七分愛意瞬間變作十分。他故作漫不經心地道:“果真是好馬。不知姽婳小姐府中還有多少這等好馬?”

寧姽婳笑道:“此馬乃是大宛國使節贈予家父的。本是一對,另一匹随家父離京,如今也是不知去向。”

呼耶汗倏地轉過頭,眼神晦澀莫名。

☆、四片葉子

上馬前,寧姽婳道:“這兩匹馬不太馴服,二位小心。”

呼耶汗與烏陌爾并未在意。騎射乃是北豿立身之本。連這兩匹馬都馴/服不了,他們還算什麽北豿人。

然而上了馬後,一切卻忽然脫離了控制。絕影烏骓與赤焰仿佛受了什麽驚吓,忽然開始失控狂奔。寧姽婳連忙一勒缰繩,騎着照夜玉獅子避開。呼耶汗與烏陌爾各是一驚,下意識揚起馬鞭,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身下的馬兒。兩匹千裏馬在院中疾馳而行,兩個壯漢不得不弓身避開枝葉,一時狼狽不已。寧姽婳悠然看了片刻,這才施施然将手放到唇邊,發出一聲響亮的唿哨。

“咻——!”

馬兒登時停步,折過身,緩緩向寧姽婳走來。呼耶汗摘掉頭上的葉子,面色逐漸陰沉。

寧姽婳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這兩匹馬是按大宛國那邊的馴馬術養大的,不太理會北豿馴馬術。”

信她才怪!

這分明就是她指使的!

呼耶汗眼神愈發陰鹜。寧姽婳只做沒看見,轉身道:“還請二位跟上。”

而後,她揚起馬鞭。照夜玉獅子嘶鳴一聲,一馬當先疾馳而去。呼耶汗看了眼烏陌爾,揚起了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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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姽婳沒有久留。她心中隐隐有些預感,将二人送到驿館安頓好便迅速離開了。果然,前腳剛進家門,後腳聖旨便到了。

國公府主子仆從跪了一地。大內總管呂福展開聖旨,高聲宣讀。內容無非是令寧姽婳承陳國公爵位及骠騎大将軍将職,并宣她兩個時辰後進宮。

這個聖旨,稱得上離經叛道、聞所未聞。況且,即便不理會寧姽婳女子的身份,當今天子重孝悌之道。父親亡故,寧姽婳理應守孝。

“居然讓婳兒繼承陳國公爵位和骠騎大将軍将職?!”送走大內總管,邱氏憔悴的面容上帶着不加掩飾的憂慮與驚愕,“皇上是怎樣想的?!居然讓女兒家承爵……這、這也太不合規矩了!”

當然不合規矩。

女子并非沒有爵位,只是多半是個名頭,稍稍提高些地位罷了,最多能助受封女子嫁個好人家。從古至今也沒有女子承過男子爵位,自然更沒有男子受封女子封號。

男封女爵乃是嘲諷,女封男爵又是何等天方夜譚?況且寧姽婳不知得了個陳國公爵位,還一并繼承來了寧靖河骠騎大将軍的職位。這将職已是頂了天的,再往上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只留與皇族,他人難以染指。況且,既得了職位,必然是要履職了。

教寧姽婳一個女兒家身着官服乃至戎裝、抛頭露面,與一幫糙老爺們朝夕相處,便是沒做什麽也像是做過什麽了。這還叫她如何嫁人?

邱氏心急如焚,緊緊握着寧姽婳手腕,言語颠倒無措,一個勁兒央問能否勸皇上收回成命。婷兒是女兒,明兒是兒子,但唯有婳兒才是夫君留給自己的血脈!她已失去了夫君,哪怕丢了這條命,她也不能再失去女兒!

