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作頓了一下,阿绫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嗯。”賴朝笑笑,“五郎的師傅,來找我了,還把五郎帶了過來。我聽說了,是一位姓绫的年輕公子幫着料理了後事,謝謝。”
“你應該謝謝我兒子。”聽到希義的事情,阿绫心裏傷感,不知不覺放開了趕人的手,坐在他身邊,“希義走的時候,我什麽也不知道,等我知道了,正是希次郎來到我身邊的日子。我,也沒為那個孩子做什麽,都是我兒子在做。”
“你已經做得夠多了。”賴朝握着她的手,感受她掌心的溫度,“尤其是那個時候,你收養希次郎,要冒着多麽大的風險,我知道。”他垂下眼,“我曾發誓,我們兄妹三人一定會再次相聚,現在,終于如願了。”
“賴朝……”
“跟我講講希義的事情吧,雖然你曾講過很多遍,但我還想再聽一次,什麽都好。”他笑了一下,“他是我弟弟,自從流放之後,就再也沒有見,也再也見不到的弟弟。”
雖然他低着頭,但阿绫卻看到他的眼裏卻有水光閃動,她心裏一軟,溫婉一笑,“好。五郎他啊,性格跟你正相反,很開朗的,大大咧咧,但還有點小脾氣;喜歡吃烤魚,不喜歡醬湯,跟小時一樣,即使長大了也沒有變……”
她邊回憶邊講述,直到聽到輕微的鼾聲,她低頭一看,賴朝已沉沉睡去。阿绫搖搖頭,為他蓋上被子,随意靠在墊子上,拿起為兒子縫的外衣,剛做了幾下,突然嘴角一抽:
這厮,到底還是睡在我這裏了!
那邊,賴朝轉個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嘴角一絲得意的笑容,轉瞬即逝。
“噔噔噔!”希次郎開心地在阿绫房中來回跑着,不時又在褥子上打個滾,骨碌到阿绫面前撒嬌,“绫姨!抱!”
“又撒嬌。”阿绫笑着抱抱他,“已經很晚了,還不去睡覺?”
“我要跟绫姨睡!”
“绫姨陪了你好幾天了。”阿绫點點他的鼻子,“今天跟小松哥哥睡,绫姨要跟涼子姑姑說話。”
“不要!”
“希次郎,”小松一把将他抱起來,“聽話,哥哥給你講故事。”
希次郎咬着手指,在他心裏,最喜歡的人除了绫姨,就是小松哥哥了。绫姨今天不會陪我了,那小松哥哥作伴也不錯。他想了想,便點點頭。
今天涼子來看她,兩人相談甚歡,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後來見夜幕降臨,涼子便說要留宿,阿绫自然歡迎,正好來一次閨房密話。
“小松還沒有辦元服呢,”涼子問:“年紀不小了,什麽時候給他辦呢?”
“快了,我想讓我長子為他加冠。”
“那不是要回博多?”涼子說:“其實在這裏辦也好,讓兄長大人為他加冠……貌似,不合适哈……”見阿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涼子尴尬地收回未說完的話。
“那次我見你哥哥還有嫂子相處,似乎有些不對勁。”阿绫狀似不經意地問,“可是出了什麽事?”
“您問這個?”涼子掩口一笑,“那可是,太熱鬧了。”
“怎麽說呢?”阿绫來了精神,興致勃勃地問。
“這個事情,還真是一言難盡。”涼子臉上的表情,非常之精彩。
要問世上什麽能讓夫妻最快産生龃龉,那一定是兩人之間有了第三人。
這個插在賴朝和政子之間的人,叫做小龜,曾是政子身邊的侍女。
以前在伊豆的時候,源賴朝就對小龜很感興趣,政子對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在跟着丈夫來到鐮倉的時候,她故意沒有帶上小龜,而是讓她留在了伊豆,意思表達的已經很明确了。但她這邊意思明确,不等于她的丈夫就要配合,過了沒多久,源賴朝就把小龜偷偷從伊豆接了過來,讓她居住在自己部下的家裏,寵愛有加,侍女小龜就此變身為龜夫人,高高興興地被金屋藏嬌。
“其實,這件事在男人看來,兄長也沒做錯什麽。畢竟兄長正值壯年,嫂子那時候身懷有孕,不方便侍候,而且兄長有了如今的地位,身邊有幾個女人也沒什麽大不了;但是讓女人來看,就有些不舒服了。”涼子說:“生孩子對于女人來講是過鬼門關,自己在這邊遭罪,丈夫那邊卻與別的女人調情,那真是……”
阿绫笑笑,點點頭。這種感覺,她懂。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丈夫背着自己在外面與別的女人偷情,還是被政子知道了,結果可想而知,政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告訴嫂子這件事的,是她的繼母阿牧夫人。”涼子說。
“啧啧!”阿绫撇撇嘴,“那女人,是見不得別人好吧。”
不論阿牧夫人到底出于什麽心态告訴政子,總而言之政子是火冒三丈,她命令繼母的父親牧親宗:找到那個賤人的家!把它給我砸了!把賤人給我狠狠教訓一頓!
