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1)
阿绫坐在一旁,如坐針氈,政子罵的是自己男人,是那個叫藥師的姑娘,但她總覺得是在說自己,畢竟,是吧,咳咳!不過比起一般女人只會讓她堵心,自己還在幫她帶孩子,良心上也算好過一點。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明白:那厮一直纏着自己,是什麽時候勾搭的小姑娘?他哪次來自己不是累得要死,竟然還滿足不了他?!看着政子在哭,她竟然也想哭了,不過一想:自己畢竟年紀大了,哪個男人不愛青春妙齡的美人?既然有了新人,自己也不用太提心吊膽。
想到這裏,她豁然開朗,便拍拍政子的肩頭,“你在我面前哭哭就算了,別讓下人看到,這樣子傳出去不好看。他既然搶先一步把人接了出去,也等于告訴你別插手,你要是鬧,雙方都不愉快。你先當不知道,等我見到他,問問是怎麽回事?”
政子抽抽搭搭,“那您別告訴大人是我說的。”
“放心,我心裏有數。”
政子嘆口氣,“我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青春不再來,那麽多年輕姑娘,怎麽趕都趕不走,他能不花眼嗎?但是,”她眼睛一紅,“我這邊擔心小女兒,他怎麽能……?”
他怎麽不能?阿绫嘆口氣,他在你生孩子的時候都能與別人耳鬓厮磨,更何況現在?算了,等見到他的時候問問究竟吧。不過今天可能見不到吧,自己曾跟他說過,要他不要每個晚上都來,每四五天一次就夠了。
“憑什麽?!”他不同意。
“你要不同意我就把門堵上!”阿绫杏眼圓瞪,“給我隔十天來一次!”
賴朝咬咬牙,同意了。
阿绫松了口氣,但後來她發現,對于一匹種馬而言,他是可以不分早晚發情的。你只限制了晚上,但沒有說白天吧,所以經常可以見到源二品拉着阿绫在屋內激戰,讓阿绫叫苦不疊。
好,惹不起,我躲總行了吧。
源二品說了:不行!你躲到哪裏,我就找到哪裏。有本事就別被我找到,被我找到就怎是一個慘字了得?而且不分有沒有別人,那一次阿绫躲到了兒子那裏,二品大将也不含糊,找到人後一臉老貓看到老鼠的表情,先笑了一下,然後直接抱起來就走,把當時還是小松的幼子看傻了。
然後她就徹底任命了,随便你吧,反正掙不過你。所以當看到他笑嘻嘻地出現時,阿绫嘴角微微一抽,卻并不感到意外。
躲開了他的手,“我問你,那個叫藥師的姑娘是怎麽回事?”
“哪個藥師?”他撓撓頭。
阿绫瞪大了眼睛,“你還裝傻?!”
“真忘了。”賴朝皺皺眉,啊了一聲,“你說她啊!”見阿绫面色不善,賴朝壞笑着說:“你可是在意?”
阿绫哼了一聲,“誰在意啊,如果不是……不是我聽到你府裏的侍女們在嚼舌頭,我才懶得理這個事!”她說:“你也差不多一點吧,怎麽四處留情?”
賴朝無所謂地說:“這次真的不怨我,那女人自己投懷送抱。”
“那你就要?”
“還不是為了你?”
“我?”
“我想過了,為了你的安全,我打算在外面養幾個女人,這樣的話,你也不會太顯眼。”他彎彎唇角,“這也是為了保護你,你放心,我跟她們不會有什麽的。”
阿绫念了一聲佛,“我真是大罪過,竟然牽連那麽多無辜女子。”
“無辜?”賴朝好笑地看着她,“你以為她們是什麽單純的人嗎?各需索取罷了。”
“你為我想了這麽多,我謝謝你。但是,你是不是考慮一下政子的心情?”阿绫勸道:“你在這邊左擁右抱,她在那邊為了孩子發愁,看你這個樣子,她能不傷心嗎?”
“養孩子的事情,我一個男人插不上手。而且我也不是沒有問過她,她就說:大人應以政事為重,這種小事,妾身來做就好。”他把手一攤,“她都如此說了,我還能怎樣?”
