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點心給別人,為什麽又要失約呢?既然做了承諾,就一定要遵守,要不就不要輕易許諾。你現在是孩子,但将來會成為男人,而且你是源賴朝的兒子,就更要記住君子一諾重千金這個道理。你可以先告訴希次郎,說你想把點心給大姬小姐一塊,我想希次郎一定會答應的——對不對,希次郎?”她看着身旁氣鼓鼓的小娃娃。

希次郎想想,“我肯定會答應的,大姬姐姐對我很好。”

“嗯,真乖。”阿绫親親他,希次郎咧開嘴笑得傻傻的。

“绫姨,我錯了。”萬壽扯扯阿绫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我應該跟希次郎說的。”

“嗯,既然知道錯了,是不是應該受罰?”阿绫眨眨眼睛。

“受罰?”萬壽吸吸鼻子,“绫姨,您會打我嗎?能不能輕一點?”

“這個嘛,”阿绫拿出教導希次郎的小竹板,“手伸出來。”

萬壽咬咬手指,最後還是猶豫地伸出小手,阿绫拿着小竹板,在萬壽的手上不輕不重打了三下,問道:“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小男孩可憐巴巴地說。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做人要守信,如果言而無信,誰會信任你,跟随你呢?你就無法在這世上立足,懂嗎”見萬壽拼命點頭,阿绫親親他,“既然做錯了就要受罰,你去跟小松哥哥,讓他教你孔子說的這句話,然後抄五十遍。”

“還要抄書啊。”萬壽撅起小嘴。

“那你想不想跟希次郎他們一起玩呢?”阿绫好笑地看着他。

萬壽看看希次郎,再看看院子裏玩耍的葛姬他們,還是點點頭,任憑小松拉着他的手,教他一筆一劃抄寫。

“绫姨,”希次郎拉着阿绫的袖子,泫然欲泣,“你不能有了別人就不要我。”

“傻孩子。”阿绫點點他的鼻子,将他摟在懷裏。

“外祖母。”葛姬跑了進來,“母親回來了,但是在跟別人說話,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

“叔叔?”阿绫帶着幾分好奇,身後拖着希次郎這個小尾巴,拉着外孫女的手向外走去,只見不遠處的游廊裏,女兒晴子與一人面對面站着,竟是北條義時。

“小空,不是,晴子夫人,”看着面前淺綠色小挂的年輕女子,義時有些緊張,“你,一向可好”

晴子眨眨眼睛,将義時看了又看,“你真的就是當年的小四郎?完全看不出來呢。”

“這個,”義時不好意思撓撓頭,“绫夫人也這麽說。”

“話說,是你帶人把我母親截下來的?”晴子俏臉一沉,“哼!當年我母親對你那麽照顧,一直都讓我讓着你,結果你現在有本事了,翻臉就不認人!”

“我沒有!晴子夫人,我——”義時手足無措,滿面通紅,急着想要解釋,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撲哧!”晴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她撇撇嘴,“該罵的人我已經罵過了。”

義時摸摸鼻子,尴尬笑笑。

“聽說你已經成家了,孩子都有了?”晴子問。

義時笑笑,“前年納的側室。”他笑看着她,“莫非你要給我介紹誰家的淑女嗎做正妻嗎?”

晴子好笑地搖搖頭,“這種事自有你姐姐和姐夫操心,我能幫你什麽呢?就算介紹了,說不定有人還不放心呢。”

“你想多了。”義時看着她,“季能大人,對你好嗎?”

“還好吧。”晴子溫婉一笑,撫摸着自己的小腹。

“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義時垂眼,輕聲說道:“實在是太好了。”

“母親!”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抓住晴子的衣服,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母親,外祖母在等你哦。”

晴子擡起頭,看到母親在門口等她,摸摸女兒的小臉,“問義時大人好。”

小姑娘轉過頭,大眼睛彎成一對月牙,甜甜地說:“義時大人好。”

“葛姬小姐好。”義時笑笑,擡頭對那邊阿绫行個禮,看着晴子,“绫夫人找你,我就先告辭了。”

“好,慢走。”晴子點點頭。

義時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望去,見那一抹淺綠色帶着女兒走向自己的母親,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女子面上幸福的笑容,讓他心裏生出一絲淡淡的失落。他從懷裏拿出一方粉色手帕,輕柔地就像一朵粉色的雲。他看着這方手帕許久,輕嘆一聲,還是将它揣在懷裏,小心收藏。

“如果舍不得,為何不去争一争?”