接到命令,牧親宗帶着人就去了,政子交給的任務他完成了一半,至于為什麽是一半,是因為他把龜夫人的家砸得稀巴爛,但驚慌失措的女主人卻吓跑了。消息傳到源賴朝耳朵裏,賴朝一見愛妾梨花帶雨好不可憐,勃然大怒,把牧親宗叫了過來痛罵一番,後來還不解氣,一刀下去——
“把他宰了?”阿绫瞪大眼睛。
“那倒沒有,”涼子連忙擺擺手,“只不過砍了他的頭發。”
阿绫嘴角一歪,“有什麽區別嗎?”這個跟指着對方罵他爹娘一樣,是極大的羞辱。
事實也确實如此,牧親宗被源賴朝斷發,當場就淚如雨下,然後連夜逃走。北條時政知道這件事後,立刻就不幹了,帶着北條一族撤回伊豆,狠狠地打了自己女婿的臉。後來雖然在多人勸解後,翁婿二人握手言和,但在涼子看來,這兩個人,尤其是自家兄長,絕對不可能忘了這件事。
“北條時政,切!”阿绫冷笑一聲,“真是越老越糊塗了!他跟着起什麽哄!”
“時政大人也是舐犢情深吧。”涼子不确定地說。
“舐犢情深?頂多就是一小部分罷了,如果真是為女兒出頭,女婿背着女兒在外面偷腥的時候他在哪裏?連他老婆都知道了,他能不知道嗎?”阿绫嫌惡地皺眉,“肯定是因為老丈人丢了面子,自家女人在他面前一哭,他就不知道姓什麽了!還舐犢情深,真是叫人惡心!還有政子,她是不是傻?別人說幾句她就砸小妾的家,兩口子那點事情鬧得衆人皆知,被人看笑話!”
“其實,我倒覺得嫂子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故意這麽做,這麽鬧,讓其他女人看看,敢對她丈夫起心思會是什麽下場。”涼子笑了,“您知道嗎?兄長曾經想娶大哥的妻子祥壽夫人,結果人家的父親直接拒絕,不僅拒絕,而且還幹淨利落地把祥壽夫人再嫁了,讓兄長大為惱火。據說是因為政子嫂子太厲害,人家怕了,不敢把女兒嫁過來。您說是不是很有效?”
“有效什麽啊。”阿绫哭笑不得,“一點用都沒有!還有你那位哥哥,真是記吃不記打的主!”
☆、鐮倉公家的二三事
“你們夫妻的事情,我不想參與;你現在跟我說了,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我能怎麽做呢?替你把那豬頭罵一頓?讓他跟你重歸于好?”看着面前低垂着頭的政子,阿绫只覺得憋悶。今天本來想帶着小松去看看重衡,結果卻被政子堵在門口,聽她倒了一上午的苦水。
“我也沒什麽想法,就是,不希望這麽僵着了。”政子擺弄衣帶,低聲說:“都是夫妻,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傷了情分?”
“你要真這麽想,當初為何要砸了人家的家?”阿绫沒好氣地看她一眼。
“我只是氣不過……”
“是真氣不過啊,還是借着機會殺雞儆猴,你自己清楚。”見政子低下頭,“你該做的也做了,氣也出了,然後呢?有用嗎?那個小龜現在不還是受着你丈夫的寵愛嗎?你把收留她的你丈夫的部下給流放了,你怎麽不把她也送走啊?”
