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畢生難忘,她不确定坐到終點去,還是在最近一站下車。她實在怕判斷失誤,他就不容易找到她。更糟糕的是,她身上沒有現錢,兜裏只有幾顆糖。

跟在他旁邊這數天以來,一直是這樣,糖被吃掉,就迅速被補給,再吃再補。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她低血糖,他是知道的,這幾天來,看她因為天熱不好好吃飯不怎麽開口管,卻喜歡不動聲色做這些事……

幸好最後有人送舒楚去了地鐵裏的警務室。一個多小時後,晏衡才出現,接到了她。

見面倆個人都沒說一句話,沉默着走到出站口,再上出租車。

當時,她羞怯自己太笨,沒見過世面,給他添麻煩了,見他不發一言,更認為是自己惹他生氣了,等到下車了,人還戰戰兢兢的,低着頭站在他旁邊。

紅燈轉綠燈,可以通行了,他突然牽起她的手,同時說了句什麽。

噪音大,聲音小。

她仰起頭,大聲說“什麽”,他卻怎麽也不肯再說了。

舒楚只記得,那時候,他眼睛裏有些紅。

不過之後,她刻意回憶過很多次,最後結論是光線問題,自己看錯了。

後來,他帶她到了一間公寓,給她安排好房間,說自己要出門一趟。臨走前給她留下錢,讓她等下自己叫餐吃。

她問他回來的早嗎?他說很晚,叫她不要等。

她有些失望的“哦”了聲,卻還是等到很晚,半夜迷迷糊糊聽到門響,她就眯着眼睛去看,發現他進來後,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在自己一米半外的沙發上坐下,守着她,煙草氣味混着外間涼氣飄向她。

舒楚安心翻了個身,唇角悄悄上翹,心裏……有些釋然了。

因為前一天,是她的生日。而他不在。

☆、九

被提示到站的聲音從回憶裏喚醒,下車站內轉線,舒楚看見有好多年輕人拎着行李箱從自己身邊走過。他們神色略帶疲倦,極少結伴,腳步匆匆。

這個城市有超過八百萬的外來人口,每至過年期間,城市淪為空城,媒體熱衷報道這一現象。

她當然也算是其中的一員,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過年了,他們尚且有家可歸,而她卻沒有。

曾幾何時,晏衡在她讀大學城市租下的那套兩居室,她把它當成家,但後來他不在了,那裏于她而言,也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下了地鐵,她從小區門口的便民生鮮超市買了聖女果,雞蛋,打算今晚回家做意面和煎蛋,本來只拿了一人分量,但是後來想了想,又多買了一些。

外賣再精致,也不如自己做得健康。晏衡在生病,放着他坐視不管,她實在辦不到。

不過有了上次熬粥他不在的教訓,舒楚本想回去敲門确認下他晚上是否在家,但出電梯,轉個彎,看見他人居然站在自己家門口抽煙。

“你站這兒幹嘛?”她見他下身穿着一條深色長褲,上身是件薄毛衣,“怎麽穿這麽少?不冷?”

“本想看你休息好了沒,再帶你出去吃飯。但門不小心帶上了。你不在家,只好等你回來。”他之前住的地方可以靠密碼和指紋開鎖,這裏不行,他下意識帶上門,才想起沒拿鑰匙。

“那要是我今晚不回來了你怎麽辦?”她推開門,他很自然得跟在她身後進去她家。

“不可能。”

她剛想反駁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但話沒出口,他就特別理直氣壯地說,“你肯定不舍得不管我。”

一語道破真谛。

多買的菜就是證據。

舒楚假裝沒聽見這話,默默把東西拿去廚房,從冰箱裏找出意面、火腿、西紅柿醬……

“我上來時,見樓下五金店關門了。不過可以打114問問有公安備案的開鎖電話。”她在廚房裏邊準備食材邊大聲說,“可快過年了,要是那師傅離這裏遠,上門速度恐怕不快。”

“沒關系,我沒有急事。”他從桌下抽出一本雜志,剛翻開一頁,好像想起來什麽,“對了。”

“怎麽了?”她從廚房探出頭來。

“也沒什麽,剛看你買菜了。所以就想問問,我們晚餐吃什麽?”

