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九朵爛桃花? (9)

的将領,心中大略有了個譜。她微微側過頭,看向自己的另一個副将:“劉園将軍,糧草到了何處了?”

劉園低頭,道:“回将軍的話,再過一日便能到翼城了。”

翼城,正是大軍開撥晉地的必經之地。

徐厲愕然睜大了眼,道:“你、你已經準備好了?”

那她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徐厲心中嘔血,倉皇低下了頭,心中更是不忿。原本八風不動的季勳手端着茶盞的微微顫了顫。他放下茶盞,擡頭看向寧姽婳。原本心不在焉、各懷鬼胎的諸位将領紛紛擡頭,神色各異。

寧姽婳微微眯起雙眼。

季勳這人,還真是個老狐貍。

他或許是真的有點擔心她,但對她的擔心不會影響他的算計。

這樣的人……她倒是挺欣賞的。

有頭腦,同時也有道德底線,二者互相關聯而互不影響。這樣的人沒得到重用……

只可能是歷史問題(比如站錯隊)或者真的沒本事了。

季勳無疑屬于前者。

寧姽婳微微颔首,心裏有了計較,神态頗有幾分漫不經心:“早已備好了。陳國公府這些年沒什麽花銷,又得了聖上不少賞賜,算下來還算有點積蓄,加上我祖母與娘親這些年的積蓄、姐夫施莫的全部家産,又賣了幾個莊子,湊得的錢糧勉勉強強還夠用幾個月的。”

她稍稍換了換動作,不動聲色地将胳膊按在了腹部上。一股熱流洶湧而下。她有點擔心那幾層布夠不夠用。

她說的輕易,座下這些人卻都是懂行的。平民百姓以為國公府能多富有,他們卻是知道,京中那些權貴人家少不了入不敷出的,陳國公府這樣的殷實反而很是少見。如寧姽婳這般将家産捐贈,實在是再蠢不過的舉動,一不小心便會引發聖上的忌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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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姽婳眼睛一掃,便大略知道了他們所想,卻含笑不語。他們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她祖父在世時确實搜刮了不少田産,确實差點就因被先帝忌憚而遭處死。然而祖父死後,寧靖河毀家纾難,将田産、家財一一變賣,将全部家産奉與今上。今上擊敗晉王後感念寧靖河傾家蕩産支持自己的一片忠心,重新賜了許多田産下去,更是逢年過節便賜下無數珍寶。寧家如今的富可敵國,也是源于這十餘年的聖恩。皇帝更是對寧家的財富心知肚明。

前些年的大魏國富民強,糧食減産導致的國庫空虛只是這兩年的事。寧姽婳只說将國之所賜還與大魏,無計可施的皇帝便默許了。她的舉動同時也讓皇帝想起了當年傾盡全力幫助自己鞏固帝位的寧靖河。兩次毀家纾難殊途同歸,足以讓本就對寧靖河之死痛惜不已的皇帝更加重視寧府。寧姽婳敢說,皇帝最後選擇讓她承爵、為将,少不了這些家産的功勞。

只要她表現得足夠本分、可靠,不犯大錯,皇帝就永遠不會開罪陳國公府。至于那個不靠譜的色/鬼太子……

她已經和景家聯合了,最後登上皇位的人,還真不一定是他。

一片寂靜。

最後還是季勳這個老油條先開了口:“寧将軍如此一心為國,果然不愧是寧家血脈。老夫佩服,佩服。”

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舍得把家産全部捐出去的。這個寧小将軍到底是年幼無知,還是真的視金錢如糞土呢?

不管怎樣,這份魄力十分難得。

季勳微微眯了眯眼,倒真有點欣賞這個小丫頭了。

說到底,他在軍中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向來又不得聖寵。如果這個小丫頭當真有些将才,看在她頗得聖寵的份上,他不介意幫她點忙。

☆、八片葉子

季勳未得重用,某種意義上确實是因為戰事失利。但他的失利并不簡單。晉王反叛之前,他一度與晉王交好。當年他太過年輕,雖然一路大敗晉王,卻始終對晉王心存憐憫。于是,當晉王隐名埋姓悄悄找上他、眼含熱淚說自己實在沒了辦法、求他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手下留情時,他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他沒想到晉王會把他算計進去。這一時的“手下留情”,換來的是四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另一員大将邱和龍重傷的結局。邱和龍是寧靖河的好兄弟,二人從此便結了仇。雖然最後皇上沒有處分他,但他随後便被調到了後方,随後便是十幾年的不得志。