義時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看到賴朝站在背後,眼裏帶着幾分促狹。

“姐夫,我……”

“如果你對晴子有意,我也許可以幫你一把。”賴朝說:“你應該信我可以做到。”

“姐夫,義時信你。但是,”義時無奈一笑,“就算這樣得到了,又有什麽意義呢?她會恨我的。”

“恨?”賴朝笑笑,“只要你想,恨都是一時的。”

義時愣住了,良久,他嘆口氣,“還是,算了。”他說:“我不想毀了她現在的幸福,而且我也不一定,會比她丈夫更适合她。”

“義時,你應該知道,”賴朝看着他,“等,是無法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

“我并不一定是要得到,姐夫,”義時笑笑,“我覺得,就這麽靜靜守護,已經足夠。”

“是嗎?”賴朝彎彎唇角,轉身走向梨花院,“我只知道,如果我想要的,就算一時得不到,早晚一天,也一定會是我的!”

☆、一蓮托生

就在阿绫在鐮倉與源賴朝家人相處融洽的時候,平宗盛則躲在西邊屋島上,終日提心吊膽,過着過了今天不知還會不會有明天的日子。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地步。曾經的繁華已成過眼雲煙,他只能在夢裏依稀記起往日的榮光。曾經說他好似自己親子的法皇,竟然聯合源家對付自己,給平家下全套,把他們往絕路上逼。昔日位高權重,滿門公卿的平家,現在竟成了人人喊打的反賊。平家怎麽會是反賊?天皇身上留着的可是平家的血,我們怎麽可能去反平家的天皇?!

但事實上,他們确實成了別人眼中的反賊,京城換了主人,已不再是平家的天下。源賴朝風光無限,而與他同年的自己則只能龜縮在這裏惶惶不可終日。

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呢?好像自從他成了當家之後,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也許是報應吧,在他盼望着自己能取代兄長成為平家首領的時候,在他看到兄長去世,悲痛之餘竟還有一絲竊喜的時候,上天就打算給自己這樣的懲罰了吧。他根本就不是做當家的料,他也從未想過做當家,但是耐不住舅父他們在耳邊一直勸說,又看到同樣是嫡出子的賴盛叔父在父親的威懾下收斂鋒芒,将近四十歲才當上參議的時候,他的野心也一點點膨脹了。

同樣都是平清盛的兒子,我不見得比你差,我不想落到只能在你的樹蔭下存活的地步!

似乎真是蒼天聽到了他的呼喊,鹿谷陰謀之後,重盛兄長逐漸失去了地位,他則開始樹立自己的權威,老天帶走了兄長,讓他成為了當家,可也留給他一個爛攤子。

為什麽父親與法皇就不能和好,為什麽平家就必須與朝廷對立?身為平家當家,他在夾縫裏苦不堪言,知道那個時候,他才了解了兄長當年的苦衷。

雪上加霜的是,不僅政事上捉襟見肘,妻子和愛妾也相繼去世,而更讓他覺得孤苦無依的,就是在他知道自己一直視為親姐姐的阿绫與過失兄長感情非同一般的時候。雖然他誰也沒有說,但也就在那一瞬間,往日的溫情和體貼全都成了別有用心的袒護,被出賣感充斥着他的內心。在一次争執中,他說出了傷人的話,逼着二嫂離開平家,雖然心中偶有後悔,但還是強撐着:你們都走吧,我一個人離了你們照樣行!