舒楚:“……”

意大利面做起來沒什麽難度,她很快做好,吃完把自己和他的碗刷了,開鎖師傅也上門了。

他們這裏走廊的燈不是聲控的,不會随随便便滅掉,但依然不夠亮,舒楚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應用,師傅借着這個光亮,操作逐漸順暢。

可等到門被打開,開鎖師傅居然獅子大開口,要多收100。

舒楚氣不過,“剛剛在電話裏,我們明明談好收200的。”

“姑娘,你這鎖可不好開啊,要換個人,能有我老劉手腳這麽利索嗎?萬一打不開,指不定你們今晚上就進不去門了。”

“可您這不是不守信用嗎?”舒楚死死拽住晏衡的袖子,就是不讓他進去拿錢包。

開鎖師傅胡攪蠻纏,“看你們也不像差錢的,大過年的,我可是轉了好幾趟車過來的。”

“那也不行,您再減50!”

開鎖師傅一咬牙,一跺腳,真跟下了多大決心似的,“那行吧,就250!”說完用手擋着嘴跟晏衡說,“哥們,你媳婦真會過啊……”

“她一向如此。”他嘴角彎了,然後走到門口,從衣架上挂着的大衣裏拿出錢包,取出三百塊錢交給開鎖師傅。

“有零錢嗎?”開鎖師傅說,“我找不開。”

晏衡說:“哦,那就不用找了。”

“爽快!嘿,祝你們小兩口新年快樂!”開鎖師傅歡歡喜喜拿着三張粉紅色的鈔票,哼着小曲去乘坐電梯了。

“你沒有零錢,我有啊。”她氣憤追着他的腳步,進了他家的門,“做什麽要多浪費50塊錢?

“別氣了。”他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反倒哭笑不得,很順手地拍了拍她頭頂,心裏說誰讓那人嘴甜。

“別動手動腳的……”她小聲嘟囔一句,他不知道是不服還是故意吓唬她,湊近她,正想進一步“動手動腳”,誰知道他手機這時響了……

舒楚後怕地拍拍胸口,轉身決定回家,可剛打開門,已經走回來的晏衡把手機放到了她耳邊,“是黎乙。他要和你說。”

舒楚疑惑地接過手機,“喂”了聲,那邊黎乙說,“舒小姐是這樣的,本來我和女朋友要回國度假,但是現在計劃有變,我們去不了了。酒店已經不能退了,我在國內就認識你,你看要是就這麽作廢實在是……”

這是什麽鬼……

還酒店退不了了……

晏衡一個月前就說會陪她過年,黎乙來這一手,就算不是晏衡的意思,也是要成他之美。

舒楚瞪了眼已經沒事人一樣拿杯子去接水的晏衡,對着電話那邊說,“黎乙,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後天要去西寧一趟。新年假期也打算在那邊過了。”

“大冬天去西寧?舒小姐你對那邊很熟悉嗎?”

“還行吧。”王應天老家在西寧,他回去發展後很快娶妻生子,她曾經去西寧參加他孩子的滿月宴。那次舒楚還去了塔爾寺和茶卡鹽湖。

這回她是去和客戶碰面,剩下時間打算窩在客棧看電視劇,看書,并沒打算非要去哪玩。熟悉不熟悉其實不重要。

“那還真巧。”黎乙反應很快,“我和我女朋友原先是要去三亞,現在改去西寧了。本來還不知道怎麽玩,現在有舒小姐作伴,我就不擔心上哪玩了。”

“黎乙,你……”舒楚感覺快哭了,剛要再說什麽,手機卻被晏衡抽走了,他把一杯水塞到她空了的手裏,轉身走去窗邊繼續講電話。

“西寧?”他皺了皺眉,“那你可得替我帶幾件衣服回來……”

跟在他身後聽動靜的舒楚,對着他背影揮拳頭,他倏然轉身,她趕緊收了手,恨恨喝下一大口白開水……解氣。

經過商量,黎乙和女友坐飛機過去,舒楚和晏衡自駕。他的車更大性能更好,舒楚的小車就只好閑置了。

她是不想和他一起出行,但她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絕。

其實自從上次,舒楚拉着葉乾向晏衡介紹是自己男朋友沒成功後,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舒楚真心不知道她和他現在是怎麽個走向。

黎乙的把戲,她不是看不出來。然只要一想到晏衡病着,還那麽老遠過來陪她過年,她就不忍心拒絕他同行。

後來她想多和他相處,也許不算壞事情。既然嘴說不通,不妨就趁這次出門,讓他見識下現在的自己,到時候他說不定就會嫌棄。

臨走前一天上午,他們去超市采購食物,他往推車裏放一樣,她往外拿一樣。

一來二去,他就很有意見,她卻說:“你酸奶已經拿好幾樣了,你還要拿還要拿,你是有錢沒處花要承包超市所有品牌嗎?”