“送走有什麽用啊?”政子帶着幾分怨氣說:“他能把人從伊豆帶過來,就不會把人從流放地弄回來啊。”
“你自己不挺明白的嗎?你當初那麽做,最後妥協的還不是你?你丈夫身邊的女人少了嗎?他因為這件事就不盯着其他花花草草了嗎?頂多就是由明處轉到暗處,那還不如堂堂正正擺你眼前,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現在可好,要是哪一天弄出個孩子來管他叫父親,母親卻另有其人,你怎麽辦?當初那麽一番折騰,再加上你父親來了那麽一手,讓你丈夫顏面盡失,他要能那麽輕松過去才怪!”阿绫懶得跟她和顏悅色,噼裏啪啦一頓說,讓政子無言以對。
半晌,政子微微擡起頭,“那我現在要怎麽辦?也不能,就這麽等着吧。”
阿绫嘆口氣,站起身,緩緩走到她面前,慢慢說道:“政子,聽我一句勸,有些事情,你可以裝作不知道。我知道這委屈你了,但有件事,你必須清楚,你的丈夫源賴朝,他絕對不能算是一個好男人,尤其他們源家的男人,指望他們對一個女人鐘情,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她無力地翻了一個白眼,“但他雖然不是一個好男人,卻很清楚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絕對不是小龜之流莺莺燕燕。他很清楚是誰在他最開始的時候幫了他一把,所以,你的正室夫人位子是不會變的,其他的,就替他守好大後方,教育好子女,你就大功告成。”
政子咬咬嘴唇,不說話,阿绫看得出來,她心有不甘。
“是不是後悔了?”阿绫問。
“什麽?”
“當初你如果同意我的提親,你現在雖沒有這樣的地位,僅僅是一方豪族的妻子,但至少,要比你現在快樂得多。”阿绫無奈笑笑,“我弟弟人品我信得過,可惜你們有緣無分。”
政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很久才說了一句:“這也是我的命,我沒那個福分。”
“別這麽說,你的地位現在僅次于他,大家都很敬重你。”阿绫安慰她,心裏卻長嘆一聲。當年這個姑娘,帶着青澀和莽撞,雖然也有屬于少女的酸甜心思,但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而現在,自她再見政子那天起,就沒見愁緒離開這個女子的眉梢。
“現在想想,還是在伊豆的時候好。”政子勉強一笑,“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覺群敵環伺。”
可就算那個時候,你的丈夫對你也不是一心一意啊,我的傻丫頭。阿绫心底說道。
更何況,他不會讓自己一直停留在那個地方的。歸根結底,你都會面臨群敵環伺這樣一個局面,這就是你的宿命,政子。
阿绫在這邊感慨,她的兒子小松,卻被一個七歲的姑娘吓到了。
吓他的人,叫做大姬。
大姬是政子和賴朝的長女,也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政子平日對她關注最多,但即使如此,政子身為鐮倉女主人,也不能無時不刻都陪在女兒身邊,見到阿绫身邊帶着小松,年紀只比長女大了幾歲,便忙拜托阿绫,請她多讓小松跟大姬一起玩。阿绫見到大姬,也是心生憐惜,便同意了,讓小松像哥哥一樣照顧大姬。小松雖然對源賴朝沒什麽好感,但對他女兒倒沒什麽惡意,而且政子平時對他們母子都很照顧,自然也是答應了下來,時常去看望大姬。時間久了,兩個孩子也就熟識了,但他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首先是大姬本人,性格內向,不愛說話,這倒也無所謂,有人大大咧咧就有人內心拘謹,但他奇怪的是大姬小小年紀,竟每天愁眉不展。七歲的小姑娘,哪裏來這麽多心事?莫非是因為自己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自由玩耍所以憂愁?
沒過多久,他又發現一件事:只要一聽見父親源賴朝來看她,甚至是只要聽見父親的名字,大姬都會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團,好像這樣父親就會看不到她。父女二人相處時,大姬的回答都只有簡答的是或不是,遠不如面對母親政子等人自然,而每次源賴朝走後,小姑娘都會明顯松了一口氣,似乎剛才走的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需要她防備的惡人!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今天小姑娘跟他說了一句話,讓他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小姑娘說的是:“小松哥哥,你會不會也被父親殺掉?”
