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下過雨的地面,到了晚上還泛着潮。晚秋薄暮,樹葉次第枯黃,從落地窗內望出去,行人寥寥,街面上有些蕭條。

湯子期坐在臨街的一家小咖啡館裏,看了會兒便收回目光,有些無聊地攪拌着杯裏已經冷卻的摩卡。

對面,鐘翰雲也低頭輕晃着咖啡杯。

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僵持。

老半晌,還是他開的口:“決定了?”

湯子期點頭:“分吧。”

鐘翰雲微不可察地提了下唇角,眼神諷刺,慢條斯理地抿了口冰冷的咖啡:“我已經說過了,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多喝了兩杯,碰到簡筠,正好順道,就一塊兒回去了。”

“順便一塊兒回家?你怎麽不說順便上了個床呢?”

照片是前兩天有人匿名發到她郵箱裏的,湯子期對捉奸這種事沒多大興趣,當初答應鐘翰雲的追求也就是打着試試看的心思。

追她兩個月,交往還沒滿一個月,說起來也怪諷刺的。

她的語氣很淡,只是從頭到尾垂着頭,都不正眼看人的态度讓人有些惱火,好像從來沒把人放眼裏。

鐘翰雲皺起眉:“子期,你說話能別這麽含槍帶棒的嗎?這事兒是我不對,但是,我希望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別弄得這麽難看。”

商場上混久了,說話也一套一套的。可是,就算西裝革履一副好皮囊也掩蓋不了骨子裏那種劣根性。

半年前,湯子期和老同學簡筠一塊兒去城南一個開發基地采集生物樣本,恰巧碰到基地塌陷,車子開不出去了。

那工地是豐彙集團旗下的一個分公司承包的,條件不好,危險性大,工頭天天抱怨。鐘翰雲剛從表哥手裏接過這公司,新官上任三把火,怎麽也得意思意思,那天就抽空過去了一趟。

倆美女,天寒地凍,還被困在這種鬼地方,是個男人都得動個恻隐之心。

何況是鐘翰雲這種情場老手。

三人就這麽認識了。

簡筠挺樂意跟他這號人物搭上關系的。她們讀的是生物醫藥專業,豐彙集團在本地就是這行的翹楚。有了這層關系,就算以後不公幹了,還能去豐彙集團混口飯吃。

湯子期卻對他很冷淡。

兩相對比,鐘翰雲覺得這女人更有嚼勁。

他幾乎是一發不可收拾,卯足了勁地追她,狂追了兩個多月才有點起色,可這女人總是不冷不熱的,一頭紮實驗室裏幾天不出門都是常有的事兒,活像個性冷淡。

那天他生日,想邀她出來吃頓飯,她卻說要做實驗,研究個什麽勞什子的病毒疫苗,讓他自己吃。

開玩笑,準備了一晚上的燭光晚餐?自己吃?

鐘翰雲幾乎是出離了憤怒,手裏的玫瑰直接砸地上,禮物也扔進了垃圾桶。他對着手機嚷道,行,那就這麽着吧,湯子期,我他媽受夠了。分手!

湯子期先是愣了兩秒,然後不鹹不淡地回了個“好”。

鐘翰雲看着手裏被掐斷的電話,不可置信,都氣笑了。簡筠正好從樓裏出來,聽了個一清二楚,上來跟他搭話。

那天也是氣極了,鐘翰雲沒拒絕。可第二天起來,他就有些後悔了。

……

“事情就是這樣。”鐘翰雲猶豫了一下,還是越過桌子抓住了她的手,“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就這麽分手。子期,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好好溝通。”

湯子期心底無波無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分手吧,別再廢話了。”她看了看表,抓了手包就往外面走。

“湯子期!”鐘翰雲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怎麽?”湯子期回過頭看他,難得笑了一下,“難道,你還想打人嗎?”

明明是頗溫婉的面孔,這一刻忽然有了幾分驕縱刻薄。

湯子期生得美豔,皮膚透白,明眸生動,本來應該是個挺秀麗雍容的可愛姑娘。但是她好畫細眉,乍一眼望去有些傲慢,不大好相與。

鐘翰雲的臉色由青轉白,對峙了兩秒,才壓下澎湃的火氣,心平氣和地跟她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怎麽會打你呢?分就分吧,以後有事兒,你還是可以來找我。男女朋友做不成,總不能連朋友也斷了吧?”

“那就謝謝鐘總了。”湯子期扯了一下嘴角,徑直出了門。

出門後就把鐘翰雲的電話拉進了黑名單。

……

中午陳珞打了電話來,說實驗室有事,湯子期回了一趟。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在門口灑了一灘水,進門前害她一個劈叉差點摔個狗啃泥。

幸虧她機智,眼明手快卡住了門。

陳珞聽到動靜一回頭,看到她瞪着眼睛兩腳叉得老開,遠遠望去,活像一只垂死掙紮的大青蛙,忍不住笑出來:“這是幹嘛呢?雜耍?”