“女人哪一個都想表現的善解人意,其實心裏還是需要丈夫在身邊的,孩子是你們的孩子,你讓她一個人忙裏忙外是怎麽回事?而且政子素來剛強,讓她對你示弱,那是不可能的。”阿绫戳戳他,“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誰說的?我很了解你,從裏到外。”他嘿嘿笑着。
“又沒正經!”阿绫打了他一下,放緩了語氣,“多陪陪政子,她一個人不容易,哪怕你什麽都不做,在她身邊坐一坐也是好的。我今天看了你女兒,讓人心疼。當年生海平的時候,從我懷孕到養孩子,除了特殊情況,香王他一直守在我身邊,這才叫丈夫。”
“好,好,我知道。”賴朝無所謂點點頭。
阿绫皺皺眉,猶豫一下說道:“你是不是,還在介意龜夫人的事情?當年北條時政的行為,确實過了。”
賴朝神情微凝,不說話。
“北條時政,不是個安分的人,但好在他孩子還不錯,你很欣賞義時,對他很信任,我看得出來。還有政子,她當年不惜逃家只為了跟你在一起,就算你當時別有所圖,她也陪了你快十年,女人最好的時光全都給了你,你怎樣也要對她好一些,更何況你們還有孩子,三個。”她豎了三根手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別說她也沒做錯什麽,誰願意跟別的女人共用自己的丈夫?”
賴朝嘆口氣,“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只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他對希次郎……”
“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阿绫握着他的手,“但是他是他,他孩子是他孩子,可你別忘了,他現在只聽他家那位的,這一點,是最讓政子這些前妻生的孩子诟病的。”她招招手,讓賴朝附耳過來,“有一件事,其實沒打算告訴你,現在跟你說了吧,那次賴衡告訴我,義時希望他能在鐮倉任職,跟他搭檔。”
“嗯?”賴朝頗感意外,“他父親可是一直希望後妻生的孩子向上爬。”
“所以,他們兩個不一條心。”阿绫微微一笑,“義時與政子姐弟感情很深,近乎于母子關系,但他父親的後妻可是一直看政子不順眼,你好好對政子,他弟弟肯定記在心裏,他是個嘴上不說心裏有數的人,這也是為了你好。”
賴朝笑看着他,“所以,阿绫,要說最疼我的是誰,肯定是你。”他一把将她攬在懷裏,“我聽你的,不過今晚嘛……”他重重親了她一下,“你要好好陪我,畢竟我這幾天恐怕來不了了,就當可憐我。”
阿绫啐了他一口。
以後那幾天,賴朝果真聽話地守在政子母女身邊,讓她寬慰很多,至于那個叫藥師的女人,也就不打算計較了。對此,阿绫只是嘆口氣,女人總是好哄的,只要她的心還在你身上。
正好這幾天他不來,自己可以好好歇一歇,順便,管管孩子。
“手伸出來。”阿绫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童,竹板握在手裏。
萬壽眼巴巴地看着阿绫,淚水不停打轉。怎麽辦?绫姨真的生氣了!
希次郎咬着手指,看看萬壽,再看看绫姨,努力擠出最可愛的笑容,“绫姨……”
“你在一邊坐好,說完他,再說你。”阿绫冷冷地說。
嗚嗚嗚!希次郎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绫姨生氣了,真的生氣了!
“手拿出來。”阿绫把語氣加重幾分,看着萬壽說道。
萬壽乳母見勢不妙,連忙偷偷跑了回去,告訴萬壽之父源二品大人。聽說兒子要被罰,賴朝一驚,剛要去對面鄰居那裏說情,想了想又坐了回去。除了晴子小時候說錯了話,他從未見過她對孩子發過脾氣,這次動了怒,肯定是另有原因。
“既然把孩子交給绫夫人管教,就由她處理吧,我特意出面,豈不是讓夫人丢了顏面?绫夫人素來有分寸,不必擔心,你也快點回去吧,公子需要你照顧。”他揮揮手,不打算管了。
乳母急了,正要說話,見主公面露不悅,只能悻悻退了出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那邊禦臺所政子帶侍女緩緩而來,慌忙找地方去躲。全府上下誰不知道禦臺所對兒子嚴格?如果被她知道,萬壽公子肯定又要挨罰了。
可惜她還是晚了一步,政子看到兒子的乳母從丈夫那邊出來,心生疑惑,叫住了她,問她怎麽回事,見她一臉為難,便問:“莫非是萬壽那邊出了什麽事?”