可在以後發生的事情中,他發現自己不行。他無法說服自己的父親去做一個好臣子,也無法阻止他一意孤行的遷都,更無法維持平家和朝廷之間長時間保持的平衡,局面漸漸失衡,反平勢力此起彼伏,他力不從心,又沒有與敵人決一死戰的勇氣,因為他最小的孩子副将丸,今年還不到七歲。

所以,他只能逃,躲在一個地方等待東山再起,可就在好不容易看到一絲曙光的時候,他一直信任的養父後白河,給了他致命一擊,平家損失慘重,他的弟弟也被抓走了。現在他的身邊,除了一些殘兵敗将,就是老弱婦孺,他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短短幾年,還不到四十歲的他,卻蒼老的像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不過還好,天皇還在自己這邊,平家還有水軍。

還好,姐姐,還是姐姐。

養和年間□□,是被他逼走的人在為他提供糧草;哪怕是現在,博多那邊也在為他提供錢糧,保障他們的生活,讓平家的武士們不至于餓肚子,雖然不能像以往一樣錦衣玉食,但至少,可以活得下去。

不管什麽時候,姐姐,還是會幫他的。

“內大臣,陛下在找您。”随從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整理一下略顯松垮的衣服,正了正冠,讓自己看上去還留有一點威儀。

安德天皇言仁還是個稚兒,今年還不到五歲,雖然年紀小,但聰慧的他略微知道現在是怎樣一個處境。見到宗盛來,一身杏黃色水幹的他從座上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宗盛面前,秀氣的眼睛看着他,說道:“舅父,您瘦了好多。”

“讓陛下挂心了,臣只是近日沒什麽胃口,可能看起來,就清減些吧。”宗盛笑笑。

小天皇眨眨眼睛,“博多又送來了東西,裏面還有很多玩具,朕很喜歡。”

“臣會告知博多那邊,能讓您愉悅,想必他們也十分榮幸。”

“嗯,”言仁咬咬菱角一樣的小嘴,猶豫好久,還是問道:“舅父,我們什麽時候能回京城?”

宗盛面色瞬間變得蒼白,他低着頭,不敢看外甥充滿期望的眼睛,只能強壓住聲音裏的顫抖,說:“臣,自會盡力。”

“言仁,內大臣還有政事要處理。過來母親陪你玩,好不好?”溫柔的女聲從簾子裏傳出,是安德天皇的母親,宗盛的同母妹妹,建禮門院德子。只見她把兒子召喚到自己身邊,抱着他,同時宗盛笑了一笑,“內大臣去處理政務吧,天皇這邊,有我。”

“是。”宗盛低聲應道,恭送天皇母子離開的時候,目光觸及到國母十二單的衣角,不禁心中一酸。

妹妹身上的衣服,已經有些褪色了。要是以前,她是絕不會穿這樣的衣服的,無論是出嫁成為國母時,還是出嫁前的平家小姐,這種半新不舊的衣服,實在有傷體面。可現在……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這個兄長沒用,自己這個當家沒用,拖累家人到這種地步。

政務?現在還有什麽政務要處理?大家都忙着保命,誰還有心思處理什麽政務?

踉踉跄跄回到自己的地方,背後傳來一聲“父親”,讓他停下腳步,回頭一看,原來是長子清宗和兒媳萩子,跑在前面撲到自己懷裏的,就是幼子副将丸,只見他興奮地說:“父親父親,我收到了禮物!能不能跟陛下一起玩?”

“好啊,”宗盛勉強笑笑,“等下讓你嫂子帶你去觐見,要照顧好陛下哦。”

“嗯!”副将丸重重點頭,回頭沖哥嫂開心地笑。

看着面前帶着溫婉笑容的兒媳,宗盛說:“萩子,以後,還是不要讓你母親和哥哥送東西來吧。”他慘然一笑,“事後被人問起,恐怕會拖累他們。還有,找個機會,我還是送你走吧。”

“萩子是清宗的妻子,清宗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不會抛下他走的。”萩子搖搖頭,“當初都沒有走,現在更不會走,父親您不必勸我。萩子也勸不了母親和兄長,他們,也畢竟是平家人。”

“唉,你怎麽這麽倔強呢?”宗盛嘆氣,“你跟着我們,恐怕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啊。當初就勸你不要來……”

“祖母大人來了,中宮也來了,經子伯母還有嬸嬸們都來了,為什麽萩子不能來?”萩子微微一笑,“即使真的有什麽萬一,也是萩子自己選的,萩子無怨。”

宗盛愣了半晌,頹然道:“我這個男人,竟還不如你這個小姑娘有勇氣,真是羞煞人也!”