對這段歷史,寧姽婳還算了解。她見過邱和龍。那次重傷讓他失去了兩條腿和一只手臂。雖然最後僥幸存活,但他此後也就一蹶不振了。他在寧姽婳六歲時投缳自盡,因此,寧姽婳對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他的大兒子邱平宇也是員猛将,寧靖河對他極為看重——然而他還未來得及立下戰功,便已經在跟随寧靖河征戰時死于晉王餘孽之手。

寧姽婳并未将全部家産用于購買糧草。她在其中抽取了部分用于安撫随父親陣亡部将的家屬,也即現代所謂“撫恤金”。

“既然糧草暫時不必擔心,”寧姽婳話鋒一轉,“那便談談兩日後的戰法罷。”

季勳這次倒是很快便開了口:“雖然寧老将軍身亡晉地,但我們至今對晉王餘孽如今的情勢缺少了解。如今貿然出戰,怕是……”

蘇陌乖覺,已察覺出了季勳态度的轉變。他看了眼寧姽婳,見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便笑着開口道:“這個,季将軍倒是不必擔心。”

季勳眼中精光一閃:“哦?”

寧姽婳本就矮小,雖然腹部仍然絞痛,卻不再敢俯身止痛。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強忍疼痛,面上卻毫無異色。見蘇陌再次看了過來,她微微颔首,同時迅速掃了座下諸将一眼。

見此,蘇陌微微斂起笑容,道:“事實上,如今,寧将軍已對那姬孟樓的情況有了堪稱充分的了解。”

季勳沒有說話。營中諸位将領的面色愈發複雜。蘇陌面色漸沉,但還是說了下去:“自得知父親遇害,寧将軍悲痛之餘,立刻派人暗中前往晉地打探情況。如今,寧将軍手中情報已為數不少。諸位都知曉大魏與北豿議和之事,卻不知此事也少不了将軍的功勞。作為議和條件之一,她可是從北豿人口中挖出了不少情報。”

事實上,情報并非由她親自問出的,但确實是她建議皇上從北豿口中獲取情報。北豿人狡猾,擔心兔死狐悲,言語間留了不少陷阱。皇上派的議和官員心知有異,便将北豿人的話一字一句記錄下來,一并送到了陳國公府。其後的篩選整合,倒是寧姽婳與蘇陌一同完成的。但這些細節不會有人在意,說得模棱兩可些反而有助于她立威。

見座下将領面色更為複雜,寧姽婳敲了敲桌子,果然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人們眼中的輕蔑已然淡去,忌憚與其它更為複雜的情緒迅速滋生。寧姽婳将之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開了口。

“我們若将目光聚焦在‘姬孟樓’身上,便極易忽視一點。”寧姽婳沉聲道,“流落在外多年、如今也還頗為年輕的姬孟樓,究竟從何得來的能力,将他父親的手下再度整合?”

有人小聲道:“怕不是晉王死後,他手下那些人一直沒放棄罷。”

“沒錯,”寧姽婳淡淡一笑,“他們是一開始就知曉晉王在外面還有個兒子,還是根本不知卻還在堅持?”

徐厲嗤笑一聲,道:“自然是知道的,否則他們堅持下去做什麽?讓晉王的鬼魂登基嗎?”

季勳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寧姽婳平靜地将全部将領的神情盡收眼底,調整了下坐姿,含笑道:“可惜,根據我探得的情報,他們确實不知曉。這位‘晉王世子’,是六年前才被找回來的。”

徐厲滿臉不信:“那時候他都十九歲了,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這麽晚才——”

“因為,有人在待價而沽啊。”寧姽婳眯起雙眼,笑得人畜無害。

沉默。

這些将領都不是蠢人。除了自負資歷的徐厲,沒有人敢和這個深不可測的寧小将軍發生正面沖突。

“前些年,京城煙花之地有個叫樓宿的男子,左右逢源,很是吃香,發展出了不小的勢力。”寧姽婳慢悠悠地道,“他有個弟弟,對外只稱樓孟,為人木讷,不喜出門。後來,這二人在先父發現疑點、上門詢查之前忽然失蹤。”

坦然迎着面前數位五大三粗的男子震驚的目光,寧姽婳道:“那樓孟,便是姬孟樓。”

“兩人的母親生前是極為要好的姐妹。”

依然是沉默。季勳見此,便給寧姽婳捧了個場:“那晉王餘孽是如何認出姬孟樓的?”