寧姽婳早已料到母親會憂心,連忙細聲細氣地安慰起來。寧禹明也有些吃驚。不過他本身極有靈氣,并不看重世俗桎梏,又心向科舉、不願承爵,倒是真心為姐姐高興。只是他到底年幼,前幾日得知了父親慘死的消息,他至今未能從中緩過神來。見嫡母與嫡姐似乎還有不少話要說,他低聲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這些日子,陳國公府處處一片哀色。老太太剛康複就又病了,邱氏也是日漸虛弱,陳國公府人人自危。邱氏本是極為精明的,但寧靖河與寧姽婳是她的弱點所在。一旦觸及,她便瞬間從火煉鍛打的鐵人變回了柔弱無力的普通女人。

寧禹明年幼,無能為力,寧娉婷也是有心無力,如今府中裏外都是寧姽婳打理,勉強維持住了個國公府的樣子。安撫好邱氏,寧姽婳以需準備一番,奉旨面聖的理由離開了。

寧姽婳了解邱氏。她為人溫婉而不軟弱,頗有手段,但骨子裏是純善保守的。然而,她們母女最像的卻是骨子裏的那股韌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她們便敢冒出通天的風浪。這也是她出身低微,父親卻愛她如斯的原因。寧府交給她,寧姽婳很放心。

寧老太太和族裏還需要交代解釋一下。不過,他們畢竟是一家人。即使自幼相攜的輕視女性的觀念與她承爵的現實相悖,他們也會選擇支持她。

寧姽婳安慰過母親,徑自進了萱草院,拿起她那三件武器,向外走去。

和北豿已經暫時打成和平協議。敵人暫時只剩了姬孟樓。當然,北豿日後還需料理。

經了前番的較量,她大略見識過呼耶汗和烏陌爾的身手了。

原本心中深藏的憂慮與對未知的恐懼盡皆散去,只餘了一句“不過如此”。

她終究是個武學天才,又得了兩位絕世高手的細心指點。雖然真正上了戰場,生死不是單純一個武藝深淺就能決定的,但略有了解總好過一無所知。

此時此刻,她不由再一次感謝自己女子的身份。因為她身為女子,呼耶汗與烏陌爾即使是現在也沒真正将她放進眼裏。并非他們輕敵,只是這個時代的中原女子多半嬌弱,北豿女子雖較為彪悍,多半也還是被視為生殖工具,地位遠不及男子。觀念所限,他們一時半會還是不會重視她。更何況北豿男子生于荒原,本身腦回路也沒中原人這麽彎彎繞繞。

如今,寧姽婳自覺雖然自己打不過呼耶汗和烏陌爾,但大魏能打過二人的人還是為數不少的——沒辦法,她如今才十四虛歲,實際也就十三歲,又是女孩,天生體力力量不如男性。她雖能靠敏捷彌補一二,但孤身面對呼耶汗與烏陌爾這等高手還是較為危險的。

時間緊迫,她還沒有朝服。穿那些以往赴宴的華服自然是不妥的,好在莊園中的管家命人快馬加鞭為她送來了早早做好的甲胄。寧姽婳清楚皇帝想看到什麽,當即決定身披甲胄、全副武裝地面聖。

在映葭和映葦的幫助下将量身定做的甲胄穿上,寧姽婳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父親帶來給她試穿時還有些大,現在卻正好合身。當她身着甲胄、手提婆娑苗刀、腰懸清蘭刀、背負澧水弓翻身上馬時,她已感受不到甲胄的沉重。漂亮的桃花眼直直看向晉地的方向,眸中的神色幽深莫名。

甲胄已經用了極其輕巧的材料,然而對于十三歲的女孩兒還是有些沉重。尚且稚氣滿滿的精致小臉被盔甲包裹,太過嬌小的身形竟給人一種弱不勝風之感。映葭咬了咬嘴唇,終究還是收回了勸阻的話。

小姐下定決心的事,是不可能更改的。

寧姽婳緩緩拔出婆娑刀。刀鞘經過了改造,她早已能輕松将這比她還高的刀拔出刀鞘。為了保證馬匹的戰鬥力,馬軍攜帶武器的重量不會超過一定限度。加之力量所限,她所使用的三件套更是輕巧無比,威力卻不容小觑。

抽刀出鞘。淩厲的刀光破空而出。刀刃雪白如練。她輕盈轉身,刀光映入她平靜的墨色眼眸中。冷波乍現,恍如古井幽幽閃動的粼粼寒光。寧姽婳定定凝視了這把長刀許久,方才收刀入鞘。

