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現在那雙大眼睛裏,充滿了驚恐。他緊緊抓住女人的衣服,害怕地看着周圍的人。

“您是……?”海盛不認識她,謹慎地開口。

那個女人緊抱着懷裏的孩子,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開口,最後終于下定決心,從懷裏掏出一把小木刀,放到海盛手裏。

“我家大人說,只要把這個給绫夫人看,夫人就會見我的。”她乞求地看向海盛,聲音發抖。

“這是……”海盛看着手中這把小木刀,一時搞不清楚狀況,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對方瑟縮地看着他,眼裏充滿恐懼和不安,他再次打量着小刀,心中多了幾分思量。

“這樣吧,”他說:“我去把這個交給绫夫人,你帶着孩子,現在這裏坐一下。來人,去準備茶點。”海盛吩咐左右,同時使了個眼色。夥計會意,不為人察覺地點了一下頭,送上水果點心,然後守在他們旁邊,看這個女人到底是有何打算。

這廂邊海盛已去尋找自己的母親,把情況一說,阿绫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接過小刀,仔細端詳着,越看越覺得眼熟,突然心頭一震,連忙帶着海盛走了出去。那女子見了她,連忙站起來,剛說了一聲“绫夫人”,眼淚就流了下來。

“你不必說話,我知道你是從哪裏來的。”阿绫嘆口氣,看着她懷中的孩子,“看這個孩子的相貌,我就知道他是誰的兒子,更別說還有這把小刀,這是當年他第一個孩子出生我送給他的。”她搖搖頭,“我知道你為什麽來,但老實說,你不該來。你讓我很為難啊。這孩子父親現在在哪裏?你為什麽不去這孩子伯父那裏呢?他們是骨肉至親。”

雖然她沒有明确說出那個人是誰,但海盛也從字裏行間發現一些端倪,不由心驚肉跳,他馬上給身旁夥計使眼色,讓他們把大門緊閉,不要讓任何閑雜人等進來。霎時間,房間裏只剩下阿绫母子還有那個帶小孩的女人。

聽阿绫這麽說,那個女人“撲通”一下跪了下來,吓了海盛一跳。只見她淚流滿面,邊哭邊說:

“夫人,奴婢也是沒有辦法,只能來找您了。大人臨終前曾說,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人可以值得托付,一個是他的一奶同胞,他的兄長賴朝大人,另一個就是您了。”

“臨終?”阿绫只覺得天旋地轉,“你說……希義,五郎他……?”

“夫人您不知道?”女子抹着淚說:“我們大人因為響應賴朝大人起兵,結果被襲擊,年初已經被斬首了。”

“咣當!”阿绫身子向後一仰,撞到了身後的木桌,海盛連忙去扶,被她一手甩開。

“你不用扶我,你殺了我算了!”阿绫欲語淚先流,“這麽大的事情,你為什麽不說?!生生被你蒙在鼓裏!”

“娘……”海盛含着淚,“您……您讓我怎麽說啊?”他說:“希義叔父的事情,我并非有意瞞您,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啊。而且出兵襲擊希義叔父的,是……”他閉上眼睛,“是伯父的手下……”

“那你……那你也應該告訴我一聲……”阿绫無力地扶住牆,泣不成聲,“那個孩子……我至少能為他收屍……”

“娘,希義叔父的後事我已經托人辦好了,就委托他寺廟的師傅;屍首,”他咬咬牙,“我也命人給他合在一起了,您放心。”

“夫人,大人的後事确實已經照顧穩妥,大人的師傅一開始不敢來操辦,多虧了令公子,否則大人就要身首異處了。”女子吸吸鼻子,“我們夫人也是一直這麽說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绫低聲說着,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她擡起頭,問道:“如果這樣,你就更不應該來了,你抱着他的孩子跑到平家的地盤,不是羊入虎口嗎?”

“夫人,大人去世以後,我們夫人也存了死志,交代給奴婢後,就投了河……我也想帶着小公子去鐮倉,可是,可是……”她泣不成聲,“我們好不容易去了鐮倉,連鐮倉公的面都還沒有見到,就被人打出來了!”

“什麽?!”悲傷立刻被憤怒取代,阿绫一下子坐了起來,杏眼圓瞪,“那個源賴朝,竟然連自己兄弟的遺孤都不認?!”