“父親……”清宗扶住自己的父親,忍不住潸然淚下。

“父親大人為何悲傷?母親經常說:拼了一死固然勇氣可嘉,但如果咬牙活下去可以為自己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這不是要比犧牲性命更有價值嗎?父親您是這樣,賴盛叔父也是這樣,母親,自然也是這樣。”萩子淡淡一笑,說道。

宗盛扶着兒子的肩膀,看着萩子,良久,他長嘆一聲,“萩子,你是個好姑娘,清宗娶了你,是他的福氣。”

“不對,父親。”萩子笑着說:“嫁給清宗大人,是萩子的福氣。”

“說得好!”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讓幾人吃了一驚,原來是二位尼時子夫人,只見她身着素衣,拄着手杖,扶着經子夫人緩緩向宗盛這邊走來,看着清宗這對小夫妻,滿眼欣慰,“要我這個老婆子說,你們小夫妻能相遇,對彼此而言才是最大的福氣。”

清宗摸摸頭,看向妻子,拉着她的手,清俊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羞澀的笑容。

時子笑看着他們,轉頭看向自己的兒子,“宗盛,既然已到這個地步,平家也就沒有什麽可怕的了。除了一死外,我們還能壞到哪裏去?有一件事,我要你們記住,這也是入道大人生前一直在說的,”她看着在場每一個人,神情莊重,“無論将來落得什麽樣的結局,無論是生是死,你們要知道,你們是平家人,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平家,也要一蓮托生!”

宗盛等人神情肅然,齊聲道:“是!”

“我現在正準備,攻打平家最後的大本營,屋島。”

看着面前男人一臉平靜地說出這句話,阿绫咬緊牙關,轉過頭去,“你要怎麽做是你的事,與我何幹?”

賴朝看着她,“總要跟你說一下的。”

“這種事沒必要告訴我。”阿绫冷冷地說:“我累了,您自便。”說完,拂袖回到裏屋,将賴朝一人扔在外面。賴朝坐在外面,嘆口氣,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擡頭一看,原來是小松。他笑了笑,站起身,伸手摸摸小松的頭,小松看着他,不說話。

“這回不躲了嗎?”賴朝笑着說。

“您告訴母親您要攻打平家,母親不開心。”小松說。

賴朝頓了一下,“可是她早晚會知道的。”

小松沉默一會兒,問道:“您會怎麽處置我的叔叔們?”

賴朝笑而不語,拍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目送着賴朝離開,小松回身進了裏屋,只見他的母親坐在那裏,神情漠然,目光冷然如冰。

“你說,”她問道:“他會放過你的叔叔們,你的堂兄弟們嗎?”

小松咬咬嘴唇,“至少,他應該不會傷害姐姐。”

阿绫閉上雙眼,沉默不語。

元歷元年八月末,源賴朝命令異母弟弟源範賴延山陽道向四國方向進軍,目标即為退守在屋島上的平宗盛等平家勢力,同行還有源家重要将領和田義盛。臨行前,賴朝告訴範賴:平家處死了以仁王,木曾義仲也屠殺皇族,這兩家都因此遭到上天的懲罰,他源賴朝不想變得跟他們一樣。因此,一定要保護天皇安全,把 草薙劍、八咫鏡和八坂瓊曲玉三件神器帶回來。範賴領命,帶兵出發。

也就在這個月,也許是覺得确實對不住義經弟弟,賴朝向朝廷舉薦,任命義經為伊予國國守,義經接受了任命,但是,問題也就來了。按規矩,如果義經接受了國守,就要辭去法皇給予他的檢非違使一職,可法皇那邊卻不允許,理由很簡單:你走了,誰來守衛京城?平家的人打過來怎麽辦?義經說了幾次,見法皇不允許,竟也就這樣兼任檢非違使,以至于九條兼實都說,這樣的任命簡直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對此,賴朝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要說沒有也不全對,在接到義經解釋的信後,賴朝拿着它往阿绫眼前一放,然後,轉身就走。

看着桌上那一頁紙,阿绫只覺得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還有一件事,在範賴進軍一個月後,九月,平賴盛,即将離開鐮倉。

