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她心裏只有一個感覺:完了,什麽都完了。
……
舒楚滿臉都是淚。
手從他手臂內側勾進去,手指向上摸索到他的背心時不由加了力度。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一直在呢喃着叫他的名字,但聲音越來越微弱,是被升騰的情緒逐漸抽幹了力氣。
喜歡一個人好多年,最不願看見那個人對自己失望,因自己受累。可是靠近彼此取暖的本能又難以違背。如是,她矛盾的活着,每至夜闌人靜,備受煎熬。
……
窗子未合嚴,冷風絲絲縷縷鑽進客棧房間,她含糊說了聲“冷”,他便抱她上了床。
他頭發還帶着濕氣,就上錯了一點,讓她埋在自己肩上。怕她不舒服,也把毛衣脫了。她迷迷糊糊去解他裏面襯衣的扣子,都到了第三顆,卻被摁住了手。
“睡吧。”他偏頭在她頭頂上親了一下。她低低“嗯”了聲,從他肩上滑下來,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來,舒楚身邊是空的。
她走去拉開窗簾,雪光瞬時把屋子映得亮堂堂。她摸出電話,想打過去問問他是否回賓館了?但還沒點到電話簿,就有個電話撥過來。
來電竟然是堂姐舒蓮。
“舒楚,你現在能過來一趟嗎?”舒蓮口氣很急,“能不能……幫我照顧一段時間凝凝?”
“姐,你別急,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晨起沒多久,舒楚人還是懵的。
“是程鈞,程鈞回來了!”
“什麽?”舒楚聽到這個消息,腦袋快炸了,“你不是說他已經在澳洲娶妻生子了嗎?”
“是。”舒蓮頓了頓,聲音透着一種決絕,“所以不能讓他知道凝凝的存在。”
客棧暫時不供應早餐,而周圍的很多店鋪也都關門了,晏衡開着車買了早點回來,發現整個房間已經空了。
他從大衣口袋裏摸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果然有一條信息的預覽:我姐那裏出了點急事,我先走了,欠你七天時間,待補。
居然給他開電子時間欠條……
還有什麽是她幹不出來的嗎?
他坐在床沿上苦笑,雙肘撐在膝蓋上,餘光看到沙發上的那張白色浴巾,皺皺巴巴呆在那裏,再回過頭,發現他枕過的枕頭好好平放着,而她的那只一半在床上,一半飛了出去……
房間裏到處都是舒楚留下的痕跡,她習慣用的那種中性的草香香水味道飄揚在空氣裏。
晏衡揉了揉額角,拿起了手機。
……
舒蓮幾天前帶凝凝回老家過年,适逢一位要好的大學同學結婚,她便從老家蘇州至滬參加婚禮。但沒想到婚禮接近尾聲時,程鈞突然到場。
她本來沒有看見他,還是別人提醒了她,她才注意到的。舒蓮匆匆離開,卻在門口撞上了程鈞。
他們共去一家街邊的咖啡廳說話。
程鈞并不繞彎子,上來就問當初她是否為自己生下孩子?