“你不是愛喝?”她照顧他這兩天,發現她口味确實變了。現在的舒楚,喜歡黃瓜味的薯片,酸奶,抹茶夾心餅幹……

那天她站在他面前怎麽說的來着?以前喜歡的現在不一定喜歡了。

可是這又有什麽關系?時間在他們之間掘了一條鴻溝,那再填上不就完了?他觀察力不差,不需要她特別說,他會一樣樣發現她的喜好。

至于現在拿不同品牌的酸奶,也是想看清楚她最愛喝哪種。

“愛喝也不能傻喝啊。”恰巧走到飲品櫃臺,看見某品牌的瓶裝咖啡,“又出新口味了?”

不知道她說的哪個,晏衡便從左到右每個口味拿了兩個,“那多拿幾瓶,路上喝。”

“要喝你自己喝……”她眼睛裏的光滅了點,“我戒咖啡好幾年了。”口裏這麽說,手上這次卻沒把他放進去的重新拿回去。

晏衡看着購物車裏一大堆玻璃瓶裝咖啡,托着下巴恍然悟了。

所謂戒咖啡百分之八十是假話。

她最愛喝的是咖啡,不是酸奶。

第二天早晨出發的晚了,兩個人誰也沒來得及吃早飯。

上高速前,看見一個煎餅攤,舒楚把車停在路邊,下車買了個煎餅,抱着紙袋上車,吃的“嘎吱、嘎吱”的。

“你怎麽不知道給我買?”

“你不是不吃這種東西。”她貓着腰,伸手到後排座位上,拿出一盒巧克力派,“給,你吃這個。”

他沒意見,拆開包裝吃。明明是很容易留下碎屑的食物,吃完一整個,嘴唇上卻幹幹淨淨的。

吃的有點噎,晏衡擰開瓶裝咖啡的蓋子,看見她在看自己,問:“要來一口嗎?”

舒楚舔舔嘴唇,“不喝。別誘惑我。”

“那等下換我開車。”他說,“我怕你睡着。”

“不用了。我有秘密武器。”她調整車上廣播的調頻,一段廣告後,廣播裏傳出特別陰森可怕的聲音,是播音在講鬼故事,“聽這個就不困了。”

“你不害怕?”晏衡一副欲笑不笑的樣子,現在從她成熟做派裏發掘幼稚的一面,是他的樂趣所在。

她把聲音調大一點,大口咀嚼煎餅,兩腮鼓鼓囊囊的,“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試想一下,如果半夜三更,你身在異國他鄉為了趕一趟飛機,要穿過一條一個人都沒有的小街道去大路上打車。你是怕突然出現一個鬼,還是怕突然出現一個壞人?”

“也是。鬼太虛無,壞人卻很多。”他抽出紙巾給她擦嘴角的碎屑,“不過我們怕的東西還真不一樣。”

舒楚躲開他的手,“這世界上還有你怕的?”她記得曾經給他講那些農村裏流行的鬼故事段子,他好幾次居然還給聽笑了,氣得她牙癢癢的。心想您就是不怕,至少也裝得怕一點,尊重下我的勞動成果好不好……

“當然有。不過有個好辦法,能一次性解決我們兩個的問題。你以後再去偏遠的地方,不妨帶上我。”

“什麽意思?”

“你帶上我,如果有壞人,我能護着你。”他的手心在她手背上搭了一下,感覺涼,直接将車裏暖氣調到更高檔位,“這樣我也不用害怕你會遇到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吃黃瓜味的薯片,抹茶餅幹就……寫上去了……

☆、十

“你帶上我,如果有壞人,我能護着你。”他的手心在她手背上搭了一下,感覺涼,直接将車裏暖氣調到更高檔位,“這樣我也不用害怕你會遇到危險。”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拿出濕巾擦手擦嘴,完了和其他垃圾團一團,假裝沒看到不遠處的垃圾桶,而是走去馬路對面扔了垃圾,然後才回來繼續開車。

中午快開到保定,舒楚提議進城去吃驢肉火燒。她認為反正今晚到不了西安,那麽下午能到太原就成。自駕就是為了享受在路上的過程,何不邊走邊吃好好享受?