寧姽婳笑出了聲:“這父子二人生得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懷着姬孟樓那段日子,這個京城名女支是被晉王包了的。雖然不久後晉王便離了京,那女支子也是知道兒子身份的。至于晉王餘孽為何沒有在晉王死後第一時間認回姬孟樓,不過是基于兩個考慮。”

她停了嘴,舉止悠然地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水。蘇陌适時接口:“其一,晉王餘孽茍延殘喘,無力保障姬孟樓平安;其二,就是因為這個待價而沽的樓宿了。”

寧姽婳微微颔首:“在先父發覺異常之前,樓宿這人已然在京中發展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龐大勢力。事實上,他的暴露主要還是因為他已經和晉王餘孽談妥了條件,決意離京了。”

她不得不承認,樓宿這人真的是天生鬼才。他若生于亂世,必然是個枭雄。根據情報,他也不過比姬孟樓大個五歲而已。

論起計謀,他與寧靖河當在伯仲之間;然而寧靖河在明,他在暗,這便有了天然的優勢。死在此人手中,寧靖河還不算冤枉。

——即使寧靖河勘破了他百分之九十九的算計,只要還有那最關鍵的百分之一在,樓宿便有勝算。

這百分之一,就是如今晉王餘孽的勢力範圍。

寧姽婳揮了揮手。副将劉園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小心翼翼地展開。不出所料,寧姽婳聽到了一陣抽氣聲。

“你們沒有看錯,”她開口道,“晉王餘孽的勢力範圍,已遠遠超出了晉地。而這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這兩年漲起來的。”

至于這兩年可怖的漲幅,原因依然有二。一是因為樓宿在權力鬥争中徹底取勝,二是因為糧食減産造成的慌亂。雖然氣候變冷,晉地及周圍卻先是大旱後是洪水,斷了百姓生機,也就給了樓宿可乘之機。

這張絕對可靠的地圖,在寧靖河死訊傳達寧府的那一日姍姍而來。若是它早到些時日,或許……

寧姽婳眼神微黯。

“這……皇上知道嗎?”季勳震驚地看完地圖,下意識地問道。

寧姽婳颔首。

自然知道。

她并無古人“忠”的觀念,但大魏如今的皇帝,她是服的。旁的不說,哪怕只是看在他與父親多年的交情份上,她也會忠誠于他。

營中響起了小聲的議論聲。寧姽婳低頭看了眼絞痛不止的腹部,悠悠道:“暫且到這裏罷。諸位回去好好想想,午後用過飯再來商議。”

得了這句話,座下将領紛紛起身向外走去,讨論的聲音也随之越來越大。寧姽婳目送他們走出門,終于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将軍?”

“寧将軍?你臉色好像不太好?”

寧姽婳頓了頓,看向自己的兩個心腹副将,道:“無事。就你們看,這些人如何?”

劉園武功極其高超、性格爽直,對這些彎彎繞繞卻是完全不懂。蘇陌道:“那個季勳似乎是轉而支持将軍了。徐厲魯莽,不足為懼,日後随便找個由頭處理掉便是了。倒是剩下那些人,很有些麻煩。”

寧姽婳颔首,條理清晰地将剩下那些人的名號一一報了上來:“系偉、夏弘新、銳進……這幾個人似乎是跟着季勳站過來了,剩下的橋誠、納煦、信宏、缑英才……都舉棋不定,怕是要見風使舵。剩下的都是和徐厲一般瞧我不順眼的。”

蘇陌沒想到寧姽婳竟已将這些人記了下來,不由有些欽佩。正待開口,卻見她揮了揮手,道:“你們也先下去吧,中午一起用飯。”