相較于他的急怒,舒蓮從頭到尾都保持了很好的儀态。
她為了凝凝幾乎完全脫離當初的朋友圈子。現在不知道是誰捕風追影,把自己的境況傳達到了程鈞那裏。冷靜如她,從他的口氣中可以判斷出,程鈞現在應該不确定到底有沒有這麽一個孩子存在。于是她當即果斷給了否定答案。
并非不想讓凝凝得到父愛,只是她明白依程鈞的個性,如果知道有個女兒,肯定會竭盡所能把凝凝搶奪過去。
他已經結婚有了孩子,即使經濟條件富足過自己太多,舒蓮也不願意凝凝就這樣跟了他父親。
當初執意生下孩子,固然是出于對程鈞的愛意。但歲月舔舐掉所有绮麗的情絲,那情分也早就淡去歸無。
凝凝,她的女兒,對她來說才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
舒蓮怕程鈞找到家裏去,于是和父親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凝凝交給舒楚一段時間。孩子歷來最喜歡她這個小姨,舒楚為人又細致,舒蓮能夠放心。
舒楚趕到蘇州已是深夜,她想了想,再帶凝凝回西寧不太适合。那裏太冷了,對異鄉人來說又不太方便。而回北方她住的地方的話,不是不可以,只是她之前有了出行的計劃,家裏什麽都沒準備。
她不想委屈凝凝,便征求凝凝的意見。凝凝當着外公和媽媽的面說,想去大海邊玩,還想吃螃蟹……
舒蓮這幾天有點魂不守舍,大過年的要把孩子送出去本就心存愧疚,一聽見孩子這樣說,就拜托舒楚帶孩子去海南,還說可以負擔一切費用。
舒蓮這些年這樣照顧自己,舒楚哪會計較這些?她趕忙應承下來,言明自己本來也是想去,帶上凝凝做個伴沒什麽的。
舒蓮知道這是舒楚不想讓自己有負擔,還是好心謝了她。
從三亞下了飛機,當即撲面而來一股潮暖的氣流,舒楚帶着凝凝在機場衛生間換了衣服。
她自己換了件長袖衫,是比較寬綽的款式,走起路來稍稍兜着風。
另外給凝凝換了一件薄荷綠的兒童POLO衫,下身是一條破洞七分褲,左右褲腳處各綴着一只小蝴蝶,頭上戴着一頂棒球帽,頭發綁成馬尾從帽子後孔裏順出來,顯得小姑娘既英氣又可愛。
她們并沒急着離開,而是留在機場等人。
那天她急着離開,手機充電器落在了客棧,到達機場時,手機自動關機了,問一個韓國游客借充電器充了十分鐘,因為對方要過安檢,她就沒再沖過。所以一直到晚上才和晏衡取得聯系。
她說要帶堂姐的女兒去三亞過年,他立刻表示自己可以過來陪她們。他在西寧好好呆着,現在要被自己折騰到來三亞,舒楚過意不去就說你別來了。
但是晏衡堅持,還說別忘了自己還欠他幾天時間。
她沒折,只好幫他多訂了一件房間。
等了一個多小時,晏衡的飛機還沒到,她帶着凝凝坐在椅子上,凝凝因為趕路的疲憊,靠着自己睡着了。
有這麽個小人兒在身邊,舒楚連手機都懶得多看一眼。小孩子的皮膚嫩的一掐就能出水似的,而且凝凝遺傳了堂姐的美顏,小小年紀已經出落得不一般。
“舒楚。”
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猛然擡頭起來,站在眼前的是個體型豐滿的女人,看着面善,但想不起來是誰了,“不好意思,你是……?”
“喲喲,看你這貴人忘事的,我是隔壁班的景滟啊。”
好像是有這麽一號人物,但她怎麽記得這個景滟當年瘦的皮包骨,面無二兩肉,說話也是羞答答細聲細語的,和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定是同一個人沒錯?
“你的孩子?”景滟也不見外直接在舒楚旁邊坐下,“你瞅瞅,你瞅瞅,這孩子怎麽長的這麽俊?一點也不像你呢。”
這人也太會說話了。
舒楚被景滟弄得哭笑不得,她這是要誇凝凝好看,還是變相說她醜呢?
“是長得像你老公吧?”景滟四處張望,“他人呢?”
“我還沒……”舒楚剛要出聲解釋,側邊視線突然暗了暗。
“找你們半天。”晏衡拎着一只鼠灰色18寸行李箱,米色襯衣袖口卷至手肘處,未曾經過打理的頭發垂下來,沒有他慣常的淩厲氣息,倒還真像個帶着妻女出來旅行的年輕丈夫,“怎麽在這兒坐着?”