晏衡表示沒意見,就是詳細詢問了下舒楚,什麽是驢肉火燒?

天氣很冷,外面風呼呼的,他們的車好像一座漂移的小島。她自如握着方向盤,超了一輛開得特別慢的車才說,“就是把熟驢肉切碎,再和焖子還有青椒碎,夾進火燒裏去。整體有點類似Chinese Hamburger。焖子是一種肉湯做成的凍狀食物,火燒是燒餅……”怕他不懂,她解釋得特別詳細。

“不知道味道如何?”驢這種動物對美國長大晏衡來說有點陌生,見都是在中國見的,肉就更加沒有吃過。

他們下高速再到在市裏找到驢肉火燒店,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

舒楚要了兩個精肉的,又要了兩個帶焖子的,再給自己點了一碗小米粥,給晏衡點了一碗海帶湯,最後還拼了一盤青蘿蔔絲和木耳的涼菜。

“好吃嗎?”她看他拿起一個純瘦肉的咬了一口,睜大眼睛,特別期待他的答案。

晏衡表情有點複雜,舒楚心髒都提到嗓子口了,“不好吃?”

“好吃。”他再咬下一口,“有點像牛肉,但又有點區別。這個外面的餅很脆,是挺香的。”

聽他這麽說,她放心了。

在外國長大的人本來應該挺習慣吃肉食,不過晏家是典型的父權家庭,傳統文化對老一輩影響深刻。晏衡從小耳濡目染,所以即使他是個ABC,但是和一般的華僑仍然存在區別。

“那我們再帶幾個做晚餐嗎?”舒楚小口品嘗着美食,跟早晨狼吞虎咽吃煎餅的她完全兩個人。

“晚上可以吃別的。”晏衡說,“而且留點念想,下次可以再來。”

這話舒楚同意。反正自己離得這麽近,等夏天暖和,白洋澱的荷花開了,再來當地品嘗美食不是什麽難事,但是對晏衡來說,恐怕沒那麽容易,“等你回美國,還怎麽再來?”

他沒有搭她的話,吃了幾口火燒,再去喝湯,夾涼菜,如是往複幾回,順序都不帶亂的。舒楚以為他是餓了,顧不上回答自己,沒當一回事,自顧自喝粥時,聽見他說,“回去也可以再回來。”

“那你這次什麽時候回去?”她問完低頭咬火燒,卻忍不住偷偷觀察他的表情,“年後?”

“嗯,差不多。”

得到肯定回答,她的心竟莫名跟着跌下去。他離開了,她該感到輕松才對,可是怎麽難過起來了。

彼此無言吃了一陣,舒楚故作語氣輕松地問他,“你年紀也不小了?想過找個合适的人結婚嗎?”

“你現在是說我老?”他挑眉,嘴角卻彎起。

“我可沒那個意思。男人是越老越值錢的,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不過你說的也對。”他點下頭,用湯勺攪拌剩下的半碗湯,似有心事,“有些事情确實該考慮了。”

她心抽了兩抽,默默站起來去找洗手間了。

冬天是個蕭索的季節,樹木失去茂盛的葉冠,偶爾能見到枯枝桠頂着的鳥巢,天高雲淡,拖着或藍或黑尾巴的喜鵲不斷掠過視線。

從保定出來以後,已經換作晏衡開車。

舒楚看了一會兒窗外,感到十分無聊,拿出平板電腦看提前緩沖好的電影。但沒看到半個小時,眼皮就越來越沉。晏衡看她困了,不再跟她說話,還把車裏音樂關了。在很安靜的環境裏,舒楚沉沉睡過去。

而等到她再醒過來,車已經停了。

她迷茫地看窗外,發現天空完全黑了,遠處有模糊的建築物輪廓,竟還是偏西方的風格。

她迷迷糊糊問了句,“晏衡,這是哪?”卻沒有得到回應,揉着眼偏頭一看,駕駛位上哪還有晏衡的影子。

她剛要拉開門下車看看是怎麽回事,左側車門開了,涼氣跟着鑽入。

“醒了?”他已探身進來。

困意沒去的舒楚低低嗯了聲,“到市裏了?”

