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神
塔那托斯,聽我說
你手握凡人生命的舵,給他們該給他們的時間吧
你的睡眠摧毀肉體與靈魂的枷鎖
塔那托斯,聽我說
你一視同仁卻不甚公正,你斬斷自然強大的聯系
使青春年少的生命忽然枯萎凋落
塔那托斯,聽我說
我向你獻祭、許願
膜拜於你的威嚴,主宰的君王
命運只在你手中完成
因為哀求禱告皆不能使你感動
塔那托斯,聽我說
垂憐於你謙卑的仆人,歡樂之主仁愛的君王
他所盼望的不過是黑暗降臨的時刻
密室的歌,如同這個故事起源在遙遠之前,而述說只能混亂的起始於中間。許多故事都是如此。如同煙花綻放,有人看見豔麗,有人看見凋零,有人看見艱難,有人看見歲月變遷。不要懷疑順序的邏輯,生命就像煙花,精彩的瞬間意味的是滅亡。而歌是引線,在烈酒煙灰中點燃這個龌龊的故事。
他的名字是DOC?DOLL,一個醫生娃娃。為他取名的是他母親,一個三流交際花。而他父親連本來的姓氏也沒賜給他。他是玷污榮耀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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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有個驕傲的哥哥,夫人的嫡子,他在報紙上見過這位兄長的模樣,威風凜凜的,有著父親的隼目和主母的金發,跟他,一點都不像。他們沒見過面,高貴的少爺住在首都府邸,有成群的仆歐,過著奢華的生活。而他在郊區長大,從頭發到腳趾,他就是一個平民。
他的父親在他小時候來過家裏一次,半承認半否認的給了他母親一筆錢。那個男人至始致終只說了一句話:是我兒子就做真正的醫生。然後他離開了生下他的女人,被送到醫科學校,戰戰兢兢拿起了手術刀。
他不喜歡學校,他學校裏的人也不喜歡他。一刀下去,精準的位置,紅紅白白,冷冰冰的,連眼神也像手中鋒利的金屬。
──媽的,這個世界連狗都能當醫生。
──狗也配當醫生?了不起是個屠夫!
他似乎聽不懂,慢條斯理縫合了創口,皺皺眉,剪刀一拉夾在皮膚上,破開一道新裂口。教授走過來張口就是咆哮,他毫不介意,接過成績單上的D。DOG、DOC、DOLL還有D,諷刺似的,玩玩而已。
DOG,得D的笨蛋。他面無表情,隔天嘲笑他的人莫名其妙進了急救室。電解質中毒,沒人知道桑拿房裏發生了什麽。
卑鄙的狗,現在他笑一笑。狗沒什麽不好,生氣了可以咬人。他咬人,連痕跡都不留。
他不像個醫學院的學生,不夠體面性格陰沈,雖然制服同樣筆挺。他也沒有朋友,交朋友需要應酬,他做不來,更不屑去做。
空閑的時候他的同學參加各種聚會,一群未來的精英高談闊論,争先恐後指引人類的未來。他插不上嘴,連腳和眼睛都插不進去,所以他在解剖室,拿老鼠測驗毒藥的威力。
老鼠的心髒在他眼前跳動,只有一顆蠶豆的立方工巧賜予了生命。他剖開胸腔把所有內髒都陳列出來,然後靜脈注射,詳細記錄下每分每秒器官的變化。老鼠被綁住的身體在無影燈下抽搐,興奮異常,肌肉痙攣,緊縮的瞳孔金光閃爍。他先切去它的尾巴,然後是四肢,然後耳朵、鼻子、牙齒和舌頭。曝露的心髒依然強健有力,肺葉規律張縮,劇烈分泌的腎上腺素預示著錯誤的神經訊息。他很驚異,舉刀切除了老鼠的頭。沒有腦袋的身體從生物意義上宣告死亡,可他不确定,這個失去了頭顱的生命依然屬於活的。如果給它裝上四肢它就能夠跑,他這樣認為。
他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他把記錄寫在小冊子上,鄭重地封起來,然後溜出學院。
他在午夜閑逛,漫無目的。他并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只是覺得興奮,一只老鼠帶給他的興奮。他在邋遢的小巷中踱步,孤獨的身形融進夜色,欲望在黑暗中覺醒。
巷子盡頭堆滿垃圾,破立櫃的暗處兩個女人,看見他,笑了。
“十五個銀幣。”一個說,“要新鮮的加倍。”