“他們……他們說……次郎公子不是大人的孩子……還說……還說我們是冒充的,是奸細……要,要殺我們……”女人越哭越傷心,到最後幹脆伏地痛哭。

“鐮倉公怎麽能這樣呢?”一直跟在母親身後的小松也很為她們抱不平,“他怎麽能不認自己弟弟的孩子呢?”

阿绫卻聽出了一些不對勁,“奸細?”她轉轉眼珠,“那他們後來竟然放過你了?”

“他們說,念我是初犯,孩子還小,就暫且饒奴婢一命……”她抽泣着回答。

“是嗎?”阿绫心中有了譜,“接待你的人,是誰?”

“是……”女人想想,“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地位很高,聽那些人叫他,時政大人。”

北條時政?

阿绫心中冷笑,“怎麽?”她似笑非笑,“他女婿還沒有得江山呢,他們就防着別人摘桃子了?”

“绫夫人……”女人哭着抱着懷中的孩子,“奴婢沒有辦法,只能來求您了,大人死後,他的骨血就只剩下次郎公子了,奴婢說什麽也要把這個孩子交到大人信賴的人手裏!這也是夫人的遺願。奴婢是自小跟着夫人長大,名為主仆,實為姐妹,夫人走了,奴婢也應該跟着去的,但一想到小公子……”她匍匐在地上,不住哀求道:“绫夫人,求求您救救小公子!請您看在大人的情分上,救救小公子!”

“你,唉!”阿绫左右為難,論道理,她不應該答應這個女人,畢竟自己跟平家羁絆太深,現在有這個孩子,應該把他交給宗盛,由他們處置;可是看着這個孩子,不由想到以前希義追着自己跑的時候,又十分不舍。百般糾結之下,只能嘆口氣,看着那像極了希義小時候的面容,“也罷,也罷,反正我給他們家又不止帶過一個孩子,把孩子交給我吧。”

“謝謝绫夫人!謝謝绫夫人!”女子不住叩謝,跪着把小男孩交到阿绫手裏。小男孩剛開始還想哭,阿绫輕輕摟住他,親了他兩下,他吸吸鼻子,好奇地看着面前這個阿姨,僵硬的小身體也放松了下來,拽着阿绫的袖子。女子看着小男孩,抹抹眼角,最後依戀地看了他一眼,一咬牙,轉身沖出門去。

“等一下——”海盛要欄,被阿绫叫住了。

“讓她去吧。”阿绫抱着懷中的孩子,用袖子遮住他的頭,“她已經有了去意,你攔不住的。更何況,我也不希望有個人成天在孩子耳朵旁邊說一些多餘的話。”她掐掐小男孩的小臉,“孩子嘛,開心快樂就好,報仇什麽的,不需要。”

☆、似是故人來

自那天起,阿绫身後就多了一個小尾巴,阿绫叫他希次郎,雖然很想像海盛他們給他起個宋國名字,最後還是作罷,這個孩子,最終還是要回到自己真正的親人身邊。

對于阿绫心中的想法,未滿三歲的小家夥自然不知道,除了剛開始對于陌生環境還有些不安,哭過幾次,但很快就适應了下來,而且每天有好吃的東西,幹淨的衣服,舒适的被褥,不用再睡草垛吃冷飯東躲西藏,也不用害怕讨厭的蟲子和野獸,可以說是徹底進了福窩。沒過多久,希次郎的身形就比剛見面時擴了一倍,不過好在小東西很結實,不是那種滿身都是贅肉的肥嘟嘟,每天跟着小松後面嘻嘻哈哈亂跑,倒是開心的緊。

罷了罷了,就當多一個兒子養吧。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這般輕松,有一天,年歲漸長的海盛終于忍不住問道:

“您,就不害怕嗎?”

阿绫看看兒子,笑了一下。

她明白兒子說的是什麽,晴子現在一提源家那兩個兄弟,尤其是源義經就咬牙。

“當年您怎麽對他們的?現在竟然來打您的婆家!”她不止一次這麽說。

一開始阿绫只是一笑了之,到後來聽煩了,就反問女兒:“那你想讓他們怎麽辦呢?”