作者有話要說: 想當初看《平清盛》的時候,對“一蓮托生”這個詞語印象極深。

☆、我的地盤,我說了算

“大納言大人即将返回京城,賴朝在這裏祝您一路平安。”賴朝舉起酒杯,對賴盛笑道:“略備薄酒,聊表心意,還請您不要介意宴席寒酸。”

“鐮倉公如此厚待在下,在下愧不敢當。”賴盛笑笑,“在下先幹為敬。”

賴盛與其子即将赴任,源賴朝在鐮倉府邸為他設宴餞行。酒到正酣,源賴朝拍拍手,侍從如流水一般走了出來,每人手裏拿着一個漆盤,上面盛滿了黃白之物.賴朝笑道:“為了恭喜大納言大人重回中樞,賴朝特備薄禮,除了砂金之外,這把金柄太刀是賴朝特意找人為大納言大人鍛造,外面還特備良馬十匹,還請大納言大人笑納。”

“多謝鐮倉公,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賴盛笑笑。

“其實我也為宗清大人準備了禮物,只是可惜,宗清大人沒有來,賴朝無緣與他相見。”他甚是遺憾地說。

“宗清他身體不适,不能與在下一起來到鐮倉,還望鐮倉公見諒。”賴盛說:“在下一定會告訴他您對他的厚愛。”

宴會結束後,賴盛回到自己的住所,剛進屋,就看大房間裏有人坐在那裏看書,面前還擺着一個果盤。他不禁笑了,“你還真會享受啊。”

阿绫擡起頭,“您與那些人客套完了,大納言大人?”

“淘氣。”賴盛坐在她身邊,取了一塊水果放入口中,随即也喂了她一個,“你來我這裏,他知道?”

阿绫臉一沉,“我愛去哪裏就去那裏,管他什麽事?”

賴盛搖搖頭,“陪我出去走走吧,阿绫。”

阿绫看着他,“好。”

兩人執手在院中散步,半晌就聽賴盛說:“憑我現在的年紀,恐怕再見面就很難了。”

阿绫一皺眉,“你就不會盼望着自己好嗎?”

賴盛笑笑,“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說不定會去找你呢。”阿绫說。

“他不會讓你來的。”賴盛搖頭。

“憑什麽?”阿绫一挑眉,“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賴盛停下腳步,看着她,“阿绫,有些事情,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在回避?”

阿绫面色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正常,“不管我是不知道,還是回避,不都說明我不期望它發生嗎?”

“但有些時候,你不期望,并不等于不會發生。”賴盛無奈地笑笑,“你認為,那個人,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嗎?”

阿陵咬咬嘴唇,“我早晚會離開的,讓他找不到我。”

“他知道你的想法,所以不會讓你走的。”

“他攔不住我。”

“他能,因為他知道你在意什麽。”賴盛握住她的手,“跟你在一起這麽久,我知道,你呀,雖然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貍貓,但是你的心是軟的,尤其當知道別人對你好的時候,你是狠不下心腸的。”他掐掐她的臉,寵溺一笑,“我都知道,他,肯定也知道。”

“就算我心軟,我也要命!”阿绫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別看現在我與他們相處的還不錯,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某些人肯定會撕了我!”

“但是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放不下。”賴盛笑笑,“他也知道你放不下,所以,你懂。”

“懂什麽,難道我要死在他手裏?”阿绫冷笑。

“阿绫,不要說不吉利的話。”賴盛嘆口氣,攔她入懷,“我走之後,好好照顧自己,萬事小心。”

阿绫鼻子一酸,偎依在他懷中,“你也是,不要理會旁人閑言碎語,好嗎?”

賴盛蹭蹭她的青絲,嘆了口氣。

阿陵回到梨花園,已是夜色深沉,看到屋內坐着一個人,她心裏就有了幾分氣。

“鐮倉公,”她冷冷地說:“如今天色已晚,你再呆在我這裏,不合适吧。”

“不合适?”賴朝回頭看她,似笑非笑,“绫夫人您在別的男人那裏逗留直到夜幕降臨,是不是也不合适?”

阿绫一挑秀眉,“世人都知我與權大納言的關系,別說我現在才回來,就算我留在那裏不回來,別人還能說得出什麽?”