“太繞了。不進市區了,我找到一家度假村,剛問過了,還有房間。”心許是光線不足的原因,她這個角度看他臉部輪廓很深,“把外套穿上,我幫你拿行李。”

“晏衡——”舒楚叫住正要折身去掀後車廂的他,但真等到他疑惑看向自己時,她卻搖了搖頭。

好像有哪裏不對勁兒,可是她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

大概是因為位置偏僻,加上快過年的原因,舒楚發現度假村偌大的停車場,竟就停了三四輛車。

他單肩背着自己的背包,另外一只手拎着她的行李箱走在前面。她的箱子輪子摩擦地上鋪的鵝卵石,産生了挺大的噪音。

他開了好幾小時的車,舒楚有點不好意思再勞累他,中途要搶過來拉箱子,可他就是不同意。她也只好讪讪跟在他身後,雙手插在羊羔絨外套口袋裏想,這個人可真是倔。

剛才舒楚沒醒時,晏衡已經開好房間拿到鑰匙。他們按照導向标找到要入住的房子,他把雙肩包挂到她箱子提手上,用鑰匙打開了門。

很大一股潮味兒撲鼻而來,舒楚咳嗽了聲,走去開窗戶,發現早已經被人打開……可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味道?

晏衡打開大廳的所有燈,舒楚回身看清了別墅內部大致的布局。

她站在靠窗戶的西南角,正前方是客廳的主體空間,豆綠色式樣樸拙的組合沙發,前邊是挂式電視機,緊挨着西南角有個壁爐。再向自己左側看,是上樓的樓梯,正西面有一扇門,她推測是洗手間。

舒楚覺得挺好,但晏衡皺着眉頭,似乎對這裏不是太滿意,不過沒有講出來,只跟她說:“你可以稍微整理一下,我們去餐廳吃飯。”

“不用整理了。”她從随身小挎包裏拿出一張面紙,一個小鏡子,把唇膏一點點擦去,“等我下,我去個洗手間,我們直接過去。”她推開洗手間的門進去。

關門瞬間傳來晏衡的聲音,“那我把箱子放上去。”

舒楚說了聲“好”,看着鏡子裏自己一會兒,最後把隐形摘了,換上一副細金屬框的眼鏡。到晚上了,氣色比白天壞了一半,有個眼鏡好歹能遮一遮。

去吃飯路上,習慣走前面的人,突然步速慢了很多。她總是走着走着就超過他了。

“你這樣很好看。”發現她探尋的目光後,他主動開口解釋原因。

忽然被誇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餐廳遠嗎?”只得岔開話題。

“大概十五分鐘。”他說着傾身過來,把她的連領帽掀上來,給她戴好,見她往後躲自己躲得腰都彎了,“我就那麽可怕?”

他呼吸的熱氣迎面撲過來,她臉上燒起來,“沒啊,正常的脊椎條件反射。”頸部繼續後撤。

趁舒楚不注意,晏衡的手繞到後面向前攬她,她站是站穩了,但額頭因此擦到了他的嘴唇,“你……!”

“也是脊椎條件反射。”

“……”

他們去了餐廳才知道,廚師剛剛已經下班了,不能正常供應熱菜熱飯。不過有一個櫃臺在賣方便食品,舒楚過去買了可以沖泡的粉絲,打算從車上拿點火腿腸掰進去,再吃點面包、榨菜好歹對付下。

不過她這個想法并沒能實現。

因為他們回到住的房子,進門的那一瞬間,她看到餐桌上不僅有現成的食物,還有點燃的蠟燭,紅酒,矮胖的花瓶中插着鮮花。

“這怎麽回事啊?”她下巴都快驚得掉地上了。

他摘掉手套,又把她剛才吃驚手不穩掉到地上的食物放到旁邊臺子上,“過去吃飯吧。”

晏衡催她,自己沒動,先把門口所有燈的開關摁開,随即再準确的把門廊處,和客廳正上方最亮的那處燈源關掉,只留下壁爐和餐桌上方的燈光,走過去,他把蠟燭滅了,為她拉開座椅,斟好紅酒。

“謝謝。”舒楚看了遍四周,端杯喝了口酒,開始慢慢切自己盤中的雞肉,“我們進來時,屋子裏有潮濕的味道,說明這裏的确很久沒人住過了。應該……就是趁我睡着時準備的。”

