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有個特殊的要求,那就是:除非是被鐮倉內部舉薦,禦家人不得擅自為官。作為賴朝的弟弟,義經自然是禦家人,但他接受法皇任命,賴朝事先并不知道,因此對于賴朝而言,前兩件事都還算好,畢竟戰場刀槍無眼,死個個把人很正常;平家勢力還很大,留有殘餘也沒什麽大不了;但唯獨義經這件事情,是結結實實打了他的臉。因此當阿绫知道這件事以後,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牛若,你攤上大事兒了!

打聽到賴朝在書房,阿绫猶豫一番,還是決定去找他,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開門走了進去。

見到她,賴朝并沒有覺得意外,似乎已經猜到她會來,為什麽而來,他揚揚手中的信,“義經來的信,想不想知道他說了什麽?”

阿绫皺皺眉,沒有說話。

“他說:這次接受朝廷任命,完全是因為法皇一再要求,他無法拒絕,只能接受,本意并非如此。”賴朝冷冷一笑,“本意并非如此?呵呵。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是不是都可以以本意并非如此來肆意妄為?如此一來,禦家人顏面何在?鐮倉顏面何在?我源賴朝顏面何在?在他心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主公?!”

看着被扔到腳下,已經揉搓的不成樣子的信紙,餘光瞥到賴朝鐵青的臉,阿绫咬咬牙,決定:拼了!

只見她咬着嘴唇,低着頭,擡起時,雙眸已浮起一層朦胧水光,臉上帶着“不知如何是好卻又很委屈”的表情,她看着座位上的人,抽泣着說:“我承認,這孩子我沒帶好,你生氣是應該的。但也不都是我的錯啊,你對我發脾氣也沒用啊,孩子大了,我管得了嗎?”

“阿绫,你……唉!”即使知道她可能是為了義經求情才來的,剛才自己那麽做也是為了告訴她:你不用求情,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但她這麽一哭,賴朝發現自己該死的心軟了,他走到阿绫面前,勸慰道:“我沒有說是你的錯,他遠在京城,親生母親就在旁邊,連她都管不了,更何況你這個養母?他自己做了錯事,與你無關。”

“對啊,他做了錯事,該罰!”阿绫連忙擦擦眼淚,“做弟弟的辦了傻事,當哥哥的就應該好好教訓他一番,狠狠罵他一番,或者把他揪回來揍他一頓,我都支持你。”說完還重重點點頭。

“罵他一番,揍他一頓?”賴朝看着阿绫似笑非笑,“嗯,你的意思是,就這麽完了?”

“那你還想怎麽辦?”阿绫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他這麽做,确實讓你為難,但是最次也沒到要他的命吧。最不濟,就是解除他的兵權以示懲戒,讓他明白你不僅是他的哥哥也是他的主公,這也不夠嗎?”

賴朝看着地面,不說話。

阿绫只覺得心裏發冷,她咬咬嘴唇,“賴朝,你知道我是為什麽來的,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你很忙,我也很累。義經,他只是個孩子,雖然二十多歲了,心智卻單純的跟十幾歲的少年一般。他這次接受任命,肯定不是故意違抗你的命令,他只是沒想那麽多,在他心中,你除了是他主公還是他的哥哥,他沒想到你會這麽生氣。而且,他心裏也有委屈,這次就算是故意的,也算是一次不成功的報複。”

“委屈?報複?”賴朝面色一沉,“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了?”

“賴朝,義經為你擊敗源義仲,在一之谷擊敗平家,可以說是戰功卓著,可是一直沒什麽戰果的範賴都成了一國國司,有了自己的領地,義經卻什麽封賞都沒有,換做是你,你怎麽想?更何況他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阿绫嘆口氣,“将心比心,誰都會覺得不舒服的。”

“那按你的意思,我該怎麽辦?”賴朝看着她,不辨喜怒,“我不讓義經做國司,是因為他與範賴職責不同。範賴在軍事上乏善可陳,但在籌備糧草上一直很努力,讓他做國司可以更大程度為我軍籌備軍糧。義經一直在前線,現在戰事吃緊,讓他做坐鎮一方有些太早,我也是物盡其用,人盡其才。”賴朝淡淡地說。

阿绫氣笑了,“範賴坐鎮一方,但這次平亂你也派他出去了,你這個理由說得通嗎!”