藤九郎守在門口,低着頭,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小心。

賴朝看着阿绫,心中已經怒火萬丈,袖子裏的拳頭攢得緊緊的,但表面卻很平靜,只說了一句:“是嗎?也是呢,我多慮了。”

與他相識多年,阿绫能感覺到他平靜表面下的暗湧,也不想過多刺激他,便微微嘆口氣,“賴朝,我今天很累,如果你有事,明天再說好嗎?”

賴朝看着她,突然笑了,“阿绫,陪我下一局雙六吧。”

阿绫剛要拒絕,可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打了一個彎,變成了,“好。”

雙六,博戲的一種,自唐國傳入日本後,很快風靡于日本皇宮貴族之間,并由上至下在民間盛行起來。游戲規則很簡單,就是雙方各執十五子,以骰子甩出的數目決定自己要走幾步,率先把棋子移出棋盤的一方為勝;如果一方将所有棋子移出棋盤,則為全勝;如果一方率先将所有棋子移出棋盤,對方的棋子在分界或者自己的內盤,則為完勝。如果這個游戲在千年以後,再在棋盤上貼上各種身份,就是大富翁。看似簡單,卻有很大的運氣成分在裏面,如果不是技藝高超,誰也無法掌握自己能走多少步。阿陵以前對這種賭術不感興趣,但奈何在商場沉浮,總要應酬一二,再加上宋國人愛賭,除了雙六之外,還有關撲,鬥蟋蟀等其他博戲,要是不會一點實在說不過去。久而久之,聰慧如她竟看出了門道,骰子在她手裏,就如同任她驅使的小卒,要六點絕不出七,要四點就不會出三,想贏就贏,想輸就輸,來去自如,小小的骰子成了她交際利器,無往不利。

鐮倉公一聲令下要玩雙六,棋具很快就被端了上來,看着精致的描金邊榧木棋盤,阿绫挑挑眉。

“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奢靡?”阿绫問道。

賴朝笑笑,“這個是我讓藤九郎找了好久找到的,今天是第一次拿出來。”他把骰子筒放到阿陵手裏,“你先。”

“我先?”阿绫手腕微微一甩,墨色的骰子從筒裏飛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乖巧地落到她早就張開的掌心,黑白分明,更襯得一雙纖纖玉手晶瑩如雪。只見她似笑非笑,“你确定,我先?”

“對,”賴朝笑笑,“你先。”

“你不後悔?”

賴朝笑而不語。

雙六開始,阿绫執黑,賴朝執白。只見阿绫素手輕顫,只聽筒裏兩聲脆響,骰子從筒裏滑出,雙五,十點。

輪到賴朝,擡起手腕,搖了兩下,骰子落到棋盤上,一個三,一個二,五點。

開局不利,賴朝落了下乘。阿绫巧笑倩然,賴朝莞爾,不以為意。

此後的發展也跟開局一樣,黑子一直壓着白子,雖然白子屢屢想要翻身,但可惜賴朝技藝不佳,得到的點數總是不夠好,或者說,不如阿绫的好,雖然偶爾有翻盤的機會,但每次都被對手毫不留情掐斷,讓他扼腕不已。其實白子跟黑子根本沒有差幾步,但就這幾步,他就偏偏該死的越不過去。而另一個人就在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像一只狡猾的狐貍。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雖然他現在已經移出了十三顆棋子,但阿绫已經移出了十四顆棋子,就剩下一顆,她就可以獲得全勝,可是每一次都差那幾步,他就是跨不過去。而這幾步,就是她有意為之,如果差了遠了,她就甩出小點,讓他追上;差的近了,就扔出大點,把他甩開,可是不管怎麽做,最後總能維持這麽幾步差距,讓他哭笑不得。

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每次都失之交臂,內心煎熬可想而知。

他嘆口氣,“阿绫,我技不如人,你就不能稍微讓我贏一次?”