“何以見得?”有點小聰明的姑娘還是挺可愛的,晏衡笑着想。

“因為我們進來前,窗戶已被人提前打開散氣了,可還是有很重的味道,說明散氣的時間不長。從招待處到別墅這裏,有一段距離,如果是在你開房後,服務生過來開窗的,那有可能會和我們迎面遇到。”她搖了搖頭,“但是服務生應該不會那麽做,因為提前幾分鐘開窗,根本達不到散味兒的效果。他們何必多此一舉?所以窗子應該是在至少半小時以前打開的。而你進門時不太高興,是……不滿意他們的辦事效率。故意帶我去餐廳兜一趟,也是想拖延時間讓他們把食物擺過來。”

“你是不是偵探小說看多了?”他小口啜酒,笑,“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臨時決定帶你來這裏?”

“那,田螺先生,為什麽你會帶我來這裏?”

“還記得中午你說的話嗎?”

“哪一句?”

“說我不小了,該考慮結婚了。”

她“呵呵”了兩聲,扶住頭,不敢跟他直視,有想捶胸口的沖動。他這麽說,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突然想在這裏跟她求婚?

“下午開車時,我想了想,你那話說的有點道理。”他頓了頓,“但結婚也不急于一時。”

舒楚胸口憋着的氣這才吐了,胡亂把肉塞進嘴裏,“這個真好吃。對了,你這麽短時間怎麽找到這裏的?朋友推薦的,還是手機APP搜的?怎麽服務這麽周到?……”她一緊張就不停說話,這個毛病從小就有。

“小楚。”他突然走過來,居高臨下與她對視,然後把她的頭摁到自己胸口,“我們重新正式在一起怎麽樣?”

她懸在盤子上方的手突然很麻,手裏刀叉“乒乒乓乓”落到了盤子裏……

☆、十一

離得近,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時身體的起伏。他今天連毛衣都沒穿,脫了輕型羽絨外套裏面就是一件襯衣。

“我們不一樣。”她沒有強硬掙脫他的桎梏,而是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下,等他松弛了,才反手一點點拿掉他的手,“我從小到大,都是靠施舍長大。先是村裏的人,然後是我大伯,再是你家……我也并不優秀,今天所得到的無不是比別人付出加倍努力換來。而你不同,你在國外上學成績一直拿A+,小組活動永遠做leader,明明不是長孫,卻自小被默認為接班人。”

他搖頭直笑,“這些就是五年前你走的原因?你對自己沒自信,難道也對我沒信心?”

“不是的!”舒楚往後退半步,被椅子絆到險些摔倒,幸好他及時往上提住她的衣領,她感到些微窒息,“從來不是自信心的問題,從來都不是!你說我浪費了你11年的時間,那我這11年的時間呢?晏衡,我從16歲就喜歡你……可是人年紀輕時,能由着心做選擇,長大了卻絕對不行。”

“……不行?”他被她這話氣得反而點了兩下頭,“當初我怕你介意,由着你走。你又告訴我什麽?你說相信你母親的為人……從不信報告是真的。”他眼睛裏紅色的血絲似快要斷裂,聲音沙啞,“爺爺騙我,小叔和照顧我長大的阿姨幫着他,然後連你也……”

“是,你想跟我在一起我知道,可我只想你過得好!”已經控制不住眼淚,不管多狼狽,任它們留下來,她哽咽着說:“但你爺爺看不上我,打心眼裏覺得我配不上你。我在杭州見的那個什麽不相幹的木先生,他都記得我曾經出現在葬禮上。更何況那些和晏家有合作關系的人?你想沒想過,不要說結婚!就算只是在一起,被那些人知道,他們怎麽看你?媒體會怎麽寫你?到時候,別說你有一份DNA報告,就算你有一萬份,那又怎麽樣?他們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會說我們是亂倫!難道你要給你那些野心家大伯們可趁之機?晏衡,想想你爺爺,想想晏家……”

“倒也是,我現在明白了。”他笑着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半天才擡頭看着她,“爺爺臨終前走的那步棋,從來不是怕我看穿,高明之處就是賭你在乎,賭你寧願離開,也要成全我所謂的好生活。”