“沒有沒有,夫人您不必擔心。”乳母強笑。
“沒有什麽事?”政子狐疑地看着她,“沒什麽事,你回來做什麽?還找了大人?”
“這個……”乳母冷汗直冒,拼命想理由。
還沒有等她想好,政子已經大概猜出事情,眉頭一皺,“是不是萬壽惹了绫夫人不高興?”
“這個……”乳母快哭了。
“算了!”政子火氣一下子升了起來,“帶我去绫夫人那裏。這個不争氣的東西!”
“……是。”乳母沮喪地跟在政子後面,心想:完了,這回小公子一定要挨打了!
聽說政子過來,阿绫略感意外。她不是沒看到萬壽乳母去通風報信,但只想到她會去找賴朝,沒想到引來了政子。她看看座下面色蒼白的小萬壽,好笑地摸摸他的頭。見了母親就跟老鼠見了貓,果然管教嚴格。
政子匆匆而來,見兒子跪在阿绫面前,希次郎也可憐巴巴地坐在一邊,強壓住火氣,先連忙向阿绫見禮,“绫夫人,可是萬壽惹了您不高興?”
“哦,沒什麽大事。”阿绫擺擺手,“小孩子嘛,難免調皮,其實也沒什麽,只是這次有些特殊,我便罰了他,先給你道歉。”
“您說這話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萬壽受您指導,他做錯了,您罰就是。”政子忙說,然後瞪着兒子,“你又做了什麽?!绫夫人每天抽出時間來教導你,你還不争氣?真是不讓人省心!”她看到希次郎掌心的紅印,更是氣憤,“還連累希次郎跟你一起受罰!”
“政子夫人,我已經罰過這兩個孩子了,今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阿绫笑笑,“相信他也知道錯了,以後肯定不會再犯。”
“請問,到底是因為什麽事呢?”政子問道。
“也沒有什麽,萬壽昨天不舒服,我給他留的功課沒有做完。希次郎是好心,模仿他的筆跡偷偷幫他做好了。”阿绫摸摸萬壽的頭,“萬壽知道以後,就想偷一個小懶,結果被我發現了。”
政子羞得滿臉通紅,“真是……真是讓我無地自容!”她轉向兒子,“你本事越來越大了,還會撒謊了?!”
“政子夫人息怒,我已經罰過他們了。”阿绫笑笑,“你不嫌我下手重就好。”
“這怎麽會呢?您幫我管教他們,我感激還來不及。”政子忙說:“只是明明是萬壽的錯,卻連累希次郎,實在是……”她握着希次郎被打紅的小手,十分心疼,“是不是很痛?”
“沒有。”希次郎乖巧地搖搖頭。
“希次郎這次也受了罰,他雖然是好意,但不應該瞞着我,萬壽身體不舒服,可以明明白白告訴我,我可以讓他晚幾天交,或者這次少做一些也未嘗不可;但他們偏偏卻想要蒙混過關,這是不對的。”她掐掐希次郎的小臉,“知道自己做錯了嗎?你這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呢。”
希次郎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萬壽,你呢?”
“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撒謊。”萬壽羞愧地低下頭。
“功課做不好沒關系,慢慢學就好,但是欺騙,是最不應該的。”她摸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準備好接受懲罰了嗎?剛才只是小小的懲戒,現在才是懲罰。”
兩個孩子哆嗦了一下。
“你們有兩個選擇:一,把《論語》這本書,完完整整抄五遍。”
孩子們吸吸鼻子,表情很明顯地在說:不要!
“第二個選擇,”阿绫彎彎唇角,“五天吃不到我這裏的點心,更不要說吃我親手做的菜!”
天塌了!!!!
“所以,”阿绫微微一笑,“你們選擇哪個?”
“第一個!!!”異口同聲。
“不再想想?”
“不用!”吃不到绫姨做的小點心?還吃不到绫姨親手做的菜?絕對不行!!!!!!
“哦。賴衡?”阿绫看向兒子,“帶他們去吧。”
“是。”
看着兩個孩子手牽手一起走了出去,阿绫笑着對政子說:“孩子都是好孩子,萬壽也是,你不必擔心,我看他們是極好的。”
“希次郎是好孩子,但是萬壽……”政子嘆口氣,“什麽時候能長大啊!”