“誰讓你這麽晚……”她也沒好氣。
“你是舒楚的老公吧?”景滟客氣對晏衡點頭致意,“我是你老婆的同學。”
晏衡沒說話,僅看向舒楚。他的意思是,只要你不反對,為避免尴尬和解釋過多,我承認下來,當然不成問題。
不過沒等到舒楚抉擇,景滟的老公和兒子已經遠遠過來了,“那個,舒楚,方便不方便把電話給我。我老公明天有事要走,有機會的話,咱們到時候可以一起玩。”
“當然沒問題。”舒楚和景滟交換了電話,簡單告別後,她才跟随着老公、孩子走了。
“我們也走吧。”晏衡看了眼個子還很矮的凝凝,發現小家夥居然也在看自己。
“這是……”舒楚一時間思維短路,她從來沒給這麽小的孩子介紹過一個成年男人,“晏叔叔。”
“爸爸……爸爸……”
“什麽?!”舒楚與晏衡面面相觑,懷疑這孩子腦回路出現了故障。
她正想解釋,誰知凝凝居然從他們中間瘋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朋友,你吓得你晏叔叔以為自己喜當爹了。
☆、十五
不知怎麽機場這會兒人流比剛剛要大得多,凝凝個頭小、跑得快,很快消失在舒楚視線裏。她愣在原地,急的眼冒金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四處張望了半天,終于看見人流的末端,晏衡正把一個有些掙紮的小女孩抱過來。
……
晏衡把孩子重新帶到舒楚身邊。
“凝凝,你吓死小姨了!”她蹲下來扶住凝凝的肩膀,“萬一你跑丢了,再被壞人拐走了,你讓小姨怎麽跟你媽媽交待?”
“小姨,對不起……”凝凝愧疚地低下頭去,“但我好像看見我爸爸了。”
“你爸爸?”舒楚頭上冒了一層冷汗,該不會是程鈞已經跟凝凝見過面又追來了吧?不,肯定還沒有,如果是那樣,她怎麽能順利把凝凝帶出來?
“嗯,小姨,是爸爸,肯定是爸爸!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凝凝湊到舒楚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晏衡站在旁邊聽不到她們說的什麽,但看見凝凝說完了,舒楚松口氣的神情,他知道問題不大,也就沒具體過問。
他們當晚在住的酒店吃的飯,舒楚點的是凝凝愛吃的海鮮,但凝凝卻沒什麽胃口。
舒楚知道她是還記挂着下午在機場的那件事,于是從手機中找出一張照片,“凝凝,你看這張照片。”
凝凝看了照片,緊接着就蹙起了一對尚有些發黃的眉毛,嘀咕:“爸爸……?”
“不是,凝凝,你看錯了,這個叔叔是演電影的。”舒楚看凝凝似信非信的表情,立時補充,“我知道你想見你爸爸。但是世界上有很多人長相接近。長得像你爸爸,不代表就是你爸爸。”
晏衡趁她說話,把舒楚手機拿到手上看了兩眼,然後擱下,看着她笑了。
舒楚被他笑得發毛,瞪了他一眼,趕緊拿回了自己手機。
當着凝凝的面講話不便,晏衡便發了條簡訊給她:你就這麽騙小孩?這張照片是合成的。
舒楚看到後,當即在輸入框裏敲了幾行字,點擊發送,繼續勸凝凝吃東西。
小朋友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未免有些遺憾,但聽了舒楚的勸,倒是肯好好進食了。
同時,坐在對面的晏衡也收到了舒楚發的內容:凝凝下午在機場告訴我,她曾經在我姐手機裏見過一張翻拍的男人照片。她一直把那人當成是自己的爸爸。今天她在機場看見一個和照片上很像的人,她就認定那人是她爸爸。所以我剛才向我姐要來了照片,用P圖軟件跟明星照片合成一下,哄哄她……
晏衡看完放下手機,沒再多說什麽,不過他的表情似乎有所隐瞞。舒楚注意到了。
晚上凝凝睡覺了,舒楚鎖好酒店房間的門出來,約晏衡到海邊的酒吧坐坐。
過年期間到三亞旅行的人特別多,故酒吧裏不止有年輕人,還有帶着孩子的大人,甚至五六十歲的中老年人,各個年齡階段的人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和某些總彌漫頹靡氣息的酒吧環境不盡相同,倒像是一個日常聚會的場所。
為求安靜,他們擇了一個室外的桌子坐下。
舒楚要了汽水,晏衡要了杯冰水,兩個人看着不遠處海灘上,尚在嬉戲的游人,有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開口說話。
之前去西寧的一路,都是寒冷的天氣。人始終處于一種緊繃狀态。現下到了南方,連夜風都是暖的,腳下沙地觸感也是軟的,在心情上,他們各自都放松不少。
“你和你堂姐有沒有想過,和孩子的父親攤牌?”