晴子語塞,對啊,他們該怎麽辦呢?不想一輩子做囚徒,不想一輩子寄人籬下,那就只能奮起反抗,尤其是像他們這種待罪之身,尤其是源賴朝,如果不是北條家存心隐瞞,他連擁有孩子的權利都沒有,僅僅因為他是個囚徒,或者說,因為他是當年能跟平家并稱雙壁的源家嫡長子。

“因為他們是源義朝的兒子,所以只有兩條路,要麽就這麽等死,要麽就奮起一搏。而且就算他們不想怎麽樣,有的時候別人也會拿他們作文章,或者,拿源家做文章。”阿绫微微一笑,“知道當年鹿谷一事,那位大天狗想拿什麽來做旗子嗎?就是曾經的源家。”

晴子咬咬嘴唇,看着院子裏嬉戲的孩子,不說話。

“對于他們而言,平家,是他們必須要推倒的一座大山,說的絕情一點,這跟為父報仇沒什麽太大關系,源義朝是被人出賣自殺,不是平清盛派人動的手。那個時候牛若才多大?話都不會說的一個娃娃,懂什麽?”阿绫懶懶地靠在墊子上,“這跟複仇無關,更多的,是不想這麽過一輩子。但如果源家想要出頭,平家必須倒。而且在他們心裏,平家就是平家,不是我的婆家,他們從未把我當平家人去看,你信不信?”

晴子想想,點點頭,“那倒是,否則義經哥不會與您情同母子。”

“绫姨绫姨!”一聲聲稚嫩的呼喊将她從回憶裏拽了出來,她看着手裏拿着花朵,一臉興奮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希次郎,只見他把小手一伸,“绫姨,花,好看!給您!”

“好啊。”阿绫接過來,親親他的小臉,小家夥開心地笑着,膩着她要抱抱。

看着懷中的孩子,阿绫仿佛了看到他父親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喜歡在她懷裏撒嬌,喜歡跟着她後面叫阿绫姐姐。

憑心而論,她沒有怪過源家那幾個孩子。對于希義,在她心裏還是那個願意跟她撒嬌的大娃娃,那個哭着喊着要母親的孩子,那個即使被舅舅出賣,還知道保護妹妹的小勇士,那個身在流放之地,卻也開朗直率的陽光少年。包括賴朝也好,義經也好,他們都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她從未把他們當成敵人來看待,在她心中,他們跟平家那幾個兄弟是一樣的,她希望他們都好,但生在亂世,上天決定了,他們必須要兵戎相見。

“到時候,再說吧。”她輕聲說着,“現在,我真沒有辦法不管他。是懷念也好,愧疚也罷,我沒辦法放着他不管。”

海盛嘆口氣,搖搖頭。

“而且比起這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拍拍小家夥的屁股讓他去玩,阿绫對兒子說:“今天你宗盛叔父跟我講,源義仲的大軍他們擋不住了,他決定帶着平家衆人還有法皇今上兩位陛下一起退守西面,讓我們盡快離開。”

“阿绫姐,您帶着孩子快點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還記得當時,宗盛頹然坐在那裏,口中喃喃道:“平家,平家……”

“我明白了。”海盛嘆口氣說:“人已經都撤走了,只要您一句話,咱們也可以很快撤離。”

“那次,我問萩子,她想怎麽辦?是跟着丈夫和公公一起走呢?還是跟着我們走?”阿绫幽幽問道:“你猜她怎麽說?”

“不必問,她肯定是跟着清宗一起走。”海盛苦笑着說:“萩子這個孩子,看似柔順,其實倔強的很。而且清宗對她很好,她自然不肯離他而去。”

“你說得對。”阿绫無奈一笑,“也罷,我已經在她身邊留了暗衛,一旦有不測,自然會護得她平安。”

“晴子也沒有要走的打算,”海盛說:“自從以仁王那事結束後,晴子就開始訓練府上的家丁和侍女,現在那些人幾乎人人都能舞刀弄棒。而且她還暗地裏挖工事,購買箭弩,甚至,”他壓低聲音,“從宋商那裏購買火槍。這絕對是要與源義仲硬拼啊!”

“笨!”阿绫暗罵一句,“你有人,人家人更多!她這是在找死!”她吐出一口濁氣,“不過好在她男人很機靈,不會去硬碰硬。”

“是。”

“你賴盛叔父,還沒有消息?”