她剛說完,小松就用餘光看到,周圍照顧大姬的侍女,一個個吓得面如土色,驚慌失措。他強自鎮定地說:“怎麽會呢?你怎麽這麽想?”
“小松哥哥好像義高哥哥,年齡也相仿,大姬喜歡義高哥哥,可是父親不喜歡。”小姑娘眼中水霧彌漫,“所以父親就把他殺掉了……”
“大姬小姐!您該午睡了!”終于反應過來的侍女們連忙打斷大姬的話,七手八腳安排大姬午睡,然後對小松尴尬地笑笑,“對不起小松公子,您晚點再來可好?”
小松心中多了幾番思量,點點頭,臨走時,他還能聽見大姬喃喃自語:“義高哥哥,為什麽父親要殺你……”
離開了大姬的小院,小松越走腳步越快,到最後簡直是一路狂奔,直到奔到母親的懷裏,氣喘籲籲,驚魂未定。就算再成熟,他也只是個孩子。
阿绫看着懷中面色蒼白的兒子,不由吓了一跳,自從這孩子懂事後,就很少看到他這樣了。等問完原委後,阿绫臉色一變,身旁的紫蘇更是吓得不行,對阿绫說:“夫人!咱們快點離開這裏吧!如果小松公子也——”
阿绫穩定一下心緒,說:“不急,等一會兒豆葉來了,問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沒過多久,挺着大肚子的豆葉帶着一籃親手做的點心過來了。自從得知阿绫來到鐮倉後,豆葉先是大哭一場,說肯定是丈夫的好主子用了陰謀詭計逼着夫人來的,讓藤九郎無言以對;然後就收拾行裝準備繼續回去當夫人身邊的侍女,被丈夫好說歹說攔住了。
“你自己還需要別人照顧,怎麽能去照顧夫人呢?”藤九郎說:“你就不要給夫人添亂,安心養胎吧。”
“可是,夫人剛到鐮倉,那麽多事情都不知道,紫蘇還年輕……”她抽抽搭搭地說:“不行,我得去!”
“我的姑奶奶,你就省省吧!”藤九郎一個頭兩個大,見愛妻一副“你不讓我去我就帶着你兒子離家出走”的表情,只能妥協,“這樣,我隔幾天把你送到夫人那裏,你去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等我回去再把你接回來,可好?”
豆葉抹着眼淚,答應了。
今天豆葉帶了自己做的小點心,一進門就看到小松窩在阿绫懷裏,不由笑道:“小松公子還是個孩子呢,跟夫人撒嬌。”說完後便覺得有些奇怪,要是平時,小公子早就紅着臉跑開了,而今天他則是緊緊偎依在夫人懷裏,像是受了什麽驚吓。
聽完阿绫說完後,豆葉臉色也是不太好看,變幻幾次之後,才嘆了口氣,“唉,這也是造孽啊!”
用豆葉的話說,從鐮倉公的角度來看,這位大人,雖然下手狠了一點,但也是沒辦法。
大姬口中的義高哥哥,姓源,叫源義高,說起他的父親,就是當年打下京城的木曾義仲。原本源義仲跟堂兄賴朝是盟友,後來還訂了兒女親事,對象就是自己的兒子義高和堂兄的長女大姬。結下親事之後,賴朝就把義高留下,美其名曰促進小兒女感情,其實就是留作人質。結果源義仲打下京城之後,賴朝與其反目,遂成死敵,源義仲後被義經等人派兵圍剿,自殺身亡。他死了,他的兒子義高怎麽處置,就成了一個問題。
對于這個孩子,賴朝一直在猶豫,不是因為他心慈手軟,而是因為自己女兒大姬。自從義高來了之後,大姬的氣色就好了很多,也活潑了很多,自己女兒喜歡義高,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更知道,義高的父親是死在自己手上,而且這孩子已經逐漸成人,現在不動手,早晚是個禍害!
從血緣上來講,義高還是賴朝的侄子,但賴朝對于處死這個侄子兼準女婿一點思想負擔都沒有,不僅是因為他跟這孩子的父親是對手,還因為他跟源義仲是有血海深仇。想當年,他的大哥奉自己父親命令,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叔叔,而這個叔叔,就是源義仲的父親。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源義仲對自己肯定還心存芥蒂,自己又有何顧慮可言?