賴朝不說話,把頭偏到一邊。

阿绫看了他一會兒,長嘆一聲,“我大概能猜出來,你為什麽不封賞他。原因無非兩個,一,義經手下的人很多都出自西部,如果給予義經太多權力,就意味着西部武士力量的增強,如果這般,你手下出身的東部的禦家人會有諸多不滿。”

賴朝面色凝重,雖然他不說話,但阿绫知道,自己說對了。

“至于另外一個,”阿绫閉上眼睛,“陸奧。”

☆、又要帶孩子了?!

賴朝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長出一口氣,“阿绫,還是你懂我。”

他笑了,阿绫卻笑不出來,相反她只覺得心裏發堵,讓她眼眶發酸想要流淚,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轉頭就要走,被賴朝一把攔住。阿绫咬着牙想要掙脫,對方卻愈加用力,讓她動彈不得,氣急了的她剛想罵人,眼淚卻止不住流了出來。

“你攔我做什麽!義經是你弟弟你都像防賊一般,我幾個孩子都是平家血統,我的丈夫也是平家人,鐮倉公什麽時候讓我們死,給個痛快話!”她紅着眼睛哽咽道。

“阿绫,你這是在拿刀戳我的心!我源賴朝索性就跟你發誓,神靈在上,我即使殺一千個一萬個人,也不會動你和你的孩子一下!如違背誓言,死無葬身之地!”賴朝緊緊抱住她,看她淚流滿面,又是心痛又是憐惜,竟不知不覺在她耳邊立下重誓,說完之後自己也愣住了,卻也未感後悔。

阿绫愣愣地看着他,要是別人說這個話,她頂多就是付之一笑,但是如果是出自賴朝口,意義就大不一樣了。

因為,賴朝敬鬼神,雖然貌似可笑,但也不意外,賴朝的母親由良夫人,是熱田神宮宮主的女兒,從小他就是聽着神靈故事長大的。除了他之外,他的妹妹涼子,對于鬼神一事也是極為虔誠。他要是拿自己的生命來起誓,就絕對不是說說而已那麽簡單,那是真的拿命來做交換。

阿绫低下頭,“賴朝,我并不是要你發下毒誓才來找你的,你,你不必這樣。”

“只有這樣,你才不會防備我吧。”賴朝嘆口氣,輕輕擦去她的淚珠,“別哭了,我,不想讓你哭。”

“賴朝,有些話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是,我不能看着不管。你們兄妹幾人都是我看大的,義經也是。這次義經被授予官身,你有沒有想過,除了朝廷想讓他安心效力之外,還想離間你們兄弟,借他來壓制你呢?”阿绫攥着賴朝的衣袖,看着他眼中的暗湧,“當年那個人,就是這麽把小松殿和宗盛逼到幾乎不能相容的地步,我是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的。事到如今,我不想讓你們也這樣,兄不兄,弟不弟,骨肉相殘,如果真是那樣你會後悔的。”

“我知道那個人的目的,但義經接受了,不是嗎?”他冷冷地說。

“義經他只是個孩子,他什麽都不懂啊!”阿绫痛心疾首,“他可能只覺得出了一口氣,他沒想那麽多,在陰謀詭計上,他不是那禿子的對手;為政,他更是不如你。他所有的智慧都用在戰場上了,其他方面連小松都比他強!”

“哈哈!”聽到最後,賴朝一下子笑了出來,他戲谑地眨眨眼睛,“那怪誰呢?你可是他養母,他跟你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少,你怎麽教他的?”

“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多省心啊!”阿绫白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我也奇怪呢,就算我資質平平,他在秀衡大人身邊也待了那麽久,怎麽為人處事就一點沒學會呢?”

聽到“秀衡”這個名字,賴朝笑容略微收斂。

阿绫見狀,嘆口氣,“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關東,而是這個國家,平家一旦平定,你下一個目标就會對準陸奧,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聽她這麽說,賴朝眼裏帶了幾分笑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兵陸奧,你幫誰?”