“還沒有呢。”海盛說:“應該……不會有事吧。”

阿绫看着池塘裏衰敗的荷花,“但願吧。”

壽永二年七月中旬,已經被源義仲逼的走投無路,再也無力支撐的宗盛帶領族人和兩位至尊放棄京城,打算向西撤退。而早就跟平家撕破臉的後白河卻在背後插了宗盛一刀,七月二十五日,在已經有跟源家合作打算的延歷寺僧人幫助下,這個大天狗私自帶領近臣返回京城,給了宗盛沉重打擊,與此相比,維盛等小松家的私自逃離都已經不算什麽了。精神甚至已接近崩潰的宗盛一把火燒了平家的大本營六波羅,帶着安德天皇等人倉皇而逃,甚至都沒有通知尚在前線的賴盛,這也導致了因為不僅沒有後援,還跟本家失去聯系的賴盛不得已返回京城,投奔自己的岳母八條院夫人。也因為八條院夫人的面子,後白河對他格外寬容,讓他放心留在八條院夫人身邊,源義仲那幫人自不會傷他分毫。這與同時請求後白河庇護,而根本不得召見的小松家代表資盛簡直是天壤之別。也因此,沒有得到承諾的小松家不得不跟着宗盛,一起去了西面。京城,徹底成了源義仲的天下。也就在同時,徹底擺脫平家的後白河終于揚眉吐氣,發布旨意,白紙黑字寫明“前內大臣攜幼主和三件神器私逃”,就這一句話,曾經顯赫的平家一下子變成了反賊,人人追讨的對象。

阿绫知道這件事時,已經是在去陸奧的路上了,聽說這些事情後,嘆了口氣。

“娘,現在那些人都說,賴盛叔父背叛了平家,您也這麽認為。”小松好奇地問。

“我不這麽認為。”阿绫搖搖頭,“他怎麽會背叛平家呢?但他也不能等死啊,那個時候他既無援軍,糧草也斷絕,而你宗盛叔父卻也沒有與他聯絡,任誰都會認為自己是棄子。他那麽做,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而他活下去,也許能保護更多的人。”她看着兒子,“小松,你記住,戰場上不畏戰死的人固然勇氣可嘉,但如果活下去能做更多的事,幫更多的人,即使身負罵名還要在人世間掙紮的人,難道就不能成為勇士嗎?”

有些看官可能奇怪,這阿绫不是打定主意要退守博多回到宋國嗎?怎麽又去陸奧了?兩個地方可是正好兩個方向啊。其實阿绫原本也是這個打算的,可誰料到要出發的前一天,一封來自陸奧的信打破了她的計劃,信是藤原秀衡親筆寫的,說自己身患重病,恐怕時日無多,希望臨終前能見她一面。秀衡對自己亦師亦友,當年若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自己,見他言辭切切,阿绫也很傷感,便決定讓孩子們先去博多,自己去看望秀衡後再去與他們會合。海盛苦勸不得,只能留下身強體健,有對戰經驗的一些家人,讓他們一定保護好自己的母親。本來阿绫打算讓小松和希次郎也跟着去博多,但小松不同意,說哥哥不在自己就是唯一的男人,要保護娘親;希次郎也哭着喊着不要離開绫姨,沒有辦法,只能帶着他們兩個一起上路。

“绫姨,”希次郎緊緊抱着阿绫,“我們要去哪裏?”

“先去陸奧,去看绫姨一個朋友,然後去博多。”阿绫掐掐他的小臉。

“哦。”小家夥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蹭了兩下。

看着希次郎,阿绫猶豫一下,開口道:“希次郎,我們路上,也許會遇到你父親哥哥的人,那個時候,绫姨會把你交給他們,你就跟他們走,好嗎?”畢竟越往東走,越有可能走到關東武士的地盤,也就是源賴朝的地盤。

希次郎眨眨眼睛,“那绫姨呢?绫姨跟着希次郎一起走。”

“绫姨不走,绫姨有別的事。他們是你的家人,你要乖乖聽話,不要……”

“不要!”小家夥臉色瞬間煞白,他抱着阿绫,哭了出來,“绫姨,你不能不要希次郎,希次郎會很乖的!你別不要我——嗚嗚——”

“希次郎,希次郎你別哭。”阿绫連忙哄他,奈何小家夥越哭越兇,只能嘆口氣,“好吧好吧,绫姨帶着你,好不好?”

“真的?”小家夥抹着淚,“绫姨不騙我?”