照夜玉獅子是好馬,極品好馬。它平靜地馱着熟悉的主人在狹窄的空間奔跑輪轉,并無絲毫滞澀。終于,寧姽婳一勒缰繩,親昵地彎下腰,撫摸着馬兒玉色的鬓毛。撫了半晌,她貼在它耳邊輕聲道:“小獅子,我們要去見皇上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其中不乏難以捕捉的果敢決絕:“然後……你的玉白怕是難以時刻保持了。”

會有鮮紅的東西濺到這片純白之上,就像雪地上綻開的紅梅。戰場到底是戰場,沒有人有閑心時刻為照夜玉獅子洗刷。會有人在意她的女兒之身,只是這在意,終究是變了味的。

她舉起了馬鞭。映葭與映葦追出了國公府,而後便只能目送那個嬌小的身影愈行愈遠,直至消失在視線盡頭。

一路疾馳。她在宮門前下了馬。內侍牽着照夜玉獅子的缰繩跟随在她身後,而後停留在了朝堂之外。

朝堂之中,一片寂靜。

無視投諸于她身上的衆多複雜目光,寧姽婳徑直向前走去,而後在恰當的位置停步,下跪行禮。寂靜的朝堂響起了女孩青澀而平靜的聲音:“微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為了盡可能顯得可靠,她收斂了聲色中的女性味道,顯出了幾分中性沉穩之感。她垂頭,靜靜等待皇座之上的指示。

☆、五片葉子

“愛卿快快請起。”皇帝上下打量着身披甲胄的少女,面色并未舒緩。若不是忽然收到了寧靖河早早備下的密信,他再如何也不會讓一個女子上什麽戰場,更何況還是好兄弟的女兒。然而寧靖河在信中百般承諾,他又實在無可信之人。于是他到底還是選擇了信任。

反正局勢已經如此,他不如放手一搏。

他知道天下文人會如何編排他冊封女将的行為。那又如何,上戰場流血護國的又不是他們。

如此想着,皇帝将手中的物事交給內侍。內侍連忙将那東西呈到了寧姽婳面前。寧姽婳微一擡頭,不由一怔。

虎符?

她心中微驚。但既然要出征,虎符必然要交至她手中。如今都已遞到手邊了,她更加毫不猶豫地雙手接過,靜待後話。

“果然不愧是将門之後。”皇帝俯視着寧姽婳,徐徐開口,“先前,令尊寧靖河将軍誤中晉王餘孽奸計,身死敵手,可悲可嘆。愛卿乃寧将軍愛女,可願代朕興兵,讨伐晉王餘孽?”

寧姽婳眸光一變,語氣驟然由先前的平靜轉為狠厲。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回皇上,自得知噩耗那日起,微臣思念父親,日夜難眠,恨不能立刻奔赴晉地,将那姬孟樓千刀萬剮,将父親所受痛楚一一回報于他!如今得聖上重新,得以征伐晉地,臣求之不得!”

皇帝朗笑道:“好!果然有乃父之風!那朕便給你四十萬大軍,令你三日後出征,替我大魏鏟除奸賊,報那二十萬将士之仇!”

寧姽婳當即跪地,沉聲道:“請皇上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

寧二小姐姽婳挂帥出征!

一時間,京中一片嘩然。有人覺着寧姽婳果然是玄女下凡,定當掃除反賊;有人對女子挂帥震驚不已,更有臣子上書求皇上收回成命;京中貴女更是震驚不已,她們本就忌憚寧姽婳,如今也就一邊唾棄一邊幸災樂禍——一個女子跑去打仗,還有什麽男人會要她!

當然,還有一撥人畫風不同。一批愛慕者愈發傾慕寧姽婳,覺着中意的女子果然不同凡俗,堅信她必會橫掃千軍;大部分愛慕者憂心忡忡,擔憂寧姽婳受傷出事;有些愛慕者心下暗恨,覺着這個女子太過嚣張,日後更難将其收入後宅。

皇帝也有舉措。不出幾個時辰,九天玄女轶事忽然傳遍京城。原來她本為玄鳥,乃商之始祖;她乃黃帝之師,授其兵法仙術,為其擊敗蚩尤出了大力;她乃術數之神,在仙界地位超然,傳授無數大将兵法戰術。更有人堅稱寧靖河将軍乃是玄女座下大将丁甲之神下凡歷劫,如今玄女親至,他方才得以脫離凡體,歸于天界。(資料源于度娘)