賴朝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快刀斬亂麻。他找來一個可靠的人,讓他暗地殺死義高,結果他們在密謀的時候,被一個侍女聽到了。那姑娘一聽,鐮倉公要對那麽小的孩子下狠手,不由心驚膽戰,連忙去告訴了自己的閨蜜,她的閨蜜也是一個侍女,照顧的人,就是大姬。
知道父親要殺死義高哥哥,大姬也不知如何是好,對于一個孩子來講,她唯一的辦法就是找母親求助。政子打心眼裏喜歡義高那個孩子,也很感謝他,因為他來之後,女兒的變化她是看在眼裏的。聽說丈夫還是要處死義高,她心中不忍,便連夜讓義高逃走,還在馬蹄上綁了棉布,防止發出聲響讓人發現,可惜她高估了一個少年的騎馬水平。發現義高逃走之後,賴朝大怒,命人追上義高,一刀結束了他不到十三歲的生命。
消息傳到鐮倉,大姬又害怕又傷心,大哭一場後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好幾次都陷入昏迷。看着女兒成了這個樣子,身為母親的政子心如刀絞,氣急的她不管不顧地與賴朝大吵了一架:你女兒病成這個樣子,你滿意了?!不管怎麽樣,你必須得給大姬一個交代!
賴朝心中也是難過,畢竟大姬是他女兒,從小身體不好,跟着他東奔西征,有了一個關系好的玩伴還被自己這個當父親的剁了,心中愧疚。為了讓大姬開心,他把奉命去殺義高的人處死,可惜因為這件事,大姬終日卧床不起,恹恹不樂,直到現在。政子看到女兒這樣,也是心急如焚,求神拜佛做法事,女兒也不見好轉,更不知如何是好。
聽完豆葉的敘述之後,阿绫心中将源賴朝罵了一個狗血噴頭,沉着臉不出聲。
紫蘇拍拍胸口,“這鐮倉公也太狠了,一個半大孩子懂什麽啊?夫人,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這義高公子還是鐮倉公的女婿和侄子呢,下起手來眼睛都不眨。小松公子與他非親非故,豈不是更——”
阿绫長出一口氣,摸摸兒子的頭,“自然是要走的,小松身上流的可是平家的血,留在這裏,早晚是麻煩!”
大姬跟小松說的話,很快就傳到了賴朝夫妻的耳朵裏,先是政子來到這裏,倒了一遍苦水,怨了一遍丈夫,安慰了小松一番。然後到了傍晚,賴朝面色尴尬地出現在阿绫門口,進了屋見阿绫不理他,便摸摸鼻子,靠近她坐好,打着哈哈問:“小松,挺好的哈。”
阿绫看都不看他,不軟不硬地甩出一句:“鐮倉公請放心,我兒子膽子大得很,不會被一些妖魔鬼怪吓到。當時某人給他下馬威,他不也面色如常的接受了?”
“那是那是,小松是你兒子嘛,自然不同凡響——只是誰給他下馬威了?我怎麽沒印象?”他眼神飄忽,不停地飄忽。
“啊拉,”阿绫似笑非笑,“您說呢,鐮倉公?”
賴朝幹笑,“那個——”
“你來這裏到底有什麽事?”阿绫毫不客氣打斷他,“如果只是辯解,完全不必。我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換做是我,恐怕也要想想怎麽處置那個孩子,所以你那麽做完全是有道理的。但是,暗殺搞成明殺,你到底有多蠢?”她把手上的書一扔,冷冷看他一眼。
“我當時也沒想到會走漏風聲。”賴朝搓搓手,“讓女兒變成那個樣子,我也不想的。”
阿绫沉默了,良久,問了一句話:“你跟我說句實話,小松,你打算讓他活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 源義高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可惜成王敗寇,憑源賴朝的性格是不會放他一條生路的;但他這麽做,也在很大程度上害了自己女兒,親密的玩伴被自己父親所殺,這已經超過了一個孩子所能承受的範圍,就算不是短壽,也會留下巨大的心理陰影,可憐的小姑娘啊。
☆、當不當官,這是個問題
“阿绫!”賴朝猛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面色蒼白,“你怎麽能這麽想我?難道在你眼裏,我現在就如此面目可憎?!”