“嗯。”

“我最喜歡绫姨了!”小家夥高興了,抱着阿绫親了又親。

阿绫抱着他,心底嘆了口氣。

“那個,绫夫人?”這時,領路者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一臉尴尬,“那個,小的無能,領錯了路。”

“錯了?”阿绫一皺眉,“還能找回去嗎?”

“這個,要是找回去,更遠……”

“那就這麽走吧,沒辦法了。”阿绫拍拍兒子的頭,“大概會晚多久呢?”

“這個,”領路人咳了兩聲,“一天吧……”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睡在外面了?”阿绫無所謂地說:“可以,反正又不是沒有風餐露宿過……”

“怎敢怎敢!”領路人連連擺手,“小的知道前面有一莊戶人家,可以在他們那裏借宿一晚,雖然簡陋,但人還是不錯,很老實的。”開玩笑,讓绫夫人住在外面?海盛公子會殺了我的!

“既然如此,那就領路吧。”阿绫淡淡地說。

這天夜裏,阿绫一行人到了那人說的莊戶人家,小木屋裏,一點幽暗的燈光忽明忽暗,貌似油要用盡了。聽到有人敲門,裏面一陣忙亂,不多久,門開了,是一個很普通的莊戶人,年紀約莫四十來歲,從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一看就是經常風吹日曬,握着油燈的手上都是磨出的繭子。只見他不安地看看這些外來客,出聲道:“請問,幾位大人,有何吩咐?”

“啊,這位老伯,我們是外地來這裏經商的,天色已晚,想來借宿一宿,再讨碗水喝,不知是否方便?”領路人連忙說。

“借宿?那倒是沒有問題,只是……”他猶豫地看看裏屋,“我這裏簡陋得很,而且也沒有什麽可口的吃食,就怕幾位大人嫌棄……”

“有口吃的就行了,我們就是填填肚子,您不用害怕。”聽完他說話,阿绫笑着走近他,“至于住的地方,只要能遮風避雨,哪怕是草垛子上,也可以。”

“不敢,不敢。”漢子連連擺手,“幾位不嫌棄,就随小的進來吧。”

“打擾了。”阿绫微微欠身,帶着一行人跟他進了屋。那漢子一進屋,就連忙叫自己的老婆出來見客,他的妻子也是個普通的農婦,見有客人來,連忙行禮,給他們安排好住的地方,就忙不疊去做飯。阿绫坐在那邊,抱着希次郎,就聽身後細微的響動,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少女躲在門後打量他們,大概十三四歲,一雙明亮的眼睛帶着幾分羞澀幾分好奇,身着粗布衣服,身量尚小,皮膚有些黑,五官倒可稱得上秀氣。

“小魚,太失禮了,還不回去!”漢子連忙訓斥,又轉頭對阿绫她們抱歉地笑笑,“真是,不好意思,小戶人家的閨女,沒見過世面,讓幾位見笑了。”

“這是令千金?”阿绫笑着對少女招招手,從包袱裏找出一串木雕手串,戴到她的手上,“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兒,給令千金解解悶。”

“這!這怎麽使得!”漢子誠惶誠恐。

“沒什麽,拿着玩吧。”阿绫揮揮手。

名字叫做小魚的少女不住地摩挲着手串,臉上浮現出雀躍的粉紅,她小聲說:“謝謝夫人。”

阿绫笑笑,對自己兒子小松說了什麽,自己則拉着小魚說家常。小松從母親包袱裏拿出一個小包,打開清點一下,重新包好,拿着走向漢子。

“這次多有打擾,”小松慢慢地說,“我們人多,要費不少東西,這點心意,還請您一定要收下。”

“不不不,小公子您客氣了。”漢子搓着手,連連後退,“就這麽一點事情,不用幾位費心,你們肯來我這裏,就已經是上天厚待我了。怎麽能收你們的錢呢?”

“您就收着吧,您家裏也不寬裕,怎麽能讓您破費呢?”小松近了一步,硬要把錢塞到他手裏。

“小公子,我真的是不能收!”漢子急得滿頭大汗,“其實,其實,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您母親,是不是叫做绫子?”