各色言論沸沸揚揚。不過,于寧姽婳而言,這些都無所謂了。

自得信起,父親慘死的景象已在腦中萦繞了數日。線人送來消息,姬孟樓始終令人盯着菜市口。父親的血肉早已被蠅蟲叮擾了數日,又為野狗、老鼠、野禽偷食,發出了腐敗的難聞氣味;白骨淩亂地堆在一旁,暗褐色的血塊漸漸風幹。那人蹲守了數日,始終未能得到為将軍收屍的時機。

收到這封信後,寧姽婳沉默了很久。

這些消息,她自然不會告訴家人,也不會和任何人談及。滿腔仇恨被她強行壓制住,在平靜的表面下蠢蠢欲動。

天知道呼耶汗來訪時,她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了将他斬殺的欲/望。如若不是他的支持,姬孟樓那點根基,根本連碰到父親的機會都不會有。

父親逝去後,她接手了他所留下的所有勢力,也就得知了父親之前略去不提的內容。晉王餘孽早已蠢蠢欲動,寧靖河也早已禀明聖上,只待尋求時機一舉殲滅。然而自那姬孟樓掌權開始,反賊內部風氣忽然一肅,寧靖河安插其中的探子也不得不一一狼狽逃離,新安插的也不成氣候。盡管如此,這幫反賊依然堪稱孤苦無依,茕茕孑立,根本毫無威脅。只是父親終究大意了——晉王餘孽确實不成氣候。但若有了北豿的支援,再借情報延誤的機會暗中出手……

十拿九穩。

于是,二十萬大軍殒命晉地,一代名将寧靖河慘死晉城。

寧姽婳猛地閉上雙眼,右手狠狠敲擊自己隐隐脹痛的太陽穴。

冷靜。

她必須冷靜。

促使北豿與大魏達成合作,無後顧之憂地以最快的速度鏟除姬孟樓,而後征戰北豿,代父親完成他未盡事業——這個願望所帶來的無限動力,是寧姽婳保持冷靜的唯一原因。

擔憂母親身體,她将莊園中的管家婆接進府中,細細交待了日後事項,算是将國公府管家之權的一半交到了她手上。與含淚的祖母母親告了別,她又專門和姐姐見了一面,暗暗交待了許多事務。之後,她将族長請入府中,央求他代她看顧家人——寧貴澤滿面憂慮地應下了。

花了一天時間處理家中瑣事,她也不合眼,直接提刀,進了軍營。

夜色正濃。

雪白的馬匹恍若一片黑暗中的明月,突兀地闖進了哨兵眼中。馬上那人一勒缰繩,穩穩立在馬上。哨兵連忙上前,正待盤問,卻不由一陣恍然。

黯淡的燈光之下,隐約能看見馬上那人過分嬌小的身形,與一雙大而明亮的雙眼。那雙眼很漂亮,哨兵從未見過比那還要美麗的眼睛。只是,這似乎不該是男性的眼睛。

哨兵正迷茫,那人已展出了一只虎符。那只虎符通體金色,造型精巧無比。哨兵一怔,下意識就要俯身行禮,卻聽到了一道清越而偏中性的嗓音:“不必多禮。等軍中将領醒了,差人叫他們進入大營。本将有要事相商。”

哨兵連忙應是,而後着人開了營門。寧姽婳跟在領路的士兵身後,看他點了燈退下,便漫不經心地看了看營中景象,而後坐在了主座之上。

在這碩大的軍營之中,她也并非孤立無援。雖然将領幾乎都與寧靖河毫無幹系,甚至是他對頭季勳一手栽培,但莊園管家夫婦的外甥卻在此處混出了一番天地。這人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卻已混出了些名聲。前些年并無戰事,他也無戰功傍身。不過,他所缺的也只有戰功了。

說起來,寧姽婳與這人還有過一面之緣。

此人名為游子吟,堪稱寧姽婳的救命恩人。

八歲那年,她遭簡弘亦陷害,已入絕境,正是這人施以援手,将她從樓宿手下救出。雖然她随後便再陷困境,但這人無疑是她的大恩人——這也是寧姽婳如此厚待管家夫婦的原因之一。

