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繼兄

湯修荃的生日,湯子期本來是不想去的,可耐不住母親再三叮咛。

出門得晚,車沒開一會兒天色就變得暗沉,暮色下,突兀的霞光和空氣中的浮沉交織着滾向遠方。路上擁堵,她直接讓司機從五裏坨後面繞道。

到了石景山附近,夕陽已經落了。西山那邊來了電話,擱了好一會兒,湯子期才面無表情地按通了。

湯修荃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冷硬:“讓你五點15分過來,現在都幾點了?”

湯子期擡起手表掃了眼,聲音冷淡,吐字清晰,像複讀機一樣傳過去:“報告首長,5點03分27秒,還有11分33秒才到指定時間,勞煩您再等等,要真到了點兒我沒到,再罵不遲。”

湯修荃氣得說不出話,直接把電話摁了。

車在北三環堵了會兒,司機一路加速,才趕在指定時間把她送到了。

早有警衛等在山腳下,領着她上了輛備好的軍用車,沿着山道盤了上去。這地方是個官方的療養院,戒備嚴,風景也好,平常是一些退休幹部調養身體的地方,出入都得提前辦手續。

湯修荃前些日子去了趟西南指揮一個泥石流救援抗災活動,不慎被落石砸傷了,治療後就給移到這地方來了。

自從八年前父母離婚後,湯子期跟他幾乎是形同陌路,也就逢年過節見上兩面。每次見面,還都是不歡而散。

湯子期心情不好,一路都臭着張臉,領路的警衛都不敢多問她一句。

……

傍晚時下了一場雨,急驟滂沱,把這院裏的花草打得七零八落。

父女倆在東南院的敞軒裏見了面。她沒來前,湯修荃滿肚子火氣,可見了人,又像洩了氣的皮球,全消了,只是嘆氣,擡擡手示意她在石桌對面坐下。

湯子期說:“不了,您有話就直說吧。”

湯修荃提起煮好的茶,給她滿上。碧綠尖細的茶葉在水面上打着漩兒,慢慢變得膨脹,撐滿了逼仄的杯面。

湯子期沉默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莫名想起了去年南下新沂的事。

時值盛夏,荷塘裏蓮葉田田,滿眼遮天蔽日的綠。

本來是清爽的顏色,可過猶不及,月盈而虧,那樣密集,反倒讓人打心底裏生出一股厭煩。

老半晌的沉默——

湯修荃嘆着氣說:“我知道你怨我,可這些年,我一直都記挂着你和你媽媽。”

湯子期悶着頭沒吭聲,臉色是近乎冷漠的偏執。她的态度是對人的,對待喜歡的人如春天般溫暖,從不計較一點點過失和不愉快,可被她認定為厭煩的人,一旦打上标簽,就很難摘下,偏見甚濃。

湯修荃也怕父女倆關系更僵持,斟酌着說:“你和俞小六那件事,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湯子期微不可察地哂了一聲。

湯修荃也不在意,進一步說:“你滿不滿意他?”

湯子期沒說話。

這個女兒的脾氣,湯修荃也知道一些,她沒有馬上否認,那就是有轉機,只是礙着面子不明确表态罷了。他心裏也算松一口氣,替她圓場:“他是我老朋友的兒子,人挺不錯的,相貌氣質和能力也很出衆,你可以考慮一下。”

湯子期遲疑一下,點點頭。

湯修荃心裏一定,更加覺得這事兒有戲,起身給她添茶:“正宗老山茶,特供,外面喝不到的,有保健功能,你多喝點兒。”

湯子期斜着眼睛掃了一眼,嘀咕:“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保健什麽?”

湯修荃臉色一僵,好半晌,才恢複過來。

勤務進來通報說,飯已經準備好了,湯修荃留了湯子期吃了頓飯,就他們兩個人。白天來慶賀的人一大堆,湯修荃都不放在心上,和女兒的這頓飯,卻吃得挺有滋味。

桌上他一直給她夾菜。

湯子期有點不耐煩,把筷子擱了:“我吃飽了。”

說完,單手提了小牛皮包包就出了門,晶亮的綴片貼着她纖細的手臂一閃一閃,美得讓人屏息。

湯修荃又心酸,又欣慰。

女兒長成大姑娘了,還生得這麽出挑,可對旁人都挺親切,唯獨和他不親。

警衛一路緊趕慢趕護送湯子期出來,到了門外,她倏忽一下停住腳步,回頭指定他:“別再跟着我。”

她的眼神很認真。

警衛很為難:“可是,首長讓我親自送你回去。”

湯子期大小姐脾氣上來,天王老子的賬也不買,就在這山上的大門口和她大眼瞪小眼起來。

一輛軍卡從崗亭的地方出來,帶着強大的引擎,徑直在她面前停下。湯子期一怔,就見車門“嘩”的一下從裏面打開,一雙叢林軍靴穩穩當當地跨下來。

是個高大英挺的男人,以她的身高,只能夠到他的肩膀。從下往上看,雙腿筆直修長,腰裏卡了條軍用皮帶,風塵仆仆,額頭冒着汗。

明明是挺年輕清俊的長相,下巴卻冒着青色的胡渣,像是很多天沒清理過,袖口随意地卷起,露出結實的小臂,皮下還有微微凸起的青筋和淡青色的血管。

無論是穩穩當當的站姿,還是高大精壯的身材,以及不茍言笑的模樣,都透着一股讓人目眩的純男人的力量感。

湯子期的第一感覺是,這人有些冷傲,不太合群,也不大好相與。

“湯子期?”他打量了她一眼,眼神像是在确定着什麽,然後點點頭,大力拉開車門,“上來!”

湯子期對這種毋庸置疑的語氣很反感:“幹什麽?”

“首長讓我送你回去!”

聽到是湯修荃的授意,湯子期更起了逆反心理,譏诮道:“不用了。”

梁靳棠雷打不動地站在那兒,重複一遍:“請上車。”

湯子期被氣的不輕,刁蠻性子上來:“你叫什麽?哪兒的?”她掰過他的胸章,就要看背面的編號和名字,一雙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臉色都變了。

梁靳棠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冷銳。

湯子期被他看得有點怵,可不好下臺,梗着脖子沒服軟。

他的手勁真大,感覺都沒怎麽用力,她就覺得自己的手腕要斷掉了。就在她覺得自己快休克的時候,他冷冷地甩開她:“梁靳棠,中警團的,首長的貼身警衛。”

湯子期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單手按住他肩膀,不由分說往車裏一按:“進去。”

湯子期還真沒見過這種說一不二又死硬死硬的家夥,猝不及防,差點摔個倒栽蔥。等她反應過來,車子引擎響起,載着她已經沖了出去。

她在車裏颠得像個不倒翁似的翻來滾去,氣得破口大罵:“你他媽有病啊?”

我日!

等等,他剛剛說他叫什麽來着?

梁……梁靳棠?

她那個白蓮後母鐘美菱帶來的那個拖油瓶,不就叫這個名兒嗎?

還真是冤家路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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