阿绫想想,“自然是幫你。”

“當真?”賴朝心中一喜。

“對,因為等你出兵的時候,十有八九是秀衡大人離世的時候,你要打泰衡那孫子,我絕對支持,要錢出錢,要力出力。”阿绫挑挑眉。

“搞了半天,原來你是要我等那家夥死。”賴朝欣喜全無,臉色一沉。

“因為他活着,你擺平不了陸奧。”見賴朝瞪她,阿绫切了一聲,“你瞪我幹什麽,我說的是實話。你以為京城那些人會任憑你攻打陸奧?陸奧與博多,一直在供應着這些貴族的開銷,你要打秀衡大人,行啊,你供那些四體不勤的家夥吃喝玩樂,成嗎?”

賴朝臉色一白,阿绫的話戳到他的痛處。當時朝廷要重修東大寺,賴朝帶領的鐮倉政權,咬緊牙關,做好以後勒緊褲腰帶的準備,大出血拿出一千兩黃金;結果藤原秀衡那老不死,揮揮手直接甩出五千兩黃金,輕松地讓他牙根直癢。

如果他活在千年以後,賴朝就會知道,這種行為,叫做:有錢,任性。

想到這裏,他底氣有些不足,但還能硬撐,“不知還有博多嗎?”他強笑,“你在博多,你會幫我吧。”

“就算我想幫你,我也得看手下那些人願不願意。”阿绫笑盈盈地看着他,“容我提醒你一下,博多,以前是清盛入道經營的地方,後來他專心福原,博多就交給我打理,現在那裏的主要力量,基本都是跟着清盛入道和我的老人,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幫鐮倉呢?哦,對了,”似乎嫌賴朝刺激不夠大,她又補充一句,“你派人攔截了秀衡大人的船,把我扣了下來,估計現在陸奧和博多都恨死你了,這兩個地方可是日本的錢袋子。恭喜你,”她認真地拍拍他的肩,看着他幾乎血色全無的臉,笑得格外暢快,“你成功地引起了這兩個地方的人的怒火。”

“博多那邊就這麽放着,也無妨。但是陸奧,”賴朝咬着牙,“你就要我這麽看着?”

“放心,秀衡大人一旦歸天,陸奧就是你的囊中之物,藤原泰衡那個廢物,根本守不住。”阿绫冷笑道。

“聽說那老家夥身子骨硬朗着呢。”賴朝暗恨,他看着阿绫,“我倒無所謂,我能等。只是我答應要把陸奧送到你手上,恐怕你要多等等了。”

“就算你不給我,陸奧也終歸是我的。”阿绫一笑,“秀衡大人說過,如果他的子孫不成器,我就是陸奧的主人。”

“還有這等事?”賴朝一愣,這件事他第一次聽說,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思量。“如果這樣的話,那再等等也無妨。只是,”他看着阿绫,“如果義經要幫他們對付我,怎麽辦呢?”

“秀衡大人活着,你們打不起來。如果他要幫泰衡,”阿绫燦然一笑,“不用你動手,老娘自會打折他的腿!”

“此言當真?”賴朝好笑地看着她。

“當真!我幫你看着他,讓他聽話。”阿绫說。

“看着他?”賴朝笑了,“你的意思是,你會一直留在鐮倉,幫我看住他”

阿绫一愣,面色一沉,“鬧了半天,你是在算計我?”

“是你自己說的,要幫我看住他。”賴朝一臉無辜,“我怎麽敢算計绫夫人呢?”

“看住他不一定是在鐮倉,我可以帶他走。”

“他當初能從陸奧跑到這裏,就不會那麽輕易走的。”

“只要我說話,他就一定會跟我走。”

“如果你也走不了呢?”賴朝笑了,“某些人,你就不管了?”

阿绫咬着牙,“源賴朝,你威脅我?”

“怎敢?阿绫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好人?你?”阿绫嘴角一抽,“鐮倉公,多謝,您這個笑話夠我笑半年的。”

“我還沒答應放義經一馬,你這邊就話中帶刺。”賴朝嘆口氣,“女人變臉真是快啊。”

“你還怪我從你父親那時開始,我就給你們家帶孩子,現在還要給你們家帶孩子?”阿绫瞪他一眼。

“你都帶了這麽些年,不在乎多幾年吧。”他低笑,“正好,萬壽調皮,政子的話他不聽,我也管不住他,你來?”