說來有趣。她八歲時這人分明還是個游俠,也不知父親是怎麽将他忽悠進軍營的。她事先已命人和他通過了氣,游子吟也已同意與她聯合。不過,她并不打算直接明目張膽地将他收入麾下。她以女子之身挂帥,軍中不服她的人數不勝數。父親親信衆多,她不缺身負武藝、熟讀兵法的部将,卻極其需要一個在這八十萬大軍中有威信、有信譽之人。此時此刻,游子吟直接公開支持她,反而令人生疑,降低他本身可信度,倒不如讓他混在反對與觀望的人中。

不過片刻,兩位戎裝男子步履匆匆地踏入營中,躬身行禮。這二人正是寧姽婳所選的副将。為免軍中不滿,她帶的人少而精。其中一人名為蘇陌,正是那送信回來的三人中唯一沒有乞讨的。這人身處逆境也鎮定自若,能在二十萬幾乎一人不留的情況下孤身逃出,并在敵境游蕩數日打探情報而不被懷疑,實在是難得的人才。三人中,他的消息最全最真,幫了寧姽婳大忙。今日出征,她必要提拔此人。

寧姽婳并不剩多少時間。皇上留了她三日準備時間,如今只剩兩日便要上路。京城離晉地不遠,若急行軍不出三日便可交戰。時間如此緊迫,她沒有時間春風化雨、化身聖母将他們一一感化,只能大刀闊斧、雷厲風行,讓某些人不敢動歪心思。

時間還早。她走出大營,拔出婆娑苗刀,緩緩舉起。

苗刀可單手可雙手。寧姽婳上輩子左手并不好使,這輩子卻是左右手一樣靈活。她幼時覺着有趣,便專門費了些力氣練習左手。因此,她左手舞刀與右手實力一般,連寫字繪畫也是一樣。不過世人多半慣用右手,她左手太過靈活為免惹人話柄。于是左手便留作了秘密武器,只有寧靖焰與寧靖河知曉。

不過,無論左手右手,都只是工具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此時的寧姽婳尚不知道——這個特質,未來會救她一命。

☆、六片葉子

寧姽婳如今身長四尺三寸半,換算成國際單位制也就一米四五,并不算高,即使在古代也十分嬌小。婆娑苗刀長達一米六,在馬上還好,平地操練起來多少有些不便。然而她一套動作下來卻是行雲流水、輕描淡寫,毫無滞澀之感。習武之人皆能看出,她這套刀法雖然看着好看,卻決非花拳繡腿,而是一招一式暗藏殺機。

蘇陌看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二小……将軍,這是什麽刀法?末将跟在老國公爺多年,竟從未看過。”

寧姽婳恍惚了一瞬,而後低聲答道:“你自然不會見過……這是我先前自創的刀法。”

原本只是随性舞來,自己都未花心思去記,不料在一邊觀看的父親卻記了個清楚,當日便将招式畫了出來,又拿給她一一指點。得到父親為她量身打造的婆娑刀後,她又對這套刀法結合所習幾經改造,方才到了如今的地步。

蘇陌不由微微一驚,暗嘆這寧小将軍天賦驚人。見她面色隐隐有些陰郁,他連忙移開話題:“末将聽聞将軍有百步穿楊之能,不知可有榮幸見識一番?”

寧姽婳微微一笑,道:“蘇将軍言重了。本将的射術與父親相比,不值一提。”

蘇陌看了眼天空。此時的天色已隐隐發白。他眼尖,指着天空一只離群的大雁,笑道:“不如将軍與末将比上一比,看誰能射中那只大雁?”