“賴朝,這麽長時間,你對我們母子很照顧,但你是個政客,情分對與你來講,是很奢侈的東西。為了你的目的,為了你江山的安穩,你抛出一些東西在正常不過,我只是就事論事。”阿绫微微嘆了口氣,臉上淡淡的,就好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我還好,但是我那幾個孩子,哪一個不是平家的後代?将來如果有人逼着你殺掉小松,殺掉我,你就算再不舍,也肯定照做不誤。這一點,我對你很有信心。”她自嘲一笑。
“你哪裏來的這個信心!!”賴朝臉色變了幾變,他咬牙說道:“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阿绫看着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十年前的你,這話我信;現在?”她幽幽一笑,眼裏浮上一層化不開的傷感。
“阿绫,我源賴朝也許改變了很多,我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但是有些事情,我是不會變的!”賴朝一下握住阿绫的手,讓她碰觸自己的胸口,“從以前到現在,再到以後,哪怕滄海桑田,世事無常,在這裏,總有一個角落是屬于自己的,那裏珍藏的珍寶,是我要守護一輩子的,你懂嗎?”
阿绫微微一愣,觸及到賴朝的目光,她只覺得身子有些發燙,便忙不疊地抽回手,“你守護你的珍寶,我怎麽會知道?你話已經說完了,我也沒有說你不好,以後多照看你女兒吧。”
見她不願多談,賴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垂下頭,低聲說:“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說完,他慢慢站起身,轉身要走,到門口時回頭說道:“差點忘了,晴子,要來鐮倉看你了。”
“真的?”聽說女兒要來,阿绫眼睛一亮。
“嗯。”見她高興,賴朝也笑了起來,然後臉色一沉,“還有,你的老相好也要來了。”
“老相好?”阿绫眨眨眼睛,“賴盛大人要來了?”
賴朝哼了一聲。
“牛若呢?”阿绫問:“那孩子呢?我想他了。”
“你想的人還不少!”賴朝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然後咳了兩聲,“他沒功夫,剛傳來消息,出了叛亂,他要平亂。”
“叛亂?”阿绫眉心一跳,“誰?”
賴朝沒有回答她,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來鐮倉這麽久,你似乎從來不問,我當初是怎麽知道你在那條船上的。”
阿绫挑挑眉,“不必問。”她說:“你能找到我,是因為我被兩個人出賣了。”
“哦?”賴朝來了興趣,“兩個人,是誰?”
“一個是藤原泰衡,那家夥恨我入骨,知道你向陸奧要人,肯定會暗地裏跟你通風報信。”阿绫豎起一根手指後,緊接着豎起第二根,“另一個人,就是我自己。”
賴朝略感意外,但很快就明白她話中之意,笑而不語。
“你我相識甚久,從我口中你肯定知道我與藤原泰衡交惡,憑你對我的了解,肯定知道,我在他面前說的肯定是假的,我一定會比我口中說的日期提早離開那裏。我身邊帶着孩子,小孩子歸心似箭,十有八九會搭乘最早的一班船。所以你就派人在那個時候從海上攔截,對吧,鐮倉公?”阿绫冷冷一笑。
“不能說你出賣了你自己,只能說我,對你說的每句話,都記得很清楚罷了。”賴朝笑笑,“藤原泰衡是個小人,他對你不好,我替你記着。”
“記着又怎樣?你能奈他何?”阿绫歪着頭看他。
“等我拿下陸奧,把他送到你面前,任你處置,如何?”
“一個小小的的藤原泰衡,我要他何用?留着過年祭祖嗎?”阿绫哼了一聲,“我要的是,奧州!”見賴朝瞪大了眼睛,她切了一聲,“不過不勞您大駕,我自己動手,讓奧州徹底成為自己的東西!”