送走蘇陌與劉園,寧姽婳臉色頓時一綠,一路小跑進了營房。她火急火燎地褪去衣物,松了口氣。

還好,沒弄髒衣物。

她将臉埋進手心,如釋重負、腹痛如絞地長嘆了一聲。

☆、九片葉子

午飯後的會議超乎想象的順利。季勳這個老狐貍帶出來的将領極少有死腦筋的,多半已經認清了形勢,選擇了跟随寧姽婳。剩下的那幾個頑固派已然不足為懼。

大局已定。寧姽婳忍着疼痛,立刻布置了任務下去。後天就要出征,時不我待,一應事務必須立刻操辦起來。

開完會,寧姽婳立刻溜到後面換布塊。此時此刻,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哔——)的情況,甚至很平靜地叫手下士兵打了水來清洗被經血弄髒的布塊。

初秋的京郊依然炎熱難耐。浸了汗漬的雙手伸入冷水之中,一股清涼感自手延伸,驟然喚醒了寧姽婳熱到麻木的感官。她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正打算用力搓洗淡紅色水中結着血塊的布匹,卻發現水盆裏的水已經徹底紅了。

——水不夠。

這樣洗實在是太廢水了。最好還是直接去河邊。

大軍駐紮對衛生還算重視,挖的廁所多半離水源地和糧草貯存地有些距離。寧姽婳看着這一盆血水,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換了身便裝,偷偷摸出了大營,找了個地方迅速倒掉血水,擰淨布料裏的水,而後便端着放着布塊髒衣的盆向河邊走去。

她來之前已有備無患地對軍營做了一定的了解。按照記憶裏的輿圖,她很快便到了河邊。她提起衣角蹲好,取出皂角,認認真真地搓洗起來。

終究是武将,警惕性極佳。洗到一半,她感覺到什麽動靜,動作立刻一滞,目光淩厲地擡起頭,下意識就要拔出腰間的清蘭刀。然而,她對上的卻是一個士兵滿是淫/邪的目光。見她擡頭,士兵眼睛一亮,吹了聲口哨,驚嘆道:“我的老天爺,這次他們是從哪找來的貨色,居然這麽正點……也不給我們看看,不會是想吃獨食吧?”

見對方上下打量起自己,眼神放/蕩大膽,寧姽婳眸光一暗,知道他是把自己當成軍/妓了。她并不打算随便懲戒手下人,便重新低頭搓洗衣服,平靜道:“你誤會了。”

士兵興致沖沖地湊過來,挨着她蹲下——寧姽婳皺了皺眉,向旁邊挪了挪,這人卻又立刻貼了過來。他兩眼牢牢地盯着寧姽婳,口中啧啧有聲。看了半晌,他笑着道:“诶,你叫什麽,他們是怎麽把你弄來的?”說着說着,那雙手便不規矩起來,要往寧姽婳腰間移動。

寧姽婳皺了皺眉,立刻伸手拔出清蘭刀。刀刃相向,生生将士兵逼退了幾步。他狼狽地跌坐在地,眼睛卻更亮了:“喲,還是個烈性子的,怕不是富貴人家被發賣的——”

寧姽婳倏地将盆重重地放到一邊,站起了身,眼神冰冷地注視着這人。士兵身子一抖,心中莫名湧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強笑道:“小妞兒,你這個性子,在我們這兒可是要吃苦頭的。”

寧姽婳冷笑一聲:“吃苦頭的人怕不該是你吧?以下犯上,欺辱本将,該當何罪?”頓了頓,她又道:“便是你不畏本将懲戒,你今日意欲調/戲玄女,來日下了地府,閻羅王也饒不了你!”