寧姽婳微微擡起頭,看了眼那只大雁。雖然下意識地想說大雁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你不要這麽随便雖然不是五年起步也沒有死刑,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畢竟是古代,大雁還是很常見的。況且當初在草原上為了獲得食物,她什麽動物沒殺過。秉着謙讓的原則,她道:“你先吧。”

她也知道,蘇陌的比試只是裝個樣子,他一定不會射中,但也不會差得太遠。

果然,蘇陌的箭險險擦過大雁,在它身側掠過。大雁受了驚,撲棱了下翅膀,連忙加快了速度。

蘇陌收回視線,手還未從弓邊放下,便見寧姽婳以常人難以看清的速度卸下長弓,随意取了支箭。也不見她怎麽瞄準使力,那支箭便那麽輕描淡寫地送了出去。

一聲哀鳴,大雁落地。

一旁的兵士連忙上前撿拾獵物。寧姽婳将弓收回,倒不怎麽在意那只大雁的下落。她在草原上時缺衣少食,每日除了練武便要絞盡腦汁尋找獵物改善夥食。箭矢有限,不容她揮霍,她只能努力修習射禦之術,甚至回收箭矢自己削木條造箭。瑪麗蘇光環在身,她的射術突飛猛進。到了後來,打獵根本無需細看,憑直覺即可。如今錦衣玉食,大雁是死是活便與她無關。這一只大雁,不過是她無數獵物中極其普通的一個,還不足以讓她在意。

寧姽婳神色淡淡,道:“蘇将軍有心了,只是本将并非會為父親慘死而沉溺傷痛無法自拔那類人。本将現在并無任何傷痛之感,滿心只想一路殺入晉地,将晉王餘孽一一親手淩遲處死,以鮮血告慰先父在天之靈,也好不負聖上信任之心。”

言語間,她抽/出苗刀,挽了個劍花,眸中寒光凜凜。堅硬的甲胄包裹着她嬌小的身軀,竟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然而,那股無法忽視的淩厲殺氣依然濃郁到令人窒息。

蘇陌低下頭,并不意外地聽到了幾聲擊掌之音。藏在暗處偷窺許久的那些将領總算肯出來見人了。

“寧小姐好氣魄。”領頭那人須發微白,眉眼慈和,然而眼眸深處滿是戾氣。他撚了撚那一把大胡子,含笑道:“只是,戰事可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的。”

寧姽婳平靜地看着他,道:“這位相比就是徐厲徐将軍了?”

徐厲道:“正是。”

寧姽婳道:“徐将軍并非本将,怎知本将如何看待戰事?”

徐厲一噎,顯然沒想到寧姽婳一上來便是這話,只得含糊道:“初上戰場的小将多半如此……”

寧姽婳平靜地移開視線,道:“原來如此,看來徐将軍對小将的心思很是了解。”

徐厲不太明白寧姽婳的意思,只得硬着頭皮道:“徐厲老邁,身邊的将領多是年輕活力的,自然了解得多些。”

寧姽婳“嗯”了一聲,仿佛真的只是在和徐厲拉家常。偏偏徐厲怎麽想怎麽怪異,一時間腦中各種陰謀論漫天飛舞,竟覺得身邊那些小将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也變了。

寧姽婳是真的随口說了幾句。不過,她确實事先知道徐厲生性多疑。這幾句話雖是随口說出,但按徐厲的性子,他必然會腦補出一大堆有的沒的。而且,徐厲雖然年長,卻一直沒有戰功、難以升遷,只能和一堆比自己年輕許多、卻官職相當的小将混在一起。于是,幾句話的功夫,徐厲就給寧姽婳扣上了“深不可測”“難以捉摸”“不好得罪”的帽子。

而後,寧姽婳看向徐厲身邊的中年男子,不由一怔。

與其餘多半身材高高壯壯、面相兇神惡煞的将領相比,這位可謂是一股清流。他身形枯瘦矮小,面容很有幾分頹廢,衣着随便潦草,怎麽也不像會武的樣子。然而寧姽婳清楚,他就是曾經一度與寧靖河齊名的季勳,後因失利降職,此後便一蹶不振,只熱衷于與寧靖河作對。這四十萬大軍就是他一手訓練出的。

徐厲站在最前面,不過是因為資歷;而季勳,則是真真正正靠本事。他看着瘦小,寧姽婳卻是知道他那一手季家戟法是如何出神入化的。寧靖焰曾大略模仿過季家戟法給她看,雖未模仿到精髓,卻已是極其令人驚豔。

因此,寧姽婳恭恭敬敬抱拳道:“相比這位就是季勳季前輩了。”

季勳眼神淡淡地看着她,并未出聲。寧姽婳不尴不尬地放下手,正待說些什麽,他卻突然開口道:“生得确實不錯。”

……哈?