“政子,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了。”阿绫笑了笑,“其實,你把對女兒的溫柔,稍稍拿出一點放到兒子身上,他會做得更好。我知道你是因為女兒體弱格外關心,兒子是嫡長子,總希望他成才,但你的良苦用心,萬壽不一定能知道。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尤其如此,你越逼他,他跑得越遠,換一種方式,也許會令你感到驚喜。”
“我知道,萬壽不喜歡我,但是,我就是着急……”政子憂心忡忡。
“政子,萬壽還只是個孩子,你未免擔心過度了,而且,他也不是不喜歡你,他是很希望能得到你的認可的。”見政子擡頭看她,阿绫笑了,“不信你就試試,誇他一兩句,看他會怎樣?而且他是你們夫妻寄予希望的兒子,你總不希望他跟你生分吧。”
政子面色凝重,點點頭。
☆、王者已去
自從那件事沒過多久,萬壽就興沖沖跑來跟阿绫說:母親竟然誇獎他了!也對他笑了!看着他興奮的小臉,阿绫微笑着點點頭。
看着院子裏嬉戲的孩子,阿绫微微松了一口氣。希次郎一直把自己當作母親,依賴自己也就罷了;但萬壽不同,他有自己的親娘,自己插手太多,越俎代庖,可能會影響人家母子關系,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而且說句不恰當的話,自己本來就與她丈夫同床共枕,如果再跟她争孩子,那真是活剮了對方的心都有,何況政子從來不是心軟的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孩子們又長大了一些。在母親的教導下,鈴姬開始學說話了,雖然只是簡單的音節,但聽到女兒第一次開口的那一瞬間,年輕的母親萩子喜極而泣。
賴朝和政子都很喜歡鈴姬,尤其是他們的幾個孩子,妹妹長妹妹短叫個不停,萬壽覺得鈴姬是個很好玩的大玩具,至少比自己妹妹好玩,經常找機會捏捏鈴姬肉乎乎的小臉,當然要躲着母親,否則肯定會被兇。
政子每次抱着鈴姬都愛不釋手,她的幾個孩子都不怎麽讓人省心,尤其是女兒們,聽到最多的就是她們的哭聲,像鈴姬這樣不哭不鬧還愛笑的孩子,她真是從心裏喜歡,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是依依不舍。不過她不着急,因為自己是鈴姬的養母,當初說好,等鈴姬在長大一些,每個月要有一半時間留在自己身邊。關于這一點,萩子也知道,雖然心中不舍,但比起那些孩子一出生就被奪走的母親,或者是孩子長到一定年歲就要被送往寺廟的母親,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尤其想到阿靜,更是心有餘悸。
聽說阿靜回到京城後,閉門謝客,每日吃齋念佛,幾乎不說話,更別說對他人展露笑顏。
如果自己生了男孩,會不會也像她一樣?看着那邊抱着自己女兒笑的慈愛的賴朝,她在心中打了個寒顫。
阿绫笑看着他們,心裏卻覺得些許不安,倒不是因為鐮倉至尊夫婦會對他們做什麽,而是因為,奧州。
因為藤原秀衡收留了義經,賴朝決定硬着頭皮派人去奧州交涉,對此,藤原秀衡只說了一句:“就算人是在我這裏,二品大人有何指教?”
言外之意:我就是收留他了,你能奈我何?
據說聽到信使回複後,賴朝一個人躲在屋子裏罵了足足一個時辰,中間還不使用重複詞彙,徹底挖掘了自己的罵人潛能。他真的想沖到奧州去,但一想:奧州,有兵;奧州,有馬;奧州,有錢!奧州,有藤原秀衡,現在又加了一個九郎!雖然正如阿绫所說,一個奧州一個義經,都是你心腹大患,現在他們兩個湊在一起,你不正好可以一起收拾,但是她肯定也知道,自己不會拿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基業,豁出去跟藤原秀衡死磕,只能咬牙忍着。
老王八蛋,我就不信,你還能活多久!等你兩腿一蹬,哼!