舒楚搖頭,手臂撐在桌上,指尖無意識的在騰出水霧的玻璃杯上劃,“你不知道,那個男人簡直就是個瘋子。當初對我堂姐執着得很,而凝凝可是他的親骨肉……”
“那怎麽會分開?我指你堂姐和那個男人。”
“不知道,我姐沒說。但小道消息說是那個男的移情別戀了……但我想不至于,大概就是一些為了前途為了事業分道揚镳的原因……”她喝完汽水,揚手又問服務員要了啤酒。
服務員拿了一聽啤酒過來,請舒楚稍等,要回去再拿杯子來。舒楚忙說不用麻煩,直接拿桌上紙巾擦了擦,拉開拉環飲起酒。
“我就絕對不會這麽做。”
總是有事沒事就能借機表達一下決心,真有他的……
她嗆了口酒,咳嗽不停,晏衡忙坐近幫她順着後背,“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咳……你問吧。”
“當初在美國,爺爺去世前後,我對你有些……冷淡,是不是……”他頓了頓,對上她的眼神,“那時候也讓你對我失望了?”
失望嗎?
當然是有一點的……
但是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全感,并非完全來自于他。
“我們不提這個成不成。”她臉色一沉,灌了一大口酒,氣總算順了,将話題繞到自己約他今晚出來真正想問的事情上,“今天在機場,你找到凝凝時……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你真想知道?”晏衡賣關子。
“跟凝凝有關的對不對……?”她心裏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她記得以前拿PAD陪凝凝總玩一個叫“找不同”的游戲。系統給出兩幅不同的圖片,參與者找出有何不同之處。可以單機練眼力,也可以和網友比拼。
凝凝在這方面的表現非常出衆。每次舒楚看得眼睛都花了,凝凝卻能快速完成。
而下午她給凝凝看那張合成的照片,小姑娘應該也能看出和自己印象中的人有所不同。她只是相信了舒楚的話,認為機場裏的人只是長得像她爸爸而已。
“凝凝的爸爸是不是叫程鈞?”
聽見他的問題,舒楚手裏的啤酒瓶子倏掉在沙灘上,啤酒濺濕了她的腳趾和小腿。他抽了紙巾出來,本來想幫她擦。但舒楚哪好意思,奪過紙巾,自顧自埋下頭擦了擦。
“凝凝當時跑開,我追到她,發現她正拉着一個男人的袖子喊爸爸。”
“可是你怎麽會認識程鈞呢?”
“別急,你先聽我說。下午我下飛機,找到你們的時候,你不是和你一個老同學偶遇?後來她丈夫、孩子跟她招手,她就走了。你記得嗎?凝凝也是在那時候跑掉的,我追過去,發現被凝凝拽着袖子的男人旁邊,站着的就是你那個同學。幸好你同學當時解了圍,說凝凝是你和我的女兒……而我會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是聽你同學叫了他一聲。晚上我們吃飯,從你手機上看到你哄凝凝的那張照片。我猜測孩子應該沒有認錯。”
“真是見了鬼!怎麽會這麽巧?”舒楚抱怨完再問,“那據你觀察,那個程鈞當時有沒有懷疑?”
晏衡沒有馬上回答她,掂起已經空掉的玻璃杯在半空中,半晌才放下,說:“凝凝是不是和你堂姐長得很像?”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五官的确近似,但就像她下午勸凝凝所說的,我們不可能僅憑外貌判斷一個人的身份或者她的父母是誰。
“既然你說,他就是回來調查孩子的事情的。那應該會很敏感。”他的話克制的點到即止,并不想讓她太擔心。
舒楚也沒有再問別的,反而開始考慮起晏衡今晚最先說的話。如果勸舒蓮和程鈞攤牌的可行性有多少?
在她印象裏,舒蓮沒說過程鈞什麽不好的地方,就知道他這個人做人行事偏激。但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程鈞也是三十好幾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該比過去穩重成熟了。
在舒楚想事情時,晏衡叫來服務生,幫舒楚再要了聽啤酒,自己依然是一杯冰水。
有個歌手坐在酒吧外廊的高腳椅上彈着吉他唱起歌,還是首粵語歌。晏衡聽着曲調熟悉,問舒楚:“知道不知道是什麽歌?”