“難怪我家那臭小子對你念念不忘。”季勳的目光依然平靜,寧姽婳卻莫名有種芒刺在背之感。她看着季勳,含笑道:“季公子?可惜晚輩似乎未曾見過。有父如此,季公子向來也是英武非常——”

“你見過,”季勳依然滿面平靜,“我那傻兒子想和你攀談,你卻理都沒理他。那小子自幼體弱,回家就病了,差點丢了半條命。”

“……”

寧姽婳默默收起多餘的表情。

“我就直說了,”季勳面無表情,“你若答應嫁給我兒子,我勸你還是安安分分回京城等着,我自然會替你報仇。如果你還不知死活要上戰場添亂,我兒子就算為你自殺,我也不會讓你進我家門。你這等勾三搭四的女人,若不是我兒子喜歡的要死要活,連從我家門口走過我都嫌髒。再學男人家打仗,我看京中還有哪戶人家肯娶你過門。”

寧姽婳靜靜地看着他,倏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這話說得能把人氣死……但她怎麽覺得,季勳其實一點惡意沒有,而是真的在單純地提建議,順便推銷兒子呢?

——還是清倉大甩賣那種。

“季前輩多慮了,”寧姽婳笑得微微眯起雙眼,月牙狀的墨色中仿佛承載了一片星雲,亮晶晶的,“晚輩雖然學藝不精,但自認在戰場上活命還是能做到的。至于嫁人,我既已是陳國公,自然只有娶人的道理。”

其實她只是說着玩的。她前世便是個“找不到合适的人就不結婚”主義者,這一世又在古代,找到合适的人就更難了。她早已經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了。反正她已經有錢有權,戰後想過個逍遙日子并不難。若是戰死了,那就更什麽都不用考慮了。

季勳定定地看着她,面無表情道:“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了,”寧姽婳微微斂起笑容,“季前輩放心,我寧姽婳既然趕來,就做好了面對任何情況的準備。”

季勳沉默了片刻,道:“任何情況?”

寧姽婳含笑點頭。

季勳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傻姑娘……你是不知道,女人在戰場上意味着什麽。”

寧姽婳道:“意味着什麽?”

季勳頓了頓,道:“……我的隊伍裏曾有個小女孩,也就八九歲。她父親死在了晉王的手下,她堅持要跟着我,親手報仇。後來,她被人抓住了。”

寧姽婳沉默。

“——她是被□□至死的。”季勳依然面無表情,“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十多年前的事,如果她當年沒跟着我,孩子也不小了。”

寧姽婳依然沒有說話。

季勳頓了頓,将視線定格在寧姽婳嬌美絕俗的臉上,眼神複雜難言:“……雖然名聲不太好聽,但你是個好孩子。我敢說,即使你不被他們抓住,你也會成為晉王餘孽手下士兵,乃至我們手下士兵明裏暗裏葷段子的意/淫對象。”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的三三收藏破兩百了……

看着小桃花慘淡的收藏,突然不想承認她和三三是一個媽……

☆、七片葉子

寧姽婳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她當然知道。

她也知道,從一開始,她上不上戰場,都不是一個真正重要的問題。就算沒有她,就算如今大魏将領确實稀缺,也不會是完全無人可用,皇上一開始也沒真正想過讓她出馬。她之所以能站在這裏,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寧靖河的偏心——他了解他女兒藏在嬌豔外表下的勃勃野心與孤注一擲,于是選擇了排除萬難。

知女莫如父。寧姽婳知道,她永遠不會甘心沉寂于這個時代女人的正常生活。她想要做點不一樣的。她喜歡舞槍弄棒,喜歡縱馬馳騁。若讓她安安穩穩、平平庸庸過一輩子,反而會讓她窒息。平安康泰,還不如讓她飽受世間疾苦,至少有滋有味。

遭受無禮對待又如何呢?