“哈?”阿绫怪笑一聲,咂咂嘴,“啧啧,鐮倉公,我拜托您也差不多一點,除了你弟弟,你兒子也要塞給我?還有,”她指着他的手臂,“冒昧問一句,我是什麽時候到你懷裏的?”

“這個嘛,”感受着掌中纖纖細腰不盈于握,賴朝進一步收緊了手臂,“我也不清楚,不過,感覺還不錯。”他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而且,你身上好香。”

“咣當——!!”

聽到異響,守在門口的藤九郎一下子開門沖了進來,只見他的主公揉着腰,雖一直想保持威儀,面部肌肉的抽搐卻出賣了他;而绫夫人則一臉淡然地站在一邊,拍拍手。見他進來,他的主子面孔一板,“進來幹什麽?出去!”

“是!”他忙不疊退了出去,啧啧,绫夫人下手夠狠的。

見屋子裏沒有其他人,阿绫背對着賴朝,說了一句:“再敢對我動手動腳,就不只是摔一下那麽簡單了。年紀大了,本事也大了是吧。”

“就因為我說實話,所以挨打?”賴朝嘆氣,“女人真是無情。”

阿绫猶豫一下,“義經,你想怎麽處置?”

賴朝頓了一下,良久,他說:“如果他不是太過分,我也會手下留情。”

“我信你。”阿绫笑笑,“要不要晚上過來用飯?帶上政子和孩子。”

“難得。”賴朝笑了,“政子要忙孩子的事,沒工夫。我可以去。”

“其實我一直想說,政子是不是有些太嚴格了?”阿绫皺皺眉。

“所以說,你來正好,萬壽就交給你了。”賴朝笑嘻嘻地說。

阿绫俏臉一板,“你的孩子你自己來帶,我自己的還管不過來呢。”

“萬壽那次跟我哭訴,說希次郎不跟他玩了。”賴朝看着她,“這個你可以管吧,你也不想希次郎失去一個夥伴吧。”

阿绫咬着牙,擠出一句,“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們家的!”說完,拂袖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賴朝苦笑一下,“我确實不算什麽好人,”他喃喃自語,“但我至少,不想看你哭。”

這時,門被悄悄拉開,藤九郎走了進來,對他說:“主公,剛才傳來消息,賴盛大人和晴子夫人,再過幾天就要到鐮倉了。”

賴朝臉色不太好,“晴子來就夠了,為什麽那家夥也跟着來”

“這個,”對于這種事,藤九郎不太好說,“也許是賴盛大人不放心绫夫人吧。主公,”見自家主子臉色暗沉,他猶豫一下還是說道:“這次要沒有賴盛大人幫忙周旋,兼實大人不會成為攝政。所以……”

賴朝咬咬牙,這些事情,他如何不知?只是一想到阿绫第一次來鐮倉就為了見他,然後連續半個月與他耳鬓厮磨,他心裏就開始翻江倒海。

“算了,”他吐出一口濁氣,心思一轉,“晴子這次肯定會帶着孩子來,讓希次郎和萬壽他們多去那邊轉轉,都是同齡人,能玩到一起去。一會兒你就這麽跟政子說。”

“是。”

有這些小尾巴,看你還怎麽去看你的老相好!

☆、我帶親娘回家,你有什麽意見?!

元歷元年八月末,阿绫的女兒晴子,女婿季能,帶着一雙兒女,與平賴盛一道來到鐮倉,看望阿绫。一行人到了之後,男人們去見源賴朝,晴子帶着孩子急匆匆去看母親,見到阿绫之後,先是哭了一場,然後也不管旁邊還有別人,非常霸氣地跟紫蘇說:收拾東西,過幾天跟我回京城!

哭笑不得地攔住樂不得要去收拾行李的紫蘇,阿绫說道:“你呀,見了別人也不問好,禮儀都跑哪裏去了?”