但是期間,他的小動作也沒少,你不是收留九郎嗎?好!九郎可是板上釘釘的反賊,我向朝廷告你跟他同流合污!哎?等一下,目前沒有什麽證據沒關系,理由有的是,沒有這個還有下一個!那個,法皇的近臣中原基兼,你扣着不讓回京城是怎麽回事?還有,東大寺在建比想象的要費金子,你們奧州再拿三萬兩出來!
對此,秀衡在五月就給出了回複:基兼大人可是自己不想回去,跟我有個毛線關系?三萬兩黃金?當初約好的可就是一千兩,而且現在金砂越來越少,你以為金子那麽好淘?張口就要三萬兩,你怎麽不上天呢?!
兩人就這樣用文書在京城朝廷面前打着口水戰,賴朝說秀衡“心存異志,意圖不軌”;秀衡表明自己的清白,順便說賴朝“無事生非,仗勢欺人”。這場戰役從文治三年的春天打到冬天,後白河他們不勝其煩,而當事雙方卻依然精神抖擻,最後朝廷說了:行了行了,二品大人你說奧州有反意就有反意;你說你有證據證明反賊源義經,哦不是,是源義顯在奧州,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親!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賴朝自然也知道京城那邊頂多就是如此,那個居心叵測的法皇巴不得自己跟奧州打得血肉橫飛,他在那邊坐山觀虎鬥。但就算知道沒什麽效果,他也做的樂此不疲,我打不死你,但我煩也要煩死你!
直到文治三年十一月,戰役結束,不是因為雙方一方放棄了,而是因為,藤原秀衡,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貌似就快駕鶴西去了。
接到這封密信的時候,阿绫只覺得心裏涼了大半,除了悲哀之外,還有深深的擔憂:秀衡如果身故,牛若怎麽辦?
“母親……”賴衡看着阿绫,“您,想怎麽辦?”
阿绫閉眼沉吟片刻,說道:“我去見見你義父,你去收拾東西吧。”
“是。”
阿绫來的時候,賴朝正在處理各地守護和地頭傳上來的事務,所說天下初定,但很多事情都需要慎重處理,否則可能會引起別的風波。他拿出了公文所呈上的文書,不緊皺皺眉,今年財政上雖頗有斬獲,但那邊一個東大寺複建,就是一個花錢沒商量的活,京城那些人一個個哭窮說沒錢,這爛攤子就徹底砸在自己身上。他現在很後悔,為什麽當年要接受這個事情?看着如水般花出去的錢,賴朝覺得肉疼。
“主公,绫夫人來了。”
“請。”賴朝忙放下手中的文案,看着阿绫款款而來,心情大好,“想我了?”
剛說完,卻見她面色不對,便收住了話頭,看着她,“有事?”
“有。”阿绫說:“跟你說一聲,我要去奧州,如果可以,越快越好。”
賴朝皺眉,“為何?”
“有一個對我來講不是好消息,但對你而言卻是天大的好消息,想不想聽?”她似笑非笑地說。
賴朝仔細觀察她的臉色,嘴角漸漸不可抑制地上揚,“藤原秀衡快要西去了?”
阿绫瞪他一眼,“重病!你滿意了?”
“哪有哪有?”賴朝強令自己擺出一張嚴肅的面孔,結果卻很失敗,“他是你的恩人,你一定很難過,節哀。”
“得了吧!想笑就笑吧!”阿绫沒好氣地說:“我要去奧州,不管怎麽說,他是一直很尊重的長輩,也是我的伯樂,我要送他一程。”
聽說她要走,賴朝笑容微斂,“必須要去?”
“必須。”阿绫毫不退讓。
“也好,送一程,也對。”賴朝無所謂地說:“反正,你要是想趁機離開我,萩子就別想再見到女兒。”
阿绫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除了威脅我,就沒有別的話了?”
“有。”賴朝笑嘻嘻地說:“至少幾個月不見,你是不是要好好陪陪我?”
“滾!”
“還有一句:”賴朝笑容不變,“路上小心,平安歸來。”
阿绫拂袖而去,“我告訴你一句:他還不一定死呢!!”
直到阿绫離開,賴朝才從嗓子裏發出幾聲壓抑的笑聲,他的手都在發抖,興奮的光芒使得雙眼熠熠生輝。
藤原秀衡,奄奄一息;
奧州,指日可待!