她聽見他的問題,才細聽了一會兒曲調,“陳奕迅的《好久不見》吧。”
“錯了。”
否定的聲音不來自晏衡或者舒楚,而是第三個人,“舒小姐一定不怎麽聽粵語歌。《好久不見》的粵語版本叫《不如不見》。”
“木景堯。”晏衡站起來和來人握手。
“好久不見。”木景堯笑着,對晏衡亦對舒楚說。
舒楚認出來人就是曾在西湖邊上假扮客戶,透露晏衡消息給她的男人。她想如果不是他,現在的一切也許不是這樣……
“不如不見。”舒楚特別小聲嘟囔了句。
木景堯大笑,“舒小姐好像不太歡迎我。”
舒楚心裏說“鬼才會歡迎你好嗎”。但看在他是晏衡朋友份上,勉強擠出一道笑容,“木先生怎麽會有這種誤會呢?”
晏衡說:“舒楚,是我讓景堯過來的。他這兩天剛好在娛支洲島。”
她用一個“你什麽意思,上次還嫌耍的我不夠”的表情看向晏衡,卻見他促狹的對自己笑,“你想不想幫你堂姐?”
舒楚目光從晏衡身上轉至已經在旁坐下的木景堯,後者一副置身事外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理不出端倪,只好再問晏衡,“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們主動去會會程鈞。”
作者有話要說: 晏老板,你老給舒老板要啤酒,自己卻喝水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晏:你想多了。我只是看她愛喝…
☆、十六
程鈞,男,32歲,原籍江蘇南京,畢業兩年後移民澳大利亞,已婚,育有一子,現任某世界500強醫藥公司高管……
舒楚不過提供了景滟的手機號碼,沒想到第二天中午,木景堯就把程鈞的資料傳到了她郵箱。她從頭到尾看了兩遍,名校畢業,家庭幸福,事業順利。不得不說,這是一份相當光鮮亮麗的簡歷。要從這樣的人身上尋找破綻,她認為恐怕很難。
晏衡收到了同樣的簡歷,但只是大概浏覽,等她放下手機,他說:“程鈞這次回國不僅僅為了凝凝。他以她妻子名義投資了一家互聯網公司,這次約了那家公司的負責人來三亞談合作。”
舒楚穿着一條九分褲,上面是黑色吊帶背心兒,外罩一件米白色寬松T恤,“有些大公司不允許員工私下發展個人業務。可既然是借着景滟的名義……”
“他投資的這家公司從事醫藥方面的O2O業務,除了投資,如果程鈞只是給予人脈支持那算不了什麽。但如若他借職務之便給那家公司便利,即使是以妻子名義投資,那也算被我們找到把柄。”
凝凝在他們所坐的傘下不遠處玩沙子,舒楚早晨給她綁了個雙馬尾,戴了一副心型小墨鏡,十分可愛。
舒楚不敢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所及太遠,和晏衡說話期間,總時不時地看她一眼,“那如果他沒有?單純只是投資怎麽辦?”
“合法前提下,有能夠利用的條件,沒有人會選擇‘不’。”他仰靠在座椅上,表情十分悠閑,“但如果真是沒有,我們也可以做出些證據。”
“不行。”舒楚一口否決,“不管有沒有,我們都不該拿這事要挾程鈞。我姐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別着急,這只是個建議。”他說,“今晚有個餐會,程鈞會到場。他老婆不是你大學同學嗎?我們借這個名義先跟他認識一下。”
這次來三亞,舒楚是臨危受命,并沒帶太多夏天的衣服過來,好在她壓箱底的還有條到腳踝的黑色長裙,是春夏都能穿的布料。
她把頭兩側的頭發分別貼頭皮編起來,順到了背後去,這樣去參加宴會,倒也不顯得失禮。
晏衡這次并不在邀請之列,好在有木景堯的關系,他們能夠順利入場。
在場有幾個人認出晏衡,前來打招呼,舒楚陪他一一應酬。不過直到宴會正式開始,她還未看到程鈞的身影。
“舒小姐,舒小姐……”
舒楚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詫異回頭,和在場的商界名流比起來,她實在算不得什麽,她沒想到還有人認識自己。
“還真是你啊?”一個個頭不高,有些中年發福的男人笑呵呵端着酒杯走近她,“你還記得我嗎?前年我們有過合作。”