他從後門走進了那個世界,在這裏找到比解剖老鼠更有趣的事情。剛開始他得付錢,專挑那些弄得快死的,介紹費很便宜。有時候只需要一個避人的角落,他們把人丢在他面前就走。他蹲下身點燃一支煙,連麻醉都不必,他買來的,怎麽切怎麽縫随他喜歡。然而他的手藝多麽精湛,然而這裏的生命多麽頑強,就這樣胡亂的游戲作品居然出了許多存活的案例。之後不必付錢了,天黑他出現在街角立刻有人告訴他哪裏有新鮮的材料可以用。
這個角落叫ATLANTIS。失落的世界,沒有地方比它更适合堕落。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原始欲望與金錢的誘惑。虐戀者們聚集在幽暗的空間裏,用最野蠻的方式填補著內心的空虛。
他并不認為自己與ATLANTIS的其他成員有什麽不同。應該說,能接受ATLANTIS生活方式的人從骨子裏就是一樣的。只不過他的方式更晦澀。
在流血形成以後才介入其中,用針線和消毒水在新鮮的傷口上繼續另一倫的蹂躏。他從不認為自己能夠救人,也從不覺得自己是在救人,手術刀和鑷子是最虛弱的裝飾,連吸血的棉花都是堕落的證據。
然而他喜歡看這裏的人,看他們的快樂痛苦,看他們的坦然率直。他們在他的面前毫無遮掩,他們赤身裸體,從外表到內心。
這是個沒有秘密的世界,誰來了,誰走了,擁抱相愛,背叛分離,赤裸裸的利益關系。他喜歡這裏。
ATLANTIS來了個怪人,沒有名字沒有案底。他随身帶著一個小箱子,裏面裝著手術刀和秘密。你把傷口遞上去,你的傷口帶給他快樂,他讓你繼續快樂。
“醫生”,他們這樣稱呼他,像個外號,Dr?ATLANTIS。
他有了一個獨立的房間,他變得很忙,夜晚總是太短,樂趣總是太多。他開始颠倒生活,學校就像旅館,課業味如嚼蠟。他在解剖室的手術臺上倒頭大睡,憤怒的教授一個耳光抽醒他,指著被他丢在一旁的手術質問神聖的醫德被他丢在了哪裏。
他無所謂地笑,反正只是死屍。
他成了學院榮耀的恥辱,每位教授都在幫他預言,如果他能畢業神聖的醫道都會沒落。可伴随這些預言的是ATLANTIS與日倍增的狂歡。魔藥從堕落世界往外蔓延,風聞傳到學院裏,沒人知道開啓地獄之門的就是他。白日的沈默恰如黑夜的竊喜,兩股力量交織在他體內,引擎似的相互推動,欲罷不能。
──是我的兒子就做真正的醫生。
他想起這句話,不知迷惑還是感激。
幾個月後他接到一封信,扼要說明他的母親已經不在了,公爵閣下在他的戶頭預備了一筆體恤金,希望他好自為之。他看了看支票上的數字,有點麻木,分不清那些零有什麽含義,确定的是,他不必再為任何人束縛自己。於是他畢業了,金錢就是這樣的好東西,一張白紙,他的名字變成了事實。
“醫生”,現在他名副其實了。提著行李回到家,空蕩蕩的房子,比停屍房還冷清。沒有老鼠的世界空虛得過了分,給感冒發燒的小孩子量體溫同樣不知所謂。他轉手變賣掉一切,兩手空空回到ATLANTIS,向每個乞求他的可憐蟲征收他應得的報酬。迷幻藥、興奮劑、手術和各類善後,不付錢也行,用即興想起的一切契約交換。
──醫生,為什麽你總讓人生不如死?
──因為興趣。
──這樣的人可以增加一個嗎?
──你打算如何支付?
惡作劇的語氣,然後他得到一切,從一個喽羅成為堕落世界的神。
“醫生”,漸漸的,外面世界的人也知道了有這麽一個人。他們照樣用“醫生”稱呼他,猥瑣的,恭敬的。他們來找他,求取各種毒藥,也請他推薦ATLANTIS最有趣的玩意兒,高價的。
“醫生”,他是ATLANTIS的神。沒有人質疑他在這裏的所作所為,他給了他們需要的,夢幻和理想,地獄裏的天堂。這個天堂名叫ATLANTIS,充滿毒品與血腥。
他以為這一輩子他都會過這樣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那個唱歌的孩子。
作家的話:
塔納托斯,希臘神話的死神,開篇文字截取自《俄爾甫斯教贊歌》
這是一個“講出來”的故事,廢材嘗試去“講”,希望大家嘗試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