“娘,您為何要告訴義父這件事?”賴衡不解。
“你以為我不告訴他,我走得了嗎?”阿绫重重嘆口氣,“而且他肯定都會知道,只是早晚而已。”
對于賴朝而言,奧州是他早晚要吞下去的一塊肉,以前有藤原秀衡,手腕老道,他不敢輕舉妄動;但如果秀衡離世,藤原泰衡那些手段,真的很難與賴朝抗衡。除非他信任義經,但是……她冷冷一笑,那厮連自己都提防,更何況義經?
坐在甲板上,阿绫看着海面上的浪花,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自從被某人“請”到鐮倉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出海,嗅着空氣中久違的味道,沉悶的心情突然緩解了很多。
能夠自由地呼吸,真是太好了,雖然這自由還是有限的。她郁悶地看看圍在身邊的侍女們,這些都是賴朝精心挑選照顧她,或者說,監視她的。
算了,目前這種狀況,還能多求什麽?能出來一次已是萬幸。
十二月中旬,阿绫母子到達奧州,剛下了船,阿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義經,看着他比那一次寺廟裏要胖了一些,在奧州這段時間應該過得還算不錯。
見到阿绫,義經連忙迎上來,“娘,聽說您要來,我一直在等您。”他現在已經很自然叫阿绫“娘”了。
“好孩子,”阿绫拍拍義經的肩膀,“秀衡大人怎麽樣?”
義經面色一黯,“不好。”
短短一句話,阿绫知道,大勢已去。
匆匆趕到鎮守将軍府,剛進門不久,就看到了以泰衡為首的秀衡的兒子們,見到她來,連忙見禮,畢竟自己的父親與她私交甚好,泰衡目光陰骘,僵硬地欠欠身。阿绫不想跟他計較,只問道:“聽說秀衡大人身體欠安,不知現在可否允許妾身探望?”
“父親剛服了藥睡下,绫夫人還是先去歇息,稍後再來吧。”泰衡陰恻恻地說。
“沒關系,我就在外面等即可,這樣大人醒來,我也好方便拜見。”阿绫彎彎唇角,看着他眼中的不滿,阿绫心中冷笑。
“泰衡兄長大人,父親大人貌似說過,如果绫夫人來,要立刻帶她去見他的。”秀衡第三子,一直老實怯懦的忠衡小聲說道,見兄長瞪他,縮了縮脖子。
“绫夫人,請稍後,我們即刻向父親禀報。”長子國衡說道,見是長兄說話,泰衡也不敢說什麽,一是這位兄長雖是庶出,但勇武過人很有威望,二是因為父親剛剛說過的事情,讓他更不敢提反對意見。
沒過多久,國衡便告訴阿绫,父親要見她,并且要義經一起去。
時隔三年,再次見到藤原秀衡,看着這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就算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阿绫還是不忍目睹,當年那個風流倜傥的陸奧之王,已經被病魔瘋狂侵襲了身體,幾近油盡燈枯。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秀衡費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沙啞地問了一句,“……來了?”
阿绫微微笑了一下,“嗯,來了。”
“我就知道,你會信守承諾的。”秀衡微閉雙眼,“既然承諾過一定會回來看我,就一定會回來。”
“因為我們約好的。”阿绫輕聲說道。
他看向賴衡,“賴衡也來了?”
賴衡見禮,“是。”
秀衡輕點了一下頭,看着義經,“你去看看,我的藥好沒好,順便帶賴衡到處看看。”
知道他有話要跟養母說,義經點點頭,“是。”
當屋內只剩兩個人時,秀衡看着阿绫,“扶我起來吧。”
阿绫連忙小心地将他扶起,讓他靠着自己,幫他捋着後背,“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子了呢?”
“只能說,老天要收我,不,是要收走陸奧這片福地吧。”秀衡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還能再撐個五六年,可是……時不待我啊。”
阿绫沉默片刻,“大夫,怎麽說?”
“可是,不到一個月了。”秀衡看着她,“你在鐮倉,還好?”
“還好,吃的好睡得好,就是不能到處跑。”阿绫苦笑。
“這是必然的。”秀衡笑了一下,“我快不久于人世,他知道了吧。”
“要不你以為他會讓我來?”