“王總,您說的哪裏話。當然記得,您可是我的貴人。”猶記得那一年她生意很慘淡,但突然就來了個大單,而且非常巧合,要的都是他們庫存裏滞銷已久的款式。這批貨出手後,她立刻把那個庫房轉租了,而手上有了更多的流動資金後,她轉變思路,不再大量壓貨,只做熱賣款。
“喲,晏先生也在啊。”王某看見走來舒楚身邊的晏衡,殷勤地說:“舒小姐,別謝我。那次跟你買的那批瓷器,也是因為我們連鎖餐廳獲得了晏先生的支持,他指定用你們工作室的作品……”
……
等王某端着酒杯走遠,晏衡忙跟她解釋,“這位王先生致力餐飲業多年,早先我在國內實習,和他有些交情。但後來他經營不善,我幫他一方面是人情,一方面也是為了利益。至于确定跟你的工作室采購,也是考慮到你們的風格可以滿足餐廳的要求。”
他這席話半真半假。
晏衡知道舒楚自尊心很強,那時得知她的生意跌入低谷,他就借着這件事順手幫了幫她。事後沒想讓她知道,更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裏遇見王某。
“我知道……你是好意。”她頭偏向一邊,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這事不管怎麽說,我得謝謝你。”
沒人知道她那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發誓不會挪動的死期存折裏的錢,都被拿出來應急。接下來,如果能夠談攏的還是些零星的小訂單,那她的工作室必然解散無疑。
也是因為這個“救命單”,她這兩年一直把那位王總當貴人。現在算是明白了,這餡餅不是天上掉的,是晏衡撒的。
“嗯。”他松了口氣,目光無意識地飄向簽到處,“程鈞來了。”
她深呼一口氣調整狀态,然後很自然挽上他的手臂,“我們過去吧。”
景滟看見舒楚時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給自己老公介紹起老同學,還開玩笑地稱舒楚當初是他們系的系花……
“你好。”
“程先生,你好,我叫舒楚。這位是我的……”她有些為難地看了晏衡一眼,意思是你自報家門,但他好像故意讓她為難一樣,怎麽都不開口的。
“你姓舒?”程鈞微斂眉,對對面二人的關系似乎沒什麽太大興趣,“這個姓氏很少見。”
“程先生還認識姓舒的人?”
“的确認識一個。”
“好了,都別站着了。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好聊聊。”景滟臉上陪着笑,打斷他們的話。
程鈞防禦意識很重,舒楚後來就沒再問什麽,僅坐在旁邊聽晏衡跟程鈞聊生意場上的事。景滟插不進話來,過了一會兒似乎感到很無聊,說了聲抱歉,去了洗手間。
但舒楚沒想到她這一走,竟走了很長時間,坐在兩個男人旁邊的她感到尴尬,于是借着補妝的理由,去洗手間尋她,順便也想起來走走透透氣。
到達洗手間門口,剛巧有個穿藍色亮片裙的豔妝女人推門出來,舒楚注意到她撇了撇嘴,她還想這女的怎麽怪怪的,但真正進去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她聽見了哭聲,來自景滟。
“媽,你不知道。剛剛我們碰見我一個同學,也是姓舒,他對人家的态度立刻不一樣了……”景滟在廁所裏講電話,門是關着的,“當初你們讓我嫁給他,說他人好,工作好。我答應了,放棄一切跟他去了國外,可是現在呢?回來之前,他說那個女人給他生了孩子。如果他要是跟我離婚了,我和小阮可怎麽辦?”
原來景滟已經知道了……
舒楚心情複雜,不願繼續偷聽,伸手等水龍頭流出水,大概洗了洗,退出了洗手間。
當夜,她和晏衡算是最早離開餐會的一撥人。
半個小時前,景滟從洗手間出來時,舒楚甚至沒敢去看她的眼睛。她依然活躍、熱情,在外人面前給足自己丈夫面子。
舒楚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景滟認識程鈞時,舒蓮和程鈞已經分手了,現在突然要承受這樣的事,她心裏不好過在情理中。
她把高跟鞋脫了,走在沙灘上,看夜晚的海浪一波波被推到腳邊,遠處的建築物發出的光亮很有限。舒楚有些視物困難,加上晚上喝了酒,頭暈,好在晏衡在旁邊,她并不擔心。
“不想走了?”