小松一愣,要知道平常大家都叫自己母親绫夫人,绫子這個名字,除了平家人偶爾會叫之外,不會有人知道的。“您是……”他狐疑地問道。

“我……我曾經是基盛大人的手下,後來,聽命于小松殿……”男人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雖然一直沒有什麽大出息,但我确實曾經,是平家的武士……”

☆、身子輕一點,他能上天吧!

看着面前略帶拘謹的漢子,阿绫要說不驚訝,也是不正常的。

“你曾是我夫君的手下?”阿绫滿含歉意地笑笑,“恕我眼拙,我還真是記不得了……”

“小的當年只配給大人跑跑腿做些雜事,您不記得也不奇怪。”漢子憨厚地笑着,“但是,小的記得您。那時大人還在監工修紫宸殿,有一次小的奉命來給您送信,您見我腿上受了傷,還讓您的侍女,嗯,就是這位豆葉姑娘,”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豆葉,“讓她給小的包紮傷口,臨走時還給我小的一大包點心,讓小的路上吃。”

“有嗎?”阿绫笑笑,“我都忘了……”

“您不記得,但小的記得。因為,也就是您,會這麽對我們這些小卒子,換做其他人,都不會管我們的。”漢子低聲說:“後來大人去了,重盛大人體恤我們,将我們歸在他名下,對我們很好,我們都感念兩位大人的恩德。我一直聽從貞能大人的差遣,後來小松殿也去世了,宗盛大人他……唉,貞能大人也是沒有辦法。他一走,我們這些人也就只能回家種田了。不過雖日子清苦,好歹也能吃飽飯。”

聽他說完,阿绫心中也不是滋味,“那你将來想怎麽辦呢?”

“将來?小的沒想過将來。”漢子嘆口氣,“現在平家這個樣子,又能怎麽樣呢?小的只求能過安穩日子,有飯吃有衣穿就心滿意足了。對了,绫子夫人,”他小聲說:“您走這一路上,沒碰到源家武士吧。”

阿绫心中一沉,“沒有,怎麽?”

“夫人,這裏離鐮倉,沒有多遠,經常有源家武士在這一帶出沒,說是奉了鐮倉公之命,掃清平家殘餘。您沒遇到他們,真是萬幸。小的多一句嘴,您明天一大早,就趁着天還沒有亮離開,否則被他們發現,知道您是平家的人,恐怕,會對您……”

“我知道了。”阿绫強壓住內心的不安,“這裏離鐮倉有多遠?”

“不遠,”漢子伸手指向某個方向,“就向那邊走,據說騎馬快的話一天就到了。”

夜晚,大家已熄燈安睡,阿绫卻翻了一個身,毫無睡意。

這裏離鐮倉竟然這麽近,看來真是天意,明明想離得越遠越好,竟然陰差陽錯來到了這裏。想到這裏,她嘆了一口氣。

算了,擔心也沒有用,明天一早盡快離開吧,否則自己麻煩不說,可能還會給這家人帶來災禍。這麽想着,她閉上眼睛,朦朦胧胧竟似要睡了,突然,門外的巨響讓她一下子驚醒。

“咣!咣!”

“開門!快點開門!”有人在門外粗魯地大喊,很明顯是幾個男人。

小松他們也被驚醒,家丁們連忙坐起,手裏握着棍棒,面沉似水,守在門內,只要阿绫一聲令下,立刻就會沖出去與來人拼命。

“稍安勿躁,”阿绫安撫着懷中瑟瑟發抖的希次郎,對兒子點點頭,“不要沖動。”

“是,娘。”

來人是幾個源家武士,敲開了門後,便罵罵咧咧地進了屋,“兄弟幾個辛辛苦苦去清掃平家餘孽,一天下來連一口熱飯都沒有來得及吃,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讓你家婆子給我們做飯!”

“是,是。”漢子唯唯諾諾,連聲答應,他的妻子哆哆嗦嗦生火做飯,好幾次握不住打火石。更引得那幾人大聲嘲笑。

“哈哈!笨蛋!”他們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男人窩囊,連帶着媳婦也蠢笨如豬!”

女人含着淚,求助地看向丈夫,丈夫低頭看她一眼,輕輕搖搖頭。

“哎!你過來!”為首一人把男人叫到跟前,斜着眼看他,“這幾天沒有什麽可疑人從這邊經過吧如若隐瞞,小心你的腦袋!”

“沒有,沒有。”

“我聽說,你以前給平家做過事?”