“他什麽反應?”
“你要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呢?”
阿绫清清嗓子,一臉凝重,“聽到您抱恙,他倍感震驚,恨不得立刻飛奔過來對您表示慰問之情。”
“真話呢?”
阿绫彎彎唇角,微微一笑,“聽到您抱恙,他倍感震驚,恨不得立刻飛奔過來,當然,不會一個人。”
秀衡冷笑,“恭喜他啊,說不定馬上就要如願了。”
“你的幾個兒子都還在,而且還有義經在,他想如願,怕也不那麽容易。”阿绫咳了一聲。
秀衡似笑非笑,“這話,你自己信嗎?”
阿绫擡頭看天,裝作沒聽到。
“我死之後,也許就像書中的齊桓公一樣,幾個兒子争權奪利,任憑我的屍體放在那裏,直到生蛆。”他慘然一笑,“我已經預見到了。”
“不要這麽說!”阿绫忙道:“你不是已經做了防備了嗎?”
“是啊,國衡勇武過人,頗有威望,但卻不是嫡出,如果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會讓骨肉相殘,所以,我把泰衡之母,也就是我的正妻,嫁給了國衡。”
“這樣,兄長就成了義父?”阿绫嘆口氣,看似不合常理,甚至是亂倫的背後,卻有着不可明說的苦衷。
“只是,這樣也許也沒有多大用處吧。”秀衡無奈一笑,“我的兒子,不只是泰衡和國衡,還有其他庶子,他們怎麽辦呢?還有,義經,我在的話,還能給予他一安身立命之所;不在的話……”他搖搖頭。
阿绫沉默片刻,“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
“我的兒子們,我不敢奢望什麽,聽天由命吧。義經,如果你能幫,就盡力留他一命。還有,”他看着阿绫,“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阿绫正色道:“當然。”
秀衡笑了,“你一直是個信守承諾的姑娘,我知道。”他握着阿绫的手,“拜托你了,小姑娘。”
文治四年正月九日*,在看着國衡,泰衡和義經在面前立下誓言,發誓永不骨肉相殘,要奉義經為主公之後,擔憂地閉上了眼睛,享年六十六歲。
這一年,阿绫四十五歲。
作者有話要說: 說明一下,藤原秀衡去世的時間歷史上有兩種說法,為了情節考慮,我選擇讓這位大人過了年就領便當。
☆、拿我的命,換你的命
文治四年的春天,阿绫返回鐮倉,賴朝去接她時,看看她身後,不由笑看着阿绫冷若冰霜的臉,“怎麽樣我說你帶不回他吧。”
阿绫心情更差,義經那個倔脾氣,無論她怎麽說,就是不肯跟她走。
“娘您可以保護我,我信;但是能保護到幾時呢?兄長恨我入骨,我不是不知道,而且我也答應秀衡大人要為其守好奧州,我不會走的。”他決絕地說。
不過,她雖然沒有帶回義經,卻留下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信鴿。
阿绫很喜歡信鴿,但并不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而是經商之後開始飼養的,商隊每個領隊都有信鴿,自然是為了傳信方便,每個商隊的信鴿又有不同的标志,便于分辨;而每個商隊的信鴿群裏,都會有其他商隊的信鴿,需要給誰傳信,就挑出那只信鴿,讓它飛回去,阿绫的信鴿群裏,自然也有很多其他地方的鴿子。只是不到萬不得已,阿绫很少用信鴿,因為它畢竟有些引人注目,但平時,她也會飼養一定數量作為備用。飼養多少呢?就是一只兩只飛出去也不會讓人察覺的數量。為了不讓人懷疑,平時阿绫把它們當作寵物一樣,跟它們玩耍,與它們說話,還給它們打扮,讓它們看起來有些花哨,如果一旦有需要它們的時候,就卸下僞裝,讓它們去做該做的事。
這次去奧州,阿绫就帶了幾只她在鐮倉飼養,可以長途跋涉的信鴿,她猜到義經也許不會回來,所以就特意為他準備了信鴿,當然,不是讓他傳信,這孩子有事也一定會憋着。秀衡在世時,給義經留下很多人侍候,其中一人,就是聯系奧州與博多之間绫家商隊裏專門養鴿子的,此人很機靈,人品也不錯。以前秀