“只是有點累。”
“我背你回去。”
“……”
“你跟我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不是不好意思。你背着我,就走太慢了,況且我也沒累到那個程度。我想快點回去,凝凝一個人在酒店做作業,我不放心。”
“随你。”他拽過來她的手,看她眼睛睜圓,笑說,“你不是想走快一點?”
好吧……他拉着她,她的确走得平穩了……
“今天看見這個程鈞,我突然有點後悔。”
“後悔什麽?”程鈞跟晏衡半毛錢關系也牽扯不上。
她今天找到的唯一突破口就是景滟對程鈞前塵過往的介意,可如果拿同學做文章,她辦不到。
“當初如果我們也有個孩子。那今天我們之間……很可能沒有那麽難。”
“晏衡,你真是……”她手背搭在自己額頭上,實在忍不住笑起來,緩了好一會兒說,“也對,如果當初能生個孩子,到現在也是勉強可以到小區門口小賣鋪打醬油的年紀了。”
“不過,我不會犯這種錯誤。”前面那些話,他也只是說說。畢竟舒楚和她堂姐性格差異很大,人家是溫吞水一樣,她卻是一罐可樂,任人多搖幾下,拉開拉環,她會炸的。他不想在沒有保證的前提下,給她任何負擔。
“我也是。”海風把她耳邊的碎發吹起,但五官被黑夜模糊,表情不知是怎樣的,“我也不會犯這種錯誤的。”
他下意識握緊她的手肘,“這種事可不能亂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她拍拍她緊張的手臂肌肉,才把那只鉗制自己的手拿下來,“是你太敏感了。”
這一晚上,舒楚給凝凝吹完頭發,跟她說了聲晚安,熄燈躺在床上。
可不曉得為什麽,景滟在洗手間的哭聲總在她耳邊響起,她有種很不安的預感,翻來覆去睡不着。
“小姨,快睡吧,再不睡就天亮了。”凝凝迷糊地提醒了一句,再翻個身,呼吸變得規律起來。
看她睡着了,舒楚松口氣,不敢再鬧出大動靜,對着夜燈照亮的一小片地板空間發呆,随後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放在旁邊桌上充電的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姓名顯示,景滟。
都這個時間了,如果不是有急事,景滟肯定不會打過來。
她摁了接聽鍵。
“舒小姐……”電話裏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他在喘息,而且聲音很低沉。
“你是……程先生……?”
“對。你能不能來趟醫院?”他說,“我老婆她……自殺了。”
☆、十七
舒楚一頭冷汗地起來換衣服,然後抽空給晏衡發了條信息。等到她開門,發現他也已經從門裏出來了。
“別慌,我陪你一起去。”
她一個“好……”字剛出口,卻見門裏探出一個小腦袋,“小姨,你們要去哪兒?”
“凝凝,你自己在房間睡覺,小姨有點事。”
“可是……小姨我害怕。我剛才做噩夢了……你別走,留下來陪我行嗎?”凝凝拽着舒楚的衣角不讓她走。
“凝凝,要不這樣吧?”舒楚盡量耐下心來跟凝凝打商量,“讓晏衡叔叔陪你一會兒好嗎?”
“不要!”凝凝躲到舒楚懷裏,戒備看着晏衡,“我不喜歡這個叔叔,他都不笑的,說不定是壞人。”
晏衡:“……”現在意識到自己再搞形象工程可能已經晚了,而且最關鍵他不放心舒楚三更半夜一個人出去,“要不我們帶她一起去?”
“不行,萬一程鈞他……?”
“我送你過去,我帶她就坐在車裏等你。如果孩子再找你,或者你有麻煩,我們可以馬上見到面。”
舒楚征求了凝凝的建議,正好小姑娘不喜歡進醫院,倒是沒有意見,但就是希望舒楚能快點出來。
舒楚只好先答應了,晏衡從酒店借了車,送她到了醫院門口。
舒楚臨走前單是囑咐了凝凝幾句,沒顧上和晏衡說什麽,就急匆匆奔下了車。
那邊門一合上,凝凝便有些緊張起來。她非常害怕得縮到角落裏,以為只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晏衡就不會拿她怎麽樣了。
可是凝凝沒有想到的是,舒楚這邊剛走沒一會兒,晏衡便從車上跳下來,走到她蜷縮着的一側,拉開了車門……
舒楚來的一路上做了各種想象,但推開病房門,看見景滟靠坐在床上,嘴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