晴子努努嘴,對坐在一旁的政子和涼子二人行禮,然後對政子說:“政子夫人,我要帶我母親走,您沒意見吧。”

“這個,晴子夫人,绫夫人是我家大人請來的,我做不了主,還是跟大人說吧。”政子很為難。

“請?您見過在別人回家途中把人攔下請人的嗎?那不是請,是搶!”晴子沒好氣地說。雖然是在鐮倉的地盤,晴子脾氣依舊火爆,說話也是毫不客氣。她的丈夫也是朝廷大臣,自己是命婦,出入宮廷頻繁,深受後白河同母姐姐,上西門院的喜愛,而且還被女院收為義女,與皇家幾個子女也有不錯的交情,在內廷頗有威望,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平家女,也沒有人敢說什麽。今年六月,更被授予從三位品級,與丈夫同級,要真認真起來,目前才四品的源賴朝見了她都要行禮。

看到政子尴尬的臉色,阿绫拍拍女兒的手,“你又調皮,都是孩子的娘了,脾氣也不改改。”她親親懷中的外孫與外孫女,“你們的母親啊,真不讓人省心。”

“外祖母,”晴子的女兒,八歲的葛姬挽着阿绫的手臂,甜甜地說:“您跟我們回京城好不好?葛姬會做小點心了,可以做給您吃。”

“葛姬真乖。”阿绫撫摸着外孫女的小臉,心裏一甜。葛姬這個名字,是孩子的父親季能起的。據說是因為看到小姑娘的笑容,就想起了做點心的的葛粉,糯糯的甜甜的,讓人從心裏舒服。葛姬從小就愛笑,只有非常不舒服或者不開心才哭,誰見了都喜歡,跟小時候的萩子一樣。

想到女兒,阿绫笑容微斂。她的另一個女兒,萩子,以前也是個愛笑的姑娘,不知道現在跟着丈夫逃到屋島,過得如何,笑容是否還挂在臉上?果然,兒女無論多大,都是讓父母操心的。

“绫姨绫姨!”希次郎不甘寂寞地撲了上來,“我能不能跟葛姬姐姐和弟弟一起玩?”

“當然能了。”阿绫點點他的鼻子。這時,政子身邊傳來弱弱的一聲:“我也想一起玩……”希次郎聞聲瞪過去,說道:“就是不帶你!”

“希次郎。”阿绫皺皺眉,伸手對政子身邊的孩子招招手,掐掐他的小臉,“萬壽乖,今天跟葛姬他們一起玩吧,好不好?”

萬壽破涕為笑,連連點頭。

過了不久,涼子也帶着孩子過來看望晴子,孩子們年紀相仿,湊在一起就是怎一個瘋字了得,就連甚少出門的大姬都跟着弟弟妹妹們放紙鳶,臉上現出少有的開心笑容,讓政子很是欣慰。

看着院子裏嘻嘻哈哈的孩童,阿绫心中更是挂念萩子,自己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收到萩子消息,不知道孩子的父親那邊,會不會有呢?

處理完手頭的事,賴朝來到阿绫所住的梨花院,遠遠的就聽見孩童天真爛漫的笑聲,不由彎彎唇角。等他進了屋,卻發現只有藤原季能在,院子裏則是小松在陪孩子們玩耍,不由心裏一沉,好心情頓時少了一大半,對季能只是點點頭,算作見禮。

有尾巴還攔不住她!那個老男人有什麽好!

“鐮倉公。”季能略微欠身。按理來說,他的品級比源賴朝高,不需要如此多禮,但如今的世道,再高貴的出身也比不上武士手裏的太刀,想當初源義仲攻占京城,囚禁法皇,屠殺親貴,就連皇室中人也是命如草芥,砍他們的人頭如切豆腐一般容易。如今源義仲全軍覆沒,平家大勢已去,放眼世間,就剩下面前這個人了,連法皇都要靠他,其他人更是要小心從事,品級品級算個鳥!他在心裏爆了一句粗。

賴朝對季能并不讨厭,而且他是阿绫的女婿,晴子的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會苛待于他。只是直覺告訴他,這個一直都笑面迎人的家夥,其實非常不好對付。

算了,他想。平家敗亡只是時間問題,如今他的同盟九條兼實已為攝政,戰事上一路高唱凱歌,一個小小的公家從三位,能耐他何?

這時,裏屋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久,身着淡粉色桔梗花小挂的晴子緩緩走了出來,見到是賴朝,嘴角撇了一下,坐在丈夫旁邊,不說話。

她雖是這種态度,賴朝卻不以為意,笑着說:“晴子,自從那年你母親帶你去伊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當時那個脾氣很大的小姑娘,現在已經為人妻為人母了,怎麽樣,教養孩子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吧。”

晴子冷冷看他一眼,說道:“确實不容易,但即使再不容易我也能照顧自己的娘,不用麻煩別人。這次我來就是要接母親回京城去,自己的母親讓別人養着,傳出去我都要被人笑話死!”