湯子期扶着門站直了,沒好氣瞪她:“嘴巴少毒點,怪不得二十好幾了還沒男朋友。”

湯子期和陳珞都是首都醫科大的,一個是制藥系,一個研習生物醫學工程,兩人從小一塊兒在西郊司令部大院長大,關系鐵得沒話說。

區別是一個碩導,年紀輕輕已經升了副教授,即将調往複興路那邊的某生物研究所任職,一個還研二在讀。明明就比她大幾歲,地位成就卻比她高一大截,她導師還常常拿她教育她。

湯子期心高氣傲,一直都有些不大服氣,兩人亦敵亦友,日常總是吵架拌嘴。

“說話啊?啞巴了?”湯子期瞥她。

陳珞對她的脾性極為了解,也不跟她計較,把計劃書遞給她:“就這個,找時間去一趟李教授那兒吧。”

“我是高校研究生,又不是專業跑腿的!大老遠把我叫來,就為了這事兒?你也好意思!”嘴裏這麽說,手裏還是不情不願地接了,只是煩躁地跺了跺,出門時還踢了辦公門一腳。

陳珞在後面看得直搖頭。

德行!這一行也該加個品質考核了。

……

從李教授那兒回來,天色已經暗了。

剛出研究院的宿舍樓,孫教授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響兩聲,湯子期正好接通:“老師——”

孫娉在那頭說:“子期,你人現在在哪兒?”

“海澱這邊。”

得到确認,孫娉交代下來:“我下午有份資料落在東校區了,你幫我拿過來吧。正好,晚上來家裏吃頓飯。”

“謝謝老師。”她乖巧地回答。

孫娉都笑了:“鬼機靈。快別埋汰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諷刺我呢。大晚上的讓你送東西過來,這吃飯啊,還真就是個托詞。”

這位導師說話向來爽朗直接,湯子期忙應和着笑笑。

回頭取了資料,她直接打車過去。

孫娉住的這地方位于城東,是個中高檔小區,風景很好。當初開發商是政府從外地特招來的,幾年前開的盤,因為市政府建設規劃方針問題,一開始價格定得很低,這兩年規劃路線又盤了回來,這價格就像坐火箭似的蹭蹭往上蹿。

孫娉買的時候,價格只有現在的三分之一。

可羨慕死湯子期了。

她閑暇時掰着手指算過,就她那點兒研究津貼,奮鬥個十年也不夠在這兒買一間廁所的。

只希望早點幹出點成績畢業轉正吧。

……

到了頂樓,湯子期按響了門鈴。

過了會兒,門才被人打開。

她怔住了。

來開門的不是她的導師,是個穿陸軍常服的青年,模樣英俊,氣質斯文,看了她一眼就讓開了位置:“湯子期?”

湯子期一愣。

他沉吟一下,解釋了一句:“剛剛電話裏聽你老師這麽喊的。”

湯子期耳根微紅,後知後覺地進了門。

他招呼她到沙發裏坐下,對廚房那邊道:“你學生來了。”

廚房裏炒菜的聲音很響,孫娉提高了嗓門喊:“你先幫我招呼着,我再炒一個青菜。”

俞北平沒應聲,過了會兒,約莫是屋子裏太靜了,他開口問她:“你老師平時也常這麽使喚你的?”

他像是随口一問,也沒指望她回答,長臂一伸,兀自撈了本雜志就疊在膝蓋上翻起來,姿态很閑适。

湯子期在沙發裏安靜坐着,本來就有些拘謹,乍然被問及,臉色微微紅了一下。

哪怕坐着,也能看出這人身量修長,高大挺拔,眉毛英挺密麗,看着頗有些威嚴。可再看,眉宇間又有些疏懶的況味兒。

看年紀,也就三十上下吧。

屋子裏打着地暖,溫度很高。他上身就穿着件淺綠色的軍襯,外套随意搭在沙發背上。

湯子期掃了那外套一眼,發現他居然是個二毛二,忙收起了心裏那點兒旖旎,下意識喊道:“報告首長,這是我應該做的!”

聲音大得俞北平都放下報刊,多看了她一眼。

湯子期真想給自己兩巴掌算了。

約莫是小姑娘一本正經的模樣逗樂了他,俞北平的态度放柔和了些,像個長輩那樣和藹問她:“當醫生辛不辛苦?”

“我還在讀研二,算不上正式的醫生。”她小聲答。

“讀的什麽專業?”

“制藥系。”

他點點頭:“挺好的。”

這人話不多,說了兩句就擱了,信手翻手裏的書。湯子期是個坐不住的,也不想這麽幹坐着尴尬,起來給他倒水。

可能是太緊張了,一整杯水遞過去時,沒等他接住就放了。

結果就是灑了他半身。

好好的褲子,大腿以上顏色深了大片,地方還特尴尬。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故意的呢?

湯子期像根木樁似的杵在那兒,整個人都愣住了,一時都忘了反應。

這時候,孫娉端着兩盤菜從廚房出來:“聊什麽這麽投緣啊?”

俞北平收回目光,放下了疊着的腿,站直了:“沒什麽,閑着無聊,問了小姑娘一些學業上的事兒。”

孫娉說:“我這學生腦袋瓜兒聰明,就是有點兒槌。”

俞北平難得笑一下:“看出來了。”

轉身去了衛生間。

孫娉這才注意到他的褲子:“……這怎麽了?”

湯子期做賊心虛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裏。

耳邊,聽到俞北平的聲音,從洗手間遠遠傳來:“沒事兒,我自己不小心沾的。”

這個人的聲音很特別,乍然聽着冷冰冰的,好像沒有什麽溫度,可聲線低沉,立體感很強,在耳廓裏回蕩時像一種遙遠的回音,莫名地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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