士兵臉色一白,這才知曉了眼前人的身份——他不認識寧姽婳本人,對九天玄女下凡的傳聞卻是知之甚詳的。再看眼前這女子,膚白勝雪,絕色傾城,隐隐有些不可侵犯之感。除了稍顯稚嫩,竟無比貼合他心中九天玄女所該有的形象。他連滾帶爬地跪好,連連磕頭道:“玄女将軍饒了小的吧,小的就是嘴賤,其實不敢做出來的!”他“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口中一疊聲地求饒。

寧姽婳移回視線,收好清蘭,重新蹲下:“滾吧。”

士兵哪敢再看一眼,所有疑惑妄想都被對神明的敬畏遮蓋了過去。他又磕了幾個頭“謝恩”,便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寧姽婳迅速搓洗好衣服,回了大營。途中,她瞥了眼某個營房,随後立即移回視線。

——那是軍/妓的居處。

這是這個時代的通病。即使是寧靖河的軍隊,也有軍/妓的存在。

寧姽婳知道,自己沒必要在這緊要關頭為這些“細節”得罪士兵。無論從哪方面看,取消軍/妓都是極其不理智的舉動。

至于女權,需要到一個男女生産水平相當的時代去呼籲。在這個時代呼喊女權,無異于呼喚獵人素食。無謂的同情除了添亂,根本一點益處都沒有。

像季勳那樣,感情和理智嚴格分割開來,才是她堂堂陳國公,骠騎大将軍寧姽婳該有的模樣。

寧姽婳深吸了一口氣,迅速走進自己的營房。晾好衣物,她走向了馬廄。

她必須立刻去找李太醫。

除非她想在戰場上的每個月都體驗一遍這樣的痛楚。

——在戰場上痛到分神,怕不是想不開找死。

天色漸晚。寧姽婳先去見了蘇陌安排相關事宜。而後,她找了個借口,牽着照夜玉獅子走出營寨大門,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好在,她知道李太醫的住址。

雖然一個女子孤身前去拜訪有些不妥,但她連軍營都去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就是因為月事造訪太醫,多少還是有些羞恥罷了。

果然。李太醫聽完她突然造訪的緣由,差點笑岔了氣,連連感嘆小丫頭長大了,羞得寧姽婳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笑岔氣的李太醫一邊撫着胸口順氣一邊提筆寫了一副藥方,順便好心留她用晚膳。寧姽婳急着回軍營,便搖了頭。

頂着藥房大夫異樣的眼神抓了夠用幾個月的藥,寧姽婳提着藥包奪門而去。

腹部依然在疼。可能是因為沾了涼水、出了一身汗,還縱馬馳騁,她覺得疼痛感似乎又加重了。走到半路,她扶了扶額頭,終于發現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之前,因為擔心将士過于關注她女子的身份,她拒絕了映葭和映葦跟随的請求,沒有帶侍女。所以,洗衣熬藥都得她自己來。洗衣還好,她哪會熬藥啊!

一路郁悶。軍營內不得縱馬,她在軍營前下了馬。将缰繩交給士兵,她直接回了大營。剛進門,她便看到了一個少女。一時間,她仿佛看到了救星。

——管家夫婦的孫女幼荷。一個她認識,甚至可以說很熟悉的少女。她今年十六歲,還沒有許配人家。最重要的是,武藝不錯。就算上戰場,她也不會是累贅。

寧姽婳微微一怔,頓時松了一口氣。

好在還有管家夫婦,否則她真的只能後顧之憂不斷地踏上戰場了。

她心中一暖,還沒來得及寒暄一番,便被幼荷握住了手:“将軍這是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寧姽婳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放棄了解釋,直接抱着疼痛程度再上新臺階的肚子,慢慢蹲了下來。

她忍終于不住□□了一聲,覺得自己快哭了。

月事居然能痛到這個地步!!!

一路奔波所致,寧姽婳實在疼得厲害。幼荷連忙扶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又沖了紅糖水。管家婆素來細心,備了不少紅糖之類的物件叫她帶來,其中甚至還有好幾條衛生帶。寧姽婳捂着肚子換上衛生帶,又灌下一碗熱騰騰的紅糖水,整個人都舒坦了不少。她大感慶幸,抱着空碗笑得滿臉陽光。

幼荷抿着唇,笑得有幾分腼腆。這是個極其文靜的姑娘,相貌清秀,氣質幹淨溫和。因為做事穩妥,她從小便極受管家夫婦寵愛。她收了碗,匆匆走出營房,要了爐子等物件回來。很快,營房中便飄起了藥香。幼荷做得小心,倒沒有幾個人發現大将軍的營房中熬起了藥。

熬藥雖不是大事,但她如今處境還是極為尴尬。若是有心人偏要炒作,麻煩可就大了。

很快,幼荷把藥端了過來。寧姽婳聞了聞,一股怪味令她幾欲作嘔。她将碗移開,深吸了口氣,将一碗藥大口灌下,而後忍住到了嘴邊的咳嗽。

幼荷連忙伸手幫她拍打,并輕聲問道:“沒事吧,将軍?”