他将桌上的杯子掃到地上,刺耳的聲音,讓舒楚想起黎乙說他五年前手受傷的原因,那些雕塑的碎片想必比玻璃酒杯更加鋒利……

猛然她頭痛得厲害,神經線同時牽動着牙龈和槽牙也異常難過。

“對不起。的确從前存過依靠你的想法,對你的喜歡也是真的。但我那時候畢竟年紀小,有很多不成熟的想法。希望你現在明白。”舒楚說完轉身抿了把臉上樓。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該心軟。知道他搬到她家對面就應該避開他。說什麽他病了離不開人照顧,其實,完全就是在放縱自己的私心接近他。

如果最初就能做到鐵石心腸,他們不會鬧到現在的局面。

畢竟,留下誤會,好過重新揭開舊傷疤。

舒楚到半夜都沒睡着。

兩點多,她從床上坐起來,發了會兒呆,轉頭看外面的天空居然是慘淡的暗紅色。她胸口悶得厲害,推開玻璃門,走到別墅二層的半圓露臺上透氣,卻有濃重的煙草味道大肆鑽進鼻中。

她視線轉向他所住的房間露臺方向,發現他人并不在那裏,只一把椅子歪歪扭扭靠在雕花鐵欄上,而連接房間與露臺的推拉門未完全掩上。

他剛剛病好就不關門,是嫌上次病得太輕,好的太快?

她明天還想自己先離開,如果他的病死灰複燃,她肯定就又走不了了。

她握着鐵欄杆的手,不知不覺加重了力氣。他們晚上鬧僵了,她如何也不能過去敲門提醒他關門。

……

頭腦一熱,她目測兩個露臺間的距離大概也就半米,自己腳長手長肯定可以輕松翻過去。于是把上身那件礙事的厚絨睡衣脫掉了,只剩下一件貼身的背心和下身的睡褲。

然而當腿踩上護欄的雕花空隙,手撐在上面剛要邁腿,腰卻被人狠狠勒住了……

“你瘋了!”他喊得聲音不小,如果不是度假村淡季沒什麽人,這音量絕對會吵醒四鄰。

露臺角落裏堆着很多破紙箱,還有兩只報廢的舊座椅。剛才,她沒特意往那裏看,所以根本沒察覺他躲在那裏!

舒楚扒開他的手臂,雪白的胳膊在深夜的露臺上揚起來,捏緊的拳頭氣恨恨的要去捶晏衡的頭,但實力懸殊,她根本無法成功。

“你混蛋!”她大罵。

他不作聲由着她發火。半夜偷偷翻過來,确實有些沖動。可是喝了那麽多酒,卻毫無睡意。他只是想來看看她。沒想到都準備回去了,她竟然起來了。他怕吓着她躲在旁邊,直到看見她居然要幹和自己一樣的事……

“我剛剛要過去是……!”舒楚語塞。攀爬護欄的原因,她的确說不出口。

“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太冷了,她用雙臂包裹住自己,忽然而至的委屈很莫名,搞得鼻子也跟着酸酸的。

晏衡沒再追問,僅是張開手臂,将抱着自己的女人整個擁進懷裏。

她重新躺上床後,原本以為他會從正門離開的,誰知道根,本,沒,有……她眯起的眼睛,看到他推上玻璃門後,朝自己走過來。

糟糕,他剛才看見自己要翻鐵欄……現在該不是會錯意了吧?

“不需要你去找我,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他站在床頭,矮下腰來親了下她的額頭。那碰觸很輕微,卻親密溫柔,令人無法拒絕……

昨天晚上大鬧一場,兩個人誰也沒有好好吃晚飯。而半夜又來了場“加時賽”,等到了早晨,舒楚感到自己簡直快虛脫。

昨天從餐廳買的方便粉絲派上了用場。他們吃完再到上路,除必要情況,兩人都又尴尬又默契的不怎麽和對方說話。

晏衡昨晚喝多了酒,舒楚不讓她開車,自己硬挺着開到西安,卻因為沒有休息好,怎麽也開不動了。

他們在市裏找了一家餐廳,舒楚趁他去櫃臺點餐,從自己包裏翻出一粒頭痛藥,就着服務員剛剛端上來的檸檬水喝了,然後無力趴到了玻璃餐桌上。

“還難受嗎?”他沒有坐到對面去,而是坐到了她旁邊。

她趴在自己胳膊上不起來,一方面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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