“既然你知道不是我對手,還讓我先走,到最後又讓我讓你。”阿绫拿起茶盞,看着裏面乳白色的茶沫,“做人啊,話不要一開始說得太滿,否則到時候就被人看了笑話。”

賴朝看着她,彎彎唇角,“有些事情我既然敢說,那我也自然敢承擔說出去的後果。因為,”他拿起骰子筒,兩粒骰子在裏面嘩嘩作響,“我不會讓自己輸。”

骰子擲出,雙六,第十四顆白子移出。

阿绫笑了一下,拿起竹筒随意晃了一下,一個一,一個四,黑子向前走了五步。

“現在我跟你差了十一步,除非你再扔出一個雙六,可以贏我,但是也未到最後,”她微微一笑,“只要我先走,我就不會讓你贏。”

“是嗎?”賴朝似乎也放棄了,把骰子扔回筒裏,然後又立即倒了出來,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阿绫,你的心真狠,就這麽見不得我贏?”

一個二一個三,五點,白子進五步。

阿绫看他一眼,“贏得快的人輸得更快,我是在幫你,鐮倉公。”

骰子擲出,一點,一點,黑子進兩點。

“又玩這個?”賴朝苦笑,“你每次都這樣,讓我開心也不是,生氣也不是,但明明知道你就是在戲弄我,還是忍不住跟着你走。”

阿绫手頓了一下,但面上卻不顯,她把骰子筒交給他,“其實有一種方法能讓你很快解脫,”她微微一笑,“棄子,認輸。”

賴朝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阿绫,你知道嗎?其實還有一種方法可以盡快結束這個游戲。”

阿绫挑挑眉,只見賴朝拿起最後一顆白子,夾在指間把玩,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他突然發力,手指一彈,白子立刻向阿绫的最後一顆黑子飛了過去,只聽一聲脆響,白子恰到好處地彈到黑子上,阿绫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兩顆棋子一起飛到了自己身後,一黑一白,頗有意趣,但阿绫可不這麽想。

“你!”阿绫杏眼圓瞪,剛要發作,一根食指就在這時點上了她的唇,她壓住火氣,看着手指的主人,“你使詐!”

賴朝彎彎唇角,“阿绫,我說過,我不會輸,至于手段什麽,我不介意;但,我也不會讓你輸。所以,”他攤攤手,“你看,雙贏。”

“誰要與你雙贏!”阿绫一把撥開他的手,瞪着他,“你壞了規矩!”

“規矩,是由贏家來定的。在我的地盤,或者遲早會成為我的地盤上玩游戲,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賴朝心情很好地站了起來,看着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的阿绫,說道:“這個棋盤就留在你這裏吧,反正,我還會找你來下雙六。”

“誰稀罕!”阿绫咬着牙,“雙六下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嗯,好,你好好休息。”賴朝笑笑,走到門口時突然說道:“忘了告訴你,範賴的軍隊打算從九州那邊登陸。”

阿绫愣住了,“九州?不是去四國嗎?”

“九州那邊登陸更方便作戰,啊,海平在博多吧。”賴朝似乎是才想到一般說道。

“少裝模做樣!你想如何?”阿绫轉過頭瞪着他,“如果你指望他幫你,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沒打算讓他幫我,”賴朝無辜地說:“我只是想讓他不要讓我腹背受敵,我知道你們私下有自己的武裝,如果他插手,我很為難。”

阿绫冷笑,“那你就讓你弟弟跟他說去吧。”

“不到那個地步,”賴朝一臉笑容,嘴角那絲得意讓阿绫想扁他,“反正,他知道他的母親在鐮倉。”

“無恥!”阿绫怒極,抓起棋盤上的棋子,一股腦向他身上砸了過去。賴朝沒有躲,甚至連面容都沒有遮,任憑這些實心棋子打在自己身上,臉上,瞬間,俊朗的面容上出現幾個可疑的紅印。阿绫仍不解氣,拿起棋盤就要扔過去,被賴朝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看着阿绫的眼睛,說道:“別鬧了,阿绫,這是特意為你找來的,壞了的話,也很可惜。”

“出去!”阿绫顫抖着,“我不想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把我扣在這裏沒安好意!”

“阿绫,只要你在這裏,就沒有你想不想,只要我要見你,我就一定會見你。”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有些事情,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沒關系,只要你想玩,我陪你,我說過了,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作者有話要說: 號外號外: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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