寧姽婳微笑着搖頭,而後裹緊了被子。

還是疼。不過,好多了。

寧姽婳喝了口茶,還是壓不下嘴裏的怪味。她索性不去管它,抱着地圖苦思冥想。

“将軍,時間不早了,吃點東西早點睡吧。”幼荷端來飯菜,溫聲喚道。寧姽婳應了一聲,正打算下床,便見幼荷取了披風替她裹上。

飯菜很粗糙。寧姽婳剛喝了紅糖水和藥,此時并不算餓。幼荷倒是餓了,吃了不少。等幼荷收拾了東西下去,寧姽婳大概洗漱了一下,而後回到床上,長出了一口氣。

幾個月不能洗澡的日子……我準備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腿已斷請勿打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8-06-29 23:46:46

謝謝狗狗!

☆、十片葉子

又是清晨。

寧姽婳照例練過了幾套刀法,心下暗——該到了。她于是收了刀,向寨門走去。

果然。不過片刻,一匹棗紅色的馬兒與一匹黑色馬兒疾馳而來,卻被攔在了軍營之外。寧姽婳等了片刻,眼看雙方便要吵起來,寧姽婳施施然上前,含笑道:“恭迎呼耶汗王子與烏陌爾将軍莅臨我處。只是我軍有規定,營中不可縱馬疾馳,還請二位下馬。”

讓這二人随她出征,倒是他們自己提的要求。寧姽婳稍一考慮,便撺掇皇上同意了。說到底,北豿先前暗地裏幫了姬孟樓那麽多忙,卻忽然将其丢棄,轉而與素來交惡的大魏交好,實在是令人生疑。這二人單獨行動時行蹤詭谲,倒不如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萬一真有貓膩,她直接一刀下去。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看他們的意思,怕不是将這次出征當做追求她的機會了。

可惜,她真的對兩個人無感。相比他們這種膚色黝黑、體格極其健壯高大的北豿壯漢,她還是更喜歡文質彬彬、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書生這一類型。游子吟那種渾身正氣、相貌清正的也可以考慮。

不過旁的不說,這兩人看來還是沒把她放在眼裏。北豿與大魏文化有極大差異,他們自然也不信九天玄女下凡這一套。

總而言之——寧姽婳怎麽看這兩人怎麽不順眼。

呼耶汗看了她一眼,翻身下馬,道:“喚孤玄都即可。”烏陌爾随之下馬,沉默着跟在他身後。

寧姽婳只當沒聽到,客客氣氣地道:“王子殿下與烏陌爾将軍既然來了,便先和我大魏諸位将領見上一面吧。”她轉身往裏走,完全不想多看他們一眼。

倒也不是嫌棄他們。只是終究非我族類,如今雖暫時聯合,卻終究只是暫時。加之這二人對她的态度太過令人生厭,寧姽婳實在無法對他們産生好感好感。

霸道王子/将軍愛上我?

抱歉,她不吃這一套。

她自己霸道就夠了。真嫁人還是嫁個賢惠的比較好。

走了幾步,眼看四下無人,寧姽婳舉起手,也不回頭,随意地将某個物件往後一丢。呼耶汗收手接住,看清那東西是什麽,不由目光一沉。

“二小姐這是何意?”呼耶汗握緊那塊他曾許諾“但憑此物,在下任小姐差遣”的玉珏,沉聲問道。

寧姽婳懶得回頭,直接道:“先前一直沒找到歸還此物的機會。還請王子收回此物。以及,本将如今已非府中小姐,還請王子殿下換個稱呼。”

呼耶汗眼神愈發陰鹜:“孤既然送出了,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寧姽婳随意地回道:“那就當是本将轉贈給王子吧。”

呼耶汗道:“那孤就再轉贈給寧小姐,寧小姐是收還是不收?”