賴朝看了她半晌,笑了,“好,我懂了。不過,你現在畢竟是宋人,就算那邊的皇帝再信任你,也不會允許你去插手鄰國的事情。”他走到阿绫面前,低下頭,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交給我。遲早有一天,我會讓整片奧州都是你的盤中餐!剩下的事情,随你怎麽玩。”
“口氣真不小。”阿绫好笑地看着他,“秀衡大人身子骨硬朗着呢,你恐怕有的等了。”
“沒關系,”賴朝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說道:“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見阿绫蛾眉微蹙,他的笑容裏多了幾分調皮味道,“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對了,”阿绫想起一個人,“那個叫成助的男人,你有責罰他嗎?他是被我利用的,如果遭受了刑罰,就太冤枉了。”
“他一直被蒙在鼓裏,我也沒跟他計較,問清楚之後就放他走了。”賴朝笑笑,“我什麽也沒有說,他也什麽都不知道。”
阿绫點點頭,待他要走時,突然問道:“你說的叛亂,是不是……?”
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她看到了賴朝的表情,似笑非笑,眼裏帶着幾分戲谑幾分無奈,貌似在問:你真不知道別鬧了。
不用問了,阿绫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平家。
古人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平家苦心經營數代,更曾盛極一時,位高權重,驟然被人趕出權力中樞,更淪落成反賊叛逆,被人圍追堵截,怎能甘心?而且期間遭小人暗算,失去了原本可以重返京城的機會,更是悲憤交加。雖然一之谷一戰後,平家損兵折将,但存活下來的人一直暗地裏積蓄力量,就算不能卷土重來恢複往日榮光,也要給予當權者和源家重重一擊!元歷元年七月,平家重要家臣,已故嫡長子重盛的心腹平貞能之子,平家繼率領散落在伊賀一帶的平家衆人,襲擊了奉源賴朝之命清剿平家殘餘的大內惟義部隊,給了對方沉重打擊。同時,平家族人另一有力人物平兼信在平家發起之地伊勢起兵,與平家繼遙相呼應。後世稱之為平氏三日之亂。雖說是三日,其實從開始到結束,這場戰亂遠遠超過三日。
戰火迅速蔓延,京城後白河法皇等人惶恐至極,急忙向鐮倉求援,希望他們盡快平息叛亂,尤其是後白河,當年可是他算計了平家,讓他們在一之谷之戰前放松警惕,導致損兵折将,大傷元氣,如果平家反攻成功,他會落到怎樣下場,實在是不敢想象。
消息傳到鐮倉,對于殘存的平家勢力,源賴朝不敢小觑,他命令在京城的義經與範賴一起,火速平定叛亂,将殘存平家勢力一網打盡。由于平家繼已死,平兼信所率領的部隊就成了主要被追讨對象。戰争持續了一個多月,直到同年八月十日,義經與兼信軍在伊勢龍野城發生激戰,平家軍全軍覆沒,戰事到此為止,宣告結束。
但在源賴朝心裏,這件事還沒有完。首先,源家因此損兵折将近千,最讓賴朝心痛的,就是戰死的人中有鐮倉重要家臣,佐佐木四兄弟的父親,七十六歲的老将佐佐木秀義。聽聞他戰死沙場,賴朝險些暈厥,命人想盡一切辦法找回老将軍的遺體,在鐮倉厚葬。
其次,這次反鐮倉行動的背後力量,平家重要将領藤原忠清不知所蹤,源家苦苦尋找,卻沒有找到他的蹤跡。這讓賴朝意識到,平家力量不是那麽容易消除的,想要徹底扳倒平家,尚待時日。從此,在對待平家殘餘問題上,他更是毫不留情,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
第三,後白河授予義經左衛門少尉,檢非違使一職,将京城的安全徹底交給了他。按道理上來講,作為平定戰亂的有功之臣,一國之君授予義經職位也無可厚非,甚至再正常不過。作為義經的兄長,賴朝應覺得與榮有焉,鐮倉所有人都應覺得與榮有焉。可恰恰相反,就是這麽一個看似再正常不過的決定,卻讓賴朝勃然變色,原因就是賴朝創立的禦家人制度。
禦家人制度,是賴朝為了籠絡人心所設立的制度,凡是成為禦家人的人,都是鐮倉的重臣,源賴朝的心腹。說句很俗的話,只要你是禦家人,源賴朝吃肉,你至少會喝到湯。雖沒有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地步,但只要有利益分配,肯定不會忘了你。但是,為了讓大家團結一心,防止外來勢力對來鐮倉政權的幹預,賴朝對禦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