賴朝咳了兩聲,“晴子,現在京城還不是很安定,你現在接你母親回去,怕是不安全。”

“哦,不安全。”晴子冷笑,“那這是托誰的福呢?您老人家的手下,在京城裏面打着清除平氏殘餘的名號,強搶民財,欺男霸女,不知有多少人遭了殃。如果不是義經哥三令五申不準別人騷擾我們家,我們夫妻二人早就被趕出家門,我恐怕也要給你的某個武士生兒育女了吧!”

賴朝面色凝重,這種事情他不止一次聽說。開始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武士也是人,沒有好處誰會把腦袋綁在腰帶上跟你去拼命?而且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對親平家的人起到威懾作用,所以他也沒太想管。但後來他發現,自己那群武士有些過分了,今天聽晴子一說,似乎比想象的還要嚴重。

季能嘆口氣,“鐮倉公,恕我直言,您的手下确實有些過了,只要看上別人的田産或者妻女,強要不成就羅織罪名,說他們是平氏同黨,導致很多無辜人承受牢獄之災。如果不是義經大人,恐怕在下和妻子就……”

“我是平家女,那些人對我們的財産虎視眈眈,但是義經哥有話,凡是我和我母親的田産,誰也不準動一下。就因為這個,他得罪了多少人啊。”晴子瞪了他一眼,“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把他安排在這個位子上,就是讓他招人怨恨的!”

“唉,晴子,就算不是義經,如果我在那裏必定也會這麽做的。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壞了。”賴朝苦笑,“你還真是一點也沒有變。”

“鐮倉公,請不要扯太遠。我要把母親帶回去,她跟我們一起走。”

“現在不行,我跟你母親還要事情要商量。”賴朝很幹脆地拒絕。

“你把我母親搶來也快三個月了,三個月還不夠你們商量的?”

“在此之前還只是計劃,現在要開始籌備,需要你母親幫我。”

“好,那我就住在鐮倉陪母親,她什麽走,我什麽時候走。”

“那也不錯,聽說季能大人頗有才幹,有他在更是如虎添翼。”賴朝笑眯眯地說:“也許用不了多久,兩三年就可以完成了。”

“兩三年?!”晴子倒吸一口冷氣,“你是想扣我母親兩三年?!”

“要是不太順利,四五年都有可能。”賴朝一臉從容,讓晴子恨不得抓花他的臉。

“你想得美!四五年?我給你四五個月都算我大度!”晴子怒極起身,俯視着他,“這次我必須帶母親走,你攔不住我!”

“你怎麽不去問你母親要不要走,晴子?”賴朝拿起茶盞,輕抿一口香茗,“話說你這次來,要不要去看看平重衡?”

晴子瞪着他,咬牙切齒,“果然,你果然拿平家的事來威脅母親!”

“哪有,我只是就事論事。”他擺擺手。

晴子咬着牙,恨恨說了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

“哦,然後呢?”賴朝微微一笑,“小空,還記得當年在伊豆我們那個賭約嗎?”

晴子一愣,似乎想到什麽,臉色一變,指着源賴朝喊道:“你想得美!現在還未見分曉,你別想讓我幫你!”

“唉,真是傷心,有人賴賬。”賴朝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對晴子笑笑,“不過沒事,沒有你,我也有我的方法。”說完,轉身就走。

“無恥!”晴子氣得渾身發抖,季能連忙扶住她,嘆口氣。

“晴子,現在我們身在鐮倉,鬥不過他的。比起這個,你還記不記得今天岳母大人臨走時跟你說的事?”他說。

“娘?”晴子想想,“她讓我們給義經哥寫信,讓他立刻向那家夥負荊請罪,如果可能最好辭官,直接到鐮倉來當面賠罪。”她皺皺眉,“兄弟之間也是如此防備,有什麽意思?”