寧姽婳懶得逞口舌之快,便回頭看了一眼,道:“既然王子殿下執意不肯收下此物……”她伸手,自呼耶汗手中扯過那塊玉珏。瞥見呼耶汗眼中陰鹜稍減,她忽而一笑,手中微一用力,将那塊玉珏生生掰做兩半,随手扔到地上。

“毀了就是。”

寧姽婳輕描淡寫地道。她随機擡起頭,雙眼正對上呼耶汗的雙眼,又是粲然一笑。如桃花般的灼然美貌令這個笑容顯得頗為無害。

呼耶汗唇角的弧度還未揚起便凝固了。他微微擡起頭,利用身高優勢俯視着寧姽婳,眼神晦暗難辨。寧姽婳也不在意,收起笑容,回複滿面平靜,轉身繼續走她的路。

她開心就好。

反正這人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公然翻臉。

呼耶汗死死盯着寧姽婳的背影,眼神陰鹜非常。烏陌爾沒有說話,唇邊卻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幾近于無。

正好轉彎。寧姽婳看到了,但寧姽婳不說。

呵。

愚蠢的男人,以為我怼呼耶汗你就有優勢了?

寧姽婳暗地裏翻了個白眼。

出征自然不是一句話的事。寧姽婳所需處理的事務只會多,不會少。等一切吩咐下去,已是深夜。若不是幼荷提醒,她多半會錯過午餐與晚餐。她伸了個懶腰,提起婆娑刀,向外走去。

坐得久了,骨頭都木了。但她精神緊張,還沒有困乏之感。明日一大早就要出發,已經不剩幾個時辰。與其現在去睡,明日清晨精神萎靡,倒不如活動活動筋骨。

一套刀法舞下來,她稍稍平複了稍有急促的呼吸,随後橫刀于前,微微眯起雙眼。

處理了幾日繁雜的事務,她已全然平複了心情。父親雖死,她還活着。父親沒做到的,她替他做到。

況且,相比老實嫁人、相夫教子,持長刀馳騁沙場,才是她心之所向。

……或許她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性子罷。

但既然有了機會,她不想錯過。

她想橫刀立馬,想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想手起刀落、斬敵将于馬下。她不介意讓這張魅惑衆生的臉添些傷疤、染上血色,不介意讓嬌生慣養出的白皙皮膚化為焦黑、為蟲蛆所噬,自然也就更不介意她本就污濁的名聲再臭些。她死過一次。人間疾苦,她自負有所體驗;世間極樂,她亦不吝舍棄。她一向是沒心沒肺的,只在意真心誠意在意自己的人。她不屑于在意各懷鬼胎的追求者,亦不屑在意汲汲營營的诋毀者。說到底,她所求的,無非“無愧于心”四字。

換而言之,她開心就好。

上輩子,她是怎麽死的?

三十三歲的未婚女子,用半輩子起早貪黑、省吃儉用拼出的一套房脫離了那個重男輕女到了極致的家庭,還沒來得及享受卸下重負後自由的空氣,便在公司例行體檢時查出了絕症。不出半年,她便躺在醫院動彈不得,而且身無分文。家人聞訊趕來,完全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只顧着拉扯一大堆親戚和醫院掰扯。

她命賤,又心如死灰,最後還是很快就死了。也不知那些所謂的“家人”最後從醫院拿了多少錢,她的屍體最後又去了何處。她早就被父母的絕對掌控和逼婚吓怕了——事實上,她二十七歲時差點被逼着嫁給了一個五十二歲的鳏夫,只因她“年齡大了不值錢”,那個鳏夫小有積蓄還沒兒女。若不是朋友罵醒了她,她說不準真地滿心絕望地嫁人了。

說來可笑。她上輩子自卑了一輩子,讨好了所有人一輩子,好容易決定拼盡一切也要為自己而活,最終還是落了個凄慘下場。也不只是哪路神明看她可憐,讓她穿了個越。上輩子渴求了一輩子的姣好容顏、美滿家庭、炙手權勢、敵國財富、無盡愛慕,她忽然全都有了,反而不在意了。至于這個時代的忠君觀念、貞操觀念,若不是為了家人,她完全懶得在意。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皆是是過眼雲煙罷了。