“那是以前,以前,”漢子連聲說:“現在小的只知道務農種田,不問其他。”

“哈哈!膽小鬼!沒種!”其他人不屑地說。

“真是個廢物!不過你也算是識時務,以後給我安分守己,懂嗎?”

“是,是。”漢子連忙應道。

“光說幾句就行了?這天下早晚是源家的天下,你不趕緊表一下忠心嗎?”帶頭的眼珠一轉,不懷好意地笑了。

“這個,大人,小的愚笨,怎麽表示忠心,實在不懂。”漢子心裏頓生不祥感,陪笑着說:“倒是家裏因為務農,有一點積蓄,大人們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吃酒。”

“幾個銅板就想打發我們沒那麽容易!”那人冷冷一笑,“兄弟幾個已經很久沒開過葷了,既然你老婆在,就讓她陪哥幾個好好樂樂!”

“咣當!”正在做飯的女人吓得摔了手中的盆,連忙躲在丈夫身後,滿面驚恐。

“大人!大人!幾位大人,還請開恩啊!”漢子護住自己妻子,不住地向幾個如狼似虎地武士求饒,“我這婆子人老珠黃,實在不能讓幾位解渴,還請幾位高擡貴手啊!”

“你這婆子是不怎麽樣,不過有總比沒有強,你少礙我們事,給我滾邊去!”說完,那人手一伸,把漢子一下子推搡到地上,一把将正要逃走的女人抓住,順勢推在地上,不顧女人的呼救,撕扯着她的衣服,而他的同伴則在一旁笑得肆無忌憚,甚至還說:

“頭,您可快一點,您結束了兄弟們也樂一下!”

“大人!大人請饒了小的吧!”女子哭着求饒。

就在這時,從另一扇門裏飛出一個木枕,一下子砸到為首的那人頭上,原來是少女小魚,見自己父母受辱,按捺不住想要幫助他們逃離,卻也正好落入狼口。幾人見竟然還有一個黃花閨女,自是樂不得,為首那人也顧不得頭上的傷,把婦人推到一邊,幾步跨上去把小魚拖了出來,一手将她衣帶扯開,放聲笑道:“妙極妙極!我正好愁一個人不夠用,老天竟送上一個!兄弟們還不動手!”

“好!”幾人淫笑着沖向小魚,少女驚恐地大叫起來。女孩的父親見狀,忍無可忍,拿起手旁的木棍,大吼一聲,沖向那幾個人渣,劈頭蓋臉打了起來。“你們這群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給我滾!”武士們吃痛,氣急敗壞,一人抽出太刀,一下劈了過去,那漢子頓時血流如注。

“當家的!”

“爹爹!”

婦人和少女大聲驚呼,淚如泉湧,小魚悲憤交加,“你們這些畜生!算什麽武士,就知道恃強淩弱草菅人命,與強盜有什麽分別?!”說到最後,一發狠竟生生咬下為首那人手臂上一塊肉下來!

“賤人!”那人一巴掌打在小魚臉上,頓時一個掌印鮮明可見,見到自己手臂上的慘狀,又不解恨地連扇了小魚十幾個耳光,小魚臉上紅腫,嘴角流血,無力地癱在地上。那人呸了一口,“給我上!對于平家的雜種,沒必要跟她客氣!”說完他騎在小魚身上,扯開她的衣裳,自己也掏出那活,說着就要往裏弄,突然眼前寒光一現,他只覺得裆下傳來一絲刺骨的涼意,然後就是鑽心之痛,好像是那活被人拽斷,他驚恐地低頭一看,下面竟血紅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他捂住下面慘叫着連退好幾步,他的手下連忙護住他,幾人不敢相信地看去,只見一個身着白色單衣,長發披肩的女子,手持一把長刀,目光冷如堅冰,看他們就好似看一堆污穢之物。她嫌惡地看着刀上的血跡,啧啧嘴:“竟然用我女兒女婿給我的禮物碰了那種東西,真是愧對那小兩口。”

“你,你是誰!”幾名武士色厲內荏地喊道。

“我?”白衣女子即阿绫冷冷一笑,“唿”地一聲,長刀一橫,“你們不是要掃清平家殘餘嗎?我就在這裏,還不抓我去領賞?”

目送着北條時政離開,藤九郎微微嘆口氣。

自從龜夫人那件事後,主公和自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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