“那是人家的事,我們管不了,還是快點寫信,我找人把信帶出去。”

“好。”

這邊賴朝剛從梨花院出來,面色就迅速轉陰,藤九郎跟在身邊,不敢說話。

自己手下這幫子武士,真是越來越過分,再不管管,豈不是要落得跟木曾義仲一樣下場?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害怕。回到書房後,火速把自己小舅子找了過來。

聽到姐夫招呼,義時連忙跑了過來,聽說事情原委之後,也嘆了口氣。

“姐夫,這種事情我也聽過很多,但是如果去阻止,反而會引起他們的不滿。”他面帶難色,“畢竟從表面上看,人家是在為您做事。而且他們又分屬不同的家族,如果因為這種事引起一些龃龉……”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父親當年的所作所為。

“你說的,我又何嘗不知?”賴朝皺眉,“但是如果任憑發展,我們會跟木曾義仲一樣衆叛親離,不,也許比他還要慘!”他說:“我的目标可不僅僅是關東,這樣下去,民心盡失,我們和山裏賊寇有什麽區別?!”

“姐夫,也沒有您說得那麽嚴重。”義時陪笑道:“畢竟您現在想到了不是嗎?肯定會有辦法的。”

“攔,不是;不攔,也不是。”賴朝揉揉眉間穴,深感頭疼,“有這麽一幫比土匪還要兇狠的手下,真是一天也不能省心!”

義時擡頭看屋頂,權當什麽也沒聽見。

但賴朝不打算讓他裝傻,“你說,有什麽好辦法?”

“這個,”義時幹笑,“姐夫,我也不太清楚該怎麽辦。”見姐夫盯着他看,只能硬着頭皮說:“倒是這幾天跟小松公子聊天,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小松?”賴朝笑了,“你跟那孩子相處倒好。”

義時不好意思摸摸頭,他心裏還想着當年绫夫人對他的照顧,對她兒子也讨厭不起來。而且小松是個聰明孩子,人品也好,自己很欣賞他。待對方知道自己對他們母子沒有惡意,兩人就漸漸熟識起來。

“你聽到什麽有趣的事?”賴朝問。

“绫夫人的長子,就是當年的海平公子,現在由他當家。”義時笑着說:“只是剛開始的時候,一些資歷長的人并不把他放在眼裏,倚老賣老,欺上瞞下。海平公子很頭疼,求助于绫夫人,但夫人只是說:既然你已經開始接手,有些事情你就自己處理,你處理不了,我再來。”

賴朝笑笑,“嗯,這像她說的話。”

“後來海平公子沒有辦法,便耐着性子不去發作,裝做好欺負的樣子,其實暗地裏去觀察每一個人,派人去暗訪不良部下的行蹤,抓住了他們的把柄,然後當衆揭露他們貪污的真相,嚴懲了他們。但這一行為,除了殺雞儆猴之外,對于其他跟随绫夫人的老人來說,頗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為了避免不想看到的結果發生,海平公子做了一件事。”

“什麽事?”直覺告訴他這是重點,賴朝不由問道。

義時笑笑,“海平公子,派出了‘算子’。”

☆、算子和地頭

所謂“算子”,是绫滟初商隊的帳務監督,由阿绫在精通財務的人中精心挑選七人組成。此七人與其他商隊的關鍵人物沒有血緣關系,沒有利益牽扯,目的就是要最大程度保證財務監督時的客觀公正。

海盛即海平接手時,考慮到人性弱點以及貪欲,首先依據母親绫夫人的挑選準則,經過嚴格考核和訓練之後,在原本就有財務經驗的人裏,再選出二十一人,分成七組,對應原有的七名算子,組成由四名算子組成的算組,每次財務審查時,由原本固定的七名算子,變成每組四選一,由抽簽決定誰來當選本次財務監督,選出來的算子被稱為算師,其他算子作為輔助。為防止每一算組成員相互勾結,每一組算子的成員每三個月更換一次,由抽簽決定哪四人是一組。

绫夫人商隊的規矩是,一年四次財務清查,還有商隊其他分支要有重大生意往來時,需要有算子來進行賬面核查。海平在這個基礎上,又賦予了算子們一項權力:如果選出的七名算師認為某交易的進行可能會有財務隐患,可以直接提出質疑,要求對方解答,危急時可迅速通過查封該分支賬面,切斷供貨源等方式阻止交易進行,所引發的分歧由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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