剛穿越過來時,她還只是個嬰兒。得到父母毫不掩飾的寵愛時,她幾乎受寵若驚。這一世的優渥填補了她上一世個性、修養上的諸多不足,加上遠比這個時代開闊的眼界和知識面,她知道自己不甘于做一個普通的女人。

如果遇上了合适的人,她并非不願為他成親生子。但上輩子三十三歲沒結婚她都沒在意,這輩子單身一輩子也無所謂。實在不行,國公府交給弟弟就是。

所以,只要別傷及家人、別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其他的,她開心就好。

但現在,她爹爹死了。

算上今日,已經死了六日了。

明日便是頭七,家人想必已備好祭祀之物了。只是,還是沒有人為他收屍。

已經不是她開不開心的問題了。

姬孟樓,樓宿。

這兩個人,必須死。

不知不覺,寧姽婳已練了一個時辰的刀。不知何時,睡眼惺忪的幼荷倚在門邊,呆呆地看着她,卻始終沒有出聲提醒。

——收勢。

寧姽婳收刀入鞘,徑直向營房內走去。經過幼荷身邊時,她頓了頓,開口道:“回去睡吧。”

幼荷半閉着眼點了點頭。見她進屋,寧姽婳關上了門,順便看了眼某個方向。

門悄然無聲地合上了。呼耶汗發出一聲低笑,道:“她早就發現我們了?”

烏陌爾沒有回答。

“刀法不錯,”呼耶汗自顧自道,“說不準,她真能讓樓宿吃些苦頭。可惜,若真讓她滅了姬孟樓,下一個,就該是北豿了。”

烏陌爾低聲道:“屬下明白。”

呼耶汗看着寧姽婳緊閉的營房大門,低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月色之下,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作者有話要說: 給自己的預收文做了兩個封面,竹子自己畫的哦~戳進專欄就能看到,自以為不錯。

☆、一個桃子

京城離晉地并不遠,最多兩日路程。翼城就更近了,半日便可到達。

大軍一大早開撥,正午恰好到了翼城。押運官已備好了一切,只等大軍到達。

那可是四十萬大軍。早晨出發得早,軍隊雖吃得飽了,卻也餓了。一見城外排成排的大白饅頭、大塊肥肉,他們眼睛都綠了。寧姽婳帶着兩個副将上前,押運官連忙行禮:“見過三位将軍!”

寧姽婳颔首,道:“晉地如何了?”

押運官道:“如您所料。”

寧姽婳看了眼蘇陌,蘇陌意會,轉身離開。

午飯備得豐盛。寧姽婳到底是女兒家,吃不下太多,只是陪着呼耶汗與烏陌爾兩尊大神。季勳、劉園與押運官作陪,一時六人倒是言笑晏晏,一副大魏北豿一家親的模樣。

誰都知道,這是假象。

吃過午飯,再次啓程。已是秋季,天氣勉強還有幾分涼意。寧姽婳提起婆娑刀,翻身上馬。

走了沒幾步,呼耶汗與烏陌爾不聲不響地湊了過來。寧姽婳看了他們一眼,沒有阻止。

與此同時,不聲不響的——二十萬大軍在蘇陌的率領下分兵離去。

劉園收到消息,對寧姽婳不聲不響地做了個手勢。寧姽婳微微颔首,面無表情地撫了撫照夜玉獅子的鬓毛。

她才不會傻到真的在北豿人面前下決策。

照夜玉獅子慢悠悠地邁着步。漂亮的黑色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

直到傍晚安營紮寨,呼耶汗才發覺軍隊的人數有變。他目光陰沉地看了眼寧姽婳,寧姽婳卻只是溫和一笑,道:“還請呼耶汗王子與烏陌爾将軍早些休息。”

不等二人回話,她轉身回營。

軍營的講究是很多的。安營紮寨的地形、木材、搭建都頗耗時間精力。為了防疫,廁所、垃圾的安置也需好好準備。同時還要生火做飯。一番安排下來,本就累極的寧姽婳幾乎想一頭癱倒。

但是——不行。

寧姽婳微笑着陪呼耶汗吃罷晚飯,裝模作樣地回營房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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