她想來這裏。

寧靖河最終枉死,所以她必須來。

父親是她最尊敬最崇拜的人。她必須要報仇。親手的那種。否則,她這輩子都不會安生。

況且,她還有父親留給她的籌碼——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如今的晉王餘孽。

有關晉王餘孽的消息太過龐雜,打探它的勢力又是父親花費了極大心力培養起來的。她不可能輕易将它們交到別人手中。所以,不如親力親為。

季勳擰眉看着她,仿佛在确認她的決心。良久,他終于嘆了口氣。

“算了,随便你。”

寧姽婳微笑。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于是迅速應付了季勳,讓他們進入大營落座,自己找了個借口暫時離開。

火急火燎地扒開厚重的铠甲,她臉一黑。

——什麽時候來不好,偏這時候來!

這是她這輩子的初潮。

腹部的絞痛感一陣陣傳來。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布條胡亂擦拭了一番,換下帶血的衣物。手邊沒有能夠對付的東西,她只得将布塊疊了幾疊放進亵褲之中。

她還真是得意忘形了。

混在一幫男子中的女将,征戰不說,其餘的麻煩就有一堆。幾個月不洗澡是常事,古人不了解,男女□□的衛生是很重要的,尤其是經期的女性。經期子宮口是打開的,經血又容易滋生細菌,不及時清洗實在很容易沾染疾病。而且這個時代對付葵水并無良計,多半是在衛生帶裏面填上草木灰之類的東西胡亂應付一下。寧府并非普通人家,倒是會在衛生帶裏放些吸水性好、極為昂貴的白紙。但寧姽婳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來葵水,自然沒有想到準備衛生帶。

腹部傳來一陣陣絞痛感。寧姽婳幾乎直不起腰。她捂住腹部,深吸幾口氣,用力直起腰,調整了下表情,大步走出營房,面無表情地對上一衆将領淩厲的目光。

——漏就漏吧!

大不了洗一洗就是了!

寧姽婳如此想着,坦然落座。

“兩日後出征,糧草可備好了?”寧姽婳微微擡頭,忽略掉腹部的絞痛感,平靜地看向糧官穆得。

穆得也不看她,沉聲道:“時間倉促,戶部撥的糧食并不多,恐怕撐不了多少。”

季勳道:“這兩年糧食收成不好,官府的糧食都用于赈災了,确實難以支撐。先前都是吃一頓給一頓的,戶部也艱難得很。”

寧姽婳頓了頓,道:“現有的糧草,大約能撐幾日?”

一片死寂。

一直沉默的游子吟道:“不到十日。戶部的意思,是讓我們邊行軍邊自己想辦法解決。以往也是如此,直接在敵方的地盤上搶奪。”

寧姽婳颔首,輕笑道:“還真是随便。還好不是大問題。”

徐厲擡頭,面色不善地開口道:“不是大問題?要是讓地下那些兵痞子知道我們就十天的糧食,立馬就得鬧上天!”

寧姽婳不緊不慢地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茶,面色如常地忍下腹部傳來的不适感,道:“那依徐将軍看,該如何是好?”

徐厲道:“雖然離出征還有幾日,但我們為何不先派個幾千人前去晉地,奪些糧草順便打探消息,總比再傻等個兩日好!”

寧姽婳:“哦?其餘各位怎麽看?”

仍是沉默。寧姽婳迎着或不屑或淩厲或躲閃的目光一一看過去,輕笑道:“這是默認了?”

蘇陌翕動着嘴唇,看了眼寧姽婳。見她不動聲色地送來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低頭閉上了嘴。

腹部的絞痛一刻不停。寧姽婳交疊起雙腿,微微向前俯身,讓大腿抵住腹部,勉強好受了些。她繼續問道:“大魏四十萬大軍,什麽時候只能靠燒殺劫掠來獲取糧草了?”

徐厲冷笑道:“那你說如何?”

寧姽婳悠然啜了口熱茶,道:“沒有糧草又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叫人買來不就得了。”

徐厲冷聲道:“買來?果然是婦人之談!四十萬大軍,每日要耗費多少糧草,便是國庫也周轉不開,那是你嘴皮子動動這麽簡單的!”

寧姽婳“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她坦然看了眼滿臉忿忿的徐厲,又掃了眼神色各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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